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回薛家寫信欲上京
「瞧著方才老太太的架勢,我還以為王氏真的要被放出來。」回到榮禧堂後徐慧才這樣跟賈赦說道,「不過是元春封了常在罷了,老太太就動了這樣的心思。等將來元春要是封貴人乃至封嬪封妃了,豈不是要把王氏之前做下的罪孽一筆勾銷了?」
放王氏出來有利有弊,你以為後宮那些妃嬪會對一個突然冒出來爭寵的常在有好態度嗎?」賈赦道,「元春那丫頭原先是在皇後身邊伺候的,忽而離了鳳儀宮到了皇上身邊,背後肯定有皇後的意思。宮里的妃嬪們不敢對皇後報以怨言,卻可以對付一個小小的常在。听說為著此事,皇上還把熙妃跟紀常在的牌子都掛了起來。」
這事兒卻是謠傳了,不過外頭的人都不清楚是怎麼回事,所以把此事加在了賈元春頭上。徐慧道︰「皇後娘娘如今有孕,暫時不接見外命婦的朝見。太後又跟著太上皇到了江南行宮,只怕這段時間老太太是想打探消息都不行了。那個戴公公看著好說話,可是我總覺得不可靠,老太太便是拜托他也是不管用的。」
「戴權這人愛財,但是卻知道底線在哪兒。皇上不喜歡旁人多嘴,戴權在皇上身邊伺候也有些年頭了,自然也明白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賈赦跟戴權打過交道,也從別人出听過戴權的事兒,「老太太想要賄賂戴權讓他在皇上面前為大丫頭美言幾句,只怕是要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是不是一場空都無所謂,老太太心里也該明白,戴權可不是這麼容易就拉攏過來的。」徐慧吃了一口茶,「不過我倒沒想到元春那丫頭當年沒能參加妃嬪的選秀,繞了一個大圈還是成為了後宮女人中的一員。」做了皇帝的女人怕是一輩子都不能出宮了,以後年老色衰失了寵愛,便是只能老死宮中,這人前看著風光,人後是什麼滋味只有自個兒知道了。
「老太太總是盼著元春有大造化,如今她既為妃嬪,老太太只怕是巴不得有這樣的結果。」賈赦道,「再者皇上要是有這個意思,元春也不能抗旨不遵呀。」
「時也命也,老太太總念叨元春有天大福氣,那咱們就再看看吧。」徐慧知道書里賈元春最終是封了鳳藻宮尚書,加封賢德妃的,只是看現在的狀況,倒實在看不出來有一舉封妃的勢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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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母進不了宮,皇帝又特意封鎖了賈元春的消息,所以無論她怎麼向旁人暗示詢問,都打听不到賈元春的半點消息,只能命人去戴權在宮外置辦的一個宅子處向戴權打探消息,故而戴權也沒少從賈母那里得到好處,連帶著他帶的小徒弟們也吃到了甜頭。太監們是沒有後代的,錢財才是他們最安心的東西,因此戴權也起了這個心思,要從榮國府得到更多的好處。
「老太太、大太太,金陵的薛家來人了,說是送東西來給老太太作為賀壽之禮的,薛家太太也有書信要交給老太太。」鴛鴦領著薛家送禮的嬤嬤進來,回稟道。
八月初三是賈母的生辰,薛家自然會派人來送禮,不過往常都是叫人壓著禮物帶著口信來的,甚少動筆親自給賈母寫信。而且自從薛迅病逝薛王氏帶著兩個孩子守孝不再出面之後,賈家跟薛家的關系就淡了點,這回送信來倒是奇怪。賈母接過信件打開掃視了片刻,便將書信交給徐慧。
徐慧掃了一眼,便知道原來再過一段時間他們身上的孝期就要過去,薛王氏想帶著一雙兒女入京常住,希望賈家幫忙先找人給把薛家在京城的宅子修繕好。薛迅一死,從前還算團結的薛家八房瞬間土崩瓦解,薛王氏打理起這盤生意也是力不從心,薛蟠就更不用提。其余幾房人對薛家的家產虎視眈眈,三天一小鬧五天一大吵,薛王氏自己沒個主意,只能同意薛迅二弟的說法,分家了事。
「既然薛家太太要上京,那咱們自當得幫忙。」徐慧將書信還了回去,「只是听說最近忠順王爺忙著修莊子,把京城里有頭有臉的匠人都給請走了,老太太看著該怎麼辦?」
「薛家跟咱們也是世交,總不能找些技術一般的糊弄過去。」賈母道,「先去把薛家上京的人叫來。」
來的人是薛家的大管家,賈母把忠順王修繕莊子,只怕一時三刻找不到好的匠人的事情告訴了他。薛大管家便道︰「這倒不急,畢竟太太、哥兒還有姑娘的行李也不是片刻就能收拾好的,鋪子上的事情總得再跟其他幾房交接清楚。」
「那就好。」賈母點點頭,「我這就寫信,你回去之後將信件交給薛太太就是了。」
薛大管家應了一聲便退了出去。
薛王氏到底是要帶著一雙兒女進京了,但倒沒听說薛蟠鬧出了人命的事情來,是還沒發生還是又出現了偏轉呢?徐慧撥著手腕上的碧璽香珠手串,默默思量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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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母的生辰剛過,皇後便有孕滿三個月,胎像已經坐穩,外命婦請安的規矩便如常進行。戴權早早就傳來了消息,說皇後娘娘特意開恩,叫賈常在中秋前跟家里人見上一面。不巧徐慧這時候卻是染了風寒病倒了,所以這回進宮跟賈元春見面的人只有賈母。
賈元春穿著水影紅密織金線合歡花長裙,外頭是一件淡粉色繡紅色菊花交領褙子,領口用琺瑯托底的葡萄型瓖珍珠金領扣扣著。長發挽成凌虛髻,簪著兩支丹砂點翠朝陽掛珠釵,發髻中別著一枚金絲嵌珠壓發,耳朵上墜著金絲小圈紅瑪瑙耳環,看著打扮便知道如今已是華貴之極。
賈母正要給賈元春請安,卻被賈元春給叫住,讓抱琴扶著她坐到一邊的椅子上。
賈母環視了一下自己孫女屋內的擺設,隱隱覺得似乎有些過了,完全超出了常在的份例,但轉念又想這是自己孫女兒得寵的證明,索性便按下不提,只道︰「在府里便听戴公公說起你的事,如今你總算是熬出頭了。」
賈元春卻是搖了搖頭︰「老太太只看見我表面的風光,哪里看到我在後宮中舉步維艱?這宮里的女人都不是簡單的,我一個小小常在,說話舉止都得謹小慎微,就是怕有人尋了我的錯處罰我。皇上雖然疼惜我,但如今朝政忙,他已經許久沒來我這兒了。」
「可是有人給你難堪了?」後宮傾軋的事情賈母多少知道些,自己孫女得寵勢必會叫其他妃嬪不滿的。
「她們倒不敢,只是沒回見面少不得被她們諷刺幾句。」尤其是熙妃那個失了恩寵的女人,自己擅自打探勤政殿的事宜叫皇上發現了被皇上冷落,卻把這事兒記在她頭上,每次見面都說她狐媚惑主,奴才秧子便爬上了皇上的龍床,話語難听得叫賈元春直窩火。要不是想到皇後之前叫她忍一時之氣的話,賈元春肯定是要當初跟她辯駁一番的。
「那是因為她們失寵,所以才會如此。」賈母安慰道,「嘴巴長在她們身上,你也別跟她們爭,左右傳出去臉上難看的是她們。你只要盡心服侍皇上,皇上總會看到你的好處的。你瞧瞧你如今雖然不是居主位,可這宮殿卻是鳳藻宮除主殿外最大的,可見皇上對你的喜愛。只待你懷上龍裔,將來封嬪封妃也是指日可待。」
「但願如此吧。」賈元春模了模自己的肚子,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老太太,我之前問過抱琴關于二太太的事情,二太太怕不只是生病這麼簡單吧?」哪有人養病要遷居佛堂的,榮國府的佛堂冷清偏僻,听說從前還是拿來關犯錯的下人禁閉的。可是抱琴也是知一點不知一點的,所以她才要問老太太。
賈母臉上微微一滯,有些不好看。她長久地盯著賈元春,最後才默默嘆了一口氣︰「我就知道你會懷疑。確實,王氏不是因為生病而遷去佛堂,她是犯了大錯!這個錯足以叫你父親休棄了她。要不是為了你跟寶玉著想,我也不會就這樣放著她在佛堂里。」
賈元春倒吸了一口氣,示意抱琴去把門關起來,才小聲問道︰「老太太這話的意思是?」
「我這話是什麼意思都不要緊!」賈母嚴肅道,「如今你是皇上的新寵,宮里人都盯著你的鳳藻宮,要是此時叫人發現你的生母是個犯了七出之條的,你在宮里的處境就艱難了!不是你老祖宗不願意叫你們母女相見,只是她犯下的事兒足以叫你身敗名裂,不值得你過問。」
「可她終究是我的生母……」賈元春有些進退兩難,她不願意自己生母在佛堂受罪,但是想到自己如今宮中舉步維艱她心里又開始退縮。
「我知道你念著她,只是如今你在宮中地位不穩,要是因此被人攻殲失了恩寵,你便要像安常在那邊受人輕賤了。」賈母見她還有些遲疑,便道,「你想著她是你生母,可當初她做下這孽事時怎麼不想想你們,佛家講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她害死了你父親兩個兒子,這罪孽都報在你大哥身上了!」
「老太太說的是周姨娘的……」賈元春捏著帕子的手微微一抖,香帕便掉在地上。
賈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微微點了點頭。
賈元春沉默了片刻,最終還是艱難地道︰「二太太身子不好,我這兒有些藥材,勞煩老太太給帶回去吧。還有寶玉,二老爺膝下就剩下這麼一個獨苗苗了,老太太也多看著,別叫他也……」
「我知道的。」賈母又從袖子里掏出一個荷**,「這是我去清虛觀給你求的一串佛珠,叫張道士給念經七七四十九天了,你戴在身上也好叫滿天神佛能夠保佑你。」
「老太太的心意我收到了,我會時時刻刻戴著的。」賈元春今天受到的打擊有些大,她深呼吸了一口氣,眼眶有些發紅,「時候不早了,老太太還是趕緊出宮回府吧。二老爺那兒我是不能盡孝了,但是也想請老太太替我轉達對二老爺的問候。」話里卻是再也不提王氏了。
賈母知道賈元春是下了決心,便帶著賈元春備好的東西出宮而去。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