宇文戰這人,好像確實學不會低調一詞的含義。上野國風再怎麼崇尚奢華,也萬萬及不上這位國君的萬分之一。
與宇文戰達成交易後,九夜三人便沾著他的光,一路吃住在同福客棧。說到同福客棧,不起眼的名字背後,是這片陸地上人盡皆知的奢華之地。它的裝修布置據說全是參照皇家風格,大到一張床,小到一個茶杯,全是世上頂級。貴得驚人的食宿價格,並沒有嚇退客人,反而做得是風生水起,客似雲來。最妙的是,這個世上的兩個大國上野和司衛都還沒能做到的事情,這家客棧先做到了。它在所有國家的大城市最好的地段上都開了分店。
他們乘坐的馬車就更加驚人了。外表看上去除了比尋常馬車大些,倒也平凡無奇。若仔細觀察的話,你會發現拉車的馬匹似乎是千兩黃金都難買到的絕世名駒,那趕車的車夫一身的威武不凡,高坐馬車上拎著繩驅使八匹絕世名駒的模樣,哪里像在趕車,竟頗有些指揮千軍萬馬的氣勢。
進到馬車里面,更是別有洞天。地板上墊的是上好虎皮,紅木桌上鋪了一層上野江氏織造的錦緞,桌上所用器具一看便知不凡……整個車廂內,每個細節都奢侈得令人咂舌。
九夜三人與宇文戰同乘一輛馬車,毫無擁擠之感。
此刻,九夜又靠在月晨肩頭打盹。宇文戰倒是頗有閑情逸致地在馬車里看著一本奇談之類的雜書。楚逍和月晨則沒那麼放松了。
「我們必須想個辦法,擺月兌掉這人!」月晨傳音給楚逍。他對宇文戰已經忍耐到極限。這幾天,這人強迫著他們與他同吃同住同乘,名義上說是為了實踐合約,為他們此行提供便利,實則只不過是為了將他們三人監視起來。最可惡的是,這人沒事總愛跟九夜說話,一會兒問她眼珠怎麼回事,一會兒又關心她這十年怎麼生活。
絕不可如此下去!
因他一直低著頭,楚逍听到傳音時頗為意外,不過他馬上回應道。「我們這一行,如此鋪張行事,卻一路暢通無阻。從這一點來看,與他合作,倒是便利至極!」
月晨瞟了楚逍一眼︰「宇文戰根本沒必要和我們合作。以他的性格,怎麼可能放心留下一個地勢如此獨特的屬國?我若是他,必然借助二皇子將岷國內政攪亂,然後他再來個撥亂反正,一舉拿下岷國。現在我們幫他取得古稜鏡,二皇子威望升高,即位便也順理成章,豈非是打亂他的計劃?依我看,宇文戰不過是挾持著咱們,等我們松懈了,再一舉拿下。」
楚逍听了月晨頭頭是道的分析,不由微笑。這孩子平時話不多,可是腦筋卻轉得不慢。不過,還是太年輕了……
「你說的,或許是宇文戰本來的打算。岷國大皇子雖無大能,卻也從未出過任何差錯,王位本該歸他。二皇子奪權自然是要經過一番腥風血雨,所以,他才會尋求上野的幫助。可是,一塊古稜鏡,形勢就變了。」
月晨本來一直裝作若無其事,听楚逍這麼說,急得立刻抬起頭來,差點月兌口反駁。
楚逍用眼神安撫住他,繼續解釋︰「之前那個計劃,雖然不錯。可是,變數太多,尤其是我們司衛絕不會對岷國之亂放手不管。到時,岷國最終落入誰手,還不一定呢。可是,若找到古稜鏡,讓二皇子即位,歸屬于上野,對于現在的局勢來說,反而是最有利于上野的。他們以岷國為天然屏障,慢慢蠶食司衛,等到天下一統,再來對付岷國也未為晚也。」
「就算你說的都對。但也難保他事後不會為難我們!」月晨看著楚逍,決定祭出他最後的王牌來說服他︰「昨天我為我們此行卜了個卦!」
「你的術數果真已有大成!」楚逍驚嘆,繼而關心地問︰「那卦象如何?」
「大凶之兆!」月晨眼神黯然,想起卦象來仍心有余悸。
「怎麼會?九夜不是可以看透世人命運嗎?連每個細節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若此行大凶,她不會不知道的!」
「連這個她都告訴你了?」月晨惱恨地看了肩頭的人一眼。他還以為這一生只會有他一人知道她的秘密。他突然想到了什麼,這才轉怒為喜,嘲諷地笑道︰「那她一定還沒有告訴你,但凡與她有關的事情,她可是看不清的!」
「看不清?什麼意思?」
「就像起霧時的景象,只能模糊看到影子,卻永遠看不真切。」
「看盡天下人,卻唯獨看不到自己……」楚逍看著睡夢中仍顯得極不安穩的九夜,心頭不禁涌起一陣憐惜。
「二位,你們這樣互相對看著已經很長時間了。」宇文戰忽然出聲,打斷了兩人的傳音,他興味濃烈地看著他們︰「莫非,前些日子從司衛宮里傳出來的消息是真的?說是有個黑衣男子觸踫到削金劍後安然無恙,楚大將軍的命定之人果然是個男子?」
第十六章潛龍劍(十一)
「宇文兄,這種玩笑可開不得……」楚逍連忙擺手。王後壽宴上發生的事情,早就被外界傳得沸沸揚揚。然而,叫人哭笑不得的是,這件事中傳播得最快最廣的,居然不是他是否罪犯叛國,而是他的命定之人是個男人……
相較于楚逍的尷尬,月晨則直接冷哼一聲了事。
宇文戰笑了笑,不再取笑他們,又看起書來。
車行了兩個時辰後,突然停了下來。
「主人,前方就是金吾林了。馬車不能通行,還煩主人和車上貴人們步行入林。」
車夫的聲音從外面傳來,九夜適時地醒了過來。
一行人下了車,只見前方濃霧彌漫著,只可隱約得見一片茂密樹林的景象。
金吾林,當地人更愛稱它為奪命林。這樹林常年被霧氣籠罩,林里不時傳來幾聲猛獸叫聲。以前傳言說林里有至寶,曾有不少當地膽大之人前往探尋,全都有去無回。後來,人們不敢再惦念寶物,漸漸將這片森林遺忘。
宇文戰望著前路,問九夜︰「古稜鏡竟會在這種地方?」
「那些人自認聰明,以為將古稜鏡放到離都城不遠的地方,不會有人能想到。而這片密林又充滿了各種危險的傳聞,更是藏寶的妙處。可惜,他們都低估了這里的力量,將寶物送進去容易,人想出來可就難了。這也是後人完全失去古稜鏡消息的原因。」
「哦?」宇文戰挑眉︰「這麼難探听的消息,你又從何而知呢?」
九夜看了宇文戰一眼,沒有回答,只身向前方走去。
月晨立刻笑著跟上,連看著身旁緊跟他們的楚逍也順眼了些。
「主人?」車夫不滿九夜的傲慢,詢問宇文戰意見。他名喚孫勇,在上野若問起這個名字,人人都要敬畏三分,是上野有名的將領。因為武藝出色,而又膽大心細,被宇文戰賞識,經常跟隨其身。他還從未見過有任何人敢無視上野國君的問話,更別提對方不過區區一介女子。
宇文戰擺手︰「無妨,我本來也沒指望她能答孤!」末了,又秘密傳音給一群手下︰「密切監視這三人行蹤,切不可跟丟一人。」
交待完,他接過屬下遞來的黑狐氈裘披在身上,亦步亦趨地跟在九夜三人身後。其他眾人則各施其職,也進了金吾林。
眾人越是往前,越是心驚。這樹林古怪至極,每棵樹木都長得相差無幾,霧氣又重,才走得一個時辰,便置身于一片迷霧之中,前不得見,後不可尋。
然而,比濃霧更可怕的,是恐懼本身。這是習武之人與生俱來的直覺,自從進了金吾林以後,這種直覺便越來越強烈,似乎有什麼危險正在靠近他們,並且這絕不是什麼普通的危險。
他們現在唯一能夠相信的,只有走在最前那個白衣女子。那女子看上去柔弱稚女敕,一身白衣在霧中仿佛隨時都會隨風消逝一般。但她每走一步都是那麼的堅決不遲疑,連低頭探探腳邊的動作都沒有,行走如常得像在逛自家的花園,莫名就給人一種信任感。
楚逍似乎明白了,他傳音問九夜︰「你看得清,對嗎?因為你的眼楮異于常人?」
九夜听到問話,回頭對楚逍微微點頭,又瞧了削金劍一眼︰「阿金還安穩嗎?」
楚逍沒想到九夜一直走在前面,竟然也能注意到這件事。自從進入金吾林以來,阿金便開始在他背上輕輕震動。他為了安撫它,只好將它拿在手上,但也只比剛才好了一點,它每過幾分鐘仍要震動一次,似乎在提醒主人莫再前行。
楚逍緊緊握住劍柄,那震動捍得手微疼︰「沒關系,我們繼續吧!」
天色漸晚,視覺障礙愈發嚴重。
「九夜——」宇文戰叫住前方還在不停行走的女人︰「該找個地方過夜了!」
九夜這才後知後覺地看了下周遭環境,她指著右前方一個位置︰「那邊有塊空地,我們就在那里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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