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的龍誕香應白啟的提議,如今已換成定心凝神的清幽檀香。♀
檀香幽幽,洞府外春意正濃,午後的陽光斑駁在竹葉婆娑間,透出無盡的慵懶愜意。
蘇本華擁抱著白啟,側著身,環抱住白啟的身子,左腳在睡意中蹭了蹭,很親密地搭在白啟的左腿上。
他聞著白啟的長長墨發,吻著沉睡的容顏,不知不覺也在午後的困意中睡了過去。
白啟依然枕著蘇本華的肩膀,恰到好處地依偎著,眉目沉靜,仿佛睡得很舒服。
他睡得很沉很沉,不曾察覺洞府外光線的變幻,日落西山,晚霞鮭紅,皎潔的月亮從枝頭斜斜地升了起來。
在漫漫的長夜中,他漸漸鼻息不穩,舒展的眉頭悄然緊皺,他又夢見了那一個時常重復的夢魘,那一場天地廝殺,無論成敗,都注定會牽動芸芸眾生無數命運的生死決斗。
是如此的慘烈……
即使在重復了無數次的夢魘里,仍然能清晰感受到當年的殺氣沖天,戰意盎然,不死不休。
白啟做夢,越陷越深,仿佛又回到那一片無窮無盡的黑暗虛無。那是黑暗死域,存在于仙界與下方三千世界之間,吞噬著萬物的光芒,猶如一個恐怖的黑洞漩渦,那強大的力量能將一個擅自闖入的金仙撕裂粉碎,永世不得超生。
那是仙人的禁地,無人膽敢靠近,這便是天道中的冥冥法則,仙界之人無法隨意染指芸芸眾生的下界。
但視作死亡之地,殺戮無窮的黑暗死域,自己正在夢里,就在這一片無窮無盡的黑暗虛無中混戰廝殺!
不知道廝殺了多少個月落日升!
自己與他一樣,都不想波及仙界,即使是相同的想法,但仙界的一角仍然無法挽回的轟然倒塌!那些懸浮在雲海之中的瓊樓玉宇,但凡離這一片黑暗死域相對接近的邊緣地帶,全部在四分五裂,摧拉枯朽般統統坍塌沉入了茫茫的虛無下方!
自己與他風馳電掣,從仙界死戰到三千世界中的一個下界!
他在夢里是如此的傲慢,要賜自己埋葬在自己的故土,當年自己修真學道的這一方流雲大陸。♀
他還是身著那一襲令萬人臣服的金衣,劍眉入鬢,一雙高高在上的眸子用一貫的王者之氣冷冷地逼視自己。
自己一生戰意,又何曾畏懼!?
在這個重復了無數次的夢魘里,自己與他殺到了最後,幾條渾身是血的巨龍在天地間咆哮撕咬,鋒利猙獰的五爪刺進了被圍剿在中間的青龍身軀。
這一場殺戮持續得太久,連最強悍的巨龍都耗盡了真元,疲憊不堪,以最直接的肉搏與彼此的同族進行最後的屠殺。
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濃烈的鮮血從青色的巨鱗間洶涌冒出,染紅了足足有數百米的青龍身軀……
他看向被圍殺處于敗事的青龍,凌冽一笑,望向孤身一人的自己。
「你的青龍不行了!而我的身邊還有畢方他們!」
「你敢忤逆我的旨意!從那一刻起,你的下場就注定和你的青龍一樣!」
墨發飛揚,他朗聲大笑,堅信他自己贏定了!他與自己一樣,殺氣騰騰,渾身是血,臨空而立,等待著最後的雷霆一擊。
但最後終是自己勝了……
在夢境中,白啟再一次心有余悸,若不是最後頓悟,從至死的邊緣窺探到天道的更深層,那喪命的便是自己!
自己在入境中重塑金身,揮臂指向蒼穹。
頓時烏雲滾滾,鋪天蓋日,在不斷洶涌翻滾的厚厚雲層中猛然爆發出一股浩然的天地之威!
無數道密集的流光如同狂風暴雨一般砸穿了烏雲密布的夜空,將無盡的夜色砸成一個個馬蜂窩般密集恐怖的白色窟窿!
一道道排山倒海的殺戮光束從無數的窟窿中刺穿下來!
猶如無窮無盡耀眼的死亡之矛!
黑夜亮如白晝!
天地間爆發出慘絕人寰的哀嚎,那些咆哮撕咬的巨龍頃刻間被無數的光束刺穿了全身!最強悍的龍身,數百米的身軀不知道有多少的洞眼,被打成了篩子,一條又一條從天空轟然掉落!
重重地砸在地上!
撞擊出地動山搖般的強烈晃動!
哀嚎過去……
自己在夢境中,放下了揮臂指向蒼穹的手,手持飲血的寶劍,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痛得渾身打滾,同巨龍一樣,全身被打成了篩子,鮮血直冒,金色的衣袍早已染盡成一片血紅。
那張一向威嚴深沉的容顏,此刻布滿了一個個黑洞洞的窟窿,血流披面,說不出的猙獰陰森。
他見自己走來,咬牙忍住劇痛,從血泊中抬頭。滿面悲憤,嘴角嗆出鮮血,再無昔日的王者之氣。
他冷冷地看著自己,幽幽笑道︰「白啟,沒想到昔日被奉為殺神的你居然開始悲天憫人?荒唐!可笑!難道這就是你追尋的天道!?」
「為何天意會站在你的一邊!?明明你絕無翻盤的可能!」
看著他的狼狽不堪,怎能想到他過去的高高在上,萬人臣服?不由心生一絲淡淡的哀憫,自己在夢中又一次堅定的回答他道︰「天道有情亦無情,萬物眾生都有自己的因果……」
「我不想听你的大義凜然!天人五衰,終有一死!我不能死!你才活了多久!?我所掌控的是你無法想象的!」
面對他的執迷不悟,自己悲憫搖頭︰「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在漫漫的歲月長河中,你不是第一個執掌仙界的人,以前有過仙帝的隕落,以後也注定會有人取你而代之。即使是你,同樣無法擺月兌天道的輪回,無法與天地同朽。」
「我可以與天地同朽!甚至可以同你一起與天地不朽!只要你改變主意!」
「天道有情亦無情,你我與芸芸眾生相比,其實輕若鴻毛……」
「白啟,你是置身事外,當然能夠說得如此輕松!當你有一天也和我一樣,甚至比我更慘,我真的很想目睹你那時的反應!?」
「我期盼著你的天人五衰,面對生死,你又會如何?還能像現在這樣淡定從容!?」
他在自己的眼里嗆血不止,臨死前忽然幽幽長笑,唇角那一絲冷冷的諷笑是如此詭秘。
自己竟然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栗,眼里殺意聚積,手中劍芒暴漲,一股鮮血撲面,他的頭顱已滾落到自己的腳下。
夢里的自己站在尸橫遍野的修羅煉獄,視野茫茫盡是血紅,除了自己,以及自己的青龍,所有的生命全部隕落此處,無數的尊榮如同紅塵里的繁華終會煙消雲散。
終于明白了他臨死前的笑意,那冷冷的,詭秘的諷笑。
自己竟然身中了迷榖,或許永無解藥的迷榖……
尋找了這麼多年,依舊是一如既往的絕望,也是,以他的城府在打算與自己翻臉之初,定然早已籌謀周全。
就是淪落到今天的地步,自己始終不悔,不後悔當年的選擇……
生亦何哀,死亦何悲,只是自己……
白啟已從夢魘中抽離,困困乏乏,還是半夢半醒的淺睡狀態。
他思緒恍惚,想到了唯一的羈絆,那雙總是對自己溫柔微笑的綠眸,那張令自己不知不覺陷入情劫的容顏,心底有些抑不住的悲哀。
最後忽然睜開了黯然的黑眸,似是不適,他猛然半撐起身,手指微顫,用力地捂住胸口。
感到莫名的難受,隱隱惡心,不由蹙眉,咬唇深吸了口氣,勉強隱忍。
蘇本華早就醒了過來,只是擔心影響他的熟睡,難得睡得這麼沉,這麼久,才一直靜靜地擁抱住他,從背後窺視著白啟的每一個細微舉動,等他醒來。
見白啟猛然起身,低下了頭,又流露出像昨天那樣的隱隱不適,蘇本華急忙跟隨坐起,貼了過去,抱住白啟的身體。
「怎麼了?還不舒服?」
「是不是受了風寒?要不要去看一看大夫?」蘇本華輕撫白啟的背脊,幫他慢慢緩和。
「不用……」白啟搖頭,垂著眸,藏住眼里的淡淡哀傷。自己早已闢谷,不食五谷雜糧,又怎會患上凡人的病疾?他真是關心則亂,自己變得偶爾不適,想必是因為迷榖的緣故,自己能感受到迷榖在自己身上緩緩刻下的痕跡。
功力好像比過去消散得更加明顯厲害了些……白啟閉眸,不敢讓身邊的人察覺自己的哀傷,等心情勉強平復,才抬眸,淡淡笑道︰「沒事,我只是做了一個夢。」
「夢?難道是做了一個噩夢?」撫模光潔的額頭,發現他的絲發間有些夢魘後的微微濕汗。
白啟搖頭,想要避開話題,披著長長的墨發,從床榻邊修然起身,慢慢來到了洞府外。
「自己竟然睡了這麼久?」白啟合上素白的衣袍,眉目沉靜,比平日里多了幾分旖旎之色。他望見天邊的雲海開始泛紅,太陽正緩緩地呈現出弧形,快要沉落群山之下。身旁的墨靈竹枝葉婆娑,竹葉間還托著上午那一場短暫春雨後的水珠。
兩人相擁而眠,居然過了一天一夜。
「你難得好好睡一覺,所以想讓你睡個夠,沒有叫醒你。」蘇本華走到了身後,在鮭紅的晚霞下擁抱住白啟,「既然做了一個不開心的夢,我帶你去個高興的地方怎樣?這幾天是俗世里的天緣節,是年輕男女玩賞花燈的日子,以前你我都未曾逛過,要不我們去那里散心走走?」
白啟依在蘇本華的懷里,微微回頭,對上那一雙湖綠色的笑眸,有毫不掩飾的期待。
白啟頷首笑道︰「也好……」
蘇本華等的就是這一刻,听見白啟欣然答應,不由神采飛揚,順勢抱緊懷里的身軀,含笑著熱吻住白啟的溫唇。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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