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里的圍觀者多數與花小麥熟識,對于那一身白衣、溫文爾雅的韓風至,卻是頭一回見,正湊在一處指指戳戳地說小話,忽听得比試立即就要開始,皆剎然噤聲,偌大的大堂之中,竟倏忽間一星兒聲息不聞。
「我也是這個意思,既然人和東西都齊全了,咱也不必耽擱。」花小麥朝著韓風至笑笑,順手便接過春喜遞來的圍裙,穿戴齊整了,回頭卻見那人尚在不緊不慢地挽袖口,將那雪白不沾一絲塵土的衣裳下擺,還仔細地撢了撢。
花小麥忍了一時,到底憋不住,蹭過去將喉嚨壓得低些,細聲道︰「有件事,舊年在八珍會上我已想問,你別嫌我唐突——你下廚也穿一身干干淨淨的白衣,就真不怕弄髒了難洗?」
韓風至先是一愣,繼而便抿唇笑起來,將手掌豎到臉側,也小聲道︰「沒法子,省城那地界,競爭激烈的很,總得想出點花頭來使人留下印象,招攬顧客,這身白衣便是我的標志。其實說實話,我也嫌它難伺候,只是沒法子啊!」
「噗!」花小麥禁不住噴笑,又覺這樣緊張的場面,他二人竟還有說有笑,未免太不嚴肅,趕緊清了清喉嚨,正色道,「倒還沒問你,這比試的規矩,究竟為何?」
韓風至也斂去笑容,點了一下頭︰「為廚者,最重要便是刀功、火候、調味,我便與你比這三樣。你我二人用同樣食材,做同樣的工序,孰優孰劣,自然一眼便能瞧得出。」
他說著,便招呼一個隨他從芙澤縣同來的小廝將菜蔬、肉類皆搬上桌,因道︰「這斗廚比試嘛,總該有點籌碼才好,姑娘看這樣如何?今日勝負,你我二人自己說了算,輸的那個。便將買食材的錢給出了,可好?」
花小麥朝桌上瞟了一眼,見那一堆物事種類雖多,卻並不十分珍貴難尋,稍覺放心了點,大大方方道︰「論財力我決計無法與韓老板相比,但這些個食材,我還能勉強負擔得起,就這麼辦。♀」
「甚好。」韓風至頷首而笑,「那這頭一遭。咱們就先來試試刀功。此案上各類食材。香蕈用馬耳刀法。火腿用象眼刀法,蔥姜小料剁茸,魷魚切花,至于那黃瓜。不必我說,姑娘應當也自清楚,就以那簑衣刀法來對付它。我與你斗快,不限時間,誰先完成,誰便勝了這一局。」
話音未落,已撈起一把磨得 亮的菜刀,在掌中一旋,噌噌兩聲銀光閃過。舞出一朵花。
「好厲害……」周芸兒就立在花小麥身後,看得目瞪口呆,不禁扯了扯花小麥的袖子,暗暗道,「師傅。這本事你肯定也會吧,什麼時候才肯教我?」
「……閉嘴。」花小麥回頭狠狠剜她一眼,卻也沒空再多說,也握住一把菜刀,先將一只魷魚擺在了砧板上。
接下來的一小段時間之內,整個大堂之中,若用「刀光劍影」來形容,只怕也不為過。
韓風至不知從哪里學來那一手使刀的技藝,動作極其利落漂亮,一把菜刀,在空氣中翻飛得如同蝴蝶也似,伴著刷刷的白光,案上逐漸堆起一層切好的食材;
與之相比,花小麥的動作則無疑要實用許多。從頭到尾,她手中的那把刀,刀刃始終不曾離開砧板半寸,速度也同樣奇快,「哆哆哆」的清脆之聲不絕于耳,各種菜蔬、肉類在她手底下逐漸換了個形狀,須臾間,也壘了厚厚一疊。
圍觀眾人只覺眼楮都不夠使的,看了這個,便要錯過那個,目光在兩人中間穿梭,眼珠子都快要掉出來。柯震武坐在近處,仍伸長了脖子眼楮也不敢眨,孟郁槐立在他身後,眉間忽地蹙起又放松,至于那春喜臘梅兩個,早就捂住了嘴,生怕自己看到要緊處,咋咋呼呼地吆喝出聲。♀
約莫半柱香的光景,兩人幾乎同時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若真要追究,大約是韓風至要快上分毫。
桌上碼得整整齊齊的各樣食材,魷魚入滾水中一燙,便蜷縮成半個巴掌大小的一團,身上的花紋凸起,刀刀均勻細致;赫赫有名的簑衣黃瓜,乍一看似是被切成了薄片,卻尚連著一點皮,稍稍用兩手一拉,便朝兩邊舒展開,成長長的一條,每一片厚薄相等,盤卷起來裝盤,再淋些醬汁,便是一道極好看的爽口菜肴。
也是直到這時,眾人才敢發出驚嘆聲,也听不清在說甚麼,大抵都是些毫無意義的感嘆詞。
韓風至也曉得自己在這頭一局中佔了先,面上薄帶自得之色,朝花小麥的砧板上虛飄飄一瞟,那尚未曾完全彎起來的嘴角,便又落了回去。
許是因為動作太過花俏,需要花費的力氣格外多的緣故,韓風至在切菜時,有些細處便未能照顧得周全,不能用的地方粗略看一眼便切來丟掉,廢料在砧板旁堆成一座小山。
而花小麥那邊,廢料卻少了許多,只有小小的一簇。
但凡做菜時,總免不了有些許拋費。不能吃的地方得毫不留情地切掉丟棄,但與此同時,身為一個好廚子,更要最大限度地使食材物盡其用。最現實的原因便是,開飯館兒的人若太過浪費,就會少掙錢。
所以,就算他快,又如何?
「老板娘,你倆這算是打個平手?」圍觀群眾當中,有人扯著嗓子叫嚷起來。
「我瞧著……好像是那姓韓的公子快了些似的。」也有人表示疑問,拿不準地試探著道。
花小麥往韓風至那邊看了一眼,心下有了數,再朝他面上張了張,便大概猜到他在想些什麼。她也不搭理眾人的疑問,將此事丟開不理,只笑道︰「接下來,該比試火候對吧?韓老板打算怎麼做?」
韓風至深吸一口氣沖她做了個稍等的手勢,親手自板車上搬了個筐子下來,從里面取出兩條用草繩栓起的干魚和兩個豬腳,朝這便晃了晃。
花小麥往他手里一望,立時失笑,指著他連連搖頭感嘆︰「你這人,真真兒好刁鑽!莫說這芙澤縣。縱是整個桐安府,與海邊也不挨著,你手中那比目魚,尋常時根本沒人吃的著,你是怎麼想起要與我比試這道菜?」
「呵……」韓風至也笑了,將那兩條干魚提得高了些,「姑娘話雖是這麼說,卻一眼就瞧出我要與你比試什麼菜,可見是沒被我難住,你又何必發牢騷?此處離海甚遠。咱們把菜做好了。分給大家嘗嘗新鮮也不錯。」
「夠費事兒的……」花小麥小聲嘟囔了一句。轉身揚聲對周芸兒道,「去,搬柴來!」
周芸兒答應一聲,一溜小跑去了後院。來來回回奔走了好幾趟,片刻,果然搬出幾堆看上去略有不同的柴禾。
其實說起來,這「火候」,可算作是花小麥的弱項。
從前學廚的時候,用的都是燃氣,自己通過旋鈕來控制火候即可,然來到這火刀村之後,家家戶戶都是燒柴的。在外擺攤,又要用木炭,這些東西對初來乍到的她而言,可謂一竅不通,與自小便習慣燒柴做飯的韓風至相比。天然就落了下風。
然而或許她該慶幸,自己在這廚藝上頭,真是個肯花心思,又不願服輸的人,這一年多的時間,她花了老大力氣,將各種柴禾的特點研究得透透徹徹,如今她那灶火,燒得比土生土長的春喜臘梅,還要好上許多。
「你……竟準備了這麼多種不同的柴?」韓風至有些吃驚,「平日里,你也是這樣張羅飯館兒的菜肴?」
「若真是那樣,我一個子兒也掙不著,太費工夫了。」花小麥朝他攤了攤手,「沒辦法,這不是為了對付你嗎?這一回不比快,咱倆就各憑本事,干活兒吧。」
說著便燒火熱鍋,將那比目魚拿過一條來略作收拾,擱進鍋里。
這道菜名曰「比目魚豬腳」,用料不算特別精貴,但若要做得地道,在火候上,需得格外下本錢。
比目魚需以中火烘香,櫟柴最為適宜;豬腳要先在用姜片炸過的油中爆香,燒旺火,松柴是不二之選;兩樣食材處理完畢之後,還要把比目魚去骨拆肉,同豬腳一塊兒擱進瓦罐當中以文火慢,此時,就該那稻穗和麥穗派上用場。
費時又費工的一道菜,花小麥做得一絲不苟,那韓風至,卻是有些心不在焉,手上忙活著,時不時還要轉過頭來往花小麥這邊瞟上一眼,眉頭越擰越緊,漸漸皺成一團,手里的動作,也慢了下來。
大概一個多時辰,大堂之內一股濃香之味私下飄散,圍觀眾人一個個兒呼吸的力道大了不少,似是想將那股厚重的滋味多吸進鼻子里一些,方能好好感受。
花小麥渾然未覺韓風至那里是何情形,將瓦罐從火上抬下,由得那菜肴在罐中多悶了一會兒,方才揭開蓋子,香味立即殺氣騰騰地朝眾人撲了過去。
柯震武看得聚精會神,一個多時辰,竟是連動都不曾動一下,這時候長出一口氣,回身對孟郁槐道︰「你媳婦……」後頭的話,卻是沒有說出來,只神色凝重地用力點了點頭。
韓風至也將菜色做好,花小麥看了看,心中更是有了分寸,微笑道︰「這道菜耽擱了不少時間,咱們接著繼續吧,調味又該如何比試?是咱倆各自做糖醋汁、姜汁、香麻汁,還是……」
「……不必了。」韓風至面色沉沉,吐出一口長氣,仿佛下了很大決心,「咱倆……沒必要再斗下去了。」
ps︰
據說今天要停電停到晚上,先更了穩妥點。如果電來得早,爭取再更一章~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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