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王夫人命人好生收拾出了幾間屋子,安頓李氏母女住了進去,又命小廚房預備一桌酒席,給李嬸母女接風洗塵。
自從寶玉那腿出事之後,別院這邊一向是愁雲慘霧,王夫人臉上也總是見不著一絲笑意。貼身服侍的彩雲彩霞這幾個丫頭都有些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只怕哪句話說的不合太太心意,便要被罰跪或是掌嘴。
偏生賈環過去那邊吃了頓飯,又被老太太留在了那邊住著。二老爺回來狠狠訓斥了趙姨娘,卻也並未過來太太這邊說話。如今瞧著老爺和太太倒是越發生疏了。王夫人自然那臉色便更難看。
今日難得王夫人露了笑臉,廚房里那些人也不敢怠慢,忙忙的置辦了一桌子酒菜出來。王夫人十分謙遜,請李嬸坐了首席,又拉著李紋和李綺都坐在自己身邊,笑著問長問短。
李紈只坐在李嬸身旁,看著王夫人的做派,只覺得隱隱的有些不安,卻又說不上到底哪里。
李嬸只覺王夫人十分和氣,又不拿大,便悄悄和李紈笑道,「你們太太竟然是這樣極好的人,倒是你的福氣了。」
李紈心里緊了一緊,眼角余光掃到身後站著小翠和彩雲,也笑道,「那是自然的。我們太太寬厚慈善,一向是最好相處的,嬸子只管安心在這里住著便罷。」
說話間王夫人回頭向小翠道,「去瞧瞧寶玉怎的還未過來。」
李紈的臉色驀地變了。
因著方才安頓行禮十分倉促,李紈不及說起,李紋和李綺並不知道寶玉是何許人也,只听說榮國府有個餃玉而生的公子,一時都有些好奇,便都抬起頭來。
半日果然見寶玉進來。李紈知道寶玉近來只在自己屋里看書,極少出來,也不甚修飾。
誰知抬頭瞧時,卻見寶玉穿著銀紅撒花半舊大襖,帶著項圈、寶玉、寄名鎖、護身符等物,下面半露松花撒花綾褲腿,錦邊彈墨襪,厚底大紅鞋。越顯得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轉盼多情,語言常笑。天然一段風騷,全在眉梢,平生萬種情思,悉堆眼角。
只是那腿顯然有些瘸跛,偏又不用人攙著,自己挪了進來,給王夫人請了安。
王夫人見寶玉打扮的十分齊整,便笑著對麝月點點頭,才道,「這是你大嫂子的嬸娘和兩個妹子,還不快過來廝見。」
李紋和李綺忙都站起來福了一福,寶玉也躬身還禮。王夫人笑道,「都是自家親戚,不必拘禮,寶玉過來我這里坐著,且開飯罷。」
李紈的臉色微微的有些蒼白,卻笑了一笑,招呼李嬸且用飯。
飯畢各自回房,素雲見李紈臉色不好,小心問道,「女乃女乃今日臉色不大好,可是哪里覺得不好?」
李紈嘆了口氣,道,「許是春困,偏又沒歇中覺。你且出去,我一個人躺一會子。」
素雲便退了出去。李紈歪在炕上,不覺又嘆了口氣。
王夫人十分親熱的留下了李家母女,原以為是看在自己和蘭兒面上。方才見了寶玉被打扮成那副樣子,李紈是過來人,心里還有甚麼不明白的。
不過是瞧著李紋和李綺姐妹兩個生的好,舉止又端莊大方,意欲給寶玉求配罷了。若是寶玉先前那幾年,這樁親事倒是李家高攀了。只是寶玉如今這模樣,豈不糟蹋了這兩個女孩子。
只是如今自己和蘭兒還須仰仗著王夫人過活,自從自己守寡,父親便嫌晦氣,再也不肯往來,李家與自己又有何用處。若是自己的堂妹嫁了寶玉,倒比從外頭娶進來的更好拿捏。
思來想去,便只裝個不知道,也不去在李嬸母女跟前多言。橫豎寶玉如今那樣子她們也是瞧見的,若是他們不嫌,自己也樂意成人之美。
別院那邊的動靜鳳姐也听聞了一些,不過一笑置之罷了。李家與自己毫無瓜葛,若是李紈都不肯多言,自己更懶得管別家的閑事。
況且這邊如今每日也是十分忙碌。芾兒漸漸長大,每日若是不抱過來頑一會子,便哭鬧不休。鳳姐也喜他和自己親近,縱使十分忙碌,也必定命女乃娘抱過來和他頑一會子。
又有蘇州那邊的人回來回話,說是姜家的事已然辦妥。
原來鳳姐早命旺兒帶了幾房心月復家人護送妙玉回鄉回鄉探視。如今榮國府名聲顯赫,蘇州知府也是有心巴結,壓著姜家族里開了祠堂。
妙玉的叔父見佷女如今背靠大樹,況且自己原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順的,只得搬離了老宅,又一一清點了妙玉父母的財物,做了冊子,旺兒帶了人清點過了,見並無大的紕漏,便將冊子交給妙玉。
妙玉收了,卻不肯留在蘇州原籍,只留了一房家人看守老宅,那些貴重細軟便裝了船帶回了京里。
鳳姐听旺兒細細稟明了,便笑道,「她倒是個十分聰明的女子,知道如今只有靠著咱們才能事事如意。」
旺兒也笑道,「那是自然的,便是奪回了這些東西,若是她孤身留在蘇州,只怕沒幾日連人帶銀子都要被人謀奪了去。」
鳳姐便命他出去,又命人去請妙玉過來說話。
那小丫頭去了半日,來的卻是妙玉跟前的一個心月復婆子,進來恭恭敬敬的給鳳姐見禮畢了,便呈上一個匣子來,道,「這是妙玉師父命小的呈給二女乃女乃的東西。」
小紅忙接過呈給鳳姐。鳳姐打開看時,原來就是姜家的財物冊子,上頭有田莊若干,房子若干,都寫得清清楚楚,又有各樣房契地契都齊齊整整的放在里頭。
那婆子說道,「妙玉師父說,多承二女乃女乃恩惠,才能拿回爹娘的東西。只是她清靜慣了,並不想還俗受那些紅塵煩擾。這些身外之物無法打理,竟要依舊煩二女乃女乃操些心。」
鳳姐笑道,「這如何使得。沒得倒教外人說我替她出頭原是圖謀她家的產業。」一面合上匣子,道,「這個我收不得,你依舊拿回去罷。」
那婆子十分為難,忙跪下道,「妙玉師父說,這些原不該是她的東西,故此才不要的。若是二女乃女乃不肯收,她便要將這匣子一把火燒了,免得煩惱。」
鳳姐原也不過是裝腔作勢的推月兌一番,見這婆子說的誠懇,便順水推舟的收了。
晚上賈璉回來,听鳳姐說起此事,不由笑道,「這一筆大財足夠給大姐做嫁妝了。不想你倒有這樣的主意,又得了好名聲,又得了實惠。」
鳳姐笑道,「我不過是瞧不起那些欺負人家孤女的做派罷了。」
見賈璉有些不懂,方想起黛玉如今可不是孤女,倒不由笑了,道,「听說薔兒那邊已經請了媒人去呂家換了八字,大約過幾日就能定下日子來了,我想著替那丫頭出些陪嫁,先和你說一聲。」
賈璉如今並不在意這些,只道,「你待她倒好,也不知她哪世修的這樣的福氣。」
鳳姐笑道,「自然是前世修的,這一世我還給她罷了。」
賈璉只當她說笑,自己也想起一樁笑話來,笑道,「薛大傻子又鬧出笑話來了,你可知道?」
鳳姐道,「我這幾日忙的那樣,哪里顧得上听他家的笑話,你倒說來听听。」
賈璉道,「薛大傻子前幾日去東府不知道做甚,瞧上了珍大嫂子的妹子,一門心思的非要娶了人家,天天的往東府跑。誰知道襄王有意神女無心,那位尤小姐居然看上了那個破落戶柳湘蓮,珍大嫂子也糊涂了,竟然由著她的性兒,命人去柳家倒提親事。
不想那柳湘蓮也是左性的,當場便一口回絕了,一點面子也不肯留。那位尤小姐氣的沒法,又想起薛大傻子來了。只是薛大傻子如今和姓柳的時常往來,這些事都是盡知的,哪里肯再娶人家不要的女人回去。
且姨媽那邊手腳更快,已經聘定了桂花夏家的那位小姐,連進門的日子都定了。如今只把這位尤小姐撇在了半道上,你說倒是可笑不可笑。」
果然可笑。更可笑的是,尤三姐居然沒抹脖子。鳳姐心里想著,嘴上道,「那姓柳的不過是個窮小子罷了,倒瞧不上珍大嫂子的妹子,也是命里沒福的人。」
賈璉道,「你道他因何不肯。我听說小秦相公如今和北靜王生疏了,只和姓柳的成日里一處廝混,他哪里還有心思娶親。」
鳳姐斜睨他一眼,道,「這樣話也敢亂說,小心得罪了王府,沒得結些仇怨。」
賈璉笑道,「我也就是在你跟前提一句罷了,外頭我自然不肯說的。如今北靜王和咱們家也算交好,我巴結尚且不及,哪里敢得罪了他去。」
一面又想起一事,笑道,「方才回來時,看見環兒正在外頭坐著,他那病還未好全不成?」
鳳姐道,「三姑娘在老太太跟前哭了一場,哭的老太太心都軟了,答應她暫且不送環兒回去了,就教環兒在琮兒外書房那邊住著,和琮兒一道念書,等著八月秋闈一道下場。听說二太太也是贊成的,倒命人給環兒送了好些東西過來。」
賈璉冷笑道,「她干的那些好事,如今倒想遮掩麼。」
鳳姐道,「我瞅著三姑娘如今是明白的,倒不必你我費心思了。她和二妹妹可不是一路性子,得罪了她未必就是好開交的呢。」
賈璉笑道,「你說的是,咱們且不急。我今兒听說林姑父大約又要高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