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家問娘，娘道︰「你以前是很討厭你小叔，不過那也正常，他一個啞巴，成天瞎比劃的，人又笨，又克人，村里人都不喜歡他，你也一樣，這回謝謝他就得了，以後還是躲他遠點，當初你爹就是看他可憐接濟他，你兩個哥哥也瞎好心，不然他們爺們三個那麼強壯，哪會一病就都病死了。♀」娘說著傷心起來，眼圈紅紅的，「他才生下來的時候人家算命的就說他是個災星，克父母克親眷，果然克死了公婆兄弟，又克死了你倆哥哥，作孽啊。」
我胡亂的答應著。
我們家雖然沒男丁了，但是家境還富裕，地里的糧食娘雇人種，一點不操心，她盼著把我也嫁出去就省心了，同時又哀嘆沒兒子給她養老送終，以後她老了，日子就難過了。
我寬慰她道︰「那就招個上門女婿，給你養老，多省心。」
娘就拍我︰「哪有好人家的小伙子給人當上門女婿的，你這孩子，淨瞎說。」
我偷偷的又去看過啞巴小叔，他沒有地種，因為他把所有的都留給我們家了，沒跟我們住在一塊一來是因為我們家死的就剩下女眷了，他一個沒成親的大小伙子跟我們住在一塊也不方便，二來他克人誰都知道，也沒人敢跟他住在一起。他只能每天上山撿柴或者砍樹去換錢，我開始跟著他，他總能發現我跟著他，看到好看的小花，或者撿到沒有毒的蘑菇，就采了，回去的時候都一股腦兜給我，還沖我特憨厚特傻的笑。
我就覺得，他這麼傻的人，肯定是救我的時候救的太英勇了，我肯定不會在夢里把他神話成那樣。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夢里最後他英勇的來救我使我對他特別有好感，我絲毫感覺不到李二嬸說的那種我討厭他的心情。我總這麼跟著他，後來干脆挎個籃子跟著他上山，他就特別開心的把路上撿到的所有亂七八糟的東西往我籃子里扔，每次我都把籃子裝滿了回來，他卻常常忘了砍柴。
偶爾被村里的人看見，就告訴了我娘，我娘氣的眼楮都立起來，抓起 面杖追著就要揍我，我一看要吃虧，撒腿就跑，繞著村子撒丫子亂跑，一路遇到鄰里，他們總要上去攔著我娘勸，所以娘雖然腿比我長，跑得比我快，總是隔不了幾步就要被人攔住，我就可以趁機跑遠點。♀
別人都只敢勸，卻不敢硬攔著，我看早晚得讓娘逮了揍一頓，干脆逃到啞巴小叔家里去︰「娘要打我呢，你快幫我攔住她。」
啞巴小叔二話沒說就沖到門口堵著，不放氣的跳腳的娘進來，娘像是很怕他似的，在門口叫了我兩聲，就沒聲音了，我探頭去看，只見娘已經走了，啞巴小叔沖我笑了笑，傻乎乎的勁兒里透著一股炫耀。
看在我眼里覺得特別舒服。
娘之後沒有罵我，我總覺得她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但是我又不知道她怕什麼，難道是怕傻乎乎的啞巴小叔？
娘在燒火做飯，我趁著她不注意，溜到啞巴小叔家去，沒想到今日他家里還有別人。
花二姐兒模樣的一個年輕小寡婦扭著腰肢，幾乎整個人貼在啞巴小叔身上，媚笑道︰「好兄弟，今日是你的生辰呢，奴家送你的好東西你都不拆開來看嗎？」
她說著，拉著啞巴小叔的手就往她胸上放。
啞巴小叔並沒有抗拒，也沒什麼表情，似乎拉的不是他的手，整件事和他沒有關系一樣。
我惡狠狠的清了一下喉嚨，啞巴小叔毫不憐惜的生硬的推開小寡婦沖我走過來，臉上蕩漾著開心的笑容。
小寡婦挑著眉抱著手，橫著眼楮看我，嘴角似有似無的有一縷笑意。
「今天是你生日嗎，我也有東西要送你。」我大聲道。我是故意說給小寡婦听的，小寡婦卻更加好笑的看著我，我更不爽，話說出口才發現身上沒什麼東西可以送人的，在身上模了一圈，除了脖子上的銀項圈，也沒值錢的東西拿得出手，不由有點尷尬。♀
小寡婦似乎看穿了我，噗嗤的嬌笑出聲，招呼啞巴小叔，聲音軟軟糯糯道︰「听她騙你，她壓根就沒有東西可送嘛，還是來拆奴家的好物吧。」
啞巴小叔卻只是喜悅又期待的等著我拿出禮物來。
我咬了咬牙，硬著頭皮把項圈上的銀鎖拆下來塞進他手里︰「喏，誰說我沒東西送，這是我……最值錢、最寶貝的東西了，送你了。」
小寡婦嗤笑一聲。
啞巴小叔卻把它捧在手心，小心的揣進懷里，拍了拍胸脯，眼楮里都是喜悅，像是保證他一定會保管好一樣。
「你缺心眼嗎，那可是你——」小寡婦譏諷道，卻突然一張一合著嘴巴沒有聲音，她愣了一下，繼而好像明白了什麼，負氣一甩帕子奪門走了。
我愣了一下，似乎有什麼念頭在我腦中一閃而過。
啞巴小叔渾然不覺的拿起砍柴刀，坐在門檻上，一手拿著一根木頭，用砍柴刀修著，沒多一會兒削了個木贊子出來，沒什麼花樣，簡單的比一根筷子好不到哪里去，他皺著眉頭瞪著那根筷子，似乎覺得不好看，用手搓著，我沒留意，奇怪著剛才小寡婦的突然失聲，突然他一伸手，把那根筷子一樣的簪子插在我頭上，對我依然是傻笑。
我模了模頭，覺得那根簪子一點也不粗糙似的，一點毛刺都沒有。
啞巴小叔比手畫腳的表示這個是他送還我的。
我覺得好笑，壽禮還有還禮的？不過既然是人家誠心送的，我才不肯還回去。
回家的時候我特開心，時不時的模頭上的木頭簪子，明知道不值錢，心里頭還是暖洋洋的，路上的七大姑八大姨七嘴八舌的總問我什麼事兒這麼開心，走路都一蹦一蹦的。
「我才沒蹦呢。」我喜滋滋道。
娘最近總是喜歡唉聲嘆氣，也沒留意我少了什麼多了什麼，悶頭做飯，我在院子里用水當鏡子照，看頭上的簪子，，看著總覺得和剛削出來的那熊樣完全不一樣，摘下來一看，發現居然是油油亮亮一個深色的木頭簪子，頂頭還帶雕花的，也不知道是陽光反的還是因為什麼，上頭似乎泛著一層暗紅的光似的。
我心想肯定是啞巴小叔見他的手藝實在拿不出手，就偷偷換了個外頭買的給我了。
娘看見我在院子里傻笑，叫了我一聲，喊我去幫忙，我趕緊把簪子插回頭上，生怕她發現了。
晚上特別悶熱，蚊子也多，反正蚊子從來不咬我，就是飛來飛去的嗡嗡的擾人，我實在睡不著，就爬起來去院子里看月亮，娘倒是睡得很安穩。
我數了半天星星還是睡不著，心里癢癢，就披上衣服去往啞巴小叔家里去。
還沒走到，遠遠就見啞巴小叔一個人從破房子里出來，也不點燈籠，踩著月光往村口的方向走。
我納悶的偷偷跟上去，心里想著他是去干嗎？
我突然想到那個小寡婦住的好像就是這個方向，心里憋著看我不抓你們倆個現行！心里突突狂跳的跟在他後面遠一點的位置，生怕他發現我。
啞巴小叔卻一直走到村口也沒停下，徑直走了出去。
我見他不是找小寡婦偷腥的，心里松了一下，卻見村口站著一個絕艷出奇的女子，那種美麗是超月兌世俗的，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美麗的人，老人們總說美人也十分種類的，譬如妖艷的，清純的、端莊的、颯爽的，但是我看到她的那一刻也十分肯定我永遠找不到比她更美的人了，她的美麗，藐視了所有的分類。她一身綠色的衣裙，高貴、冷漠，我躲在樹後，月光下她的肌膚幾乎白皙的透明，只是單單站在那里，就讓人挪不開眼。
隱約我覺得她很眼熟，卻想不起來。似乎是……水鬼？我夢里的水鬼？那只是一種奇異的感覺，我覺得她就是像水鬼，我想再細想，卻怎麼都記不住水鬼到底長什麼樣。
綠衣女子在和啞巴小叔單方面的交談著什麼，啞巴小叔很冷漠的樣子，我听不見，就小心的抬起腳往前走，想找個更近的位置偷听。我以為我的腳步已經夠輕了，他們倆卻同時沖我的方向轉過頭來。
只是一眨眼的時間，啞巴小叔對我擲出不知道什麼東西，那東西撲面而來，帶著濃烈的殺氣，我身邊的樹枝突然像蛇了一樣把我卷了起來，把我扔在他們倆人中間。
啞巴小叔看見是我，一副擔憂後悔的表情，飛快的擋在我身前。
綠衣女子將視線投在我的身上，那眼神就像是我和她腳下的一棵草、身邊的一棵樹都沒有分別，她慢慢開口，聲音就像黃鸝、如清泉，美妙、動听，她淡然道︰「滾出我的地界。」
她依然看著我，卻若有所思的皺起好看的眉，她驚鴻舞動般的抬手，啞巴小叔就飛了出去，被樹枝結結實實的捆住，動彈不得。她伸出手，點在我的額心，閉起美目，像是在感受什麼，突然，她像被灼傷一樣收回手，踉蹌的後退，她很震驚，很茫然，口中嘟囔著什麼，我也听不清楚
她的情緒波動令四周變得詭異，樹枝發出恐怖的折斷聲，地上的草全部枯萎，狂風驟起，土地顫動。
我跌倒在地上不敢起來，反正我爬起來也站不穩，干脆五體投地的貼在地上，我覺得這樣大概最安全。
混亂間，我看到不知何時掙月兌了桎梏的啞巴小叔扣住綠衣女子的脖子，一用力，徒手扯掉了她的頭顱，沒有想象中的鮮血噴出來的景象，她身首異處的尸體化為一片片枯黃的落葉飄散在空中，煙消雲散。
我呆呆的咽了口口水——一切發生的太快了，我反應不過來。
啞巴小叔背對著我站在我面前，手依然是扣殺的動作，我突然發覺，或許——
與此同時，我感覺眼皮沉重的無法抬起。
我在床上醒來，我覺得似乎應該有什麼令我十分驚訝而且無法解釋的事情，可我想不起來是什麼，娘揚聲喊我︰「你個懶丫頭，還不起床，太陽都曬屁•股了，快來吃飯！再不來我喂狗了！」
我趕緊爬起來，飛快的穿衣服洗臉，我的手踫到水的時候，一個模糊的面孔從我眼前一縱而逝，腦子里莫名冒出一個詞來——水鬼。
我愣了一下，甩甩頭，心道肯定是昨晚又做了什麼古怪的夢了，低頭洗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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