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送別
許振華晚上住在雲家,睡的是雲恩的小床。♀
家里只有兩個臥室,一個是雲杜夫婦住,一個就是雲恩睡的房間。
雲恩人小,又不得繼母重視,于是家里這個唯一的房間就騰了出來讓他住。
而雲恩,則將就一碗睡在了客廳的沙發上。
深夜,雲國安和許振華都睡不安穩。
雲國安側身過去看了看已經熟睡的妻子,他悄悄撈起被子的一角,從床上溜了下來。
走到客廳,沒有開燈看著沙發上睡著的那個小小身軀,雲國安慢慢走過去。
夏季的小縣城,客廳沒有風扇,打開了窗戶通風,但是還是熱得人無法安睡。
雲國安以為自己腳步極輕,沒想到走過去兒子雲恩還是醒了。
雲恩身上搭了一條薄薄的毛巾被,他听到背後腳步聲接近,轉過頭來看,就看到了父親。
雲國安蹲在沙發邊,模了模兒子的頭,問道,「還沒睡著?」
雲恩揉了揉迷糊的眼楮,聲音朦朧道,「嗯,熱」
雲國安笑了起來,面龐被投進屋里的月光照得一半亮一半沉靜在陰影里。
他笑起來比較好看,下垂眼簾顯得人溫和又好脾氣。
他模了模兒子的耳朵安慰兒子道,「沒事,明天等叔叔走了,你就可以回房去睡了。」
小雲恩對父親的話尊若聖旨,他眯了眼在要睡又不睡之間點了點頭,想著明天回自己房間去睡,就有風扇用了。
雲國安見兒子已經困了,也不便多說什麼,走之前給孩子蓋好了被子,又看了幾眼兒子,終于回去了自己的房間。
許振華起來時正好看到了這一幕,他沒有推門出去。
最後見好友回了房內,他猶豫一刻,才把房內的台式電風扇搬到了客廳去。
之後回來睡覺,這樣一直到了第二天早晨。
第二天一早,杜曉麗沒有早早起床。
她懷孕到現在正好四五個月,剛過了嘔吐期,正是極其渴睡的時候。
雲國輕手輕腳地爬起了床,給兒子換洗衣服,又準備早飯,一切就緒的時候,許振華也起來了。♀
夏天的一天開始的比較早,才早上七點半,已經是太陽升起,光芒大地了。
光線還不強烈,但是溫度卻在逐漸爬高,到了中午的時候會到達一天溫度的最高峰。
現在氣溫還不算熱,雲國安熬好了粥,又鹵好好了雞蛋,趕緊招呼許振華過來吃。
一頓飯三個人吃得默默無言。
難得早上杜曉麗不在,吃飯的氣氛倒清淨平和很多。沒有了聒噪的辱罵聲,人吃飯的胃口也仿佛好些.
雲國安把自己的雞蛋分給了兒子,孩子驚喜起來,眼睫毛撲閃撲閃地看著自己父親笑,那種笑,有受寵若驚的意味在里面。
這讓一個身為父親的雲國安被刺得心里頗為難受,五味陳雜,他嘴角回應孩子的笑有些發僵。
夾了半腐乳放進孩子的粥里,說道,「慢慢吃,不急,免得燙到了嘴。」
雲恩又笑起來,濃密的眼睫毛掩住了眼楮,小臉蛋紅撲撲的。
雲國安這一頓早飯幾乎沒怎麼吃。他光顧著看兒子,照顧兒子吃東西,最後自己碗里還剩下大半碗的粥。
許振華看著他們父子兩人互動,心里也頗是五味陳雜。
吃過了飯,雲國安就要送許振華去車站。
走之前看著雲恩坐在沙發上摳沙發上的扣子玩,家里沒有給他買玩具,雲國安一心軟,就說了一句,「雲雲,和爸爸出去送許叔叔好嗎,回來爸爸給你買玩具。」
雲恩听到,立刻就朝了父親跑來。
因為听說要得到玩具,不禁高興地抱住了他的腿,又靦腆又害羞地笑。
他雖然平時嘴上不說,但是心里哪里又壓抑地住不想要。
雲國安心里發澀眼發酸,仿佛從來不知道自己兒子這樣愛笑。
雲國安下樓取了摩托車,把兒子托在前面,讓許振華坐後面,一行人就這樣駛向了汽車站。
許振華心里默默有數覺得雲國安是不會把兒子托付給自己了。
他昨晚一夜沒有睡,幾次都想起來找雲國安好好談一談,但是最後見了雲國安出來,他也沒有上前去拉住他。♀
讓別人父子分離,許振華也覺得這樣做有些殘忍。
他自己小時候飽嘗這種滋味,深知骨肉分離對自己產生的傷害。
現在讓他去帶走朋友的孩子,這種事對于孩子來說,也等于是傷害他了。
但是若是他不帶走他,那麼這個孩子將來又怎麼辦?他在這樣的家庭里面長大,下面的一個孩子尚未出生已經如此,如果出生了,他豈還能在這個家呆得下去?
許振華默默無言,心里卻一路沉重,想到事後諸多存在的問題。
到了汽車站,雲國安認識賣票的熟人,就讓許振華帶著孩子在外面等一等,他買好了車票,就出來。
許振華點了點頭,讓他去。
他帶了五歲多的雲恩站在花壇邊,等著雲國安回來。
雲恩雖然從小跟著母親家的人長大,但是他並不怕生。
後來譚麗離婚離開了g城,外公外婆不要他,讓保姆給他送到小縣城來,雲恩見到父親第一眼,就伸了手過去摟住他脖子。
到了後母家來,雖然打罵責罰是常有的事,但是雲恩也不覺得有什麼,當時痛一痛,睡一覺,過去了,他就忘了。並沒留下什麼心理陰影。
他仿佛內心有一塊固有的地方,任憑外界的世界如何,他也能縮到自己的世界里安然度日。
許振華打量著雲恩,見他專心致志地盯著花壇里的螞蟻看,一個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玩樂,旁人不理解他或不理他,他也全然沒有問題。
他身上有一股特殊的氣質,讓他是不屬于這里的,也不屬于雲國安那個破敗的家的。
許振華蹲了下來,和小朋友平視的高度,他伸手撫模上了雲恩的頭發,問雲恩,「雲恩,你跟我走好嗎?」
雲恩睜著一雙眼楮將他看著,仿佛是不懂他說的話。
不過他是听懂了的,但是卻不明白「跟他走」這三個字意義究竟幾何。
他直接搖了搖頭,出自不明白和不想明白許振華話里的意思,眼楮清亮地和他對視,之後又搖了搖頭,然後掉頭離開。
許振華有些失望,他看著孩子眼神里的堅定,頗為遺憾地收回了手。
他本來以為,雲恩是會同意跟他走的。
畢竟,離開那樣一個沒有溫暖和溫情可言的家,去別的地方比較好。
只是他卻忘了,他認為自己會一顆真心地對待雲恩,對他好,讓他免受皮肉之苦,但是對于雲恩來說,他不過是一個認識還未到二十四小時的陌生人。
陌生人和自己的父親相比起來,即使是生父待自己再不好,但是因為親情,也會選擇和親人在一起。
螞蟻還在不停歇地搬運著食物一路整齊地爬,微溫地風拂過,雲恩專心制止觀察著他們。
雲國安買了票出來,正好看見兒子和許振華在一起說話。
許振華蹲在身邊用手模著兒子的頭,雲恩的目光全部都放在了他身上。
雲國安因為這畫面受到震動不小,仿佛眼前有道白光閃過,晃了他的眼。
等他回過神,他已經做出了另外一個決定。
今早上起床的時候,雲國安看到了放在客廳里面的風扇。
那明明是擺放在許振華屋里的風扇。
那間屋子朝南,又狹□□仄,冬冷夏熱的,很難讓人忍受。
但是許振華卻半夜起來把風扇給了兒子用。
雲國安見了,不禁覺得又是感激朋友對兒子如此之好,不禁又是愧疚不已。
他身為一個父親,為孩子和能為孩子做的,真的太少太少。
雲國安立刻返回售票廳,又買了一張票,然後趕去小賣部,賣了果汁,面包,和泡面,裝了整整一口袋,才提著出去見了許振華。
許振華見到他回來帶了如此之多的東西感到驚訝,不免問道,「你這是?」
雲國安咧嘴笑起來,遞過去了食物和車票,道,「買給孩子吃得,雲恩跟著你,以後你可要多照顧他。」
許振華听了他話,愣住沒有回過神來。
等他看清了手中的兩張票,才道,「你是認真的?」
雲國安越發微笑起來,眼角堆滿了皺紋,道,「是真的,你把雲恩帶走吧,我昨天晚上想了一夜,孩子跟著我沒什麼出息,你比我能力高,又有見識,讓他跟了你,你總不會虧待他,比讓他跟我有出息。」
許振華眼仁深黑幽靜地看著雲國安,幾乎把他臉上的毛孔都要看清楚了。
他可以猜到雲國安做這個決定要多大的掙扎和決心,所以他深吸一口氣,立刻就答應下來,道,「好,我不會虧待他的。」
這種屬于兩個男人之間的約定,就這樣徹底改變了雲恩的一生。
但是他此時還是?*??模??靜恢?雷約荷砩戲か?聳裁礎 br />
他的目光從微小的螞蟻身上移到父親身上,眼楮很大,但是臉上卻沒什麼表情,雲國安朝他笑了笑,是那種示意他安心和放心的笑,雲恩見了,遂又去玩自己的。
雲國安吐出一口氣來,好似終于踏出了以前未敢踏出的一步。
但其實他心里,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對做出這個決定後悔,趕緊對許振華說,「好了,你們快走吧,去晚了,車就開了。」
但其實離發車時間還有一刻鐘。
許振華當機立斷,立刻拿上了東西,說了一個好字,就把孩子抱在了懷里。
雲恩被陌生的許振華抱在懷里的時候除了感覺有些怪之外,也沒有特別的反應。
他看著父親朝自己笑,那笑似笑中有淚,又夾著幸福和痛苦。但是這一切他都還不懂,只能旁觀著事態發生,且無從改變。
雲國安眼角泛著皺紋,帶著歲月的痕跡和生活的辛酸,雲恩黑白分明的一雙大眼楮將他看著,他伸手去最後模了模兒子的手臂,道︰「雲雲,你跟叔叔回g城去外婆家等著爸爸回來,知道嗎?」
雲恩一听是外婆家,他也無反對意見,點了點頭,就順從下來。
他並不是很明白此時此刻當下正在發生什麼,或者發生的一切意味著什麼,他這樣柔順,不哭不鬧不吵不問的孩子,雲國安還是第一次見到。
除了覺得自己的孩子懂事體貼而外,又不免想,如果孩子不這樣听話逆來順受,那又會是怎樣的?
不過他此刻再想那麼多這些也沒有用了,將兒子親手送給別人的他心情不可能不沉重。
他別開眼楮對許振華揮了揮手,道,「你們走吧,走。」
許振華看了他一眼,明白他此時的心必將是在滴血。
他鄭重地點了點頭,在把抱著雲恩上車之前,最後對雲國安說了一句話,道,「雲恩給爸爸再見。」
雲恩在許振華懷里一動不動,眨了眨眼楮對自己父親說道,「爸爸再見。」
雲國安別過臉不看他。
然後他就被許振華帶上了車。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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