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初始
雲恩第一次和許振華單獨在一起,便是有了不好的經歷。♀
許振華不知他人小身子弱,帶著他在六月酷暑的炎日之下輾轉班車,從g城的長途客運中心下車,又立刻買了兩張票子趕去k城。
雲恩本來之前還要堅持自己下地走路,但是一路奔波勞累下來,他人已支持不住。
從在車上昏昏欲睡開始,許振華便把他拉過來靠在了自己身上。
雲恩有些不適和陌生人親昵接觸,但是他實在太困,太熱,驕陽如注一般烤曬在身上,無法關上窗戶,那樣將會更熱更悶,車內的所有人都被日頭曬得昏昏欲睡,許振華輕拍了拍他的臉蛋,說道,「睡吧,沒事。」
雲恩用力想要睜開眼來看他一眼,但是無奈意志力有限,渴睡的感官已經佔了上風,他就此合上眼楮,沉沉睡了過去。
許振華順勢伸過手臂把他摟到懷里來,讓他枕在自己胸口上,那里傳來清晰律動的心跳聲,一下一下,撞擊著心房,連許振華自己,也可以清晰听到那心髒跳動的聲音。
但雲恩卻睡的很熟,听著那規律安靜的起搏聲,仿佛是令人安心的催眠曲,沉沉墜進了夢鄉,小嘴微微張開著,酣甜地呼吸起來。
許振華細看著他的睡顏,眼楮勾勒著他還未長開的五官,他的呼吸淺淺弱弱的,但是那也是一個鮮活幼小的生命,眼睫毛覆上像一把羽扇,根根分明,長得不真實。
許振華內心感到穩妥極了,從未像現在這一刻靜謐寧熙過。
汽車在顛簸不羈的鄉村土道上一路前行,到了中午時分抵達g城。
許振華抱了雲恩從擁擠的人群中擠下車去,人流如水如潮,散發著不潔的異味和嗡嗡聲,他單手抱了雲恩朝外走,煢煢孑立,高出周圍人一大截,在周圍滿是婦孺的人群中,很是顯眼。
雲恩從酣睡中懵懂醒來,帶著睡得紅撲撲的臉蛋,身體里還殘留著昏睡之後的混沌和後知後覺。
他揉了揉眼表示要自己下地來走,不用許振華抱,但是許振華怕人多物雜,會擠壞了他,便說,「雲恩,再等一陣子,等過去了那邊,我再放你下來。」
雲恩卻是不肯。他細胳膊細腿的被許振華抱著,許振華又忙著繞開那些潑辣相互咒罵的肥胖老嫗,她們身上背著的背簍里面裝著雞鴨鵝,甚至還有小乳豬,動物的糞便和人的汗液混雜在一起,讓人在燥熱的天氣有種心慌想嘔的感覺。♀
雲恩素日在杜曉麗和父親家里,都是最听話不過,杜曉麗那般打罵責罰他,他都未曾吭過一聲,但是此時他被許振華單手抱著,穿過擁擠嘈雜的人群,卻忽然變得不听話起來,執意要下地來自己走。
許振華也不肯,他便開始撒潑踢腿。
孩童細瘦的雙腿在空中胡亂蹬著,力道雖然不大,但是如此折騰也夠讓許振華吃不消。
他不僅單手抱了雲恩,另外一只手還提著慢慢一袋子的食物和水。
雲恩忽然變得不溫順起來,倔強的程度第一次令許振華有些應付不過來,他急得滿頭是細密密的汗,腳下忙著穿過人群,嘴里還在安慰雲恩,說,「雲恩,你乖一點,到了安全的地方馬上就讓你下來,你別亂動」
雲恩卻被困在他強有束縛力的手臂里,滿身都是起床氣和熱氣襲腦的煩躁,此時已是掙扎的有所不滿,听了許振華的話,更是覺得委屈難受,說話的聲音里面都已經帶了討厭他這樣對自己的哭音,「你放我下來,讓我自己走,我要自己走」
許振華忙得不可開交,哪里肯放他下來自己走,這時他的右手邊又被一個被背簍的老嫗撞了一下,那老嫗卻不理不問,絲毫未覺察撞到了人而直接向前沖撞而去。
他感到一陣鈍痛,卻也不算很重,所幸沒有傷到雲恩,但是他卻立刻就把雲恩換了一只手抱,左右手在空中交接,熟練有力,雲恩還在哭鬧,就被他換了一只手穩穩接住。
他又安慰雲恩道,「雲恩,你等一等,這里人這麼多,放你下來,一定會把你擠走,到時候我找不到你,怎麼辦。」
他好言好語和雲恩解釋,想要對他態度親昵一點,再親昵細致一點,但是此時雲恩卻已經流了眼淚出來,淚水溫溫的一滴滴到他手臂上,他轉頭去看,才發現他已經委屈不滿,放聲哭了出來。
雲恩平日絕對不是一個這樣任性妄為的孩子,許振華見過他在家,很溫順很听話,無辜得像只沒有得到母親照看的小動物,瘦瘦弱弱,又可憐無比,受了欺負也只會在角落里自己舌忝傷嗚咽。他見他猶此,才會對他動心。
但是如今他卻變得驕縱無比,好似變了另外一個人,任性的不是時候,也不是地方,這讓許振華感到一個頭兩個大,又從未帶過孩子,雲恩忽然這樣放聲哭了出來,讓他感覺好不尷尬。
不過幸好這里是人多嘈雜的長途汽車客運中心,一個孩子忽然哭了出來,周圍麻木忙碌的人們也沒有時間停下來看好戲。庸碌冷漠成了此時最好的隔膜,巧妙地把許振華的尷尬掩飾了過去。
他幾步並做一步立刻大步跨了出去,到了站台售票的窗口台階上,才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把雲恩放了下來。又是找出紙巾,要為他拭淚。
雲恩站到了地上,也並未領他的情,仍是嚎啕大哭。他以前在父親家受過的那些委屈,仿佛都不及這一刻的委屈來的多。
淚水刷刷刷落下,沾濕了他胸前的衣襟,又是小孩子嚎啕大哭的方式,不管不顧,張了嘴,閉了眼,一味只知道哭,許振華由此看到他天堂上小小的吊鐘,震得又紅又腫。
許振華沒有應付小孩子的經驗,他之前草率做出決定要帶走雲恩,不過是不忍看他受苦受氣,但是他卻遠遠沒有料想過一個做父親的人究竟責任幾何。
雲恩站在地上放肆哭泣,這雖然讓他覺得難堪尷尬,但是心里卻又同時難受又焦急。
他缺乏哄帶小孩的經驗,但是這時也得跟著學。
掏出了面巾來給雲恩擦拭淚水,又語氣里裝滿了疼痛和柔惜說,「雲恩,不哭了,現在我們好了,我們到了安全的地方了,你就可以下地來走了,剛才是我不好,我擔心你被人擠走了,找不到你,才不肯讓你下來自己走,你別哭了,再哭,就把眼楮哭壞了。」
雲恩並不理會他這一番溫言好語的勸慰,只是滿心的委屈和不適應。天氣那麼熱,太陽又那麼毒,從早上離開家到現在,還沒吃過午飯,一想到離開了家,就是離開了父親,即使眼前這個英俊溫柔的男人好聲安慰,他也一句听不進。
只是哭,說「我要我爸爸,我要回家。」
許振華听他一說,心頭一苦,舌根也跟著發苦起來。
他一路忙著照顧雲恩,現在連一口水都未喝,又急急忙忙帶了他來買趕去k城的票,為的就是今天能趕到k城落腳。
但是此時夏日中午的日頭這樣毒辣,不喝水已經是口干難耐,又听到雲恩說要找雲國安的話,讓他深受到打擊,但是又不得不打起精神來。
有什麼比你專心專意對一個人好,但是他卻不領情更加受挫的事?
但是這些道理是在一個孩子面前行不通的。許振華緩緩地輕撫了雲恩的頭發,順著他的話安慰道,「嗯,好,我們這就回家,爸爸不是說讓你去外婆家嗎,我們現在買了車票去外婆家,之後等爸爸來看我們,好不好。」
他用這樣輕柔的聲音說話,只怕是這輩子除了對雲恩,再也沒有對過其他人。
雲恩卻是傷心委屈之極,嚎啕大哭了好久一陣,才漸漸收住,變為了啜泣。
嘴里還說著要回家的話,但是已經被許振華的話打動,不再讓他難堪了。
一邊抽泣,一邊拉著許振華的手說,「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去外婆家。」
許振華的手指修長有力,卻並不顯柔弱,是很有男子氣概的手,上面有青筋布滿,卻顯得高貴清潔有力,就算是在這樣嘈雜不潔的環境里,看一個人的手,也可以看出來他的天性如何。
許振華並不是一個落魄失意之人,他現在的困境對于他來說都是暫時的,他有能力,也有這個命運走出這個囫圇不令的人生低谷,只是在他走出這低迷萎頓的人生之時,他還現需要解決好另外一個問題。
雲恩軟軟細細的手指上滿是淚和汗,黏糊糊的,又溫熱無比,緊張又焦慮地死拉著許振華的手,但是卻讓許振華一點也不在乎,只是任由他握著,仿佛感收得到他在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樣,許振華見他這樣,又是怕,又是黏著自己,心里難受,卻又真是無比地感到自己確實現在是他唯一的依靠了。
他蹲下把他擁進懷里,拍了拍他的背,給他順氣,柔聲安慰道說,「好,我們這就買票去外婆家,」又鼻息噴在他柔女敕臉蛋上,問他,「現在就去,好不好?」
雲恩哭得六神無主,他本來就是個小孩子,根本沒有任何主意可拿,也不知道許振華的算盤,所以只能掛著淚水點了點頭,大大的眼楮里眼神怯怯的,里面帶有小孩子對這個認識不清的世界特有的恐懼和恐慌,但是還是一樣充滿童真且清亮。
許振華見自己哄住了他,那種油然而生的喜悅和自豪感讓他心中有什麼東西微微化開,他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在雲恩的脖子處香了一口,表示高興,聞到他肌膚上散發出來的小孩身上帶有的暖烘烘的味道,心里更是欣喜,單手一把抱了他起來,又問道,「我抱你去怎麼樣,我們先去買票,然後去外婆家。」
雲恩此時經過了大哭大鬧,已是平復下來,小孩子都是這樣,莫名其妙哭一場,又莫名其妙好了,心里感覺空蕩蕩的,但好歹是發泄了出來,之後精神有些萎靡,眼神呆滯,但是听了許振華的話,也知道慢慢點頭。
他宛如琥珀一般的瞳仁仿佛是如同被大雨清洗過的藍天一樣透亮,蒙了一層亮亮水光,像琉璃一樣清潤光澤,大且亮的眼楮毫無目的地打量著周圍,止住了哭鬧聲,理智回籠,這才慢慢注意到自己處于完全陌生環境之中。
不熟悉的地方,不熟悉的人群,還有不熟悉的空氣的味道,都讓他感到強烈的不安全感。
心里發 ,便也惶惶不安起來,眼神和動作也由此焦慮,擔心害怕自己是不是回不到家里了,又或許,擔心自己會被這樣拋棄了。
此時許振華便成了他唯一的依靠。
他毫無意識,但是卻雙手死死的用力絞住了許振華的手,不讓松開,也不知道用力太大而手痛,只是下巴上還凝有一滴晶瑩的淚,眼楮盯著前面又似沒有看任何東西,心慌意亂地緊張說,「許叔叔,我要回家,你帶我回家吧,我要找我爸爸,他在哪兒啊,是不是不要我了」
他一流露出軟弱和心虛,便讓許振華見了笑了起來。
任性驕縱的雲恩,和可憐巴巴嬌弱渺小的雲恩,他還是更喜歡後者一點。
孩子的性情轉變自如,又大開大合,他之前還在為不管不顧大哭一氣的雲恩頭疼,此時又被他可憐兮兮軟弱無助的語氣而心思繾綣。
雲恩死死摳住他的手指,不讓放開的動作也讓他心尖舒躺,這個小家伙兒現在完全是害怕擔心的不得了,擔心被拋棄和被壞人帶走,許振華能夠體會到當小孩子的無助和可憐,但是放在雲恩身上,他卻只是笑笑。
道,「沒關系,你爸爸不要你,叔叔還要你。」
接著又道,「我們去買車票。」
雲恩呆呆乖乖地被他抱在了手里,這次和之前被帶上車時候的心情有些不一樣。
他之前是不接納不認可許振華的,但是此時,當他意識到了周圍環境的陌生和不安全之後,又發現無人可以依靠,他內心的防線開始逐漸坍塌泯滅,不得不開始重新尋找依靠,逐漸開始主動向許振華靠近。
許振華為此,倒是欣喜萬分的。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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