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接上回。听賈母夸贊探春,邢夫人並不肯放過嘲諷二房的機會,便順著說道,「三姑娘如今在老太太身邊,自然是老太太教導有方了。」
言外之意自然是王夫人教導無方。論起心機涵養,自然是王夫人更勝一籌,故而面不改色微微笑道,「她們姐妹都在老太太跟前養大的,說起來倒是三丫頭更老成些。」
迎春綿軟,惜春稚女敕,論起來確是探春面面俱到,老成持重。邢夫人一時反駁不得,心里便有些不快,不覺微微沉下臉來。
鳳姐在一旁看得分明,只做不知,看著戲台上笑道,「老祖宗快瞧,那群小猴子活蹦亂跳的,倒似真的一般。」
賈母慣是愛看熱鬧戲文的,一听這話便忙看戲,邢王梁文夫人也就各自收了話,一同坐著看戲。
方才那幾句話,探春站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如今她跟在老太太住在大房這邊,這邊太太又拿著迎春當眼珠一般看待,二太太偏要拿她壓派迎春和惜春,可不是架著自己在火上烤麼,虧得鳳姐拿話隔開了。
只是比起她待姨娘和環兒那些手段,不過是說這幾句話,待自己倒算的仁善了。這麼想著,不由得在心底冷笑了一聲,面上卻也跟著老太太一道笑呵呵的看戲。
至晚散時,鳳姐方回了自家院子,外頭便有旺兒家的求見,說道,「東府里珍大女乃女乃的妹子沒了。」
鳳姐和平兒都吃一驚。鳳姐便問道,「你珍大女乃女乃兩個妹子,你倒說得是哪一個?」
旺兒家的道,「就是嫁進薛家的那位尤姨娘。」
算起日子來,這幾日正該是尤二姐的產期。故而方才鳳姐只當是尤二姐那邊出了變故,卻不想是那個尤三姐,便道,「好端端的怎的沒了?」
旺兒家的道,「小的也是剛得了消息,說是吃錯了東西死的,薛家如今亂作一團,珍大女乃女乃那邊也都過去了,方才薛姨太太打發人來求著二爺過去幫著瞧瞧。」
鳳姐道,「偏生你二爺今兒尚未回來。昨兒恍惚听說今兒是他們衙門里頭誰家出頭請客,也不知去哪里吃酒去了。你且出去和那人說,待你二爺回來了,必教他過去的。」
旺兒家的會意,告退出去。
時候不長外頭賈璉便回來了。鳳姐和平兒迎上去替他換了衣裳,又和他說起方才旺兒家的所稟之事。
賈璉皺眉道,「薛大傻子不長進,薛家如今雖說頂著皇商的名頭,宮里那些供奉買賣哪里輪得到他家,早就被那幾家瓜分干淨了。何況他先頭又得罪了忠順王府里頭的人,誰肯幫扶他家。便是二太太和王大人,也都避之不及。偏又想起我來了。虧得你心思轉的快,替我撒了個謊躲過去了。」
鳳姐道,「我知你必是不愛過去趟他家的渾水,故此自作主張撒了個謊。二爺不怪罪我就是天恩了,哪里還敢當你老人家的夸贊。」
說的平兒在一旁噗嗤笑了。賈璉便笑道,「你們兩個得閑便拿我取笑,看我回來怎麼收拾你們。」一面在炕沿上坐下,命平兒上茶。
鳳姐便道,「去把前兒林妹妹打發人送過來那點子明前茶拿出來,給你二爺嘗嘗。」
平兒依言洗了手,半日泡了兩盞茶端進來。賈璉接了一盞,掀開蓋子品了一口道,「果然是一等一的好茶,倒不早拿出來。」
鳳姐也拿過一盞來,笑道,「你這些時日忙的慌慌張張的,若是早拿出來,也不過是牛嚼牡丹糟蹋了這點子好茶葉。今兒回來的倒早些,想是閑下來了的?」
賈璉便點點頭,正欲說話,外頭卻听小琴道,「回二爺二女乃女乃,來大娘又來了。」
鳳姐便命進來。旺兒家的進來先給賈璉請了安,方道,「回二爺二女乃女乃,方才旺兒已經命人打听清楚了,那尤姨娘是被薛家大女乃女乃身邊的通房丫頭下藥弄死的,如今珍大女乃女乃已經告了官了,兩家正預備打官司呢。」
賈璉差點被茶水嗆住,忙放了茶盞咳了兩聲。鳳姐雖也有些訝異,細想想倒像是金桂的手筆,便道,「真是最毒婦人心了,好端端的一個美人,她也下得去手。罷了,既然如此二爺越發不必過去了,明日只管依舊出門便是。兩邊都是親戚,只好裝個不知道罷。」
一面向旺兒家的道,「你也管好咱們這邊的奴才,不許議論此事。橫豎和咱們不相干的。」
旺兒家的忙道,「二女乃女乃放心,就連小的也通不知道這事的。」一面告退出去。
且說金桂一氣之下帶了寶蟾回了夏家小住,薛蟠是個耐不住的性子,如今被金桂寶蟾尤三姐這幾個嬌慣的炕上之事越發野了心,香菱那木頭一般的豈能如意,于是才緊著把尤三姐接了回去。
三姐天生一張利口,枕邊衾里,把金桂此番撒手回夏家說的千般萬般的不堪。薛蟠原就對金桂的作為十分不滿,又有三姐在耳邊吹風,便和薛姨媽提出要休妻再把三姐扶正。
如今家道中落,媳婦偏又自顧自的回娘家去,薛姨媽也是有些不快。只是薛家雖是商戶,終究也是紫薇舍人之後,妾乃賤流,縱使休了金桂,也不能扶正尤三姐。何況薛家如今青黃不接,正指望著夏家伸手相幫,豈能休妻。
好在薛姨媽也是有成算的人,悄悄打發自己的心月復婆子去夏家走了一趟,只命她把三姐那些算計都說給金桂母女知道。
金桂雖說賭氣回了娘家,終究新婚燕爾之時,對薛蟠還是有些留戀不舍之意。原指望那薛蟠上門來曲意奉承陪盡小心,便給他個臉面回薛家去,誰知薛蟠竟連門也不曾踏到,直截去把那姓尤的狐媚子接了回去雙宿雙棲,竟然還打算要休了自己給她扶正。
是可忍孰不可忍。金桂也顧不得母親原先勸導自己那些話,命寶蟾草草打點了東西,急急趕回了薛家去。
薛蟠沒想到這主僕兩個不聲不響的又回來了,倒是微微吃了一驚。只是金桂此番委實已然傷了薛大爺的臉面,一時半刻倒不想再去她那房里,依舊每日只和尤三姐一處胡纏。
自從他在外頭一口氣把薛家的產業賭沒了十之□□,薛姨媽便不許他再沾手薛家剩下的那兩件鋪面,只交給薛蝌打理。家里的銀子也都不許經他的手,只怕又被他拿出去賭的精光。薛大爺手里沒了閑錢,原先跟在身邊的那些清客長隨之流的自然都風流雲散,一個人出門又覺得無趣,便成日里只在家里廝混。
他在家里廝混也罷了,偏生只和尤三姐一處,由著她每日里收拾的美人一般的模樣,兩人一道在花園里賞花觀景,教那些下人都瞧見大爺如今只寵著尤姨娘,背地里議論紛紛。
且尤三姐這日有些惡心嘔吐之狀,請了大夫一瞧,說是有了兩個月的身孕。如今薛蟠膝下空虛,薛姨媽自然十分喜悅,薛蟠更是喜出望外,每日里命人炖了補湯給三姐補身。
金桂得知三姐有了身孕,不由得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輾轉一夜不曾闔眼,想出一條主意來。
王子騰夫人如今對薛蟠雖說漸漸疏遠,可薛蟠終究是王家的外甥,趕上自家舅母身子不適,還是要過去請安一番算盡了禮數。誰知他從王家出來便見自家小廝急匆匆趕來,說是尤姨娘月復痛如絞,只怕不大好。
待薛蟠請了大夫回府瞧時,三姐已然是香消玉殞回天乏術,且七竅內且有血出,瞧著猙獰淒厲無比。薛姨媽和寶釵聞訊趕來,都幾乎不曾嚇死,又想著此事終究隱瞞不住,只得打發人即刻去寧國府給尤氏送信。
尤氏雖說一向瞧不上這個妹子的所作所為,終究算是尤家的姐妹,萬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故而立刻回了賈珍,只帶著賈蓉和賈薔兩個過來薛家這邊。
只見三姐滿面黑血,直挺挺死在床上,哪有以往半分的絕色風情。尤氏先是唬了一跳,繼而便大哭起來。賈蓉當初也是和這位三姨娘嬉鬧過得,雖論不上一日夫妻百日恩,卻也有幾分舊情,見她死的如此淒慘,不由分說便命人報了官。
里頭這些人都只顧著鬧哄哄的哭著,待回過神來衙門里的人已然到了。薛姨媽只怕這樣的事傳出去落人褒貶,原想著和尤氏說些和軟的話,一床錦被遮蓋過去,誰想外頭已先報了官。
那些做公的豈有良善之輩,進來便先押了府里的丫頭婆子,挨個問話。果然問到寶蟾的時候見她行止慌張,便聲色俱厲的恐嚇了幾句。
寶蟾嚇得肝膽俱裂,跪下招認自己受了金桂指使,故意去廚房里要湯要水,趁便在尤三姐的補湯炖盅里下了一包砒霜。因著那補湯本就濃稠,下了藥三姐也分辨不出,自然就盡數喝了下去。可憐她雖說利害,終究敵不過金桂心機險毒,白送了一條小命。
誰知金桂壓根不認此事,反倒大呼冤枉,只說是寶蟾自家里嫉恨三姐獨佔寵愛,才做出這樣沒臉下作的事來。又撲在薛蟠身上哭的淚人一般,反教薛蟠也心軟了許多。
她終究是薛家明媒正娶的媳婦,薛姨媽哪里肯教她拋頭露面在公堂上被人恥笑,雖說心里也不信這話,卻不得不命薛蝌在外頭塞了許多銀子給那些公差,求著他們草草了結了此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