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月樓里最不缺的就是女人哭，往往哭一哭也就算了。大抵司空見慣，花百影他們神色如常，甚至連眉頭都懶得一皺。
可顧傾語不一樣，听到淒厲的哭喊，只覺著嘴里香甜可口的芙蓉糕頓時失去了滋味。還好眼下阿翊他們對她並無惡意，否則她可能再也離不開這里。
看到顧傾語的反應，曲承翊不動聲色地隱下笑意，顯得那張平庸無奇地臉上毫無生氣，看起來有些呆板。不是自己的臉，用起來就是不順手。
末了，他漫不經心地放下茶杯，整個人撐桌而起。長而松垮的火紅袖衫揚起流暢的弧線，帶動細碎的微風撩起他的衣訣，恰似天際濃烈瑰麗的紅雲，入眼灼灼。
「外邊這麼熱鬧，我們去看看。」曲承翊微微頷首，站在顧傾語身邊淡淡地開口。私心里她並不想去，又不好拂了曲承翊的意思，只有沉默著跟在他身後。
直至跨出門，顧傾語才曉得哭聲的來源。一個年輕的少女正被兩個小廝扭著胳膊向前拖去，那般粗魯的舉動仿佛他們手里拖拽的不是活人，而是卑賤低微的牲畜，或者說這些女子的性命，在他們眼中猶如糞土。
「怎麼回事。」人前，花百影自然正兒八經地揣起樓主的架子。他的身材偏瘦，人看起來也不怎麼堅實，但板起臉來倒真有幾分懾人的氣魄。♀
年輕小廝們這才知曉他們驚動了樓內二位樓主，登時松開手里的姑娘跪地請罪。而那位姑娘失去束縛，身子軟的像灘泥，毫無形象地趴在地上瑟瑟發抖。
看她的年紀不過十六七歲，一雙眼楮腫的像核桃，嗓子因為淒厲的哭喊早已變得沙啞。
「這女人趁著客人睡著的時候偷跑出來，屬下發現後正準備把她交給霞媽媽。」其中一個小廝搶先開口，生怕樓主因此怪罪。
「霞媽媽是怎麼做事的，」花百影看了一眼地上的女人，厭惡地開口︰「簡直丟了風月樓的臉。」
地上的女人蜷縮著身子，一個勁地只知道哭。以前算命先生說過她是夫人命，往後定會嫁到富貴人家。誰成想大哥欠了賭債，竟喪心病狂地將她賣了抵債，現在她被人壞了身子，這下全都完了。想到這里，她哭得更傷心，她不能留在這，她還要嫁給有錢人風風光光地過一輩子。
耳邊傳來極輕的腳步聲，有人在她身邊停下，低著頭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你把頭抬起來。」
朱玉哭泣的動作一停，仰起布滿淚痕的臉可憐兮兮地向上看去。一個從脖子至腳都罩在白披風里的女孩子正神色清冷地打量著她，如墨的星眸深邃，宛若幽深的碧潭，激不起任何波瀾。
看到這張清麗憔悴，楚楚可憐的臉時，顧傾語的目光平靜如常，可心里卻像掀起滔天巨瀾，沒想到居然會在這種情況下踫到朱玉。♀
說起來，她倆前世也算熟識。顧傾語十六歲的時候，由于紅俏意外身亡，夏姨娘便從她房里撥了兩個丫頭到偏院，其中一個就是朱玉。
由于朱玉人如其名溫婉似玉，加之總是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顧傾語與她也日益親近起來。日後顧府嫡小姐出嫁，朱玉也作為陪嫁丫鬟一並來到將軍府。就是這樣一個人畜無害的妙齡少女，在顧傾語失勢後曾經當眾的面指責她背夫偷人，不知廉恥，徹底讓她背上不貞不潔的罵名。
那時顧傾語才明白，朱玉至始至終都是夏姨娘的人，為的就是在背後給她最致命的一刀，讓她再無翻身的可能。
垂眸看了朱玉幾眼，顧傾語快步走回曲承翊身邊，眉頭輕蹙，似有郁結︰「那個姑娘我瞧著可憐，可以放了她嗎？」
顧傾語的杏眼半闔，長而卷翹的睫羽輕易地掩蓋了眼底真實的情緒。乍看上去，倒真像是天真善良，同情心泛濫的世家小姐。說起來，阿翊未必會吃這一套，可不管怎樣她都要試上一試。
「你覺著她很可憐。」曲承翊的聲音平平淡淡，讓人听不出情緒。
顧傾語一怔神，而後遲疑地點點頭，她總覺著曲承翊的目光別有深意，仿佛洞悉了自己的真實心意。
良久，空氣中才傳來曲承翊的輕笑，除了顧傾語外的其他人皆被出了一身冷汗，他們那冷血無情，英明神武的曲樓主，竟然也會有笑的如此輕佻的時候。
「你要是喜歡，就留下她吧。」他的目光溫暖寵溺，似乎帶有些許無可奈何︰「不過暖暖，不是所有人都值得你對他動心思。」
顧傾語驚愕地瞪大眼，未能理解他的話。亦或是，從剛才他就看出自己此舉其實別有用心？
不同于顧傾語的糾結，曲承翊心里卻清明得很。從見到朱玉的那一瞬，那傻丫頭的臉上流露出的絕不是同情，反而是淡淡的薄恨與冷意。他不知道那個女人究竟怎麼得罪了暖暖，如果暖暖不喜歡，他不介意殺了那個女人。卻沒料到這傻丫頭竟想把這個女人留下，她也許是有自己的打算，可一旦稍有偏差，只怕會是養虎為患。
朱玉一直留心顧傾語的話，听到自己可以離開這里時更加欣喜若狂，但面上仍舊一副脆弱無助的可憐樣，淚眼朦朧地看著顧傾語，嘴里念念有詞︰「多謝小姐救命之恩！朱玉今生即使做牛做馬，也要報答小姐恩情……」
她這副梨花帶雨，嬌弱柔美的可憐樣是很能激起人們的保護欲，只可惜到了顧傾語眼里並沒多少作用。前世她就是被朱玉的這副模樣給騙過，這一次她當然不會再上當。
顧傾語看著朱玉假惺惺地作態冷淡一笑，與其按照前世的發展讓朱玉變成夏文婷的爪牙，倒不如她先出手斷了朱玉與夏文婷狼狽為奸的可能。何況留下朱玉，她有其他打算。
看出顧傾語早已歸心似箭，恨不得早日回去。曲承翊差人備好馬車打發她今晚回府。
朱玉經過簡單地梳洗後，歡歡喜喜地坐進馬車。想不到留她在身邊的小姑娘竟還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在那里她也許能找到一個飛上枝頭做鳳凰的機會。
「謝謝你。」望著眼前的馬車，顧傾語突然轉過頭看著曲承翊，嘴角輕揚笑意清淺，雪頰上還有兩個梨渦，在滿天星華里襯得她容顏如玉，恬淡靜好。
他倆相識不過短短的兩日，其中曲承翊對她更是忽冷忽熱，讓人琢磨不透，可如果沒有他，她根本不可能這麼快回府。
「你這是什麼表情。」曲承翊溫和一笑，神色慵懶︰「說的好像再也見不到似得。」
這下顧傾語不明白了，他身為風月樓的斷袖樓主，此次離開難道不是相見無期嗎？更何況他也說過，他倆已經扯平了，甚至連朋友都算不上……
曲樓主可不想人家小姑娘這麼輕易地忘了自己，繼續哄騙之︰「如果他日再見，你還能記住我的名字，本公子就答應你三件事。」
「到那時候，我會幫你找人。」憑著風月樓的手段，還沒有找不到的人。
冰冷的指尖劃過自己的手掌，隨意地寫下一個簡單的字體。直至最後一筆結束，顧傾語仍舊傻看著掌心沒有回神。他寫的字她自然認得，卻與心中所想的不一樣。
望著遠去的馬車，曲承翊唇角一勾，笑得玩味。顧尚書的大女兒……如果風月樓的曲樓主要不起，那華夜總該要的起。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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