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窗戶未關得太緊,留了條細小的縫隙,這會子便擠進來一陣風,將桌上油燈吹得搖搖晃晃,忽明忽滅。唉,原本我該自個兒去瞧他的。可我那小飯館兒,只得我一人打理廚下的事,我若走了,根本買賣也做不成。你替我帶個話兒,讓他放寬心。」
孟郁槐聞言,面上便露出似是十分欣慰的笑容來,伸手在她腮上踫了踫︰「你有這份心自是好的,可現下太晚。也不急于一時,倒不如明天早晨你給娘做飯的時候,再一並……」
「炖那湯且得需要一個多時辰,明早再做,怕是不趕趟。」花小麥就搖搖頭。又薄帶埋怨骨朵著嘴道,「你若是回來的早些,我還能早做準備,誰讓你偏生要和大忠哥去喝酒?可見那酒,的確是個誤事的東西——好了,你趕緊松開我,我記得廚房里還有半扇排骨來著,我手腳快,花不了多少時間便能整治齊全。」
「那我跟你一塊兒去。」孟郁槐見攔不住她,索性也不與她爭辯了,牽著她的手一同去了廚下。
排骨剁成小塊兒,焯水之後再用涼水燒滾,切兩截老蔥、姜片丟進去,再加點枸杞、紅棗和陳皮,最後撒一兩點紹酒,直炖得骨酥肉爛,就可將切成條的蘿卜也倒進去。出鍋前落點鹽,湯濃肉香蘿卜軟,趁熱喝下一碗,且不說究竟能不能「順氣」,至少這大冬天的,會讓人身上舒服幾分。
花小麥在灶台前忙碌,孟郁槐便抱著胳膊立在一邊,不時幫忙遞遞拿拿,偶爾與她說兩句話。
「你是沒瞧見大忠今日那模樣,氣得頭發也要豎了起來。」他唇邊帶一點笑意,語氣卻很是清淡,「他那人平常雖嘴饞又吊兒郎當,卻是個一根筋,心中曉得柯叔待他好,便認準了,金山銀山擺在他面前,他也只當看不見。」
「嗯,我估模著他可能也是有點害怕。」花小麥輕笑一聲道,「他若和呂斌那起人一樣,也跟著走了,左嫂子肯定會拿菜刀劈了他!」
說著她便轉回頭,認認真真盯著孟某人的眼楮︰「說真的,那人如果跑來找你,搬出許多銀錢來讓你隨他去‘做大事’,你會去嗎?」
孟郁槐很有點無奈地瞟她一眼,忽然勾了勾唇角︰「……我怕你拿菜刀劈了我。♀」
「哈……」
他難得說句玩笑話,花小麥很給面子地立時大笑起來,聲音在這寂靜的冬夜里顯得格外響亮,忙一把捂住了嘴。
廚房與孟老娘住的那間屋最近,剁排骨、切蘿卜的動靜和那二人的說笑聲透過門板,輕易傳入她耳朵里。她一陣氣悶,本想掀被子下床沖過去痛罵兩句,卻因有些忌憚兒子,終究是勉強忍了下來。
與此同時,與孟家院子只隔著一堵牆的關家,某個沒點燈、一片漆黑的房中,也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響動。
……
自這日始,孟郁槐便徹底告別了閑適旖旎的新婚生活,每日里早出晚歸,將大部分心思都放在了連順鏢局里。
花小麥每日早上讓他帶一缽湯去給柯震武喝,也不知能不能派上用場,只算是聊表心意。
想來,那柯震武對美食如此鐘愛,日日有好湯相伴,心情總會漸漸好起來吧?
連著幾日過去,這天一大早,花小麥給孟老娘把飯做好擱在鍋里,又送了孟郁槐出門,瞧瞧時辰不早,便急急地往村東趕。
小飯館的大門已開了半扇,春喜和臘梅正在里面掃地抹桌,周芸兒則在廚房歸置一早送來的各樣菜蔬。正忙得不亦樂乎,門口似有一個人影閃過。
春喜回了回頭,就見外頭站了個十六七歲的半大小子,正探頭探腦朝大堂里張望。
「你有事兒?」春喜有點犯嘀咕,扔下手中的帕子一腳踏出門,「我們不做早上生意,你若是來吃飯的,得等到午間呢。」
「我不吃飯。」那小子笑嘻嘻搖了搖頭。口齒伶俐得很,「借問一句,花大廚在不?」
「找小麥妹子?」春喜便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搖搖頭,「她還沒來哩!我瞧你不是本村人。你若尋她有事,要不……你進來坐會兒?」
「不用不用!」那小子連連擺手,「我在這兒等著她就行——她今兒肯定會來是吧?」
春喜噗嗤一笑,揮手道︰「她要是不來啊,我們這館子生意都沒法兒做了!」
說罷,也不與他多話了,轉頭接著四處清掃收拾。
于是。當花小麥抵達小飯館兒門前時,便看見一個瘦小機靈、猴兒一般的少年在門外盤桓。
天氣冷,他把手抄在袖筒子里,在地上不住地蹦來跳去。腳邊還擱著一個竹簍子,里頭塞得滿滿當當,也瞧不出是些甚麼物事。
花小麥心下疑惑,腳下便又快了兩分。許是听見腳步聲,那小子便回過頭。眼楮瞬間一亮,巴巴兒地跑上來,笑容滿面道︰「您就是花大廚吧?」
「花大廚」……這還是生平第一次有人這麼稱呼她,花小麥有點不習慣,不由得愣了愣。面上也帶出來一點笑意︰「你是哪位?」
「我叫東子。」那小子笑答道,一邊說,一邊就將放在門口的竹簍搬了過來,往花小麥面前一推,「這是我家老爺讓我給送來的,都是給花大廚您的東西,您瞧瞧?」
花小麥愈加丈二和尚模不著頭腦,低頭往那簍子里瞟了一眼,並未曾細看,皺了一下眉︰「你家老爺是……」
「喏,就是前幾日,我家老爺和夫人才來過一趟的,虧得您幫忙,我家夫人那病才有了些許起色。」東子說起話來如爆豆子一般爽利清脆,笑呵呵道,「我家老爺感激得緊,滿心里想著一定要好好報答您,這不是嗎?忙活了好兩日,淘換來這些個東西,說是您一定能用得上,你瞧瞧,看合不合心意?」
「你家老爺姓吳,你是從青平縣來的吧?」花小麥有點明白過來。
那日吳文洪和他夫人離開之前,便口口聲聲說多謝她相助,必要好生報答,其時她也沒往心里去,只覺反正收了飯錢,自己沒虧還有得賺,便已經很不錯。卻不料那吳文洪真個將此事存在了心里,巴巴兒地打發人給她送禮來了!
「可不是,您想起來了吧?」東子嘿嘿直樂,「我家老爺說了,您給幫了那麼大忙,就算再怎麼謝您都不為過,我家夫人如今雖胃口仍不大好,可至少每頓都能吃些東西,聞見油煙氣兒,也不覺得那樣難受了。她成日惦記著花大廚您做的那一種什麼軟糕子,我家老爺說,待夫人身子再好些,一定領著她來好好兒品嘗您的手藝吶!」又百般催促她快些看看那簍子里的物件。
花小麥只得依言蹲,將那竹簍子表面的一層油紙扒拉開,里頭是數個用草繩系得扎扎實實的紙包。
這當口,春喜和臘梅听見外面的說話聲,也都走了出來。東子樂顛顛同她二人點頭招呼了,便將那幾個紙包一樣樣翻出來給花小麥瞧,不停口地道︰「您瞧,蒔蘿子、肉桂、肉豆蔻,還有正宗嶺秀府出產的八角,都比市面上常見的要好些,您是大廚,平日里肯定能用得上,也不必使錢再去買。還有這個,這是我家老爺吩咐,一定要妥當交到您手中的。」說著便從簍子底部掏出兩個大紙包,直直遞到花小麥手里。
他說得這樣鄭重,花小麥心下便起了兩分猜疑,再將那紙包湊到鼻間一嗅,眸子里立時就是一閃,也顧不得許多,忙三兩下打開來。
那是兩大包塞得滿滿的番椒,早已曬干了,個個兒飽滿紅亮,瞧著十分喜人。
「這玩意兒可不好弄了!我家老爺那天看見您用它做菜,又听得您隨口說,您手頭攏共也沒多少,當即便放在了心上。我估模著,整個青平縣所有的番椒種,恐怕此刻都在您這兒了。」東子見花小麥神色仿佛十分訝異似的,嘴就咧得更大了些,「您別忙著高興,這竹簍子里所有的東西,只算頭一份禮,還有兩樣正在置辦中,等辦得妥當了,再給你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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