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秋盡冬至,——今年冬至是十一月三十日,因著初一不便出門,賈母便打發鳳姐初二過去東府里看看秦可卿如何……
鳳姐過去看時,見秦可卿瘦的人干一般,心里就知道大勢已去,這條小命只剩不足一年的光景了,和她說了些閑話,又囑咐了她好生將養著,就過了尤氏這邊來。
彼此見過坐下喝著茶,尤氏又說了幾句淡話,方道,「你冷眼瞅著媳婦是怎麼樣的呢?」
鳳姐見她面上雖然也帶著微微的焦慮,那眼底深處細看卻是冷冷的,便曉得她如今既已知道賈珍和可卿之事,心里必定是惱恨羞憤五味雜陳的,怕是只盼著可卿早死,早早去了這一個心病。
因此低頭想了半日,說到,「看著也就那樣了,這也是沒法子的事。你也該替她準備準備一應的後事用的東西,沖一沖也好呢。」
果然尤氏的神情松了一松,說道,「我也叫人暗暗的預備了。就是那件東西不得個好木頭的,慢慢再看罷。」
鳳姐听她提起那件東西,忽然想起一事︰上世可卿死了以後,賈珍在諸多親戚跟前大哭大鬧如喪考批,丟盡了東府的臉面不說,居然還敢把義忠親王老千歲壞事之前曾定過的檣木棺材弄了來給兒媳婦裝裹,——這一節賈府敗落之時也被人捅了出來,被御史參了個僭越之罪。
這回自己可要未雨綢繆——這麼想著,心里已經有了主意,明兒就令旺兒想法子,在外面找人買通薛家那店里的人,無論花多少銀子,也得把那副板或偷或毀,萬不能留了才是。
回來在賈母跟前時,不提這些事,只說秦氏看著還好,暫時是不打緊的。
又去王夫人那邊,大概說了幾句秦氏的光景,才回了自己屋里,平兒伺候換上烘的暖暖的家常衣服,又端過茶來,說道,「今兒旺兒媳婦來了,林老爺又有信回來了,女乃女乃看著是現在請林姑娘過來呢還是等晚上呢。」
鳳姐這些時日正為林如海之事懸心,乍一听來信倒嚇了一跳,再一想時候還早,況且這信是走的私下的,想必林姑父現在身子骨還好著呢,不必害怕,乃笑道,「小琴,過去和林姑娘說,我得了些新鮮玩意,叫她過來挑幾樣喜歡的回去玩——天也冷,叫她穿戴好了,可別叫風吹了。」
小琴脆脆的答應著去了,鳳姐因向平兒道,「前兒得了那些皮毛,叫趕著給太太姑娘們做幾樣東西的,可都做好了沒有?」
平兒笑道,「女乃女乃也太心急了,哪能那麼快,趕後兒估計就得了。」
鳳姐道,「我是想著林妹妹身子弱些,記得單給她做個昭君兜,叫他們做的用心些。♀」
平兒笑道,「知道了,女乃女乃就知道想著林姑娘。對了,二姑娘方才打發司棋給大姐送了幾個小玩意,我收了,回來女乃女乃看看去。」
這些日子迎春要麼在邢夫人跟前說話,要麼來鳳姐這邊說話,彼此比先前都親近了好些,因此鳳姐也不在意,笑道,「這丫頭倒是越來越招人疼了。」
平兒道,「可不是呢,我听大太太那邊人都說,大太太現今對二姑娘好的很,有事沒事都愛和二姑娘商量的,二姑娘過去請安的時候多了,連著大老爺性子都收斂了好些,在家里也不大和那些小老婆歪纏了。」
鳳姐也笑了,心想自己那個沒臉的公公居然也有知道要面子的時候,還真是不易,正說得熱鬧,黛玉扶著小月走了進來,,笑道,「遠遠的就听見鳳姐姐的笑聲呢。」
平兒忙起來給黛玉看座端茶,鳳姐道,「你們都回去歇著吧,讓我和林姑娘自在說說話。」幾個丫頭就都出去了,平兒在外屋門口坐著,防著別人進來。
這里鳳姐把信遞給黛玉,黛玉後幾回一貫是和鳳姐一起看的,兩人看了信,果然林如海信中一切照舊,並沒有說哪里不好。只說自己暫時還不能回來,已經先給黛玉挑了兩個得力的丫鬟婆子,不日便送進京來,叫黛玉且寬心住著。
鳳姐略微放了心,和黛玉道,「妹妹這下子可以安心了,只等著人來了再看吧。」
黛玉微紅了眼圈,道,」全仗著鳳姐姐疼我,要不我也是沒主意的人了。」鳳姐安慰她幾句,乃說,「老太太舊年原說等冬去春來,就把你挪出碧紗櫥,一拖這也許多時日了。我原打算幫你提一提的,眼下看且等一等,等揚州那邊來人了,那里面就住不下了,正好把你挪出來。」
又道,「眼下快過年了,我這里亂七八糟的事情也多,老太太和太太都吩咐我說妹妹初來,要好好操辦著熱鬧熱鬧的,只是我想著妹妹如今還應守著孝的,這話我也不能說出來,妹妹怎麼想呢?」
黛玉愣了一下,半響道,」方才爹爹信上說兩個嬤嬤和兩個丫頭是那幾日就起程的,如今信到了,想必他們再有幾日也就進來了。到時叫他們去說罷。」
鳳姐听這話,笑道,「原還當你年紀小沒主意,現下看主意正的很呢,得罪人的事還知道推出去了。」黛玉本來滿月復心事,叫她說的也不由笑起來,又說了些閑話方告辭回去了。
一會平兒送了黛玉回來,向鳳姐道,「女乃女乃,方才旺兒家的在外面和我說,茜雪的爹前幾日做活兒從高處跌了下來,大夫說是不行了的。茜雪家里只有她和她老娘,也沒個拿主意的人,昨兒晚上不得已才去旺兒家求他給幫著料理料理。」
鳳姐吃一驚,道,「不是給了她幾十兩銀子叫他們自謀生路嗎?怎麼她爹還去做那活計?」
平兒道,「旺兒媳婦說,茜雪出去以後,她爹就不給別人做活兒了,他們家在城外買了幾間房子又置了幾畝地,自做自吃的倒也還好。這回是屋上的茅草要添了,她爹說不值當花錢找別人,她兄弟歲數又小幾歲,不大會弄這些,他爹就自己上去弄,結果不曉得怎麼就失了腳摔下來了。」
鳳姐嘆口氣,道,「這也是命。你教旺兒打發人幫他們好生料理著,銀子就從咱們這里拿些過去。只是他爹若是死了,剩下她們姐弟和老娘,孤兒寡母的,只怕日子過得艱難了。茜雪又生的格外好些,難保外頭沒有人留心。」
平兒也想到了這節,見鳳姐說出來,心里也佩服鳳姐想的周到,因道,「女乃女乃說的很是。只是她是老太太和太太叫攆出去的,女乃女乃幫她銷了奴籍已經是大恩了,現如今要再買回來,怕是茜雪願意,上頭太太也不肯的。」
鳳姐心里壓根就沒打算再叫茜雪回賈府里頭蹚渾水。道,「買她回來是不妥的,我想著前兒旺兒買那個莊子里頭只怕還缺針線上的人使喚,你告訴旺兒家的去問問茜雪可願意去那里安身。也不用她寫賣身契,就當她自做自吃就好。橫豎那個莊子不是官中的產業,家里這些人都不知道那里的,她們姐弟倆去了只要安安分分的,給她娘養老送終是不難的。」
平兒也想了想,覺得也沒有更好的去處,道,「那就是這樣罷,我等下就叫人把旺兒家的叫進來,我和她細細說。」
鳳姐點點頭,說道,「旺兒家那小子原不成人,你敲打旺兒家的幾句,就是到了咱們那莊子里頭,也別叫他們打茜雪的主意。就說茜雪是我留著有大用項的,別叫他們毛手毛腳的弄壞了。還有,明兒叫旺兒過來一趟,我有件要緊事,須得他去辦理。」平兒答應著,自去傳話不提。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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