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卿,」已經病了多日的禹王黎賢裕,此刻正與連勛坐在王府的後院之中,沐浴著午後的陽光,眼底卻是一番風雲波動。
雖然才30多歲,但由于多年的疾病,令他白淨的臉上少了幾分朝氣,曾經如玉的臉龐,也是面色如紙。
只是,他依然還是那個睿智、閑適的禹王殿下。
連勛沒有睜開眼楮,濃而密的睫毛在光線的投射下的陰影,蓋住了他眼底的所有情緒,唇角微抿,仿佛在感受微風撫面的細膩。
「子卿,你心中,其實還是恨著的吧?即使知道了那個真相。」
黎賢裕見連勛不理會,他素知他的性情,低聲又囔囔自說了一遍。
是啊,連勛放在扶椅的手微微顫了一下後就沒有動靜了。
但全部的思維都集中在了心口,那里還是有些微疼的。
應該是恨著的吧,這麼多年自己所做的事,都只是為了找到這令自己心悸的良藥。
「呵,也許吧……」
許久,連勛慢慢睜開眼眸,望著空中飄過的幾多白雲發著呆。
「是嗎?我其實應該也是恨著的呢!假裝了許久自己已經放下,但每一次這里一疼,心中的恨意就會加深。」
黎賢裕動手模向心口,眼中神色掙扎,面色似悲似痛。
「可是,現在,」他認真的指著自己的心口,對上連勛轉過的頭,才繼續說道,「我更加的恨自己。」
連勛看著一直盯著自己的黎賢裕,眉宇間的悔色、痛色清晰可辨。
他面無表情的看了許久之後,面上波瀾不驚,隨後才微微別了過頭。
如瀑的黑發垂下肩來,遮住了那雙晦暗不明的眼眸。
黎賢裕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兩人就僵持著這樣的姿勢。
時間放佛就像是靜止在了這個點,院中靜謐如夜,只有偶爾路過的清風,帶起兩人的發絲,在暖暖的陽光中翩翩起舞。
「我知道,你一定會嘲笑我的軟弱,卑鄙。呵呵,這麼多年來,裝著自己已經放下仇恨,我真的,很累,很累。呵!我也不想去乞求你的原諒,只是,」
黎賢裕抓緊了自己心口的衣襟,緊緊的咬牙道,「也許她在你看來,就是一個價值低廉的棋子。可是,她對我來說,是全部啊!」
呵,果然到了最後還是連朋友都做不得。
看著沐浴在陽光中的黎賢裕,曾經溫和如玉的面龐,卻因病痛,折磨得如此無力、蒼白。
連勛冷硬的眼眸終于松動幾分,仿佛眼前這個人還是當年在嚴冬湖畔,遞給自己手爐的溫和少年,還是那個即使陪著自己一起遭人恥笑卻還能溫柔安慰自己的良師益友。
在自己受人欺負時,是這個風姿綽約的少年,伸出援助之手。
盡管,他們的年齡相差了十幾歲。
現在,呵,什麼都變了。
從那一年他們知道他的身份開始,他開始疏遠他,而他開始監視他
雖然,表面上的他們還是眾人眼中的親密摯友。
呵呵,真相就是來的如此突然,他可以接受,他真的可以接受,比這更加難以承受的痛楚,他早已經歷,還有什麼是不可以接受的呢?呵呵……
但是……
連勛定定的看著已經是眼眶含淚的黎賢裕,他呢?他是否能接受呢!
呵!沒想到,那些溫暖人心的畫面,原來都是泡沫虛影,隱藏在潔白之下的全是些虛偽、骯髒的計謀,這世道,當真是害人不淺……
害人不淺啊……
「哈哈!哈哈哈哈!」連勛突然激動起來,雙眼赤紅的看著眼前的黎賢裕。「為什麼要說出來呢!哈哈,為什麼要這樣,我連勛到底是做錯了什麼……」到底做錯了什麼,要這樣待他,他,連勛,也是有心的啊!
即使知道珍妃之死的真相,那又如何,和他有關嗎?呵呵……
那樣就能改變他被親生母親拋棄的真相嗎!就能改變自己曾經幾經喪命黃泉,喪親之痛了嗎!就能、、、、、就能改變他沒有騙自己、利用自己嗎!!!!
哈哈哈哈!他不在乎了,什麼都不在乎了。什麼都是騙人的,還有什麼人值得自己信任。
既然這樣的話,那麼,又何必在乎被欺騙。呵!
黎賢裕看著眼前雙眼漸漸歸于平靜,面色恢復如常,仿佛一樣子又回到了那個溫文儒雅的永安郡王。
黎賢裕卻看的臉色微微有白了幾分,相處這麼多年,只有他知道,他不再是那個還可以和自己談笑的子卿了,那曾經如水的眼眸,已經被一片冰冷所代替,是自己親手毀了這個人啊!毀了一個摯友。
「呵呵,既然這樣……」許久之後,連勛面有嘲色的望向黎賢裕,他很是好奇他黎賢裕,堂堂黎國的禹王殿下,能做到怎樣的程度!為了,區區一個女子。
「好。」連勛只丟下一個藥瓶走了,望著沐浴在陽光中的男子,黎賢裕神色惋惜哀慟,這個人,他再也看不透了,或者說,他從來就沒有看透過,他永遠是帶著面具生活的。
「看來,你連勛,果真也是沒有心的。」
黎賢裕慢慢起身,又低低的自語,「我本就是欠你的……」
拿起藥瓶就進了自己的房間,身後院中的陽光,傾斜了一地。
「主子,」連勛剛從禹王府回來,就接到夜紗的訊息,進了書房里的密室。
密室內,一個黑衣男子俯首跪在地上,剛剛是他的錯覺嗎?怎麼感覺今天的主子不太一樣了,之前的主子雖然面對他們的時候冷淡了點,但是,今天了主子仿佛更冷了幾分,整個人的煞氣更重了。
「起來吧!」寂靜的密室里響起冷冷的一聲命令,夜紗接到連勛示意後站了起來。
「主子,青鳶那邊,已傳來消息,說一切已經辦妥,就等主子回去了。」
回去?快了,現在,卻不是回去的時機。
微微一打量,便附在夜紗耳邊低語了幾句,夜紗仔細聆听。
交代仔細後,他便自行出了密室。
剛回到前院,突然想起,幾天前,秦無名那次夜歸之後,他們就沒有再說一句話。
而這幾日……
連勛眼簾低垂,眸色微暗,他對那個人到底是怎樣的心思?見不著,心里癢癢的,還有幾分不安、迫切,見了面,兩人又像是針尖對麥芒。
這樣的事,這樣的心情,從未有過,讓他莫名的心煩意亂,更覺得不安、慌亂。
想也沒想就舉步前行,意識到自己在干什麼時,他已是站在了她的院中。此刻他的面前便正對著秦無名的房門,心底又是一陣莫名的跳動。
白天也關著門?她在里面做什麼?那次校場大會回來,除了那次夜間兩人不愉快的交談,他還沒有見過她。
房內傳來腳步聲,他下意識的想要逃避,卻又顯得太過狼狽,一時之間又不知該如何來面對她,更是失了以往的風儀儒雅。
他什麼時候變得這般的拿捏不定,他還是那個運籌帷幄,淡定從容的連勛嗎?
心底冷冷自問,仿若才驚覺自己最近的變化。
房門被打開的剎那,他的只覺得自己的心跳猛的提升,這是怎麼了?他竟會因為一個人的存在而分外介意。
「王爺?」就在他神色搖擺不定,略顯狼狽的時候,小草驚訝的看著門前的主子。
王爺他在干什麼?從未見過自家的主子露出那樣茫然的表情。
「王爺?可是來找公子的?公子出去了,說是去赴許小姐的約,他們……」小草收拾好房間,走了出來,不等連勛過問,就竹筒倒豆子一般,一骨碌全說了。
連勛神色已恢復如常,不在就好,說不出的慶幸還是失落,也沒有再理會,眼楮隨意掃視了眼空蕩蕩的房間,真的不在。
轉身,離開,留下一臉懵懂的小草。
看看天色尚早,回頭瞟了眼後院,舉步出了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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