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雨瀟的眼楮看著他,宛如一泓清泉,緩緩地流過裴映川的心頭。只是流過,不帶來什麼,也不帶走什麼。
「我叫落生。」
裴映川生氣地放開他。「不要用馮暮春隨便起的名字敷衍我。你知道我問的是什麼。」
「落生這個名字很好,我很喜歡。」練雨瀟的聲音輕輕的。方才的激動已經過去,如同涌起浪花的大海,已經重歸平靜。
裴映川看著他,兩個人誰都不說話,只是一個看著窗外,一個看著對方。最後,還是裴映川先耐不住性子,他起身下樓,正踫到上樓的崔嵬。
崔嵬是裴府的專用大夫。年紀不大,三十不到,和裴映川相識多年,早就成了朋友。此刻見到,也只是點頭問了句︰「城主您走啊?」
「誰說我要走的?」裴映川站住,轉身,跟著崔嵬一起重新回到樓上。
練雨瀟見到裴映川去而復返,無聲地嘆了口氣。
崔嵬過來給他號脈,然後又看了一下他的傷。「從脈象看應該沒什麼大礙了。只要再養個月余,走路就不成問題了。不過你近日要開始練習了,畢竟躺了快一年的時間。練習的時候會比較艱難,希望你能夠堅持住。」
練雨瀟笑了笑,「有勞崔大夫了。」
崔嵬見沒什麼事,就告辭了。裴映川看了幾眼也隨著崔嵬出了院子。
「我說城主,您今天是怎麼了?跟著我個大夫做什麼?難道……?」崔嵬一臉的神秘,悄聲道︰「您有什麼隱疾?」
裴映川黑了一張臉。「我是想問你他的腦子到底有沒有受傷?失憶一說可不可信?」
崔嵬听了一臉失望。「沒有隱疾啊。」見裴映川要翻臉,急忙說︰「他的頭上有幾處外傷,不嚴重,早就好了。會不會引起失憶我是不清楚。不過看他平時說話的樣子,我覺得不大像失憶。」
「哦?何以見得?」裴映川的臉色好看了一些。
崔嵬分析道︰「他的反應太正常了。失憶的人平時說話做事總會有一些遲疑,因為腦子里會有印象,但是又記不起來。可是他完全沒有這種反應。」
「你的意思是……」
崔嵬急忙搖頭。「我沒什麼意思。城主您問起來了,我就說了。我就是個大夫,別的不清楚。」崔嵬狡猾地笑笑。
說話做事不落把柄,不擔責任。圓滑,這是崔嵬在風華城被看重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下午的時候,崔嵬派人送來了一副拐杖。說是幫助練雨瀟練習用的。練雨瀟心里當然也想著快點能夠走路,拿到拐杖就在房間里練習起來。
能將劍法使到出神入化的手,對付拐杖卻和普通人沒有什麼區別。不過小半個時辰,練雨瀟就已經一身透汗,虛月兌一般地倒在床上。
這種情況被立刻報告給了裴映川。「他倒真是用功。讓他練著吧。你們都小心著點,別讓他摔傷了。那身子骨再摔一次,就徹底不能要了。」
雖然裴映川和閆鳴都不約而同地懷疑練雨瀟的魂魄進入了周墨雲的身體,但是這種事也只能想想。真要說到事實還需要觀察。這也是裴映川不去直接問練雨瀟的原因。這種機會只有一次,一旦弄錯了,就將失去先機。
「城主不去看看?」閆鳴進來的時候剛好踫見過來稟告的人,也知道了雨花閣那邊的情況。
「有什麼可看的?看一個廢人怎麼走路?」裴映川嘲笑道︰「相比之下,我倒是更願意听听你是怎麼打發周蒼雲的。」
周蒼雲,依雲山莊二莊主,周墨雲的二哥。閆鳴和他打交道不是一次兩次了。這次周蒼雲堅持要帶周墨雲回去,閆鳴威逼利誘了好久,才讓周蒼雲妥協。
「沒什麼好說的,和以前都差不多。讓出了淞湖水域收益的兩成。」閆鳴淡定地說。
「砰!」裴映川一拳砸在桌子上。表情憤怒地看著閆鳴。看著看著,憤怒最終都歸于平淡。「老閆啊,咱們風華城雖然家大業大,不在乎這點收益。不過你總是這麼敗家,我擔心風華城早晚被你敗光了。」
閆鳴得意地笑容掩飾都掩飾不住。「城主,要不咱們把周墨雲交出去,要回那兩成的收益?」
「你……」裴映川咬牙。當初他爺爺怎麼就找了閆家人來做管家?一個比一個能干倒是真的,可是也一個比一個討厭。閆鳴的爹經常把他爹氣個半死,現在輪到他了。也是經常被閆鳴氣到無語。
「城主,您得放長線,才能釣到大魚啊。無瑕宮里的東西,豈是區區淞湖兩成收益能比的。」閆鳴說這話的時候,眼楮里都閃著金光。
裴映川嘆了口氣。「且不說我不是為了那點錢。就是為了錢,也得等找到無瑕宮再說吧?現在周墨雲的身體里都不知道裝的是誰,這情況怎麼辦?」
「守著梧桐樹,您還怕沒有金鳳凰嗎?」閆鳴說得輕松至極,眼看裴映川臉色漸沉,急忙以有事為由,逃之夭夭了。
練雨瀟已經練習了十天。從開始的舉步維艱,到現在幾乎已經不再需要拐杖借力,只用了短短十天。連一直照顧他的下人們都佩服他的毅力。
崔嵬又來給他號脈。「我說落生,你練習的時候最好有點節制。萬一把自己的哪個地方累傷了,反而影響你痊愈。」
練雨瀟點頭稱是。他是有些著急了。尤其是看著自己一天比一天有進步,就更加心急。
「最近夜里睡不好?你的脈象比之前差了好多。」作為一名大夫,崔嵬是有理由詢問的。
「只是做了一些噩夢,醒來後,卻又完全記不得了。」練雨瀟的話很嚴密,崔嵬想問問夢的內容都沒辦法開口。
「我會讓人給你熬一些安神的藥,你睡覺的時候就不會做噩夢了。記著啊,練習要有節制。」崔嵬臨走還在囑咐。
夜深人靜,練雨瀟翻身坐起。盤膝而坐,五心朝天。默念心法,一股內力自丹田流向全身,運行一個周天之後再次回到丹田。
周墨雲的內力雖然和練雨瀟練的獄燁流華不是一個路子,所幸並不相沖。經過這段時間的引導,練雨瀟已經可以使這股內力為己所用了。
看了看自己的右手,修長的指骨,雖然感覺沒有左手靈活,但是練劍的話,應該沒有問題吧。
紛紛紅紫已成塵,布谷聲中夏令新。
已是初夏,天氣漸漸熱了起來。連吹來的風都是暖的。
雨花閣的院子里,一身白衣的練雨瀟站在清晨的陽光中,蒼白的面孔仿佛透明。薄唇微微抿著,抬頭,迎上還不是十分耀眼的陽光。
裴映川走進來時,就看見這麼一副場景。前幾日他事忙,得知練雨瀟能夠走路了也沒有空過來看上一眼。今早醒了,鬼使神差地就過來了。
算算練雨瀟已經來了一年多,能走出房間也不過就是這段日子的事。
下人們正在清掃院子,見裴映川進來,急忙行禮。
「你在干什麼?」裴映川走到練雨瀟的身邊。
「曬太陽。」練雨瀟沒有動作,也沒有睜眼。直到他感覺陽光不見了,這才睜開眼楮。裴映川高大的身影遮住了陽光。
「是不是我喜歡的,你都要毀掉?」練雨瀟並不生氣,只是平淡地敘述一個事實。之前的小鳥是,現在的陽光也是。
「我帶你回來不是行善的。」裴映川說。
練雨瀟低頭,再抬頭。「無瑕宮的秘密我不知道。除此之外,你還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逃避終究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這一點練雨瀟一向清楚。
裴映川勾唇。「你還能給我什麼?」
「只有這條命。」練雨瀟的眸子清冷,平淡地說出這句話,仿佛議論的是旁人的生死。
脖子被裴映川掐住。那般用力,絲毫沒有留情的意思。
練雨瀟的呼吸變得急促,手腳開始發冷。他看著裴映川,竟然沒有任何求生的動作。
「我留著你這條命,是需要回報的。如果你回報不了我,我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你。」裴映川寒著臉湊到練雨瀟的耳邊說。
練雨瀟只能听著,他感覺自己的脖子快斷了。其實挺可笑的,自己全身那麼多骨頭都斷了,唯獨這里,這麼脆弱的地方,竟然是好好的。
裴映川放開練雨瀟。看著在坐在地上不停地咳嗽。「你最好想想能用什麼來讓我留下你這條命。快點想,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你已經浪費太多時間了。」
直到裴映川消失了身影,下人們才敢過來將練雨瀟攙扶起來。
「周少爺,您就服個軟吧。看城主這意思,也不是要傷了您。您多跟他說說話,多說些好听的,城主一高興,您的日子不就好過了嗎?您看看,您這身子剛剛好一點,這要是再受什麼傷,可怎麼是好喲。」張媽是平日里侍候練雨瀟的老媽媽。雨花閣里除了張媽之外,就沒有女人了。
「我沒事。」練雨瀟坐在床上。「張媽你出去忙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張媽答應著,出門去了。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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