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四月天,鶯飛草長時,顧府偏院里花開正濃,芍藥輔于階,海棠花色好,雕花朱窗半掩,點起一室白曇香。♀娉婷少女臨桌而立,身著水藍束腰長裙,縴腰向下至裙擺一路覆著薄似霧青如煙的蟬絲紗,三千青絲垂腰際,白如皓雪的玉腕上佩了一串紅瑪瑙手鏈,映著掌中墨筆沉靜作畫。
紫黛笑語盈盈地掀開金頂蓋,沖著燻爐中添了兩勺香。小姐的喜歡在作畫的時候焚香,尤愛清淡寧神的沉香,為此她按照小姐的喜歡選了溫和清雅的白曇香,每次燃起總能勾勒出一室靜謐。
作畫少女眉目如黛,沉眸看著宣紙上的人物筆鋒一停,紫黛自然不會錯過顧傾語的細微表情,收起香盒快步來到桌邊︰「小姐怎麼了?」
掃了一眼畫作,紫黛突然吃吃地笑起來,眉眼彎彎滿是調笑︰「小姐畫的可是幽先生,小姐畫藝精湛,模仿還的真是惟妙惟肖。」
被紫黛這麼一打趣,顧傾語只覺得臉上發燙,不好意思地伸手掩起畫作,耳根也不由得泛起紅暈︰「瞎說,畫的一點都不像。」
「再說我只是閑的發悶,才不是刻意畫師父呢。」
紫黛掩嘴一笑,可不相信顧傾語的話︰「小姐你就別裝了,你那點小心思難道我還看不出。說起來幽先生已經三個月沒來府上,無怪小姐想得厲害。」
「好你個紫黛,連你也無法無天了是不是。」顧傾語杏眼圓瞪,裝出一副生氣的模樣︰「再多嘴今日就不用吃飯了。」
「好好,奴婢知錯了。」紫黛的道歉毫無誠意,將顧傾語的心思猜得通透︰「小姐放心,今日是你十六歲的生辰,幽先生他一準會來。」
顧傾語不答話,雖然面上看去不在意,心里可是歡喜的緊。紫黛說的沒錯,今天師父一定會來,因為這麼多年她的生辰師傅一次都沒有落下過。
不過這件事還要從四年前說起,那時幽繁妙手回春醫好了顧老夫人,便被顧府上下奉為上賓,以禮相待。而身患惡疾的顧大小姐自然也成了他的瞧病對象,顧老夫人眼見嫡孫女身子見好又喜愛醫術,索性讓她拜了幽先生為師,跟他習醫問藥,調理身子。夏姨娘眼見半路殺出個醫術了得的幽繁,下毒一事只得作罷,生怕敗露了自己多年來的陰謀。
眼看小姐小心翼翼地收好新畫,紫黛心中一片清明。這些年幽先生對小姐那可是極好的,關懷備至細心呵護,加上他溫潤如玉淡若謫仙的性子,與小姐當真很般配。
不等紫黛收起心思,這邊紅俏提著食盒大大咧咧地推開門,把重實的食盒往桌面一擱,眉飛色舞地開口︰「小姐快看,這是沈姑娘送你的賀禮。」說話間,紅俏已經麻利地打開食盒,將里面的東西一碟碟擺出來。
兔子形狀的紅豆糕,裹著糖絲的金絲卷,外酥里女敕的切片糕……足足有七八樣,先不說精巧的做工,光是那撲面而來的香氣就已經讓人忍不住食指大動。♀
「沈姑娘說了,今日府上人多她不方便叨擾,他日再到小姐這里喝茶。」
「不過她可真是好手藝。」這一桌子精美點心竟然都是出自沈香婉的手里,著實令人驚嘆。看到紅俏這幅饞相,顧傾語抿嘴一笑︰「還愣著干嘛,想吃就吃吧。」
得到小姐的許可,紅俏歡天喜地拈了塊紅豆糕樂呵呵地塞進嘴里。心中感嘆原來沈小姐不僅會吃,就連這手藝也是一等一的絕了。
「瞧你那點出息。」紫黛跟顧傾語相視一笑,嘴里還不忘嗔怪,可兩人心底皆是慣著她。
這兩年顧傾語漸漸大了,可沈香婉依舊姻緣無著。大抵怕耽誤了顧傾語,沈香婉來府上的次數也在慢慢減少。雖說顧傾語不介意外面的流言,她這個做夫子的想得卻周到,生怕耽誤了自己小弟子的姻緣,畢竟跟一個命里克夫的女人太過親近也是不好的。
由于是顧傾語的生辰,一向愛護她的老夫人自然不肯冷落她,吩咐了眾人今晚替她慶生。本來顧傾語就不十分在意這些,家宴嘈雜各懷心思,又有多少人真心實意地為她好,還不如與自己親近的人一同度過,但她不忍拂了祖母的好意,只有笑著應承下來。
當年顧傾語雖然帶回了朱玉,卻只打發她做些院里粗活,也讓紅俏紫黛落得更多清閑,即便顧傾語嘴里不說,紅俏仍然覺出了小姐不喜歡朱玉。紅俏的心思很簡單,只要是小姐不喜歡的人她也不喜歡,更何況她也很不慣朱玉平日里那副嬌柔怯弱,動不動就喊累的模樣,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做戲給誰看呢。
月白色的象牙梳滑過三千如瀑青絲,紅俏心里盤算著要給小姐梳個什麼樣的發髻,卻突然听得顧傾語開口︰「簡單挽個髻就好,生辰而已也沒什麼特別。」
紅俏不依,嘴里念念有詞︰「生辰只有一次當然馬虎不得,自然要把小姐打扮的漂漂亮亮,傾國傾城。」
「嘴貧。」顧傾語淺淡一笑,她的模樣只能算是不錯,傾國傾城什麼的讓旁人听去還不得笑掉大牙,她可沒有那麼自戀。
「發型我來梳,你去給小姐上個妝。」紫黛結接過紅俏手里的梳子沖她使了個眼色,紅俏頓時心領會神,她們家小姐一向喜愛素淨不施粉黛,今日是她生辰自然不得輕視,她當然要給小姐畫個美美的妝。可最後,紫黛卻變戲法似的拿出一支蝴蝶外形的垂珠步搖,插在小姐的發髻上。
這支垂珠步搖是夫人在世時最喜歡的首飾,這麼多年顧傾語從沒佩戴過,現在小姐長大了,也該把她的美展現出來。讓人們都知道,顧府里的大小姐就像夫人一樣是個貌若天仙的美人。
紅俏自然認得這支步搖,細細看了顧傾語一陣忍不住心里發酸,這個模樣的小姐實在太像夫人。
那一晚盛裝出席的顧傾語驚艷了在座的所有人,紫衣長裙曳地,眉如遠山之黛,五官精致膚若皓雪凝脂,發間五色流珠光潔婉轉,宛若江南煙雨攏起的紫霧,美得不甚真切。
見到嫡孫女有如此姿色,顧老夫人頗有一種顧家有女初長成的欣慰。可這個模樣的顧傾語偏偏引起顧傾詞與顧傾煙的怨恨,尤其顧傾煙的心火更盛,憑什麼她倆長得這麼像,旁人卻更偏向于顧傾語!
這些年顧尚書對她的態度仍舊一如既往的疏遠,可一向以冷漠自持的顧大人卻在今晚貪了杯,酒過三巡後已有醉態,早早地由左瀾陪著到後園中醒酒。
宴後小亭前,有個人仗著酒意在那暢意吟詩詠月,左瀾恭敬地站在一旁靜靜地候著。
回房途中,顧傾語突然撞見行為舉止如此怪異的父親,腳步一停愣在當場。她好像突然記起早些年有關父母的傳聞……眼前暮地一黑,一只手自身後蓋住她的眼,輕易地替她遮住眼前的景象。紫黛紅俏見狀,紛紛知趣地退開。
藥香混著淡淡的酒香,是她最熟悉的那個人,心卻在這一刻突然安頓下來。空氣中傳來他的聲音,溫暖解意︰「不要看。」
不要看,你就不會再難過。
「師父,」靜了好久,顧傾語才出聲,語氣平婉帶有倦意︰「我爹是不是有一點喜歡我娘的……」可既然喜歡她又為何要負了她,讓她在郁郁寡歡中遺憾離世。這些年即便她不言,在心底最深處的地方對于顧尚書也是有淡淡的怨恨。
幽繁放下手,唇邊帶著溫和的笑意,並不回答她的問題。
「我有東西給你。」
簡簡單單一句話就讓她產生了希冀,每年生辰師父都會送她禮物,也許不見得最貴重卻是她最喜歡的。
白玉玉簪被遞到眼前,通身雪白細膩光滑,簪尾精細雕琢了數朵怒放的茉莉,簡潔又清雅。
他的嘴角微揚,看似雲淡風輕又隨心︰「語兒,生辰快樂。」
縴細白皙的手指愛憐的撫過玉簪,她抬起頭沖他淺淺一笑,發自肺腑的歡喜︰「謝謝,師父。」
茉莉,莫離,君與莫離。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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