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旺兒站在里間門外先請了安,便遞上一疊賬冊,道,「回二女乃女乃,這是咱們自己那幾個莊子今年的收益。還有外頭芸二爺管著的那件香料鋪子的,都在這里了。」小琴出去接過來,進里間呈給鳳姐。
鳳姐有原先那些年的成算在心里,再看賬冊自然懂得化繁為簡,粗粗翻了一遍,便笑道,「倒是你們越發能干了。這里頭出息的銀子快抵得上官中那些莊子兩三成了。」旺兒笑道,」女乃女乃是最明白的人,官中的進項哪能有女乃女乃手里這些如今這些清楚明白呢。」
說著又道,「奴才還有一件事要稟告二女乃女乃。饅頭庵原先的主持靜虛和她的兩個徒弟,前兒不是被咱們送出去了麼。听說這三個人沒處掛單,只得沿街討飯,誰想竟沖撞了定州節度使大人的儀仗,當場就被打了一頓收押起來,听說當天夜里那靜虛就死了,如今智能和智善還在里頭,死活不知。」
鳳姐皺皺眉,冷笑道,「倒便宜那個老禿驢。」又笑道,「橫豎和咱們不相干的,不必理會她們就是。」
因提起智能,倒又想起一個人來,便對旺兒道,「秦家那小相公如今怎麼樣了呢。」
旺兒想了一想,道,「听說因著這邊打發人過去說命他好生養病不必上學了,被他老子教訓了一頓,倒是真的病了。正在家里養病呢。」
鳳姐對平兒道,「你去咱們私庫里頭找兩支不粗不細的人參出來,再配上些別的藥材,交給旺兒。」
平兒會意,道,「女乃女乃這是要送給秦家的麼。」
鳳姐笑道,「好歹是她的兄弟,我和她好了一場,總沒有干看笑話的道理。快去罷。」平兒應了,轉身往那邊屋里去不提。
鳳姐見她出去了,向旺兒道,「等下你拿著這些東西送過秦家去,也不必提起我來,只說是你送的,他們是明白人,自然能領會我的意思。♀我算著那秦小相公也無甚大病,只是如今鬧成這樣,家塾是回不去了,只怕再想見寶玉也難。難為他們好了一場,他若是有什麼信兒要捎進來,你只管听了就是。只是須想個巧法子,別叫太太知道是你傳遞給寶玉的。」
旺兒不解其意,但是知道自己這個主子不是無的放矢的人,便垂手答應了一個「是」。
鳳姐又道,「你和薛大少爺可還說的上話麼。」
旺兒道,「還能說上幾句話。」
鳳姐笑道,「這就是了。薛大爺這幾日要娶妾,必定是春風得意的,你別忘了打發你兒子給他送點賀禮,錦上添花總是好事。咱們和他終究都是至親好友的。」
旺兒笑道,「那是自然的。薛大爺為人慷慨灑月兌,奴才也情願和他親近些的。」
說的鳳姐不由笑了。這時平兒回來,打點了一包東西交給旺兒,旺兒便告退了。
這里主僕兩個說起後日薛蟠納妾的事,鳳姐便道,「你原先預備的那些東西都很好,只是我心里有個成算,還嫌簡薄了些,你去我的東西里頭再拿一套赤金點翠的頭面出來,添進去就是。」
平兒怔一怔,道,「女乃女乃如此看重香菱麼。」
鳳姐道,「和香菱不相干,只不過是給姨媽面子罷了。也是給薛大哥哥面子呢。」
平兒抿嘴笑道,「橫豎女乃女乃心里是有成算的,我只听命行事便是。」
鳳姐也笑道,「你既然這麼明白,往後我使喚你自然就更順手了。」
至晚賈璉回來,便對鳳姐說道,「那件事今日我在珍大哥面前又提了一遍。可巧過了片刻呂乃友也過去了,珍大哥便提起這事,只說他自己想到的,倒叫那呂先生極口的夸了半日,說珍大哥是百年人有萬年心雲雲。我瞅著珍大哥很是得意,此事趕年下必定就十之□□了。只是我心里替你可惜,這樣大的榮耀,竟不能提你半個字出來。」
鳳姐笑道,「這有什麼可惜的,面子要緊還是里子要緊,二爺難道還不明白麼。」
說的賈璉也笑了,道,「你如今越發活的明白了,倒教為夫有些自愧不如。」
鳳姐道,「二爺不過是揣著明白裝糊涂罷了,我這頭發長見識短的,哪里比得上。說起來後兒是薛大傻子納妾的好日子,二爺可要過去湊個熱鬧的?」
賈璉道,「當日為平兒請客的時候,我記得薛大傻子也來過,後日我還須過去走個過場才好看。東西你都打點好了麼。」
鳳姐伸手拿過禮單,道,「你看看,可說得過去不。」
賈璉看了看,道,「倒是比尋常時候還厚了些。你一向不大在意那薛大傻子的,怎的倒肯給他這樣的面子。」
鳳姐道,「近來常听小琴小月兩個在我跟前念書,別的倒也罷了,有一句我倒記得真切︰將欲取之,必先予之。倒要勞煩二爺給我講講,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呢。」
賈璉看了她半日,方笑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是你想取什麼?他們家除了銀子,也沒有什麼值得費心的了。」
鳳姐笑道,「二爺好大的口氣,果然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出身。可不就是銀子才值得費心麼。這你也是知道的,他家那些生意如今漸漸衰敗,出去的倒比進去的多,鋪子里那些承局,總管,伙計,一個個的家里,連小妾都是穿金戴銀的,更不用提別的了。不知外頭多少人盯著這一塊肥肉,就連咱們二叔和嬸子不也有個算盤麼,要不為何非要留下他們住在這邊的。
說句不敬的話,與其便宜了外人,倒不如便宜了你我。如今外頭有旺兒和芸兒,你少操了多少心,倒是在這上頭多用些精神更好些,不知有多少好處呢。省的閑的無事,總想著誰家的小媳婦標志整齊。」
賈璉原是听得頻頻點頭,待听到最末一句了,也不由自主的點了頭,回過神來才不由笑道,「你這小蹄子壞透了,逮著機會就要提這事。我如此都改了的,你去問問昭兒,這回我去平安州,可還招花惹草了不成?你還如此說我,看我怎麼罰你。」說著伸手把鳳姐按倒在炕上,一時只听屋里笑聲不絕。
果然隔了一日,薛家大擺筵席廣而告之薛蟠大少爺要納妾了。
因著李紈是個孀居,這種時候是不宜露面的,王夫人便只帶著鳳姐和平兒過去賀喜。鳳姐因著王夫人的禮單比自己的稍遜,便等薛姨媽和王夫人自去說家常的時候,單把禮單給了寶釵。寶釵看了看,笑道,「鳳姐姐越發見外了。」
鳳姐笑道,「哪里的話。只是我瞅著香菱那丫頭甚好,不由想起故人。」說著嘆口氣。
寶釵早已听周瑞家的提過,說是香菱的模樣很有幾分像東府里先小蓉大女乃女乃雲雲;也早就知道鳳姐和秦氏頗為親密。听鳳姐這麼一說,倒對的上,便笑道,「鳳姐姐倒是抬舉她了。那我就代她多謝了。」鳳姐笑道,「咱們自家人客氣什麼。」
正說著尤氏也從那邊走來,道,「璉二女乃女乃還不趕緊入席,在這里和寶姑娘說什麼體己話呢。」
自打可卿之事完了之後,尤氏早已拿鳳姐當自己陣營的人看待,因此說話很是隨便親熱,鳳姐也知其意,笑道,「珍大女乃女乃居然親自來請我入席麼。」說的平兒和寶釵也笑了,一行人前後相攜入席不提。
飯罷看戲,王夫人和薛姨媽並王子騰夫人坐在一處,寶釵也跟在身邊,尤氏只說多吃了幾口有些不爽利,拉著鳳姐出來自在溜達,身邊只跟了平兒和銀蝶。見前後無人,尤氏便說道,「前兒說的二妹妹那件事,這些日子我也背著你大哥哥在外頭派人四下找了,只是那戶姓張的搬離了老宅,急切竟找不到半個人。」
鳳姐知她說的是張華。算算日子,那父子倆只怕還在外頭漂泊著呢,便笑道,「嫂子不必著急,等我也教他們在外頭悄悄的幫你打听著。目下嫂子只須好生安撫她們,想法子教她們少往你們府里跑幾趟就是了。」
尤氏道,「你說這個我何嘗不明白。你大哥哥這回病的厲害的時候,娘還領著那兩個涂脂抹粉的去他跟前晃過幾回。二妹妹倒也罷了,性子終是和軟些,我說幾句也肯听的,那三妹妹年紀雖小,卻是個有主意的人,別說是我了,就是老娘說的話她也敢駁回呢。我倒也憂心,像她這樣的,日後只怕到了該議親的歲數,也是高不成低不就的叫人頭痛。」
鳳姐冷笑一聲,道,「那時自然看嫂子的手段了。嫂子是長姐,難道還要反過來听妹子的擺布不成麼。眼前還論不到此事,嫂子且不必杞人憂天。話說回來,如今大哥哥已經大愈了,管家之事如今可還是嫂子操心麼。」
尤氏道,「這回之事,薔兒在外頭處處周到,你大哥哥知道了很是欣慰,就叫他依舊幫著料理些事情,說是過幾日還叫他搬回去住的。里頭這些大小事依舊是我理著的。你大哥哥這回病了一場,倒是都撒開手了。」
鳳姐笑道,「大哥哥卻也懂得保養身子了,倒是件好事。嫂子趁此機會多勸著他些,只怕更好些。」尤氏道,「他那脾氣你還不知道麼。好一日是一日罷了。我還敢勸,可不是找死麼。」鳳姐听她這話說的有幾分淒涼之意,也微微嘆了口氣。且說——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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