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無心點點頭,看向雷冀,「就這麼決定,先醫治,無論結果如何,你都給我死心,否則我不介意把你關在這一輩子。」
雷冀微微動了一下,沒能站起來,干脆就躺在那,不做聲了。
楚無心滿意的收回視線,準備回房間,帶進去的人只有庵主一個。庵主也不驚訝,模了模小尼姑的腦袋就跟了進去,小尼姑蕭若瀾等人都被留在了門外。
小尼姑跟著哥哥窩在了庭院的小椅子上,給蕭若瀾塞了點糕點後,小尼姑就回到了雲梓幽的旁邊,找了個舒服的位置窩好。
雲梓幽抬手用手指順了順她的頭發,抬眸瞥了眼遠處調整了姿勢仍舊躺在門口的雷冀。
雷冀這個人,看上去即簡單又復雜,不過可怕和危險卻是實打實的,雖然不太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不過看這些看下來也能明白。他們糾纏了那麼多年,根本就不是一朝一夕能解決了,雷冀這個人的執念,大概也不是一場生死和變故都能算定的。
雲梓幽揉著小尼姑的腦袋,開口︰「你覺得這樣好?」
小尼姑抬起頭,望著他,沒太明白。
「白穎舞也沒表態,就這樣替她做了決定……這樣好?」雲梓幽微微皺了皺眉,開口︰「更何況白穎舞她對他……」
「如果喜歡,早就喜歡了,不會折騰這麼多年了。」小尼姑搖了搖頭,「這個佷兒跟師父說過了,留在雷冀身邊之所以沒想逃是因為知道逃不了,而且……也是為了償還恩情。」
這一點,之前那出的時候佷兒就自己說了。
「剛才蕭若瀾對他動手他說那話的時候,一點猶豫都沒有。」雲梓幽望著自家小昕兒,抿了抿唇︰「他連死都不怕,能因為你師父的威脅就乖乖收手?」
實在不是他小看楚無心,而是他沒辦法小看雷冀,他相信的不是雷冀的本事,而是……如果換做是他,他也不會甘願就這麼放手。不過說起來,他和小尼姑跟雷冀和白穎舞壓根不同。
「沒事,師父會解決。」小尼姑收緊了小拳頭,看向蕭若瀾,立刻正色︰「所以咱們的任務就是看好師兄,以免他沖進去搶人。」
蕭若瀾听了小尼姑的話,默默的將懷里的毒粉全部翻了出來,仔細的揣好。
過了很長很長的時間,直到小尼姑窩在哥哥懷里幾乎快要睡著了的時候,房門終于開了。
小尼姑和蕭若瀾幾乎是同時的沖到了門口,直接將從門口爬起來的雷冀硬生生擠到了一邊。
蕭若瀾和雷冀同時扭頭看向小尼姑,無聲的想著︰這分明是我的女人(娘),特娘的怎麼這貨比他們還緊張?
身後的雲梓幽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也慢悠悠的站起身來,慢條斯理的跟著走過去,看著扒拉到門口巴巴瞅著楚無心和庵主的小鬼。
他剛走到小尼姑的身後,便听到走出來的楚無心一抬頭,平靜的望著眾人道出一句︰「死了。」
小尼姑的身子一晃,雲梓幽及時的伸手扶住,將她撈入懷里。
靠著雲梓幽,小尼姑眨了眨眼,看著自家師父,扯出了一抹笑︰「師父你在開玩笑?」
楚無心瞥了一眼小尼姑便收回了目光,將視線落在蕭若瀾和雷冀的身上,重復道︰「沒救活,沒開玩笑,是真的。」
雷冀扒拉開兩人就往里走,沒人阻止,因為蕭若瀾也跟著進去了。
一進房間便看見了躺在床上的白穎舞,她就躺在那,跟之前沒什麼兩樣,看上去十分寧靜。雷冀進去的時候停在門邊看了一會兒,便踉踉蹌蹌的走了過去。
她的眉宇間仍舊透著那股寧靜溫和的氣息,只是雙唇的顏色讓人有些恍惚,雷冀伸出去的手顫顫巍巍放在了她的鼻息下,停了好一會兒,他突然雙腿一軟,直接跪倒了下來。他的手也滑到了她的手腕上,抓著她的手腕。
身後尾隨而來的蕭若瀾也看了好一會兒,他是大夫,更是神醫,所以他自然也看得出來。
他有些恍惚,沒反應過來,感覺就跟做夢似的。
是他選擇讓楚無心醫治的,他當時沒想太多,他覺得哪種結果大概他都能接受,可是發現真的是糟糕的那一種他竟然有點……承受不住。
很意外的,雷冀沒有扭頭對他做什麼,也沒說什麼,只是低頭抓著她的手腕,腦袋埋在床邊,抵著自家娘親的手腕。
什麼也沒說。
沒等蕭若瀾傷感,那跪在地上的雷冀突然一聲不吭的起身,抓著自家娘親的手腕便把她的尸體往起拉,像是要直接把她抱走的架勢。
蕭若瀾直接伸手,便抓在了他抓著自家娘親手腕的手上。
雷冀扭頭看了他一眼,蕭若瀾看見了他的雙眼,赤紅的血絲蔓延,不知是紅了眼眶還是極惡之相,眼楮里面沒有瘋狂,透著平靜,詭異的平靜。
蕭若瀾抓著他的手,眼眶雖然有些紅,但也透著平靜和堅定︰「之前我說過,不會讓你帶走她。」
雷冀低下頭,手上的力道加重,伸出另一只手抓住了白穎舞的手腕,而先前那只手則反手扣住了蕭若瀾的手,直接往下撥開。
蕭若瀾直接被甩開,正想繼續上前,雷冀毫不猶豫反手就是一掌。
當然,沒打中,被身後進來的小尼姑眼也不眨的攔下。小尼姑把蕭若瀾往後一拽,直接接著雷冀打中自己手心的拳頭便捏住,反手就擰到了他的身後,抬起一腳就踹中了他的膝窩。
直接跪在地上的雷冀一下子就跪在了床邊上,但那只手也仍舊沒松開,他悶哼了一聲,眼眶中的血絲更甚。
看樣子雷冀是不打算放手,她答應了若若,這個時候應該直接弄暈雷冀,而且現在這種狀況,也是輕而易舉的,可是她沒動。
小尼姑沉默了,看著雷冀的模樣。
一般的人,會相信人之初性本善?還是性本惡?
實際上,這些都沒有區別,人的性格,是自小看著周圍的人,一點一點學習起來得。
本性即善,也會變惡,人性本惡,也會從善。
只是她相信的,便是每個人心底的善念……無論若若背叛她多少次,出賣她多少次,只要他會回頭跟她說對不起,她就可以原諒他。
因為,只有有人相信,有人約束,有人陪伴,人才會有機會從惡變善。
同樣的,也總有一日,他會明白生命的重量,也明白什麼叫是非黑白,什麼叫對錯
可能大部分人未必覺得她的做法正確,但她覺得……能夠教導這樣的一些人正確的觀念,給他們機會,看著他們明白這些道理……
用什麼方法,付出什麼代價,都是值得的。
所以哪怕師兄是因為極惡之相,她……也想讓師兄明白。
她擰著雷冀的手,抵著他的後背,沉默了良久,忽的,緩慢的低聲道出了這幾個字︰「師兄……放手吧。」
雷冀開始掙扎,從喉嚨深處發出微微壓低的嗚咽聲,沒有說話,只是用這樣宛若野獸發泄情緒一般的聲音,讓人覺得壓抑,同樣的……也能從這聲音里,感受到他痛到極致的悲傷,難過,痛苦。
听見蕭若瀾那番話都沒太大反應的小尼姑此時卻垂下了眸,但卻沒露出多少情緒,她抿緊了唇,重復︰「放手吧。」
小尼姑擰著他的胳膊,讓他微微轉身,看向了蕭若瀾。
雷冀抬起血紅的眸子,看著站在那的蕭若瀾。
身後,小尼姑的聲音緩緩傳過來。
放手吧,就像若若一樣。
你瞧,他去找白穎舞,不就只是為了放手
他尋了白穎舞那麼久,想要親情那麼久,可是在見到了白穎舞的那一刻……他發現他想要的,也不過是真正的放開手罷了。
雷冀微怔,看著蕭若瀾望著自己,也帶著痛苦,但卻望著自己,開口也道出了那三個字︰「……放手吧。」
他微微出神,液體順著眼眶滑落了下來。
或許,他糾纏了這麼多年,折騰了那麼多年,他真正想要也是最應該做……但卻也是做不到的……大概也是放手吧。
面對那人的時候,主動的放開手。
只是,他再也沒有機會了。
……
在眾人的視線中,無聲流著淚的雷冀咬著牙,直到嘗到血腥味,這才將抓著白穎舞手腕的那只手,緩慢的松開,然後啪嗒一聲垂在了床上。
他從咽喉深處突然再次發出了一聲悲鳴,緊接而來的,便是他宣泄般的嚎啕大哭的聲音。
「啊——」
像是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也像是放開了最重要的東西。
小尼姑緩緩松開了手,在他身後靜靜看了一會兒,這才將身旁庵主遞過來的手帕,遞給了雷冀。
依照蕭若瀾所說的,小尼姑偏頭看向了佷兒的尸體,突然覺得胸口處很痛,她抿起了嘴,許久才開口︰「佷兒的後事,就交給庵主和師父辦吧。」
站在一旁的庵主應了聲,蕭若瀾也同意了,他看著白穎舞看了好一會兒,最後將楚無心在醫治途中從白穎舞身上拔出來的他的銀針取了過來……然後放入了白穎舞的掌心內。
等雷冀的情緒差不多穩定了之後,蕭若瀾雷冀等人跟著小尼姑出去的時候,雷冀停在了院子里,抬頭看著夕陽。
小尼姑對自己這個撿來的倒霉師兄已經從陌生進化成了熟悉,便也停下來望著他,放輕聲音道︰「怎麼了?」
「沒。」雷冀的眼中是哭過之後的紅絲,抬頭透過院落的牆頭看向外面的夕陽,忽然道︰「小師妹。」
「嗯?」
「我覺得我這里,空了。」雷冀看過去的視線沒變,抬起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臉上帶著疲倦和那仿佛更白的白頭,身上的氣息是從未有過的平和,他緩緩開口︰「什麼都沒有留下一樣的,空了。」
小尼姑靜默了片刻,拍了拍他的手臂,輕聲道︰「……空了總比壞了好。」
「……」
「大不了,再找新的東西填進去就好。」小尼姑笑著開口︰「你至少還有幾年活,日子長著呢。」
人活著的時間那麼長,總會有不如意的事情,也會需呀邁過很多的坎,也許你覺得現在熬不住了,但只要你咬牙堅持,就一定會過去。而人的生命的意義,就正是在于這一次又一次頑強的綻放,因為你只要活著,就一定會有希望。
雷冀沉默了好久好久才閉上眼。
「……嗯。」
*
雷冀並沒有糾纏,就像那天他選擇放開了手一樣,他也真的放開了手。
其實他如果真的舍不得,還可以繼續找蕭若瀾的麻煩,畢竟蕭若瀾的身子里淌著白穎舞一半的血,可他沒有,所以說明他是真的想開了,也放開了手。
雷冀是在蕭若瀾之前離開的,蕭若瀾卻也沒反悔,就如同他之前說的那樣,他也沒糾纏。
所以唯一剩下還難過的就是小尼姑,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盡管這麼想不對,但她始終覺得佷兒會死,主要在她改的那個陣法上。
看著哭的簡直不能再可憐的小尼姑,雲梓幽沉默了一會兒,直接擦去她臉上的淚水,揉了揉她的腦袋吩咐道︰「別哭了,乖,洗把臉,帶你去看些東西。」
小尼姑吸了吸鼻子,乖乖的應了聲,便听話的去洗了把臉。
隨後就被哥哥拎著去找師父了,小尼姑眨巴眨巴眼,看著瞧見兩人前來,有些驚訝的楚無心。她挑了挑眉,看了眼小尼姑可憐兮兮的小模樣,便看向了雲梓幽︰「怎麼?」
雲梓幽勾唇,輕笑了一聲便開口︰「沒事,只是之前瞧見了庵主領走了一個人,覺得有些眼熟,不知那位是哪家的姑娘?」
楚無心微微一怔,看著雲梓幽,感受著這介與少年和男子之間的家伙身上強勢的氣息,她緩緩勾起唇,笑了,她瞥了一眼小尼姑,也不驚訝了,只是慢悠悠的回答︰「那是庵里新來的尼姑,法號楚空,若是你感興趣,可以帶昕兒去看看。」
然後,小尼姑又被哥哥拎著前去了尼姑庵,扒拉在圍牆上,小尼姑疑惑的往里看去。
那個新來的尼姑正坐在庵主的身旁,和庵主說些什麼,身上的尼姑袍很是合身,側顏看上去也十分寧靜和平靜,那雙微垂的眼眸沒有多少感情,帶著溫和的笑意。
「真的,全都放下了?」庵主笑著問,目光落在了她的手心上︰「所有人,都放下了?」
「嗯。」楚空笑著看著自己手中的銀針,看向了天空,像是回想起了什麼,臉上勾勒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是啊,都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