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半夜深更,黑到看不見五指了,可是老爺還沒有睡覺。♀
半夜深更不睡覺,難道老爺是要出去賞景嗎?沒錯,老爺確實是要出去賞景,而且還約了一個人一起。這個人,便是卓三郎。
只可惜此時,外面的天空有些陰沉沉的,既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什麼都沒有,老爺和卓三郎去賞什麼景?難道是去看人?沒錯,他們確實是要去看人。要去看的這個人,便是羅袖風。
賞景與看人,也許二者之間並沒有太大的差別,至少二者都是帶著情緒,然後用眼楮去完成的。再或者說,人豈非是世界上最美的風景?看人本身就是另外一種形式的賞景?沒錯,人不但是風景,而且還是可以吃的風景。那便是,秀色可餐。
漂亮的女人是世界上最美的風景,這點,誰都不能否認。可惜羅袖風不漂亮,而且他根本就不是一個女人。跟漂亮的女人相反,羅袖風偏偏是一個被關在地下鐵牢里發霉發臭了的老頭子。所以,羅袖風根本算不上風景。
可是,老爺還是一句話都沒說,打著一盞小小的燈籠,親自帶著卓三郎到了地下鐵牢里去看羅袖風。
老爺的庭院很大,後院卻比庭院還要大上幾倍。這里除了有莫名奇妙的房屋瓦舍之外,還有各種珍稀古怪的花卉,所以,這里是不允許日常在府里做事的僕人來的。任何僕人,本來就在後院里的做事那些的除外。比如,在後院里看守地下鐵牢的孔一丁。
到了地下鐵牢之後,卓三郎進去看望羅袖風,老爺便在孔一丁住的小屋里停了下來。
對于孔一丁來說,只怕老爺是唯一一個會來下面看望他的人。因為這個地下鐵牢,太像是閻王殿,里面似乎有著各種人間不應該有的酷刑。除了每次把犯人押送下來的那個戴著白無常面具的怪人,孔一丁見過的人似乎只有老爺。不過近幾年,又多了羅袖風,還有卓三郎。
老爺在孔一丁小小的屋子里站著,開始四周打量這屋里的環境。除了一張床、一張桌子、一把椅子,當真是什麼東西都沒有了,牆壁上已經落了厚厚的積灰,桌子也很不干淨,只有床是整潔而干淨的。看來,在孔一丁的心里,舒適而恬靜的生活環境,似乎只意味著一張柔軟而干淨的床。
看老爺在屋里打量,孔一丁只得彎腰搓手地站在旁邊看著,他甚至不敢邀請老爺坐下,因為他僅有的一把椅子很髒。他平時在另外一個小隔間里站著做飯,吃飯時便坐在這間屋子的床上,所以,椅子一直都是閑置著的,落滿了厚厚的積灰。
老爺仍在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這間屋子,孔一丁心里突然很感動,可這感動,孔一丁卻不能表達出來。♀因為若非老爺來口問他話,其余時間,他還是把自己當個啞巴比較好。
當然,既是啞巴,又是聾子,那就更好了。
老爺來來回回打量了十遍以上後,居然突然開口問道︰「一丁,你還有什麼需要的嗎?說給我,我給你送過來。」
孔一丁一听,更加感動了,幾乎就要雙腿一軟地跪下來,可是他不敢,他只能畢恭畢敬地回答道︰「多謝老爺,我的東西已經足夠多了,別的什麼都不需要。」
老爺听完孔一丁的回答,也不再說話,仍是繼續若有所思地打量這間屋子。這點,讓孔一丁很不明白。以前,老爺把卓三郎送下來之後,便直接走到地上面等他,而現在這一次,老爺居然耐心地在下面等他。
真是不可思議。
看著發生了這麼奇怪的事情,孔一丁突然有一種想過去提醒卓三郎趕緊說完話出來的沖動。在孔一丁猶豫著胡思亂想的時候,卻見卓三郎已經紅著眼楮走了過來。
卓三郎走到孔一丁的小屋旁邊時,紅紅的眼楮仍然看向前方通往地面上的路,頭都沒有轉,淡淡地說道︰「走吧。」
老爺笑著從小屋里走了出來,說道︰「你好像知道我這次在這里等你一樣,而且——你似乎並不感到很奇怪。」
「你要找我算賬,我要找你談判,這麼雙方情願的事情,老爺自然不會錯過今晚,再多一次麻煩。」卓三郎淡淡地說著,走在了前面。因為這里,他並不陌生,走過十遍以上的路途,他認得老爺後院里通往地下鐵牢的路。
「卓三郎真不愧是卓三郎。」老爺雙手相扣,扔掉了來時提著的燈籠,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白玉曾經給你出過價,他說,你值一百萬兩,而且是,黃金。」
老爺提到的白玉,正是七年前拿著一架白玉算盤懸空坐在蟠桃山莊後山,給羅袖風一筆一筆算賬的那個戴著白無常面具的白衣男子,白玉無常。
老爺平靜地說著,好像一百萬兩黃金也不過是一個單純的數字而已。殊不知,一百萬兩黃金,已經可以買下大麗國都的好幾座城池了。
世界上的有錢人固然很多,但窮人似乎更多。錢財的分配本來就很不均勻,而且是極其不均勻。有錢人少,但有錢人的錢財卻佔了一大半,窮人多,窮人的錢財也才只佔了一小半。這看似很不合理的事情,卻是在世界上存在的客觀事實。♀這,並不奇怪。
看老爺的衣服裝飾,就知道他是一個有錢人,而且是一個很有錢的人。看卓三郎的衣服裝飾,就知道他不是一個有錢人,而且還很可能是一個很沒有錢的人。
很沒有錢的人,那便是窮人。因為是窮人,所以卓三郎的暗器都是黃豆、花生之類的農作物,便宜、量多,而且實惠,連鐵質的暗器都不用。看來,卓三郎似乎有點很缺錢花。
人多半是缺什麼而拼命想追求什麼,可缺錢的卓三郎似乎對錢沒有太大的追求。因為,卓三郎听到老爺說他本身就值一百萬兩黃金的時候,居然連一點反應都沒有。豈止是沒有反應,簡直就像沒听見一樣。
沒錢難倒英雄漢,難倒卓三郎不怕被沒錢難倒嗎?或者,卓三郎從來不以英雄漢自居?還是卓三郎不能把自己賣了,換成黃金去當錢花?
外面的空氣就是好,不像地下一樣到處充斥著一種發霉腐爛的味道。老爺和卓三郎終于又回到了地面上,二人走在老爺家花園一般的後院里,聞著沁人心脾的花香,吹著夏日夜晚特有的涼風。
現在,終于回歸到了夜晚出來主題上,那就是賞景。不同的是,美景在黑暗的夜色里,便只能用心去感受,而無法用眼楮去直接觀看,因為在黑夜的籠罩之下,什麼都看不見。
有美景欣賞,還有人陪著,這是一件多麼值得開心的事情。只可惜,卓三郎似乎並不開心,而且他動了動眉毛,好像有話要對老爺說。
想說話的卓三郎,終于忍不住開口了,只听他淡淡地說道︰「你說過不讓他受苦的。」
老爺呵呵一笑,輕微地嘆了一口氣,然後轉向了卓三郎,說道︰「那還不是因為你。我讓你半路去殺了那個來五行城里的戲子白芷,可是到現在,他好像依然活的好好的。你辦事不利,當然要有人來承擔這個責任。你價值百萬兩黃金,我自然舍不得懲罰你,所以承擔責任的,便只能是你的老子,羅袖風。而且,對于你那麼大的一個失誤,鎖住他的琵琶骨,還只是一個小小的懲罰而已,算不得過分吧。」
「我中了他們的金蟬月兌殼之計。」卓三郎听完老爺的話,似乎也不惱怒,仍舊淡淡地說道。
「白玉說了,你價值百萬兩黃金,你覺得百萬兩黃金的價值就這麼一丁點兒?金蟬月兌殼之計,你覺得我會相信嗎?以你的眼力,難道看不出來這麼簡單的一個計策?哼,沒殺那個戲子的原因,無非就是你不想殺他。我不知道原因,也不想過問原因,認識了我七年,你應該很了解我的這個脾氣。凡事我只看結果,過程,那是你們的事。」老爺看向黑暗的夜空,冷笑著說道。
卓三郎沒有繼續解釋,因為他知道老爺說的是實話。他確實不想殺白芷,所以去找了李二和李三來,讓他們兩個做擋箭牌。他們兩個若能殺的了白芷,那便殺了,若殺不了,那便不殺,自己只做一個旁觀者,絕不動手參與。既然後來桃花給他設置了一個聲東擊西瞞天過海的計策,卓三郎便假裝中計,正好可以不用面對動手殺白芷的場面,何樂而不為。
老爺見卓三郎沒有答話,又繼續說道︰「這次行動已經失敗了,也已經有人為此受到了懲罰,那便讓它過去,往後不再提。現在,你還有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
卓三郎听到這里,心里又有了希望,漆黑的眸子看向了老爺。
老爺知道引起了卓三郎的關注,他已經在認真地傾听,轉而嚴肅地說道︰「第一,把你去殺那個戲子時找的兩個同伴收為我用;第二,把那個戲子引到我的府上來。」
卓三郎听完老爺的話,默不作答,其實這兩件事情,對他而言,都不算上是什麼難事。亂影是李三的軟肋,找到亂影就行了,至于李二,應該會跟李三一起,畢竟兄弟如手足。把白芷引到這府里來,也很容易,只要有人出個頭就行了。如果真是這麼容易的兩件事,真的可以依約換回羅袖風的命?
把李二和李三收為己用,這點,卓三郎還可以理解。可是為何要把白芷引到府上來,卓三郎卻不清楚老爺的用意了。
難道是把白芷引到府上後,然後神不知鬼不覺地殺了他?不太可能,若是想殺了一個人而不被人發現,這簡直是太容易了,就像殺一只雞一樣,老爺完全沒有必要這麼麻煩。
看來,事情果真不簡單。
「不要再枉想著偷偷地把羅袖風從我的地下鐵牢里救出去了,還是做完我交代的事情比較實際。在黑晶把羅袖風帶回來的這七年里,你已經偷偷地來了六次,我後院的路你已經走的跟自家的路一樣熟悉,可是即便是第六次嘗試,你不還是沒進得了地下鐵牢的大門?」老爺冷笑一聲,平靜地說道。
後院花園里的花香依然很濃郁,只是卓三郎忽然間感覺很眩暈,這種眩暈,源于內心的驚恐與不自信。
七年前,在蟠桃山莊尚天塔樓的大堂里,羅袖風當面質問卓三郎不殺自己報仇的原因時,卓三郎喃喃自語地出去了,後來,竟偶然在後山看到了白無常跟羅袖風算賬,還看到了羅袖風用閉息法假裝被李二和李三殺死。卓三郎看明白了羅袖風的用意,便尾隨李二和李三去了通廟村。
卓三郎潛伏在通廟村,在李二和李三把李四眼、胖婆和羅袖風下葬的當天夜里,就去扒了墳墓把羅袖風救了出來。可是卓三郎剛出來地面,手里抱著的羅袖風就被一個鬼魅一般的人搶走了,然後那人便極其快速地飛奔走去。卓三郎一陣驚詫,便趕緊追上,開始只隔著幾十丈的距離,而後,居然相差越來越遠,再也沒有追上的可能了。
卓三郎隱約能看清那人高大的身軀,全身黑色衣服,臉上戴著一副黑無常的面具。他看似整個身體極其不和諧,而且有點僵硬,但飛走起來當真如鬼魅一般,迅捷靈敏。
而且,卓三郎看他的武功招式,總覺得有點熟悉之感,似乎跟自己的有點相像。只是,仔細看來,卻又是極大的不同。也許,天下武功本源自于一家,內力與招式達到一定的境界後,便能用隨意化用世間一切有或者沒有的招式了。所以卓三郎這種熟悉的感覺,有可能只是一種常識上的錯覺而已。
卓三郎料知自己再無法再追上,只得放棄。既然有人從他手上奪走了一個本該死掉的人,那麼那人的目的顯然不在于這個本該死掉的人,而在于他自己,卓三郎。
既然目的是自己,卓三郎更加不用去追了。因為,他們會主動找上門來的。不出卓三郎的所料,後來,他便認識了老爺,也知道了羅袖風這麼多年來做的事情。原來,羅袖風做這一切的事情,背後都是受了老爺的指使。
父親為老爺做了一輩子的事情,如今兒子也要不得已而為老爺做事,這是多麼具有諷刺意味的子承父業。
當時,卓三郎看到那個穿著黑色衣服、戴著黑無常面具的人時,瞬間就想到了在後山上跟羅袖風算賬的穿白色衣服、戴著白無常面具的人。心里猛然間覺醒,莫非他們兩個,便是江湖中讓人聞之而色變的「黑白無常」?
此刻听老爺自己說起,才驗證了自己七年前的猜測,果然就是黑白無常,白玉和黑晶。
能把黑白無常網羅于自己的手下,老爺果真不是一個凡人。
二人一陣沉默之後,老爺又繼續說道︰「我不妨再告訴你,即便在十幾次的嘗試以後,你成功地進入了地下鐵牢,然後把羅袖風救了出來。但是,我喂他吃了七年的慢性劇毒,你卻是解不了的,救他出去,他只會死得更快。在這里,我會輪番給他吃毒藥和解藥,他才能好好地活著。而且,解藥也不在我身上,你殺了我也沒用。所以,你還是好好地完成我交給你的任務,時機到了,我自然會還你一個活著的爹。哈哈哈哈。」
听著老爺的笑聲,卓三郎眉頭一皺,胸腔里的怒氣似乎將要噴薄而出,看來羅袖風在地下鐵牢里受的罪,遠非自己看到的這些。吃了七年的慢性毒藥,沒有解藥的話,後果可想而知。只是,這毒藥,難道師父也解不了嗎?
「實在不是我小看價值一百萬兩黃金的卓三郎,而是,三郎你,也別太小看了我府上。」老爺說著,看向卓三郎,然後哈哈大笑,繼續說道,「好啦,三郎,我已經回到睡覺的地方了,你也回去睡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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