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後,顧府里請來一位女夫子,專為府內小姐授業。此女是顧尚書的恩師沈大學士之女,也是帝都赫赫有名的才女——沈香婉。
可惜天公不垂憐,沈香婉定了親的夫家因為一場意外送了性命,白白讓她背上克夫的罵名。而沈小姐性情孤傲,豈忍受得了世俗的污言,一怒之下斷了發,揚言此生絕不另嫁。沈大學士日夜為女兒憂心,最後決定送女兒到愛徒府邸授業,整日與年輕小姐相伴,以免她不堪困擾,一脖子掛死在房梁上。可顧傾語覺著,沈香婉並不像表面上那樣,會被世人言語所束縛。也就是因為她,自己與夏姨娘又有了矛盾。
前世沈香婉也是顧府里的女夫子,在她的教導下,來顧府受教的世家小姐們大多成了精通詩賦的小才女,其中顧傾詞的才華更勝,人送雅號「小香婉」。前世顧傾詞仗著自己有幾分才華,心高氣傲,不將任何人放在眼里,就連她的授業恩師沈香婉後來也成了她嘲弄的對象,反正在她眼里,沈香婉也只是一塊可以幫她爬的更高的墊腳石。而顧傾語因為體弱並未從師沈香婉,除了畫畫也沒有什麼過人的才藝,所以她不願錯過這次機會。
可惜夏姨娘不這麼想,因為顧傾語是顧俯的嫡出小姐,她若出現總會搶盡傾詞的風頭,心道一定要阻止這個小畜生。
老夫人那里,夏姨娘連女子無才便是德這些話都搬了出來,面上說的是冠冕堂皇,內里少不了一肚子的壞水。♀顧傾語雖然神色如常,心里卻對此嗤之以鼻。前世夏姨娘將自己的女兒培養成名揚帝都的才女時,怎麼不記得女子無才便是德?而顧傾煙生性懶惰,不肯用功,夏姨娘皆由著她也不嚴加管教,將她愣生生地養成一個沒有才華的廢物。
現在,顧傾語當然不願遂了夏姨娘的心意。
「祖母,為什麼妹妹她們還有其他姐妹都能跟夫子學習,就我不行?」原來有幾個有顧家交好的世家小姐也會同顧家姐妹一起學習。
「大小姐身子薄弱,自然不該再為這些瑣事費神,安心將身子養好才是頭等大事啊。」夏姨娘抿嘴一笑,極盡虛偽。
現在顧府還是顧老夫人當著家,所以顧傾語一點都不擔心,只要祖母點頭,就算夏姨娘說破天也阻止不了她。其實顧老夫人也心疼顧傾語體弱,不忍她為學習那些瑣物費神。就算顧傾語什麼都不會,就憑她顧府嫡小姐的身份,日後也沒人敢嫌棄她。最後經不住顧傾語的要求,顧老夫人還是點頭應下。可夏姨娘不甘心,跑到顧尚書那里不依不饒,口口聲聲說顧傾語常年患病,病氣沉重,萬一害得世家小姐們染疾,那豈不是罪過。顧尚書沉默了一陣,言語冷淡︰「都依你吧。」
馬嬤嬤一臉得意地看著顧傾語,語氣尖酸刻薄︰「大小姐,老爺也是擔心你的病,上課習字這些事就不用你費神了。」
顧傾語怔了怔,半晌無話。最後唇邊彎出一抹冷笑,眼底未起任何波瀾。馬嬤嬤看得心里發毛,尋了個理由趕緊告退,大小姐還是個沒長成的孩子就有如此氣勢,若她長大……豈不是更加棘手。
紅俏見狀,以為小姐心里失落,趕忙寬慰︰「不學就不學,沒什麼好稀罕。小姐現在已能識文斷字,不也是挺好的。」
「我有答應不學嗎。」顧傾語看著紅俏,淺淺一笑。其實她也不是真的想學那些詩詞歌賦,只是不願稱了夏姨娘的心意。
顧傾詞想要活的一世安穩,自己偏不叫她如願……
小軒窗,紅木欞,一室光。沈香婉的目光再次穿過小軒窗,落在窗外一個小小的身影上。與屋內習詩學賦,養尊處優的世家小姐不同,窗外的人兒模樣如玉,身形瘦小,每日總有半天的時間站在屋外的翠柳下,安靜地听她講授詩文。
這一日春寒料峭,細雨綿綿,窗外的人一襲粉衣,撐著一把三十二骨節的墨蘭油紙傘,站在樹下一動不動。遠遠望去,竟如一幅意蘊悠長的水墨畫。沈香婉嘆了口氣,給世家小姐們留下題目,自己推開門走了出去。
這是顧傾語第一次正面瞧見沈香婉。原來這位帝都才女不僅才華橫溢,就連容顏也是長得極美。與普通女子婉約帶怯的柔美不同,沈香婉的美看起來更加瀟灑。她沒有挽髻,三千青絲隨意地用玉帶一攏,洋洋灑灑地落至肩頭。鼻梁高挺,嘴唇削薄,長眉如黛,一雙丹鳳眼微微上挑,眼底光彩如芒,整個人更有種不言自威的氣質,頗有幾分英氣。
這樣一個女子,要顧傾語如何相信……她會為了世人的流言斷了發,絕了情。
「你……」沈香婉的聲音偏冷,目光在顧傾語身上打轉一圈後,心下已有判斷。這個小姑娘年紀不大,衣物皆算精美,自然不可能是府中婢女。可她又不與眾人一起習文……如此說來,她就只可能是那位體弱多病,羸弱不堪的顧大小姐。
「大小姐有何見教?」沈香婉已到雙十年華,為人處事進退得當。
「夫子言重了。」顧傾語的長發已濕,順貼地粘在雪頰上,整個人看起來如同細雨滌蕩下的新荷,逆著凜寒的冷潮,愈發堅韌不屈︰「傾語心底仰慕夫子,奈何病氣纏身不能同姐妹一起從師,只能以此方式來一睹夫子風采。」
幸好沈香婉是個女夫子,若是普通夫子听到如此熱切的告白,只怕會被一道驚雷劈死在當場。
盡管顧傾語態度和順,沈香婉的嘴角卻掛起笑,並不相信她的話︰「多謝顧大小姐抬愛,不過你是真心想跟我學詩嗎?」
「傾語不想學詩。」顧傾語突然抬起頭,一瞬不瞬地看著沈香婉。她沒有說謊,本來詩詞歌賦這些東西,她就不甚熱衷。
沈香婉被顧傾語的話駭到,本以為顧傾語只是一個會說漂亮話的病弱小姐,沒想到竟然如此坦誠。
「我只是仰慕夫子的品性。」顧傾語不徐不疾地開口,唇色因為體寒也漸漸泛出紫意︰「在傾語眼中,夫子不是一個會被世人流言所連累的女子。夫子願在人前斷發立誓,應是別有它意。」
「這樣一個灑月兌,隨性而活的女子,難道不值得傾語仰慕嗎?」前世她活的太過憋屈,以至于漸漸忘了自己的本心,重活這一世,她再不要做一個無用小姐。她有自己的心意,為什麼要屈服于命運?
明朗如雪的目光落在顧傾語臉上,沈香婉一笑置之︰「你這學生……真不可愛。」
那時顧傾語怎麼都不會想不到,她的夫子是一位如何瀟灑隨心的奇女子。
兩年後,一個墨藍色的身影背倚樹干,坐在枝繁葉茂的樹枝上。一條腿微曲將腦袋搭在上面,另一條腿耷拉下來,在樹上漫不經心地搖晃。
「顧言柯,你果然在這。」清甜的聲音在樹下響起,落人耳際,讓人心底舒坦得緊。
顧言柯睜開眼,支起腦袋向樹下看去,臉上掛著大大的笑︰「姐姐!」
「還不快點下來。」顧傾語對他那種近乎諂媚的笑容無動于衷︰「孫女乃媽找不到你,急的正哭呢。」
這兩年顧言柯越來越頑皮,一直負責照看他的孫女乃媽私底下沒少被這個小祖宗氣哭。可孫女乃媽是個沒底氣的人,一哭就來求顧傾語。以至于後來,一見到孫女乃媽掉眼淚,顧傾語就止不住的頭皮發麻。
「我不。」顧言柯小嘴一撅,很是任性︰「姐姐都被沈夫子搶走了,我再也不理姐姐了。」這兩年顧傾語與沈香婉越走越近,陪顧言柯玩耍的時間減少許多,引得小小人兒格外不滿。
對此,顧傾語險些失笑。她真的會被一個左手豬蹄右手燒鴨,此時正在她房里吃的歡暢的女人搶走嗎?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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