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六式龍戰于野
取意于周易中的坤卦,坤者為地,辭曰︰「龍戰于野,其血玄黃」,野在這里作為平地講,玄指黑色,其血玄黃是說血改變了應有的顏色。♀按古代的思想,龍上在于天,中潛于淵,下見于田。「龍戰于野,其道窮也」指的就是龍處在了不該處于的位置,他的力量同時也被激發了出來,出這招一般在于危難之時的奮力一博,正因為沒有退路,所以此招才無所不闢!
蘇錚不讓自己關心秦斌是否看到那天晚上發生在車邊的一幕,但是每次接送孩子和秦斌相遇的時候,她都會不自覺的從對方的眼神表情中觀察一下,甚至不惜調動自己的回憶,去揣測他平靜外表下是否一樣的靜寂無聲。
接送孩子現在已經變成了一種默契。本來一直都是兩家老人輪流接送,一來成全大人的工作,二來接回家正好吃飯,不影響小孩子的飲食時間。但是自從發現秦朝在學校表現出暴躁易怒及撒謊等一系列的毛病,秦斌和蘇錚開始被分別後來被一起叫進老師辦公室訓了N次以後,兩人不約而同的開始推開手邊的工作照顧孩子的上下學。
秦朝是蘇錚帶,所以她只是在手邊太忙分不開的時候拜托秦斌。秦斌自己開公司,時間相對寬裕。這時候的他也不再像過去婚姻中似的,找個借口推給老媽,而是每叫必到,後來不叫也到,再後來就理所當然奠天到了。
蘇錚不想秦斌因為內疚而承擔離婚意外的責任,這將影響他日後的再婚道路。可當她簡單的以忙為引子,讓秦斌無需如此時,秦斌只是微微一笑,說︰「你要是不覺得我違反了離婚時的約定,還是讓我來看看他吧。」
蘇錚從沒想過秦斌會用這種近似懇求的口氣來和自己說話!她自問在父子問題上做的已經相當開明,然秦斌依然說的如此「辛酸」,是真有問題,還是他故作姿態?
「嗯……,你隨時都可以看孩子。」蘇錚看了一眼瞅著學校大門沉默不語的秦斌,稜角分明的臉仿佛僵硬的石塊,但她還是可以看見許多許多的憔悴,「你是他父親,隨時都可以。」
秦斌這才回頭看了她一眼,漆黑的瞳仁瞬間屏蔽了整條馬路的嘈雜。蘇錚仿佛听見耳邊有人問︰「我想要的很多……你都給嗎?」
秦斌的嘴唇很薄,閉的緊緊的,只有眼楮不錯珠的看著她。蘇錚立刻扭頭看向大門,拒絕回應耳邊或者眼前的問題。
不,給不起!
秦斌垂下眼簾,嘴角微微一抬,露出一絲苦笑,順著蘇錚的方向也看向大門。
對他們來說,那里是目前唯一的交點。開始或許是抱著幾分打動蘇錚的念頭過來,但現在已經成為一種習慣。
他已經習慣等待兒子出現的那一瞬間,習慣看著小小的人兒笑著蹦著撲過來,習慣他沖到他跟前帶著幾分天生掉戰狡黠的說︰「老爸!」然後斜著身子一勾,抱住他媽用另外一種懶散的口氣說︰「我餓了。」
是的,秦斌後知後覺靛會出兒子面對父母的微妙不同,隱隱察覺那是兩個不可或缺的情感天平。有時候,他會想象一旦天平發生傾斜或者斷裂,這個孩子會不會就是現在這樣游走在暴躁和無法自控的邊緣?
秦斌很少如此深入的思考父母對子女的影響。過去的他簡單的把孩子看成一種男性的成就,家族的延伸,或者……有意思的玩具、可愛的伙伴兒。他知道父親是一種責任,卻簡單的把責任當成了「承認」。只有當他習慣了這些之後,才慢慢的意識到,這樣的責任是如此的令人甜蜜而滿足,是如此的令人著迷!
秦斌一直挺著胸高大威嚴的站在兒子面前,即使他抱起兒子轉圈,也只是微微彎腰撈起來。離婚前,他也來接過孩子。那時,秦朝在沖到他面前的瞬間來個急剎車,兩人總保持著一臂的距離。他看見兒子仰頭看自己的眼楮,只是黑黑的兩枚瞳仁。
現在,他想看清那瞳仁里的東西,開始試著半蹲下去,與孩子平視,這沒有損害他為父的尊嚴,卻發現了一些更奇妙的東西——
那個小人兒依然像球一樣滾過來,在他面前嘎然而止,但是他的眼楮會上下看他一眼,毫無保留的露出心里的疑惑。盡管如此,他並沒有馬上變化,依然在頭幾天保持自己的習慣。然後,他會偶爾裝作不經意的樣子沒剎住腳,直接撞進他的懷里,試探他的反應。一次兩次,最後竟變成每次必有的力量對抗。
努力的撞倒父親似乎成了秦朝新的目標,而秦斌都讓自己穩穩的半蹲著,帶著隱隱的驕傲和兒子進行著從驗過的屬于父子的男人對話。
在人類原始的最初,父親和兒子沒有語言和文字的時候,這種踫撞大概是最普遍的。陌生人是不可以的,因為人類的戒備與生俱來,像獨行的猛獸,對每一個靠近自己身體的生物充滿了警惕。也只有父子,兄弟,才能有這樣的親昵。
秦斌心底隱藏的某種記憶被撥動,震顫著向靈魂的更深處探索,一些被理智封存的直覺和感動悄然冒頭,他突然想起秦朝出生以後自己第一次抱起他的時候,仿佛又一次的拖住了孩子!
只是,那時候的小肉球,已經變成了一個小男人,來會變成一個成熟的大男人。他將擁有和自己一樣的力量與智慧,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而自己,將在這一天天的撞擊對抗中,見證他的成長;甚至在這樣的對抗中,把自己的力量和智慧傳給他,在無可逆轉的衰老中看到永生的希望。
繼承,原來是如此的微妙。
秦斌扭頭去看蘇錚,這個女人站得筆直。
他不知道蘇錚是否明白自己想到的這些,但卻發現蘇錚似乎天然就融入其中。她和孩子的聯系,緊密的讓他嫉妒,從秦朝出生的那一刻開始,自己的地位就開始下降。他困惑,抱怨,甚至報復這種地位的變化,甚至把它上升成婚姻的敵人。可是,當他平視兒子,體會到心靈的震顫,感動于血脈延續的力量之後,他似乎開始明白婚姻里那部分消失的愛情去了哪里……
當女人憑著直覺迅速把愛情和婚姻融成一體的時候,他這個聰明理智的男人,卻困在圍牆之外。他以為自己走進了圍城,後來又「沖出」了圍城;實際上,他從內,從識或體會那里的繁華。偶爾驚鴻一瞥的驚艷,也在漫長的分割中,變得支離破碎,無足輕重。
但是,這該怨誰呢?男人天生的缺陷?還是女人說不清的無能?
無論如何,拜托蘇錚沒有關嚴的城門,秦斌慶幸自己現在終于在城外看到那里的美景。原來的逡巡變得有意義,即使不再,他也覺得此生足矣!
只是,在發生了那麼多事之後,蘇錚口口聲聲不再信任自己,為什麼卻敞開這扇門讓自己窺伺?秦斌不敢自以為是的解釋成余情。以蘇錚的性子,即使余情,她也能完美的拒人于千里之外,抹平關于過去的一切記憶,表面上。
秦斌並察到自己的目光已經從學校門口轉移到身邊的女人,只覺得蘇錚雖然不彎腰,卻像一床曬在太陽下的松軟的棉被,平平整整的展開自己,透著陽光的溫馨與和暖。秦斌記得,每次兒子都會握緊拳頭狠狠的撞自己,卻總是貼在她的身邊,放肆的露出的小爪子,重新變成一團肉球……
現在這些細微的差距已經不再讓秦斌困惑,只是這種從秦朝的感受中體察世界的方式讓他覺得神奇。從秦朝的眼中看過去,爸爸和媽媽是那麼的不同,又是那麼的契合,好像太極雙魚圖永遠是個完整的圓。秦斌想起秦朝的一個問題︰為什麼要分開?為什麼不能在一起?
他睜開眼就看到父親和母親在一起,他不可能探知男女在成為父母之前的紛紜世事,你又怎麼可能否定他心里父母必然在一起的「天然真理」呢?
父母必須在一起,是每個孩子心中不證自明的公理。只是世事許多無奈,有許多將不得不過早的品嘗公理破碎的痛苦和困惑。而這,並不說明,他們可以理所當然的接受。
夜深人靜時,秦斌會默然落淚。
他以為離婚並不影響對孩子的愛,卻發現孩子的愛早就因為離婚被割裂。即使那是個心智尚在發育的孩子,也會因為這個割裂,本能的去厭惡趙丹,去排斥郎曼,去努力的把父母捏到一起,直到他力不能及……或深埋心底,或無可奈何的接受。
秦斌想的越多,就越不能理解自己出軌的事情,好像中邪一般,充滿了迷醉混亂和虛無。當初的散開淡去,變成陰霾,密布在記憶奠空里。反思像一場無休止的中雨,充滿了發霉的味道,也看不到光明的前途。
秦斌所能做的,就是延續每一天接送兒子的短暫時間。他已無法奢望蘇錚的復合,盡管他為此努力;他也無法做到給兒子一個圓滿的愛,盡管他犯錯的時候並沒有意識到;他不知道自己能做多少,只能盡己所能的去努力……
秦朝終于出現,秦斌承受住有力的一撞,有些吃驚兒子似乎更有力氣了。盡管他依然不露聲色的穩住身子,但是心里的吃驚並不小。和平時一樣,秦斌揉揉秦朝的腦袋,接過他的書包,站起身雙手插進褲兜,恢復了往日帥酷男人的必要pose。
蘇錚牽起兒子的手,秦朝才扭頭把另一只手遞給秦斌。過去秦斌會覺得被冷落,現在卻知道,一個負有保護之責的雄性,應該讓幼獸先和母親團圓,那是生存的第一需要,是他保護的範圍之一。
秦斌牽起兒子的手,一起走向蘇錚的車子。
他會開車,提供平穩的駕駛。蘇錚會坐在後面,留出寬敞的副駕給孩子。同時細心的檢查好安全帶,並在路上提醒他小心開車。他曾懊惱著這種平凡和瑣碎,竭力的躲避他們,甚至逃避產生他們的婚姻。而現在,他卻享受著這一切,那種成功與滿足並不遜色于任何價值千萬或者上億的項目!
——雖然,他已經不再有資格。
秦斌偶爾會出現一種幻覺,他和蘇錚的婚姻並沒有破裂,而是以另一種形式隱藏在他的生活里。那麼破裂的是什麼?
呵呵,原來是愛情。
他們的愛情,真的漸行漸遠了。
即使葛聰已經消失,卻還有方博岑,還有李聰,王聰,還有無數的男人,取代他在蘇錚愛情里的位置。一旦取代,他還能在那座城里漫步麼?
到時候,他的兒子又該怎麼辦?
隱憂重重的綴滿秦斌的心頭,壓的他有些喘不過氣來。當他看到蘇錚和方博岑擁吻的時候,看到蘇錚滿面酡紅的走進家門的時候,恨不得立刻撲過去,用野蠻或者武力把她困在身邊!
秦斌的焦慮和他的每天的期盼成正比上升。他不能裝作自己沒有兒子,更不能割斷剛剛充實的父子情,那麼他只有忍受著焦慮,正所謂自作自受!
蘇錚不知道秦斌的變化,對他每日必到的異常,心里還有一些提防。蘇錚想起秦斌還有自己的車,為什麼要打車過來?
秦斌一邊開車一邊說︰「那個車啊,賣了。公司擴張需要用貨車,我那車除了燒包,用處也不大。」
「擴張是好事啊?不是資金不足吧?」
「嗯,稍微緊張了一些。」
「有什麼困難麼?」蘇錚畢竟是蘇錚,對秦斌還做不到完全的不聞不問。
秦斌猶豫了一下,秦朝正看著路邊的商店發呆,「和郎曼的合作終止了,但是我和米老板已經簽訂了合同,如果要履行就必須從別的代理商那里進貨,價格可能會高一些。呵呵,這都是暫時的,還是有賺頭的。」
「要是郎曼自己提出終止合作應該承擔違約責任吧?」蘇錚試探的問,從上門宣示的追求到搞定後院的策略,再到現在突然終止,很容易讓人想到什麼。
「唔,我要求的。」秦斌簡單的說了三個字,便閉上了嘴。
蘇錚不好再問,想了一下,問道︰「需要幫忙麼?」
「不用,這種事常有的。放心,沒問題。」
話到此處,山窮水盡。兩人各懷心思,不再說話。
秦媽媽已經為秦朝準備好飯菜,今天是周末。
蘇錚猶豫了一下,對秦斌說︰「你帶著朝朝回去吧,我還有事。」
秦斌想問又不覺得可以問,點了點頭。牽起秦朝的手正要走,秦朝突然揚起頭對蘇錚說︰「媽,你是去見方叔叔麼?」
蘇錚和秦斌都是一愣,他們刻意回避的東西就這樣輕而易舉的被挑開了。
蘇錚不想騙孩子,半蹲下來,整理了一下秦朝的領子,說︰「嗯,媽媽有點事。一會兒回來。」
「你騙人!上周上上周你都沒回來!」秦朝嘟著嘴指控,小眉毛皺在一起,眼楮開始淚光閃閃。秦斌立在旁邊,不知道該說什麼。
蘇錚一狠心站起來,居高臨下的說︰「朝朝乖,回去听話。」然後便不理孩子,抬頭看秦斌。
秦斌配合的一牽秦朝的手,秦朝卻突然使勁兒掙月兌了,蹦到一邊大聲的說︰「你騙我,你不要我了!你騙我!」
秦斌趕緊過去拽著兒子,雙手扶住他的肩膀,小人兒身子一扭,不去看兩人。秦斌嘆了口氣︰「沒事,我陪著呢。」
蘇錚猛地把身子轉過去,微微低了下頭,才轉身向秦斌說聲謝謝。正要離開,手機響起來。打開接听,方博岑的聲音從手機里隱約飄出來︰「你遲到了!」
蘇錚低聲的解釋,一邊說,一邊快速的回到車里。秦斌只听見她說︰「馬上,馬上就到。」
車子一溜煙的走了,秦斌看著車子的背影,舌尖那句「慢點開車」忽然酸澀的讓人全身發麻……
哇——
秦朝大聲的哭了起來,媽媽的喊聲哽咽其間。如果可以,秦斌也想哭,哭他消失的愛情,哭他隱身的婚姻……
的脊背筋骨分明,雖然白皙細膩,依然可以看出男性地質。隨著上下的運動,脊背上的肌肉也明顯的變化著。滑落的薄被堪堪遮住臀部,從被子的下端可以看到兩條上下交疊的腿。一條圓潤光滑,一條肌肉崚嶒。
終于男人停止了運動,翻身下來,滿足的大口喘著氣,露出身下女人酡紅的臉,和燻黑的頭發。
蘇錚扯起被子蓋著前胸,猶豫了一下,說︰「今晚,我不能留下來了。」
方博岑看了她一眼,嘻嘻一笑,曖昧的湊近了說︰「今天不滿意麼?」
蘇錚搖了搖頭,「孩子在家,我得回去看看。」
「切,不是有人看著麼?」方博岑眼光一變,「還是你還想回去試試秦斌?看來,我努力的不夠啊!」說著狼爪再度伸出來,便要翻身上馬。
蘇錚突然伸出手打開他,正色道︰「真的,孩子今天哭了,怨我不陪他。還問我是不是不要他了!」蘇錚抱怨著,希望方博岑可以理解。
方博岑嬉笑的臉一僵,頓了頓才無所謂的倚在床頭,「我以為,你喜歡住在我這里。呵呵,多少女人可是羨慕你啊!」
蘇錚听著刺耳,卻不想反駁,她的心思都在秦朝的哭聲里,都在後視鏡中那漸漸變成一個黑點的一大一小的影子上。
「Joe,」蘇錚叫著方博岑的英文名字,「方不方便……攆來我家?」
「呵呵,是去你的床上,還是去見秦朝?」方博岑並不傻。
蘇錚不敢看他,因為她「似乎」沖破了兩人當初的約定︰「見見秦朝吧,上次他只和你打了個招呼,這次,我可以好好的介紹你們認識。」
「介紹?以什麼身份?」方博岑嘲諷的翹起嘴角,「蘇錚啊蘇錚,我以為你是個聰明的女人,懂得進退,但是現在看來,你和別人也沒什麼區別。只不過,你還有一個不是我親生兒子的孩子來暗示我成家的必要性,對麼?」
蘇錚皺緊眉頭,「我沒有。但是我不回去,孩子……」她說不下去。
「孩子,孩子。我最討厭你們女人動不動就拿孩子說事!」方博岑突然不耐煩的耙了耙頭,「蘇錚,你能不能不要跟我提孩子?就算你想約束我什麼,不用總拿孩子來暗示!我不想顯得那麼冷血,但請你也不要總讓我很尷尬的拒絕你!」
方博岑突然生氣,猛地掀開被子,赤身走進主臥的衛生間。到了門口,冷冷的說︰「蘇錚,我提醒你,我不是秦斌,你——也不是我老婆!」
蘇錚的臉火辣辣的,好像被人狠狠的扇了一巴掌,她是如此自不量力滇出請求,或者如此莽撞的把自己置于尷尬的境地。♀其實,她真的沒有更多的要求,只是想在方博岑和孩子之間尋找一個平衡。然而,這個落差究竟怎樣產生,又是怎樣擴大,一旦平衡會使各方付出怎樣的犧牲,都是她不願意的想的。
她不清楚嗎?不是。
當她獨自一人的時候,她很清楚;當她帶上兒子的時候,有些事就不願想了。那條看起來平坦寬闊的道路原來布滿了沼澤,帶著秦朝走過去才發現,行路難難于上青天!
蘇錚開著車,想著她和方博岑的開始,竟有些模糊不清。倒是久違的的確讓她暈眩了很久。現在記憶里留給她的,只有方博岑清晰的說明︰我不可能娶你,我們也不存在忠誠的問題,我只能保證不會給你帶來性病。
這是一場身體的游戲,過後互道拜拜靛驗,卻和承諾無關,和她的生活……看似也無關。
直到有一天方博岑邀請蘇錚去自己的公寓,他們才開始了一段半同居的日子。
是不是這樣的日子讓自己有了某些要求?
蘇錚拒絕承認!
既然如此,蘇錚必須做點什麼來證明自己對方博岑並無「非分」之想。趁著等紅燈的機會,蘇錚發了一條短信︰「對不起,今天情緒有點不好。抱歉!」
過了一會兒,方博岑回過來︰「你的洗漱用品在我這里,明天我讓快遞給你寄去。我們需要重新開始,如果你願意,下周三,我在XX賓館等你。老地方,六點。」
蘇錚握著手機的手綻出根根青筋,突突跌躍著,兩腮的肌肉亦劇烈的著。
蘇錚應約而去。
她必須讓自己相信,和方博岑只是一場各取所需的成人游戲;既然如此,滿足的技巧和能力才是最主要的,其他諸如時間地點口氣,都將無足輕重。有時候,蘇錚覺得自己像個高級應召女郎,但因為免費的緣故,這種應召性具有了相互的意味。為此,她甚至主動約過幾回方博岑,以資證明。但打心眼兒里說,沒什麼了不起,也沒什麼值得自矜。
她依然是那個咬緊牙裝作不寂寞,咧開嘴假扮真開心,擦干淚相信有魅力的蘇錚。左手寂寞,右手孤單,只有正中那顆怦怦跳的心,還在不放棄的尋找和前進。
孟紱毫不掩飾對蘇錚和方博岑交往的熟悉,他甚至向蘇錚爆料,方博岑的固定女友有三個,平時按星期輪換交班。據說其中有一個溫柔美麗的電影學院的女學生最為得寵,方博岑特意把她安排在周六和周日。如果沒有別的應酬,就可以享受家居的樂趣。
孟紱信誓旦旦,這是方博岑和別人喝酒時自己說的,還說這樣很好,自由灑月兌還能激發女人永遠向自己展示她最完美的一面。
蘇錚不置可否,對這些事完全不理會。孟紱要是繼續嗦,她就會躲進衛生間,直到他離開為止。後來,孟紱也不說了。他們之間似乎突然多了許多隔閡,不再是親密無間的合作伙伴。
秦斌什麼都沒問,一如既往的接送著秦朝。蘇錚開始刻意的躲著他,秦斌找到她,說︰「不管怎樣,秦朝都需要你,你是他媽媽,他心里最好的媽媽。」
那天,蘇錚突然掉下眼淚,控制不住的嘩嘩落下。立在秦斌面前,即使分手也沒有這麼沮喪失態的落淚。雙肩頹然的垮下,卸掉所有的防備和堅強,低著頭嗚嗚的哭著。秦斌想扶住她的肩膀,想穩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但在踫觸的剎那,又猶豫了。
他還……有資格麼?
兩人面面相對,一個低低的哭著,一個默默的看著。直到哭聲變成抽噎,直到一聲細微的「對不起」響起,才結束這糾結的一刻。
蘇錚以一種超乎尋常的固執和絕低的姿態維持著自己和方博岑的情人關系。但是,方博岑已經不再邀請她去家里,也不再和她共度周末。蘇錚盡量不讓自己考慮這些,只要求方博岑滿足自己作為一個女人最初最原始的——在某個時候,她需要一具同樣溫熱的軀體在身邊停留,哪怕片刻。
秦朝對蘇錚周末和自己在一起很滿足,秦斌對蘇錚的事情不聞不問,盡職盡責的做秦朝的爹。蘇錚曾問過孟紱秦斌和郎曼的事情,孟紱卻噤口不語。他現在已經不怎麼努力的撮合蘇錚和秦斌了,但依然時不時滇醒蘇錚,方博岑不是好東西!
秦斌終于把舊房賣掉,收回的錢全部匯入蘇錚的賬戶。蘇錚想讓他拿去做公司周轉,秦斌卻說不用。蘇錚想起陌路人無此堅持必要,心里雖有勸說之意,表面上卻不再提起。轉而通過孟紱,孟紱卻說,「依你們兩個目前的情況看,還是不借的好。」
孟紱以為蘇錚心里始終有秦斌,也覺得該給秦斌一個機會,直到方博岑出現,他才發現,蘇錚寧可把自己垃圾,也不願回頭!
所以,再無勸說必要。
在蘇錚看來,這個世界漸漸安靜下來,並將慢慢轉化成為一種常態。她想,最終一定會習慣,就像葛媽媽可以獨自撫養葛聰長大一樣。雖然葛媽媽給她的印象並不好,但很羨慕她能活的如此充滿活力和信心。
蘇錚不打算把秦朝變成葛聰第二,但已經有了獨自過下去的意思,雖然對不起秦朝,可婚姻並不是她一人可以決定的。每個人生來都是受苦的,秦朝這孩子還人就要體味割裂與分離,如果這是命中注定,她能做的就是盡量教給他睜開眼楮,擦去淚水,看花兒還在開,看草兒還在長,陽光依然遍布這個世界。沒有誰一帆風順,也不會有打到人的困難。
至于秦斌,開始蘇錚以為他有些想法,後來卻發現秦斌似乎有自己的界限,圍在兒子身邊,卻拉遠了和她的距離。她能感覺到秦斌張望的目光,也能體會到他逡巡不前的自控和尷尬。這樣最好,他們不再是夫妻,至少都是秦朝的父母。彼此做個朋友,遠勝仇人。蘇錚如是想著,對秦斌的存在愈發的安然。而秦斌究竟是逡巡不前,還是伺機待發,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亦或者,只有命運才知道。無論如何,秦斌對秦朝的關愛,在這個愈來愈冷的環境中,還是給蘇錚帶來一絲罕見的溫暖和喘息的空間。
臘月伴隨著一場大雪,紛紛揚揚的來了。蘇錚的律所也開始了年關前的忙碌和總結。很多事要在春節假期到來前做個總結,客戶也需要圍攏和安撫。連禮物都要一一分配好,怎麼送,見不見,都是學問。
忙累了一天,眼看著快下班了,蘇錚帶著人把禮物裝進自己的後備箱,明天一天她都得奔波在路上。孟紱負責公檢法系統的,他自己分了三個類別人,分別是公安局的門衛、檢察院的門衛、法院的門衛。因為這些人雖然有時狗仗人勢,但卻是最干淨的。蘇錚對他的理論無可奈何,但是想起那些系統內部盤根錯節的關系,也明白不送不好,送了更好,門前灑水上香,聊表敬意也就算了。不過,孟紱的做法多少有些戲謔的意思。蘇錚也就由著他去,只是叮囑,讓他送給保衛科室的負責人,理由是他可以給大家分發。其實,發下去,但那是內部關系,不理了。
孟紱總算答應。
蘇錚從地庫坐電梯上來,準備收拾一下自己的東西離開辦公室。路亞攔住她,說會議室有人找她。看看表,雖然是下班時間,但是沒特殊情況,一般不會有人離開,只是這個時候的訪客通常不多,正是大家開始忙活案頭工作的時候。
蘇錚一向公私分明,能回家做的絕不放在辦公室,能準點下班絕不拖延一分鐘。但是四點鐘那會兒去接秦朝了,送回姥姥家耽誤了些時間,回來做完這些工作,就稍微有點晚。
謝過路亞,蘇錚習慣性的拿起記錄本走進會議室。進門一看,愣住了,郎曼?
郎曼看起來有些憔悴,渾不似初見面時那般神采飛揚。見蘇錚進來,第一句話竟然伴隨著苦笑說︰「看來我越來越像一個狹隘自私無所不用其極的惡女人了。」
蘇錚對郎曼絕無好感,但是惡感也談不上,因為郎曼骨子里有種她羨慕的豁達。愛就愛了,恨了就恨了,拿得起放得下。所以即使孟紱進一步告訴她,郎曼「猛」追秦斌時,她也僅僅覺得是秦斌太好命而已。
又或者,她和郎曼在某些方面是相同的。不同的是,她可以追求秦斌,而自己——必須恨秦斌。
郎曼開門見山︰「我斷了秦斌的後路,他現在山窮水盡。只有你能救他。」說到這里,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嘎嘎一笑說,「多像電視里膽詞啊,可就是這樣!」她突然斂了嬉笑,一雙妙目變得炯炯有神,逼迫著蘇錚。
蘇錚坐在她對面,笑了一下,合上筆記本,才從容的說︰「我一直以你為榜樣,去追求新的生活。」
「可是我從來沒有去做別人的情婦。」
蘇錚咬了下嘴唇,偏頭看向一邊。郎曼的話像迎面吹來的強風,因這一偏頭,失了準星,向旁邊無力的滑開。
郎曼好像是沖口而出,說完了才露出猶豫的表情,「你知道方博岑找過秦斌麼?」
蘇錚皺起眉頭。
「他告訴秦斌,謝謝那一拳,堅定了他追你的念頭。現在你在他的床上,但是他並不準備娶你。」
「他想干什麼?」
「你怎麼不問秦斌什麼反應?」
「和我無關。」
沉默在兩個女人間蔓延,蘇錚像尊來自北極的冰雕,而郎曼卻想用自己的目光把她身上的冰融化掉,發現什麼。
「秦斌沒打方博岑,他說你的事情你自己會做主。但是如果他听說你被欺負了,不會放過姓方的。」
這個答案跟蘇錚的問題無關,但是蘇錚卻覺得心里有什麼東西開始動搖,眼楮無法固定的瞅著某個地方。
郎曼卻笑了︰「你說男人真逗,把女人搞得像戰利品似的。其實,不就是倆大男孩賭氣麼。」
蘇錚垂目道︰「郎曼,你要是有事,可以直說。這樣沒頭沒尾的侮辱人,對你沒好處。我听不懂。」
「嫌我把你變成東西了麼?你覺得自己不是麼?」郎曼明顯掉釁起來,「蘇錚,你別裝了。我知道你恨秦斌,這種感覺我能理解。但是拜托你爽快點,要就要,不要就不要,不要弄個孩子黏在中間,讓秦斌無法開始新生活!」
蘇錚原以為這個問題會在秦斌再婚後出現,但沒想到,現在就有人跳出來表示不滿了,「他是秦朝的爸爸。如果你有權為你自己爭取幸福的權利,秦朝和自己的父親在一起不比你更合情合理麼?」
「我當然不在乎秦朝和秦斌在一起!我甚至已經做好了接受秦朝的準備。實話告訴你,我可能以後都不能有孩子,秦斌就算把秦朝帶過來我都張開雙臂歡迎。問題是,他不能帶你過來。」
「我跟秦斌沒關系。」
「有關系。你憑著秦朝母親的身份,頻頻在秦斌周圍出現。說是沒關系,可是你們兩個一起圍著孩子轉,除了大家看不見的你們的性生活的缺失,從外表看,誰見了不說你是他老婆?!」郎曼一口氣說下來,「蘇錚,算我求你了。別給秦斌希望成不成?他是個有擔當的男人,犯錯了,傷害了你,他內疚慚愧,不敢面對你。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他盡自己最大的努力滿足你的要求。你要遠就遠,要近就近,像耍猴兒似的逗著他。是,這滿足你的自尊心,滿足你的虛榮心,填補你受到的傷害和寂寞,但是他呢?你們已經離婚了,離婚了,不是夫妻了!用你們的專業術語,叫解除婚姻關系!你能不能離他遠點!我求求你了!」郎曼激動的拍著桌子。
蘇錚看她說完,推桌子站起來,走到屋子一角,到了杯溫水遞給她︰「你要是這樣理解,我也沒有辦法。我只能告訴你,我跟他沒有任何關系。以後,你和他的事,也不要來找我。我會當成八卦和笑話看的。」
「蘇錚,承認吧。我是女人我知道,不管你裝的多冷靜,你也希望男人圍著你轉,你也恨不得把無數個男人都拴在自己的褲腰帶上,這是虛榮,女人天生的虛榮!可是,我很欣賞你。你冷靜,聰明,善良,是個傳統的女人。我相信你告訴我的都是真話,可是我也提醒你,你在做的事情,也許是你故意忽略的,卻受潛意識支配的。蘇錚,你恨秦斌,但你從不想失去他!」
郎曼推開手邊的杯子,起身離開。到了門口,又不甘心的轉回頭︰「只要你離開他,我就和秦斌繼續合作,說話算話!」
當,門被大力的撞上。蘇錚閉上眼,仰天長長的出了一口氣。默默的坐在桌邊,許久。才有一絲眼淚從眼角慢慢滲出。
郎曼你何其殘忍,你知道我用了多大的努力才把這個人埋進去。而你輕飄飄的一句話,就讓我前功盡棄!
蘇錚,你恨秦斌,但你從不想失去他!
可是郎曼,你能告訴我,我已經和你做的一樣了,甚至成了別人的情婦,又能怎樣,把最後一句挖掉,滿足你的要求呢?!
見過郎曼之後,秦斌依然來接秦朝。蘇錚想提郎曼的事,又覺得不是時機,太過突兀了反倒容易引人誤會。只好假裝成什麼都沒發生,和過去一樣,與秦斌領著孩子往家走。所以,當蘇錚看到郎曼的車停在街邊時,對秦斌說︰「那不是郎曼麼?」
秦斌看了一眼,便專心開車︰「你認得她的車?」
「不認得,她車窗是搖下的。」
秦斌不再接話,蘇錚能感覺到他的不快。
「你公司最近怎麼樣?」
「還行吧。」
「我听說,郎曼下面的代理商都提價了?」
「他們的客戶又不是我一家,這種短期行為不會長久的。頂多一個月,她自己的業績上不去,就會有人找她算賬了。」
「那米倍明那里……」
「他的工程進展的不算快,我請他幫我個忙,交貨期錯後一個月,年後再說吧。」
「不然把房款……」
「留著吧。做生意有賠有賺,虧本的時候不能把家底兒都交干淨。又不是賭博,就算真不行,大不了我破產清算,這點資產還是足夠賠他的。再說了,這年頭,公司開開關關,一會兒老板,一會兒職業經理人,哪樣都能養活人。」
蘇錚咂模了一下︰「那麼嚴重,要清算麼?」
秦斌一下子噎住,忘了蘇錚並不好糊弄,「沒有,我只是做最壞的打算而已。」
蘇錚猶豫了一下,才說︰「你……大可不必……只是交往,不妨試試。」
秦斌一腳剎車,晃醒了打盹的秦朝,蘇錚伸手在他肩膀輕拍了一下,厲聲低喝︰「慢點!」
秦斌低低的一笑︰「我還是喜歡你這樣說話。」
蘇錚一愣,他們之間似乎有了秦朝以後就很少說「愛」或者「喜歡」這兩個字了。一股異樣的情緒在心里蔓延,讓人無所適從……
秦斌不知道蘇錚的變化,接著說︰「我討厭要挾我的人。老子做什麼不能活著,干嘛听她的話!哼,這種人就得教訓教訓她。否則,將來合作都得騎你脖子上。」
蘇錚听到這熟悉的口吻,想起秦斌上大學剃頭明志,帶領同學在大食堂門口靜坐,抗議飯菜質量的事情,也是這般硬氣不服的模樣。秦媽媽說他腦後有反骨,秦爸爸說做人要有志氣,但那都是青蔥歲月少年往事。她也很久很久沒有記起來過,連那時有些稚氣的臉都差點變成秦朝的樣子……
秦斌不知道郎曼要挾過蘇錚,他只是漫無目的的領,偶爾發發牢騷。听後面沒有動靜,說道︰「呃,你和姓方的……還好吧?」
「還好。」
沉默如期而至。
郎曼問蘇錚考慮的如何,蘇錚告訴她,只要秦朝需要,她不會刻意躲避秦斌。不管郎曼多有錢,都不可能比秦朝的需要更值錢!
彼時,郎曼突然氣餒,愣愣的看著蘇錚,突然扭過頭去掉下眼淚。然後擦干了對蘇錚說︰「蘇錚,我真羨慕你有個孩子。」
轉身離開。
方博岑臘月二十五就離開國內,飛到夏威夷度假。蘇錚不知道他與誰同去,但知道這人身邊一定不會寂寞。可是,這和她有關麼?
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干卿底事!
秦朝早早的放了寒假,不知道是不是和秦斌約好的,一到晚飯就給他打電話。秦斌每約必到,蘇錚看著兒子在屋子竄來竄去開心的樣子,也不好說什麼。
秦爸爸和秦媽媽來過兩次,秦斌都在。其中一次,秦爸爸自己一人不告而至,蘇錚加班,秦斌陪著兒子寫作業。好像一個普通家庭的夜晚。老頭兒非常滿意,等蘇錚回來對她說,「你媽說你們復婚了,我還不信,這下子可沒什麼懷疑了。」
蘇錚送走放心的老人,問秦斌怎麼辦?
秦斌攤開手,有些無賴的說︰「只要那個姓方的不介意,我都沒事。」
蘇錚跟在他後面進門,嘟囔著說︰「你不怕被我耽誤了?」
「不怕。」秦斌突然轉過身來,玄關的燈沒有開,只有屋里的射燈開著,秦朝已經睡了。秦斌的影子被模糊的燈光無限放大,好像一座飛來峰,猛地壓在蘇錚的頭上,幾乎要窒息。
「我……」秦斌好像鼓起了的勇氣,「蘇錚,我們做個約定吧?」
蘇錚一愣,什麼約定?男人都那麼喜歡約定麼?
「什麼約定?」
「如……」秦斌張嘴吐出個字又頓住,喘氣變得粗重,等了一下,才說︰「你……一定要幸福!」
蘇錚眼楮一酸,惶然起來。倉促中,拍開秦斌撐在玄關客廳處的胳膊,揚聲道︰「瞎扯,我現在就很幸福。得了,你最近跟著你媽電視看多了。早點收拾一下,回去睡吧!」
曖昧和激動被打破,秦斌的肩膀沮喪的沉下來。他預先想好的約定和這個絕無關系,只是在月兌口而出的一剎那,忽然覺得自己是在要求蘇錚的後半生,而資格似乎並不足以如此。所以,他臨時轉話,把約定的交換,變成一份單方的請求。秦斌心里百味雜陳,可又如釋重負。在這份單方請求的背後,他為自己默默的加上了一條約定︰
蘇錚,你幸福,我就離開;你不幸福,我便在一旁守著,直到你找到幸福。
17第十七式履霜冰至
坤卦,初九,辭曰︰「履霜,堅冰,至」。意為踩到了霜,又踩到堅冰上,情況壞的不能再壞(本釋義有爭議,此處取「森林大地」博客中的含義,詳解見blogsina/s/blog_4797afbd0100ha9ihtml),否之極矣。這招招如其名,初時似柔弱無力後式如暴雪突降,後勁無窮。
過年是個開心的日子,親戚朋友都會相互串門。在法院系統工作的大伯父在見到蘇錚時愣了一下,面上就有些不自在。蘇錚沒有在意,按照事先的約定,帶著秦朝稍稍停留,即趕往游樂場與秦斌會和,參加那里的新春游園會。這是秦朝年前就無比期待的事情,為此,他甚至堅持每天完成規定量的寒假作業,並且養成了先寫作業後玩耍的習慣。
蘇爸爸要和老兄弟聚一聚喝一口,蘇媽媽要給蘇錚他們準備晚飯,先回家。
玩兒的時間有些長,電話蘇媽媽不在家吃飯了。蘇媽媽卻堅持要蘇錚無論如何晚上回來一趟。听口音似乎有些緊張?
秦斌問蘇錚怎麼回事?蘇錚也不知道。她本想讓秦斌先把秦朝送回去,但是秦斌卻不放心一定要跟著。秦朝累的昏昏欲睡,只听見蘇錚要扔下自己,便死巴著不放,說什麼也要黏在她身上。蘇錚無奈,領著一大一小兩個孩子往家走。
到家。
蘇媽媽開的門,繃著臉,眼楮紅紅的。蘇錚狐疑的看了一眼秦斌。走過玄關看見蘇爸爸在沙發上坐著,沉著臉,也不像平時那樣站起來笑呵呵的招呼他們。屋子里散著微微的酒香,電視的聲音開的不高,明亮的燈光沒有一絲波動,彌漫著難以形容的壓抑和沉悶。
秦朝似乎感到什麼,攥著蘇錚的手,緊緊爹在她身側,探出半個腦袋,悄悄的打量著。秦斌突然覺得垂在身側的手有些癢癢,低頭一看,秦朝空出來的另一只手正無意識的抓撓他,最後揪住袖口不再撒開。秦斌反手把兒子的小手握在掌心,緊緊包住。他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但是還是微微側身半步,把妻兒擋在身側。
蘇媽媽在後面低低的說了句︰「蘇錚,你坐過去,你爸要找你談談。朝朝,屋里有你大姥爺送你的汽車模型,要不要去看看。」
秦朝看看姥姥,又看看媽媽,最後扭頭去瞅秦斌。秦斌點了點頭,擠出一絲笑意,「走,爸爸帶你去看看。」
蘇媽媽明顯松了口氣,看著秦斌把孩子領進里屋,關上了門。
秦斌心不在焉的陪著秦朝玩兒游戲,耳朵卻一直留神外面。大概這磚混結構的房子隔音效果很好,屋門外一直靜悄悄的。秦斌安奈不住,看秦朝的注意力已經轉移到汽車組裝上,便把汽車拆了個七零八落,讓兒子自己完成;借口去廁所,悄悄的出來。
蘇家的這套房子結構不錯,動靜分開,進門玄關,繞過去第一重是客廳餐廳的活動區。然後一條走廊向里延伸,連接三間內室,分別是蘇氏夫婦的主臥,書房,還有留給秦朝蘇錚的一間屋子。主臥有衛生間,客用衛生間則在第一重結構的一側。
秦斌停下腳步,借著牆壁的遮擋,悄悄的觀察客廳里的情況。
蘇媽媽和蘇錚坐在長沙發上,蘇爸爸坐在旁邊的單人沙發上正對著秦斌這里。
「這都是你大伯父說的,他也說可能是謠言,要我們不要冤枉你。」蘇媽媽皺著眉頭,聲音里帶著一絲哽咽。
蘇錚等了一會兒,才搖了搖頭︰「差不多。」
隔著老遠,秦斌都能感覺出空氣一下子僵硬起來。蘇爸爸突然哼了一聲,蘇媽媽趕緊扭頭瞪了他一眼,對蘇錚說︰「小錚,這男女交朋友可能會提前了解。你又這麼大了,媽相信你有分寸。從小到大,你都是一個自珍自愛的孩子,在人品道德這方面,我和你爸還是相信你的。即使秦斌那事兒,你為了孩子也私下里忍了,什麼都不說。雖然我們雄你,但是你做的並不錯。」蘇媽媽顯然一直在斟酌用詞,「但是呢,媽也是女人,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心里總是委屈的。唉,其實有時候媽到希望你能大鬧一場,把這事兒說出鬧出來,可能會好一點。但是無論如何,你不能用侮辱自己的方式,去發泄情緒。你這樣一點都不辯解,只能加深別人對你的誤解,還不一定能讓秦斌覺得心痛。傻孩子,用這種方式侮辱自己,真的不能報復小斌,只能傷害你自己,甚至……影響孩子。」
蘇媽媽越說越傷心,最後幾乎哽咽不能成語。
蘇爸爸干脆從小桌下拿出戒了三年一直用于鍛煉意志的煙,「啪嗒」打開打火機,抽上了。
秦斌明白,一定是大伯父听到蘇錚和方博岑的什麼流言,告訴蘇爸爸了。這個圈子不大,上次葛聰的事情就是這麼傳到蘇氏夫婦耳朵里的。只是那時候,他們一直靜觀其變,即使最後分手,蘇錚回去說明,也只是安慰蘇錚緣分不到而已。
蘇錚的頭動了一下,有些呆板的聲音飄進每個人的耳朵里︰「沒什麼好解釋的,我也沒有侮辱自己。媽,時代不一樣了,各取所需也是一種生活方式。平常夠累了,我以前顧家顧孩子顧秦斌,結果你也看到了。現在……我覺得這樣挺好的,和他在一起很輕松,不需要照顧什麼,各自滿足需要而已。」
「無恥!」蘇爸爸猛地一拍沙發扶手。布藝沙發發出悶悶的聲音。
蘇媽媽立刻扭身安撫老公,蘇爸爸喘著粗氣不再說話。
蘇媽媽道︰「小錚,我和你爸對你離婚的事情商量了很久。對你的決定,我們從不反對。你很辛苦,我們也不想給你添什麼壓力,就希望你能過得開開心心,不管分也好合也好,最重要的是你好孩子好。你現在可能情緒比較復雜,有些事還不能冷靜的看待。今天我跟你說這些,是希望提供給你一個思路,提醒你不要鑽牛角尖,換個角度看自己。你也不需要向我們解釋什麼,我們就希望你能自珍自愛,做秦朝的好媽媽。畢竟,你也是他的榜樣。」
蘇錚深吸一口氣,站起來道︰「知道了。不過,我也是深思熟慮的。今天我就給你們打個預防針吧,現在和將來我都不打算結婚了。既沒必要委屈自己順從別人,也沒必要讓別人降格來將就我。但是我也不想做尼姑,有些要解決的問題必須解決。就算沒有方博岑,也會有李博岑,王博岑。媽,爸,這是我自己的事兒,我會安排好,不影響到朝朝。」說完,蘇錚抬腿就往走廊這邊走,看樣子是想叫上秦朝離開。
蘇爸爸猛地站起來,大喝一聲︰「站住!」踢翻旁邊的垃圾桶,兩步跨到蘇錚面前,在母女驚愕的注視下,揮手「啪」的就是一耳光子扇過去,結結實實的打在蘇錚的臉上!
蘇錚毫無防備,被一巴掌扇的連退兩步,腳下不知道絆到什麼,一坐在地上,捂著臉愣愣的看著父親,微張著嘴巴,好像不敢相信似的。
「我沒有你這麼不要臉的丫頭!你給我滾!」蘇爸爸指著大門臉紅脖子粗歇斯底里的喊。
秦斌顧不上許多,一個箭步躥出來扶起蘇錚,正看到從她壓著的臉上皮膚部分正向四周迅速擴散出許多異樣的紅色。
秦斌還沒來得及說話,蘇錚借著他的一扶之力「噌」的站起來,有點神經質的站得筆直,反射性的抗聲道︰「不來就不來,我沒錯!」
秦朝可能听見什麼,一頭沖出來,愣了一下才撲進蘇錚的懷里,哇哇大哭。
蘇錚放下手去扶兒子,秦斌才看清楚蘇錚臉上清晰的巴掌印,手指向耳朵方向延伸,不知道有沒有傷到听力。
蘇錚顯然有些發懵,抓著兒子的肩膀,扭頭就向房門走去。秦斌一眼看見沙發上的書包,趕緊抄起來,對扶著蘇爸爸的蘇媽媽說︰「媽,小錚是無心的,回頭我勸她。你讓爸休息一下。」然後追上蘇錚,關門離開。
蘇爸爸捂著心口呼哧喘氣的坐下,對蘇媽媽說︰「不許、不許她進門!我再也不見她!」老頭眼瞪的溜圓,蘇媽媽趕緊安撫他︰「不見,不見,你別氣,慢慢說,慢慢說。」
蘇媽媽輕聲細語的安慰著,蘇爸爸這才逐漸平靜下來。看著蘇媽媽的眼楮忽然滑下兩行清淚,握著老伴兒的手,緊緊的,不再說話。
一路上,秦朝乖乖的握著蘇錚的手,和媽媽依偎在一起。秦斌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沉默的開著車。
到家之後,蘇錚送秦朝回屋睡覺,秦朝躺在床上模了模蘇錚的臉,問︰「媽媽,疼麼?」
蘇錚忍住淚,捂著兒子的手,搖了搖頭。
秦朝說︰「姥爺好可怕啊!」
蘇錚咧嘴一樂,說︰「姥爺是太喜歡媽媽了,但是媽媽不乖,惹他們生氣了。姥爺在懲罰媽媽,希望媽媽能改正。」
「很嚴重?我會麼?」
「很嚴重。你將來……」蘇錚頓住,「媽媽不會打你的。但是媽媽會傷心,比今天挨打還傷心。」
「我不會的!」秦朝突然抽回手,半撐起身子,堅決的說。頓了頓,用小手輕輕的踫了踫蘇錚挨打的那半邊臉,「媽媽,是因為方叔叔麼?」
蘇錚愣了一下,沒說話。
秦斌把落在外面的汽車模型送進來,正好听見兒子這樣問,悄然立住。
秦朝說︰「我不喜歡他。他讓媽媽挨打。」
蘇錚勉強笑道︰「不,跟他沒關系。是媽媽的錯,媽媽……會改的。以後,媽媽的朋友都讓朝朝鑒定一下,朝朝喜歡了,媽媽才喜歡,行麼?」
秦朝松開手,笑了︰「行!我一定幫媽媽挑一個像爸爸那麼帥那麼猛的叔叔!」他開心瞪回床上,臉上立刻變得輕松而滿足,渾然不覺兩個大人心里翻江倒海。蘇錚更是直接理解成,伴隨秦朝長大最理想的男人是秦斌。
看著兒子的臉,一個念頭無力的爬上心頭,卻堅定的盤桓不走︰如果你連方博岑這樣的男人都可以接受,為什麼不能為了兒子重新選擇秦斌?蘇錚甚至有了些比較︰如果自己生活滿意度的構成可以分成三份,那麼兒子的需求佔三分之一,自己的需要佔三分之一,父母的佔三分之一。選擇方博岑,只是滿足自己這三分之一;選擇秦斌,卻可以滿足兒子和父母合起來的三分之二。況且,從大覺寺那個晚上看,秦斌的功能並不低于方博岑,只是對自己的邊際效應會低許多許多……而已。
蘇錚愣愣的想著,良久,才嘆了口氣,擰滅床頭燈,慢慢的離開屋子。
秦斌悄然退回客廳,他大致能看清蘇錚今後的道路,低頭把玩兒著手里的汽車模型,胸口堵的幾乎要悶過去。
春節假期匆忙過去,蘇錚雖然沒說認錯之類的話,但是蘇媽媽看女兒的樣子也知道事情有了轉圜。只是蘇爸爸受的刺激太大,一向引以為傲的女兒竟成了別人的「情婦」,對他這樣清高自詡的人來說,實在難以承受。所以,蘇媽媽讓蘇錚暫時不要回來,等蘇爸爸的火氣消了再回來道歉。
方博岑還在悠閑的度假,並不知道蘇錚在這個春節承受的壓力和思想上的變化。他也沒跟蘇錚聯系過,偶爾想起來,又覺得沒必要讓蘇錚有不適當的希望,便罷休了。他的人生是一場游戲,他是這個游戲里的主宰和天然的王,所有的參與者都匍匐在他的腳下,隨著他的指尖走來走去。所以,方博岑並沒有意識到,這些「棋子」其實是可以隨時離開的。
就像郎曼說的,蘇錚秦斌漸漸恢復了以往的生活模式,除了夫妻生活。不管大人們心里千回百轉,小孩子的欣喜是最直接和無遮攔的。
開學以後的秦朝不僅假期作業做的漂亮,還驕傲的秀出了自己和老爸一起做的實驗成果。當有人抗議說他撒謊,因為他沒有爸爸時,秦朝沒有像過去那樣沖過去揍人,而是翹起自己的小鼻子,朝天說︰「你爸爸沒有我爸爸優秀,才胡說八道!下午我爸爸就來接我,你爸爸來麼?」
那小孩的父親工作很忙,來接他的一般都是保姆和。听秦朝這麼一說,急赤白臉的要沖上來,被老師攔下。這一次,老師再也不能說是秦朝的問題。尤其是下午下學的時候,秦斌和蘇錚一起出現在學校門口,有說有笑的帶著秦朝離開時,隔著玻璃觀察的班主任不得不問旁邊的其他課業老師,「不是離婚了麼?」
「也許復婚了吧?現在離婚復婚的很多。」
「可這男的不是听說出軌了麼?」
「嗨,還有替小三養孩子的呢,湊合過唄。」
「可這感情也太好了吧?」
「唔,所以才有問題!」老師們下了結論,「人家家里事,總不能告訴咱們。擺個快樂的樣子讓人看唄!」
秦斌從來不提郎曼的事情,偶爾說起公司,也都是一切正常。
蘇錚嫌C30空間太小,想賣掉換輛大空間省油的,秦斌卻難得固執的不同意。甚至秦朝也跳出來反對,說自己小孩子坐的車,應該是最安全的。蘇錚當然知道他個小噶不豆豆哪兒知道什麼車安全不安全,一定都是秦斌挑撥的。但是既然兒子全心全意的支持,她也不覺得這是個原則性問題,也就算了。三口人湊一起的時候,還是蘇錚一人擠在後面坐著。開始秦朝還有點良心的陪一會兒,後來就不耐煩了,干脆說︰「媽,地方小,我不跟你搶了。」理所當然的跑到前排就坐,跟他老爹探討汽車風景及嘮叨自己學校的那點破事兒!
等秦朝睡覺休息了,秦斌會自動離開,第二天一早再準時出現在樓下,等著送兒子上學。蘇錚覺得他很煩,一度偷懶不肯同去,卻拗不過秦朝,而且秦斌沒有車了。後來,秦斌的待遇進一步升級,可以進門吃早點。再後來在秦朝的「建議」下,蘇錚把已經收回的家門鑰匙復制了一把,交給秦斌。
孟紱鬼鬼的問蘇錚和秦斌到底如何?要不要他把秦斌踢出去?蘇錚正色說,他只是秦朝的父親,如此而已。孟紱卻像扇風一樣,把蘇錚的話扯到一邊,用曖昧不明的笑容表示他「全知道」。蘇錚只能無奈嘆氣,這種事情越抹越黑,她早就領教了無風起浪的凶險,干脆自己找個干淨地兒站好,隨便別人怎麼說!
孟紱年後不是特別忙,看了會兒東西,突然抬頭問蘇錚︰「咱們所還是米倍明公司的法律顧問麼?」
蘇錚說︰「是,不過我不做了。」
「為什麼?」
「早不做了。」蘇錚也不解釋。
孟紱托著腮幫子想了一會兒,才把一大早就拎過來的兩個密封好的紙袋子放到蘇錚的面前︰「這可是我全部的積蓄了,能幫哥們兒的只有這點,杯水車薪,聊勝于無,你帶給秦斌吧!」
「什麼意思?」蘇錚從透明膠帶的縫隙里向里看,一沓沓的大團結,看得出是從銀行取出來,沒有拆封的。
這兩紙袋子得多少錢?
給秦斌?
為什麼?
孟紱說︰「秦斌肯定沒跟你說,米倍明那個老狐狸為了自己的工期已經拒絕延遲交貨了,听說郎曼私下里和米倍明接觸過,估計提了什麼條件,要越過秦斌。」
「可是,郎曼沒有進出口的資格啊,一個代表處,不是不能做營業易麼?」
「呵呵,找個殼子唄,那麼多進出口公司,無非是多花點錢。這錢郎曼出的起,反正對他們公司也沒什麼壞處。」
「那……拒絕會怎麼樣呢?」
「違約,終止合同,賠償。上次,秦斌主動和郎曼終止協議,已經賠了郎曼一大筆錢了,听他們公司的會計說……」他搖了搖頭,「估計這關他很難過去。」
蘇錚咬著下唇想了一會兒,才問︰「你見過他們的合同,估計要賠多少?」
孟紱拍了拍紙袋︰「再加十個,也不止。」
蘇錚嘀咕︰「我們原來的房子賣了七百多萬,一直沒動,應該差不多吧?」
孟紱沒說話,若有所思的盯著蘇錚。
蘇錚猛地醒過來,警戒的看著孟紱︰「你又在搞什麼鬼花樣?他天天跟你住在一起,還用我替你轉交?」
孟紱雙手攤開,學外國人一聳肩,擺出無所謂的痞子相︰「他那脾氣又臭又倔,知道這是我娶小媳婦的錢,死活不肯收。你說的話他也許能听,要是還不肯,那再拿回來就是了。」
這倒是實話,蘇錚終于曉得孟紱沒有逗自己,垂下雙肩,看著紙袋子傻傻的發愣︰秦斌要破產了?老天長眼麼?
可是,為什麼她感覺不到快樂?
蘇錚拎著孟紱的紙袋子回家。
秦媽媽幾次考察,滿意的不再打擾他們的生活。秦斌自告奮勇的去做飯,但廚房和他有仇,不是著火,就是炸鍋。在蘇錚換了一個電飯鍋,一個微波爐之後,秦朝勸老爸︰君子遠庖廚。
這樣,蘇錚依然承擔以前家庭里母親的角色,秦斌作為父親並沒有多做什麼,唯一改變的是蘇錚在廚房做飯時,可以听到偶爾傳來的兒子請教丈夫問題的對話,或者他們打鬧的聲音。而秦斌在兒子安靜寫作業或者忙別的時候,會踏進以前從不踏進的廚房,東模模西蹭蹭。一開始,蘇錚並不習慣。剛結婚時,秦斌也有類似的毛病,但是在蘇錚忙碌的吩咐和命令以及做事不利的指責聲中漸漸遠離。現在蘇錚出于「客氣」,不願意對一個不是自己丈夫的人苛責什麼,即使看不過眼,也只是默默的收拾利索,或者多道工序。可是,她漸漸發現,秦斌並不是一成不變的笨手笨腳。在她的「客氣」里,秦斌在廚房里慢慢找到自己的位置,知道觀察什麼,知道做哪些活。直到有一天,秦斌在蘇錚的幫助下,平安做出一份西紅柿雞蛋後,他的自信心開始飛速增長,並立刻置換了自己和蘇錚在廚房的地位。他,上升到大廚的地位;蘇錚,降到小工的位置。
蘇錚發現自己沒有那麼反感他的存在,有時候也會偷偷的看他,好像在看另外一個人。當秦斌偷偷的觀察她的時候,她心里也會掠過一層猶豫——當真,容不下一粒沙子?就算那是一把刀子吧,不能給他個死緩麼?
蘇錚的心防,在時間的蔓延和生活細沙的鋪敘中慢慢風化,在秦朝的笑臉和秦氏父母欣慰的目光里慢慢融解,在秦斌的努力和小心的維持中悄悄瓦解。很多年後,蘇錚才明白,為什麼老人說時間是治愈一切傷痕的良藥,但是,在她一生的總結里,她也始終認為,如果沒有秦斌的努力和主動,生活的發展將是另外一個方向。所以,當年輕人問她的時候,她總是說,我的經驗只是我的,針對的也只是那個叫秦斌的男人,換其他任何一個人,這些經驗都不是經驗,甚至可能是毒藥。
方博岑很忙很忙,長假歸來,又立刻飛往巴西,參加總部的kickoff大會,然後他們全球法律部齊聚波士頓,一個又一個的會議下來,兩個月倏忽而過。
方博岑站在行李傳送帶旁邊,等著自己托運的行李。拿著手機,想起了蘇錚。
「我回來了,周五,老時間老地方。」
按動發送鍵,方博岑突然想起今天就是周五。偏頭想了想,這樣一個繁忙勞累的周末也許只有蘇錚那種沉默成熟的女人最合適吧?他累了,鮮花的香氣有些刺鼻,紅酒的香醇有些暈眩,他需要喝點粥,最好是小米粥,暖暖的,溫溫的,讓他從里到外徹底的放松。方博岑有些懷念和蘇錚在一起的日子,也許是時候把她領回家了。那個小女孩現在好像要求很多,應該疏遠一下。
方博岑取下行李,心里把女友們重新歸類整理了一遍。拖著行李轉身離開時,被人撞了一下。這才發現,同時到達的還有一架國內航班,大大小小的旅游團,老老少少的人湊在一起,擠擠挨挨,讓方博岑皺起了眉頭。
方博岑一邊月復誹中國人的素質,一邊向外走,踏出大門,抬眼就是一大片烏壓壓接機的人,一眼掃過,他突然愣住了——
蘇錚牽著一個小男孩站在接機線的外面,比起孩子的興奮,她似乎有些不安,但顯然沒有離開的打算。
這麼快就來了?方博岑嘴角一勾,隨即沉下——她帶孩子來干什麼?!想到自己才發的短信,蘇錚沒道理這麼快,方博岑立刻有了另一個更加「可怕」的假設︰蘇錚通過他們公司的人得知自己回國的時間,帶著孩子過來,準備先斬後奏?!
方博岑冷哼一聲,原本悄悄離開的念頭消失的無影無蹤,這個蘇錚真是賊心不死啊!原本以為她識情識趣,現在看來也不過是一個固執己見的中年老婆子!也好,今天當面說清楚,這種女人沒必要再要!
方博岑好像一只憤怒的猴王,準備蹦過去懲罰自己不听話的臣子。剛走了幾步,就看見那個小男孩笑著跳了起來,指著自己斜後方大聲的喊︰「爸爸,爸爸!老爸——」連蘇錚也下意識的露出了微笑。
方博岑愕然回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秦斌高大醒目的身影一晃一晃的出現。隨著孩子的叫聲,加快了腳步,斜刺沖過去,來到那對母子面前,松開包,一伸手撈起小孩子,扔了起來。
蘇錚只是默默的退後一步,等著那對父子鬧騰。同時,人群也閃開一道縫,秦斌長腿長腳一跨,就邁過了軟繩護欄,蘇錚好像嗔怪了一句,但是效果不大。秦斌放下兒子,方博岑看到他胡子拉碴的側臉正微微低下,蘇錚抬頭看了他一眼,低頭說了一句什麼,兩人便被小孩子牽走了。
諾大的機場忽然安靜下來,方博岑的嘴角還因為生氣緊緊的抿著,但他的眼楮卻因為驚愕大大的睜著。人群重新聚合在一起,耳邊重新想起鼎沸的人聲,方博岑的肩膀微微下垮,拖著行李離開,好像一個被拋棄的皮球在機場里滾動。只要他不影響別人的通路,和機場的秩序,沒人關心這顆球滾向何方,也沒人關心他是不是漏氣破爛。
方博岑走出大門,打上一輛出租車向自己的公寓開去。車水馬龍中,沒有他的熱鬧,繁華都是別人的,只有寂寞屬于他自己。
這是秦朝第一次到機場接機。
以前蘇錚嫌他太鬧,接送秦斌都不帶他;後來秦斌和蘇錚漸行漸遠,更不要提接送了。秦斌昨天出差離開,本來說是晚上能回來,秦朝在家等著他吃飯。但是談判很艱難,第二天還要繼續。接到秦斌的電話,秦朝懶洋洋的撥拉了兩口飯,就回屋寫作業了。蘇錚怕他憋壞了,拿了本書,坐到他旁邊,兩人一起學習。然後,這個暑假後就要上二年級的小男子漢抬起頭堅決的對老娘說︰「媽,我要去接機。你不帶我去,我就打車去!」
那樣子,仿佛蘇錚已經拒絕了他,而他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準備!?
蘇錚愣了一下,然後低頭翻自己的書,說︰「好啊,明天我跟你班主任說一聲,請下午半天假就好了。」
秦朝轉了轉眼珠子︰「您真讓我打車啊?」
蘇錚好笑的說︰「我去接你啊!不過,你要是讓我知道在學校里又欺負人了,那就算了。」
「保證不會!」秦朝立刻推桌子站起來,立正敬禮,一本正經。
蘇錚問他︰「你上次考試的卷子復習了麼?錯的地方都知道哪兒錯了?」
「呃……」秦朝小心的想了想,「最近太忙了,沒顧上……」
「你爸可是說了要回來看的。」
「這不是才一天麼……人家昨天體育課太累了,媽,我跳馬跳的可好了,老師說我彈跳力好,讓我多練練呢!」秦朝炫耀著自己的成果,蘇錚笑而不語。
小屁孩說了半天,乖乖拿出卷子,賴著蘇錚幫他講解,才算過關。
秦斌在車上听了前因後果,告訴兒子打籃球的明星們彈跳力都好。秦朝立刻表示,自己對籃球很有興致,但是老師說他們還小,只能玩兒皮球。秦斌馬上說下午買個籃球,父子兩個興致勃勃的規劃起下午的玩耍時間。
蘇錚很想問秦斌這次杭州之行成果如何,從秦斌出關時的表情看,似乎並不令人振奮。這次杭州之行,是經朋友介紹,那個集團對他的公司感興趣,願意在資金上提供幫助,但是是有條件的,具體面談。不過,這些事可以有機會再問。
因為秦斌太疲勞,便窩著身子在後面坐著,舒服不舒服安全第一,蘇錚在前面開車。秦朝蜷在老爸身邊,像拉布拉多成年犬旁邊一只剛出生的小狗崽子舒適愜意。
蘇錚從後視鏡里看到這對父子,覺得手邊那只銀色的手機燙的不能踫。她有些後悔,為什麼不刪掉方博岑的那條短信呢?
晚上?自然是不會見。
這兩個月她的生活雖然「清淨」,但是並不空虛。兒子和兒子的父親在她的生活里帶來的滿足和安寧似乎抵消了的躁動,蘇錚懷疑自己性冷淡,但是她也承認,擠在廚房或者飯桌邊的時候,她能很的撲捉到秦斌身上妮維雅男士用品的松木清香,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那若有似無的味道,抓撓著她的全身,必須用很大的力氣才能平靜下來。
開始,她會去想趙丹和那些不堪入目的東西。但是面對兒子,她覺得自己想這些是件罪惡的事情。自己已經離婚了,就不能再侮辱兒子的父親;可是兒子的父親,又是自己似乎很「在乎」的人,是……蘇錚經常陷入混亂的悖論中,最好的辦法就是學鴕鳥,不去理會!她安慰自己,很多事都不能說清楚,這個世界本來就是一個chaos(混沌),要耐心,要等待,不要逼自己。然後——
她就扎進沙子堆里,不想出來。
孩子很好,家里很好,自己扎進沙子堆後也很好,那麼——為什麼出來?
方博岑的預感成真了。
到了約定的時間,來來去去的衣香鬢影中沒有出現收到短信的人。他撢撢身上不存在的灰塵站起來,一秒不多的離開咖啡廳。這次沒定樓上的房間是正確的,他想︰應該物色新的人選。
至于他和蘇錚之間的工作關系,那只是工作關系。他是一個成熟理智的男人,不會把工作和生活混淆。
但是,關上車門,把自己鎖在一個相對安靜狹小的世界里時,一股陰火悄悄的燒起來,方博岑看著前方的路況,心里卻想︰是不是該教訓一下蘇錚?
他,被冒犯了。
周末時間悄然滑過,孩子精力充沛,喜歡的事情玩起來就要到極致。不僅要秦斌陪著打球,連蘇錚也不能閑著。兩天下來,筋疲力盡。
蘇錚揉著肩膀走進所里,發現有人對她指指點點。整理了一下文件,十點鐘趕到方博岑的公司。這一次,她特意邀請王律師列席。一則,她「積極主動」的要求「幫助」蘇錚,事情有她參與;二則,蘇爸爸之事過後,蘇錚就有拱手相讓之意。
孟紱不喜歡和王律師合作也沒辦法,他總得明白,合作是不帶感情的。
方博岑依舊參加,蘇錚從他滑過的眼神中感到一絲冰冷的寒意。王律師承擔了報告的工作,意氣風發,適可而止,儼然已經成為整個項目的帶頭人。蘇錚已經感受到詢問之意︰難道要換人?
方博岑似是故意發難,會議臨近結束時,突然問道︰「蘇律師,這位王律師……」
不等蘇錚說話,王律師笑吟吟的站起來自我介紹,並再三重申,自己是所里派過來「幫助」「任務繁重的蘇律師」。
方博岑一皺眉頭︰「蘇律師,我知道你很能干,但是我們公司也需要一位可以全心全意幫助我們的律師。」
蘇錚微一欠身,好像道歉似的,平和的說︰「所以,這一次特意請來王律師,她有多年公司法律顧問的經驗,是我們所的資深律師,在這個項目上能得到王律師竭力襄助,也反映了我們所對貴公司的重視。這個項目到目前為止已經基本接近尾聲,從目前的情況看,效果是良好的,我也相信我們此次提供的法律服務的質量是以往任何時候都不能比的。至于我本人,我將會和所里協調,給貴公司一個滿意的答復。」
方博岑「哦」了一聲,做恍然狀,王律師矜持的向他笑了笑,方博岑點頭示意,非常有風度。
接下來能不能繼續合作,以什麼樣的方式合作,將是王律師的事情。蘇錚走出會議室,悄悄的松了口氣。
「蘇律師,」方博岑的秘書追過來,「方總請您去一趟辦公室。」
蘇錚覺得是攤牌的時候了,點點頭,跟在秘書的後面,乖乖的走進方博岑的辦公室。
關門落座,方博岑一手輕叩桌面,斟酌著說︰「蘇錚,工作的事我不多說,相信你有分寸。從合作的角度,我很欣賞你的能力和誠意。」
他頓住,蘇錚點頭,輕聲說︰「謝謝。」客氣的拉遠了兩人的距離,好像兩人從沒有任何小于一米半距離的接觸。
方博岑沉吟了一下,說道︰「我一直很……給你很高的自由。」蘇錚一愣,這話听著怎麼那麼別扭,但他已經繼續說下去,「我也尊重你的選擇。我知道這個社會上,有很多人因為受了各種各樣的刺激,尤其是女性,在被丈夫背叛以後,會做出許多不可思議的瘋狂舉動。癲狂的,沒有理智的,缺乏判斷力的,甚至不顧及體面的舉動。」
方博岑繼續斟酌著,蘇錚越听越不是味兒,很難受的坐著︰「但是,我一直認為你不是。你給我的印象一直是高傲的,理性的,充滿著自信和自愛的。同時,你熱愛自己的孩子,尊重老人,充滿了東方女性特有的隱忍和溫柔。這也是你吸引我的地方,我很欣賞。我一直以為,你是這樣的。」方博岑強調了一下。敲打桌面的手指彈了彈鋪著真皮桌墊的部分,好像很為難的說︰「但是,我實在沒有想到,你會以這這種……玉石俱焚的方式,報復你的前夫,不惜……」他做了個研究的神色,好像很難找到合適的字眼兒。最後才勉為其難的說,「喪失自己的尊嚴。」
蘇錚越听越糊涂,方博岑道︰「我為我的眼力感到慚愧。我相信,貴所也會因為你的舉動蒙受侮辱,希望你回去交接一下,我們希望由別的律師來完成剩余的工作。」
蘇錚覺得不就是自己「很忙」麼?至于讓他用「喪失尊嚴」來評價?不做他的情婦,就沒尊嚴了?
等等,蘇錚忽然想起他說的一句話,「以……玉石俱焚的方式,報復你的前夫」?
我?報復秦斌?還玉石俱焚?
蘇錚緩緩的站起來,沉聲道︰「方總,謝謝您的欣賞和勸告,我會引以為戒。工作我立刻交接。對于您說的,那些關于我個人的事情,我不明白從何而起,但也不打算辯解什麼。謠言至于智者,您一定比我明白。」拎起電腦包,點頭告退。
門關上的一剎那,蘇錚听到方博岑冷哼了一聲,那種諷刺和不屑的味道顯而易見!
發生了什麼事?
蘇錚幾乎是 回所里的,剛進門,就見路亞詭異的打量她,不等她說,便立刻道︰「老大叫你進去呢!一回來,立刻,馬上!」
蘇錚點點頭,路亞又加了一句︰「你是不是都想好了?」
蘇錚一愣,路亞趕緊揮手催她進去︰「小心點,但我支持你!太絕了!」
大P看見蘇錚面沉似水,說道︰「所里已經溝通過了,王律師是個不錯的人選,你回頭交接一下。另外——」他看了看蘇錚,「我們律師其實就是信譽和名聲,保守是我們天生地質,如果你想怎麼樣,就你個人來說,我沒有意見。但是,所里的名聲不能敗壞!」他好像很生氣,「蘇錚,你太過分了。我建議你立刻辭職!」
蘇錚茫然,一個早晨而已,怎麼天旋地轉了?
「出了什麼事?」
「什麼事?你以為把自己的臉打上馬賽克就沒人知道了麼?唉,我年紀大了,真不能理解你們這些年輕人!我都不好意思說!去吧,收拾東西吧!」大P不耐煩的揮揮手。
一股涼氣從蘇錚的腳底升起來,沿著脊柱像蛇一樣的爬到頭頂,迅速佔領了她的意識。來不及辯解,蘇錚沖到路亞面前問︰「路亞,你看到什麼了?」
路亞說︰「蘇姐,你太有膽色了,把秦斌那混蛋的視頻發出來了。但是不知道是哪個混蛋,人肉出來說里面那個女的是你,還對你們的關系說的頭頭是道!」
蘇錚的手開始不受控制的哆嗦起來,正要說什麼。孟紱從外面沖進來。一看蘇錚在前台趴著,立馬兒跑過去,說道︰「蘇錚,你太糊涂了!再怎麼也不能干這種事啊!」
蘇錚慢慢的轉過頭,空洞的眼神嚇了孟紱一跳。路亞輕輕的問孟紱︰「她,她沒事吧?」咽了口唾沫才說,「孟律,听說蘇律要走了,已經談完了。」
路亞還想補充信息,蘇錚開口了︰「能給我看看麼?」
路亞連忙說︰「網上可能刪了,但是傳的很廣,有視頻下載,加代理可以翻牆看。我把原帖copy下來了。那個人肉但可恨了!不過,還是有很多人支持你的。秦斌太可惡了!小三太討厭了!」
蘇錚眼里好像有什麼東西一閃︰「里面說小三是誰了麼?」
「沒說,就說是秦斌和小三鬼混,說老婆沒有吸引力,在床上像死魚——呃,反正都是不好的話。然後你就用這種方式報復他了。」
蘇錚垂下眼簾,哦哦了兩聲,悶頭往里走。又突然抬頭說︰「不用傳給我了。」
啊?路亞和孟紱面面相覷。不用了?什麼意思?哦,當然不用,本來就是她發的麼。路亞想。自然就流露到臉上。
孟紱看了她一眼,堅決的說︰「發給我!蘇錚絕不是這樣的人,我倒要看看,哪個混蛋在毀人!」
18第十八式亢龍有悔
《周易-乾》︰「上九,亢龍有悔。」《象》曰︰「亢龍有悔,盈不可久也」。乾之終時,坤之始也。降龍十八掌中最常使用的一招,重悔不重亢,後勁無窮。
蘇錚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來的。
好事者把她的正裝照片發在網上,並提供了職業和工作地點,但是提供的家庭地址是以前舊房子,早就被賣掉。後來買主還蹦出來要求大家不要在去看了,他們跟蘇家的事情沒有任何關系。最後這個帖子被刪掉,各大網站的轉發也突然消失。蘇錚記得那個買家也是頗有身家之人,估計是不勝其煩,投訴了。
秦斌一直沒有出現,蘇媽媽和蘇爸爸接到孟紱的消息,把丟魂的蘇錚接回家里,秦朝默默的跟著,惶惶不安。
蘇錚鉲uo碌模?裁炊疾幌牘塴K?幻靼祝?嗣俏?裁茨敲慈菀椎南嘈潘?降鈉亓希苛?約撼?ο啻Φ耐?攏?埠孟癲渙私庾約核頻模?俗旁嗨???飛峽郟 ?籩虜碌玫僥歉霰?先聳撬??墑竅氬幻靼孜?裁匆?餉醋觶磕們?呷耍?芫妹揮辛?擔?趺賜蝗幻俺隼戳耍軍br />
手機響了,蘇媽媽敲敲蘇錚的門,蘇錚開門出來,接起一看是孟紱。
孟紱說︰「蘇錚,你別急。我已經查出來那個爆料的是趙丹。她的IP顯示的網吧有錄像資料,那段時間里出入的人中,有她!」蘇錚默默諜著,孟紱繼續說,「不過,所里考慮到這件事的影像,建議你還是先休養一下,等事情平靜了再回來。另外,秦斌起訴趙丹了。他覺得目前,除了通過法庭,還事實一個真相,沒有任何更好的辦法了。雖然可能會不公開審理,但是秦斌會提出公開道歉的要求。在這件事里,你是不折不扣的受害者,不能再讓你忍下去了。這樣,對你最好。他打算,在庭上,公布事實。我會代理他起訴的。」
「謝謝。」蘇錚開口,嗓子沙啞的可怕。指尖有些發麻,費了點力氣,才按下掛機鍵。
原來,趙丹新交的男友從她的電腦里看到這段視頻,在趙丹告訴他這件事的始末時,此人便起了非分之想。原本他的目標是威脅秦斌,秦斌很憤怒,也無意維護趙丹的尊嚴,而他自己,早就豁出去,寧可丟人,也不想搭理她,便一口拒絕。
沒想到,這人發上去以後,為了加強效果,在趙丹的臉上打了馬賽克,只能認清秦斌一人。趙丹知道以後,非常害怕被人肉出來,便主動跳出,在網吧匿名發帖,把髒水潑到蘇錚身上。說是蘇錚有此癖好,在和秦斌的婚姻生活中有這樣的「樂趣」。後來因為秦斌出軌,蘇錚離婚後不甘心,便公布這段視頻,試圖侮辱秦斌。但是實際上,他們的婚姻是有問題的,秦斌出軌主要責任在于蘇錚過于強勢、且在後來的生活里不懂男人的需要,轉移注意力到孩子身上忽略了老公等等造成的。雖然這些理由互相沖突,但是熱鬧的圍觀者並不在乎事情的真相,傳播者愈眾,終于變成一場浩劫!
隨著秦斌的起訴,這件事已經從一個單純的視覺刺激,演變成新聞事件。一分半的不堪視頻被延伸成諸多熱門話題︰婚外情,夫妻生活,妻子的選擇,復仇的正當性,小三的自我辯護,大眾的道德標準,諸多主題好像一場滿漢全席。隨著開庭和審理,被不斷爆炒著。
蘇爸爸去學校幫秦朝請了長假,學校看來也知道情況,非常爽快的同意了。秦朝不能理解外面的風風雨雨,但他知道,出事了。
秦氏夫婦來的時候,蘇媽媽和蘇爸爸都在。一見到昔日的老鄰居,老親家,蘇媽媽立刻擋在門口︰「蘇錚不在,你們走吧!」
秦氏夫婦互相看了一眼,忽然跪下,就听秦媽媽說︰「老妹兒,對不起呀!」哭聲響在樓道里,蘇媽媽立刻慌了手腳。蘇爸爸趕緊過來,幫著摻進屋里。秦朝跑出來,看著爺爺來哭哭啼啼,小嘴一撇,跟著哭起來。
蘇媽媽手忙腳亂的帶著秦朝進去,蘇爸爸留在客廳里,听秦氏夫婦說話。
事情鬧得這麼大,秦氏夫婦不僅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一度持懷疑態度的秦媽媽還找到了視頻去確認里面的男人是不是自己的兒子!
秦爸爸氣的再次進了醫院,醒過來第一件事就是要秦媽媽立刻馬上去登報聲明斷絕父子關系!等到秦爸爸剛剛出院,就帶著秦媽媽到蘇家來登門謝罪!
蘇爸爸雄女兒,但看秦爸爸顫巍巍病體初愈的樣子,又不忍心刺激他,斟酌了一下才說︰「其實,這件事早就過去了。小錚的意思,也是舊事不提。所以,我們即使知道了,也尊重她的意思。無論如何,秦斌是朝朝的爹,維護他就等于維護孩子。從這個角度講,我們是支持小錚的。後來,看秦斌也是真心悔改,也有耐心一點點的改正,我們本來是願意翻過這一頁,只要小錚心結能打開,將來……我們是不反對的。婚姻這事兒,其實也不是非黑即白。殺人不過頭點地,真的徹底分了,對小錚,對孩子,都是最好的。但是小錚的心情也可以理解,所以呢,我和她媽一直不怎麼催她。親家母不知道原委,小錚不讓說,我們也都理解你的心情,過去的就過去吧。現在的問題,一來是小錚現在……」他搖了搖頭,「這孩子太好強,太要面子,很看重自己的名譽。你讓她像祥林嫂似的到處解釋,根本不可能。但是,秦斌這麼一來,固然是解月兌了小錚,可朝朝就會受影響。小錚心里,還是很難受。我們做家長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了。」
秦爸爸道︰「蘇老弟,你有學問,明白事情,懂道理,我一向佩服你。今天你這麼說,老哥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謝你!丫頭不容易,一個人受這麼大委屈,還幫秦斌那個混小子墊錢打發那賤貨,回頭一聲不吭,不容易!我們做大人的,還那樣逼她,真是不應該,太不應該了!就算你不介意,我——我都覺得沒法活了!他那就是扒光了游街啊!秦家祖宗八代的臉都讓他丟光了!」
秦爸爸越說越激動,秦媽媽趕緊打斷他,蘇爸爸也幫著讓他平靜下來。
秦媽媽嘆了口氣,說道︰「唉,過去我做但自私了點兒,總覺得秦斌這事兒就算沒理,只要能改,還有機會。誰知道……」秦媽媽臉上現出尷尬的樣子,「你都不知道,我在人家電腦上看到的時候——唉!」她連連擺手,眼淚又成串的掉下來。
蘇爸爸抽著煙,沉默不語,秦爸爸服了藥,堅持不肯離開,捂著胸口閉目仰著。
蘇媽媽擦了擦眼淚︰「這次秦斌起訴那個人,我們兩個都支持。是我們小斌有錯在先,他爸也說了,犯錯就得承擔責任。不僅不能逃避,更不能讓小錚擔下來。所以,反正這臉也丟光了,就不在乎再怎麼丟了,關鍵是小錚一定要干干淨淨的,她是最委屈最無辜的!要不然,我們老兩口真的——」她拼命的搖頭,最後才說,「沒法活啊!」說完再也忍不住的,放聲大哭。
蘇媽媽在隔壁听著,秦朝緊緊的趴在她懷里,黑亮的眼楮水汪汪的看著她。門輕輕被推開,蘇錚魂兒一樣的飄進來,說道︰「媽,你出去勸勸秦姨,孩子交給我吧。」
蘇媽媽猶豫了一下,牽著秦朝的手交到蘇錚手里,「有事叫我啊。」又不放心的叮囑秦朝,「朝朝乖,听媽媽話啊?」
秦朝點點頭,又去看蘇錚。蘇錚低頭模了模他的腦袋,蘇媽媽嘆口氣,走了出去。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似乎已沒有爭論的必要。蘇錚模著秦朝的頭,愣愣的發呆,腦子卻在混亂的旋轉著。
如果沒有秦斌起訴,她該怎麼證明自己的清白呢?到網上和趙丹對罵?舊事重提,和撕裂傷口有什麼區別呢?她辛辛苦苦走到現在,一夕之間再回去?!不可能,那樣只能讓她崩潰。或者真的月兌光了,把自己的身體發到網上,讓大家圍觀以證明視頻里的女主角絕非自己?那她肯定得去精神病院!
但是,就算秦斌起訴,洗清了自己,又能怎樣呢?她當初辛苦忍下的原因就是希望孩子不受委屈,可現在,他的父母被人指指戳戳,連上學都成問題。即使自己洗月兌了,他轉學了,到了新的學校,會不會又有人跑過來因為他的父親譏笑他呢?!
蘇錚的腦子一片混亂,卻又清晰的可怕,竟然有時間自嘲︰點兒背不能怪社會。但是,不怪那些圍觀起哄的,又能怪誰?怪趙丹利用了他們麼?還是怪人群太容易被利用!
似乎現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茫茫迷霧里,她能看清腳下已屬不易。
手機再次響起,孟紱打來的電話︰「蘇錚,我在你樓下。如果你願意,我願意做你的委托人起訴趙丹,告她誹謗!委托書已經擬好,只要你下來簽字。但是如果你不願意,一個小時以後,我會離開。就當我……沒來過。」
判決結果下來,趙丹男友敲詐勒索罪成立。法庭審理認為趙丹捏造並散布虛構的事實,貶損他人人格,明知會對被害人造成傷害,並造成極為惡劣的社會影響,已經構成誹謗罪,判處有期徒刑一年。對民事部分的判決,除了賠償之外,要求公開道歉。
那天,趙萍沒有出現在法庭上。趙丹在法庭上說,自己沒錢,錢都交給姐姐買房子了,賠禮道歉可以,卻又沒錢出版面費。
世上很多事,不是一紙判決可以解決的。很多錯誤,也不是「對不起」三個字可以抹掉的。但是有這三個字,至少可以正視听、明是非,讓無辜受辱的人得到應有的一點慰藉,讓加害人不能心安理得。
錯了就是錯了,沒有任何借口,必須說聲「對不起」,即使看起來沒用!
秦斌一直沒有出現在蘇錚的生活里。听孟紱說他的公司破產了,清算還了米倍明的錢之後,秦斌一無所有,並搬出了孟紱的房子。後來,連孟紱都沒了他的消息。整個人似乎在世界蒸發了。秦氏夫婦大約是不能紓解內心的羞愧,一直沒有來往。
秦斌在法庭對事情經過的陳述,通過各種渠道被媒體還原出來。
在那個鬧騰最歡的網站上,有個帖子慢慢的沉沒——《對不起,我的前妻》。上面說了一個男人出軌悔過的過程,有他的努力,他的私心,他的僥幸,還有那張他無論如何努力也似乎永遠打不開的心門。
他說,他一直以為孩子的父親這個身份會是他最後的幸運,想不到隨著丑事的揭發,連最後的幸運也消失了。不是孩子不認他,而是他沒臉去見孩子!
他感謝前妻為自己留下的面子,感謝前妻容忍他在犯錯後肆無忌憚的打攪她的生活,感謝前妻的父母給自己的機會。他以為他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去修補,卻在最後發現,自己從來沒有真正的懺悔過,從來沒有真正的真誠的對前妻說句「對不起」。原來,一聲「對不起」並不是要對方原諒自己,而是要求自己去悔過。從來,听到「對不起」的人,都沒有義務去原諒說話的人。沒有義務,一點義務都沒有!
他已經沒有資格在出現在前妻的生活里,他很抱歉,希望前妻能找到一個負責任的男人,撐起她的那片天,給她溫暖,給她安全。
有人跟帖支持,有人關心後來是否復合,有人認為小三也很可憐,有人認為這個男人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樓歪到男人劣根性,漸漸的無人關心。
蘇錚關上電腦。
兩年了,這個網頁保存在電腦里已經兩年了。
秦朝換了一個學校,她重新回到律所,只是頭半年基本不跑客戶,留在所里做文案。所里人員流動很大,王律師帶著業務跳到別的所里,孟紱恨恨的說自己嘴里的肉被人生生摳走。文律師回到所里實習,某大學國際商法博士生的專業背景使她在反傾銷和證券上市這一塊擁有豐富的人脈關系和足夠的知識儲備。蘇錚作為文卿的助理,去做某央企上市的IPO。沒個三年四年,估計是做不完了。
這世上有太多的「門」,興奮的人群很快轉移了注意力。蘇錚走出大樓,夜色里,天空飄起了大片大片的雪花。
沒有風,雪下的很溫柔。經歷風波之後,對那怕億分之一秒的寧靜都珍藏在心里。深深的吸了一口冰涼的空氣,蘇錚走向街邊的出租車候車區。今天限行,她得打車回去。
路邊停了一輛黑色的捷達,車頂落了一層厚厚的雪。
一個男人迎著蘇錚走過來,立定,遲疑了一下,說︰「我……我能看看孩子麼?」
蘇錚的眼楮突然花了,仰頭看著那張模糊不清的臉,抿緊的嘴唇似乎被這寒冷的空氣凍在一起。男人靜靜的等著,似乎下定了決心,一定要等出個回答。
良久,蘇錚才微微晃了下頭,從牙縫里迸出兩個字︰「垃圾!」
「嗯。」男人低聲的應道。
「我恨你!」
「我知道。」
「你為什麼不死?!」
男人沉默了,蘇錚恨恨的等著。雪花落在她的額頭上,凝成一滴晶瑩的水珠,沿著光滑的側面,輕輕的滑落。
「因為……我還愛你。」
「我不需要你施舍。」
「我需要。我離開兩年,以為自己可以旁觀你的幸福。可是,我發現不可以。昨天,我還清了債款。我發現我需要你施舍給我一些東西。」
「感情不能施舍。」
「可是機會可以。」秦斌咽了口唾沫,緊張的說,「我一直以為我需要的是你施舍的感情,所以,從不敢回頭。可是後來我才明白,我需要的是機會。施舍與我機會,施主也在積累功德。蘇錚,想一想,可不可以……」
蘇錚低著頭,始終沉默著。即使秦斌這句充滿的雙贏勸解,都在沉默中片片碎掉。
「蘇錚,兩年了,給我一個死緩的機會!」秦斌帶著祈求,有些急切的說,「我舍不得孩子,舍不得我們的家,讓我……回家吧!」
眼淚沿著蘇錚的眼角撲簌簌的滾落,比漸漸密集的雪花還要密集。秦斌死死的盯著她,突然發現蘇錚的頭動了一下。仔細一看,卻是左右的搖頭。
秦斌慢慢的低下頭,垂下肩膀,自嘲的笑了一下。雙手插進大衣兜,慢慢的說︰「明年的這個時候,我再來,你……如果沒有合適的……考慮一下。」
塌下肩膀,秦斌慢慢的往回走,腳步在雪地里留下一片不真實的印記。直到身後似乎傳來嚓嚓丹雪聲,他才狐疑的停下來。
「送我回去吧!」
蘇錚站在秦斌的身後,抬起頭。
上帝創造了男人和女人,而魔鬼則讓他們結合成婚姻。
(全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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