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接上回。听賈芸說完,鳳姐笑道,「誰不知道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這樣的人家,也會和咱們借銀子,芸兒莫不是說笑罷。」
賈芸道,「回嬸子話,如今薛家的情形有些不同了。薛大爺前些日子在外頭買了些鋪子,原先看著日進斗金,故而花費了不少銀子。誰知道買到手才發現賬本都是動過手腳的,那些鋪子原先根本就是些虧本的生意。這一抿子虧了不算,薛大爺近來在外頭又包養了許多小倌粉頭,听說也砸了不少銀子,因著銀子不湊手,還偷著賣了兩個老鋪面。
這些事傳到了薛家姨太太耳朵里,老人家大約是十分生氣,逼著薛大爺立了誓,以後這些事都需問過家里才能辦理。鋪子里那些銀錢出入,也須得有姨太太的令牌才行。故而薛大爺近來手里有些拮據,才想起和佷兒借銀子。」
鳳姐微微一笑,道,「那些鋪子都是你賣出去的罷。」
賈芸也笑道,「嬸子放心,都是佷兒那些朋友幫著弄得,外頭管保瞧不出和咱們有一點子干系。只是薛家賣的那兩個鋪面是佷兒出頭盤下來的,橫豎薛大爺情願賣的,倒也無妨。」
鳳姐笑道,「我知你是最妥當的,才肯放心把這事交給你去做。既然他如今手里緊了,咱們自然該雪中送炭。只是你一個小小的管事,手里哪有那許多銀子借給他,反倒教人疑心。我記得你有個鄰居,是專在外頭放重利債的罷?」
賈芸心領神會,笑道,「佷兒明白。佷兒只需給薛大哥引薦了便是,那時都不與佷兒相干。」
鳳姐道,「你倒聰明。只是你須留心些,那些借據萬不可有甚麼閃失,日後我還要派些大用場。」
賈芸躬身道,「嬸子放心。」說著便告辭退出去,偏巧小紅正打起簾子要進來,兩下子撞在一處,不覺都紅了臉。
賈芸忙打躬作揖賠不是,道,「都是我魯莽了,姑娘莫怪。」
小紅紅臉低頭,道,「是奴婢方才沒留心,二爺見諒才是。」
鳳姐笑道,「我瞧得真,你們兩個都不是有心的,芸兒且自去罷。」賈芸便依舊告辭出去了。
小紅依舊進來,只是臉上微紅,見鳳姐笑看著自己,越發有些不好意思,道,「女乃女乃這麼看著我作甚麼?」
鳳姐笑道,「我瞧著你近來越發俏麗了,怪道人家都說,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
說的旁邊平兒和小琴也忍不住笑了。小紅那臉越發紅了,道,「女乃女乃得空就打趣奴婢。奴婢方才真的不是有心的。」
鳳姐方欲說話,外頭人道,「珍大女乃女乃來瞧女乃女乃了。」
果然小月打起簾子,尤氏笑嘻嘻的走了進來,見鳳姐要站起來,忙上前按住,笑道,「你如今身子越發重了,可別起來了。咱倆自在坐著說話。」
鳳姐便命小琴倒茶來吃,又命小紅出去尋小月揀幾樣新奇點心來。尤氏笑道,「好容易忙過了省親,眼瞅著又該預備過年了,偏你這胎懷得巧,一點心也不必操了。」
鳳姐笑道,「我知嫂子這一陣辛苦了,等我生產完了,必定登門給嫂子道謝的。算算日子,紅蜻大約也快生產了罷。」
尤氏那笑容淡了淡,道,「她是二三月有孕的,算起來冬月底就該生產了,如今你大哥哥成日里哪兒也不敢去,只在家里守著她,只怕她有一絲一毫的不順心。又請了數個接生婆子在家里好飯好菜的供養著,倒是省了我操心。」
鳳姐見她有些不快,便不再提此事,道,「嫂子今兒怎的得空過來坐坐,可是不忙了麼。」
尤氏道,「如今省親的大事畢了,剩下那些過年過節的瑣事,有二姑娘和三姑娘也應付的來了。何況還多了你那個大嫂子也幫著呢。我今兒過來,就是想和你說一聲,昨兒和胡家議定了,下個月十二是個黃道吉日,就給蓉兒辦事的。」
鳳姐聞弦歌而知雅意,笑道,「我這幾日也正想著和太太說此事,偏又忘了。橫豎省親的事也都料理干淨了,倒是不好再勞煩嫂子每日里來回奔波。何況蓉兒續娶也是件大事,想必你們這幾日也要忙起來了。可惜我這身子不能過去給你分憂。」
尤氏笑道,「如今你可金貴著呢,老太太,你們老爺太太,還有璉兒,都恨不得把你捧在手里含在嘴里,我還敢勞動你,可不是上趕著找罵麼。橫豎蓉兒這事該預備的早就預備在那里了,倒也並不慌亂。」
鳳姐道,「嫂子和老太太那邊說了麼。」
尤氏道,「自然是先和老太太說過了的,方才去你們太太那邊也說了。明兒我就不過來了,你有事只管打發人過去找我。只是,」
鳳姐見她欲言又止,知她必定有不欲別人听見的私房話要說,便對平兒小琴幾個道,「你們且出去歇著去,容我和嫂子自在說會子話。」
平兒笑著應了,便帶著人都出去了。鳳姐這才笑道,「嫂子有事只管說罷。」
尤氏道,「這不是蓉兒的親事在即,老娘又該帶了兩個妹子過來住些時日了。我那兩個妹子你都是知道的,哪有省事的,我這心里總是有些放心不下。」
听她提起尤二姐,鳳姐便想起這一個月來晚間只在自己房里歇著,偏又干不了也不敢干那事,只熬得兩眼發紅的賈璉,不覺笑道,「這有何難的。兩位姑娘是嬌客,老娘又是長輩,嫂子自然應該多給他們指派些丫鬟婆子伺候,務必要伺候的周到細致,滴水不漏,才是咱們這樣人家的做派。」
這就是變著法子看管起來的意思了。尤氏得了主意,也不由笑道,「果然理當如此。以往倒是我疏忽怠慢了母親和兩個妹子,虧得有你提點,才不致教外人詬病。」
又嘆道,「可恨那張家竟似死了的一般,外頭打听了那麼些時日,也抓不著半個人影。」
鳳姐也想起張華來,便道,「想來快年下了,若是他們有心,或許這幾日就該回京里祭祖。嫂子不妨多撒些人手出去,未必就沒個消息。只是他家無聲無息的這些年,只怕也是敗落了。嫂子若是尋到了,倒要先接濟幾身行頭,才好和大哥哥提才是。」
尤氏听了有理,便道,「你說的很是。偏生我竟有那樣兩個妹子,也是命里所招。這幾個月瞧著你們家里這幾個姑娘,個個都是端莊出色的,特特是三姑娘,那心計言談,連我也是跟不上的。可惜她福薄,偏沒托生在二太太肚子里頭。我听說二太太如今待蘭哥好的很,想來也是不待見環哥兒的意思了。只是她是祖母,疼愛孫子也是分內的,環哥兒和趙姨娘也說不出什麼來。」
鳳姐笑道,「老太太當日那樣疼愛寶玉,誰還能說出什麼來。嫂子也不必替三姑娘可惜,只她那個性子,便是到了何時何地也是不落人後的。何況又生了一副好模樣,或者日後有更好的出路也未可知。」
尤氏笑道,「咱們家里已經有了個王妃了,難道還能再出一個不成。若是那樣,倒是二太太的造化了。」
說者無心,听者有意。鳳姐听了這話,心里便微微一沉,旋即笑道,「也不過是說著瞧罷了,哪有那麼湊巧的事。如今三姑娘還小,二妹妹倒是可以談婚論嫁了,倒要先替她打算起來。」
尤氏道,「倒是二姑娘有福氣,攤上你這樣的嫂子,處處肯關照提攜她。你當我瞧不出來,這兩年若不是你弄那些巧章程,你家那二姑娘能出息成如今這樣?」
鳳姐道,「不過是太太慈母心腸,肯下力氣栽培她罷了,那里就論得到我的功勞。何況她總歸是二爺的親妹子,打斷了骨頭還連著筋呢,不關照她倒關照誰去。」
尤氏笑道,「說是那麼說,有幾個能像你這麼明白事理的人呢。」說著兩個人都笑了。又說了些閑話,尤氏便起身告辭。鳳姐笑道,「恕我不能遠送了。蓉兒大喜我也不得過去,嫂子還需多擔待我些才是。」
尤氏道,「哪里還敢勞動你,你只好生養著胎罷。」說著自去了。
平兒親自送出院門,看著上了車才回來,笑道,「方才听二門上的小廝說小蓉大爺的喜事近了,珍大女乃女乃必定是來和女乃女乃提此事的罷。」
鳳姐道,「她明兒就不得空過來了。好在如今並無省親那樣的大事,家里這些雜務,想來大嫂子和兩位姑娘也是游刃有余的。你每日只過去瞧瞧,也算盡了咱們的心。小琴去哪里頑去了。」
平兒道,「大約是跟著小月學點心去了,這丫頭我瞧著也是個心靈手巧的,偏又勤快。女乃女乃若是有事,我出去命人叫她罷。」
鳳姐點點頭。平兒便命小丫頭出去把人尋了回來。果然是見她臉上還帶了一抹白色面粉,急匆匆的跑了進來,堆著笑道,「女乃女乃喚我」
鳳姐見她這樣倒笑了。小紅忙拿出一方帕子來,笑道,「我幫姐姐擦擦臉罷,都帶出幌子來了。」說著也笑了,上來替小琴擦了兩下。
小琴自己也笑了,道,「方才正和小月妹妹學著捏面兔,大約是不留心粘帶上去的。,倒是教女乃女乃見笑了。」
鳳姐笑道,「叫你來倒也不為別的。我有一件心月復大事,如今小月掌廚,小紅熬藥,都離不得我跟前,何況她們都不如你在那些管家娘子跟前有體面。倒是你去替我辦了罷。」
說著招手命她過來,附耳如此這般悄悄說了一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