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也听說了薛家之事。因著如今和薛姨媽生分了好些,不肯親自過去,只打發了周瑞家的過去瞧了瞧,送了二十兩銀子也就罷了。
邢夫人听鳳姐稟告了此事,倒是吃了一驚,旋即冷笑道,「一個通房丫頭竟如此大膽。到底是商賈人家,容得下人放肆到如此。」
她那些年被二房壓了一頭,早就對王夫人恨之入骨。薛姨媽又是王夫人的妹子,自然是恨屋及烏。听聞她家出事,恨不得拍手稱快。只是面上功夫總歸要做,何況死的還是東府尤氏的妹子,也打發婆子去送了二十兩銀子吊唁。
鳳姐早就打听的十分備細,知道寶蟾不過是個替死鬼罷了。尤氏和賈蓉賈薔都是聰明人,既然肯糊涂了結了此事,必定是從薛家拿了實打實的好處。想來薛家行商數十年,庫里存些稀罕物件也是平常事,打點完了刑部再打點東府,只怕銀子也花的流水一般。可憐那尤三姐自負風流標志,死的這般窩囊,不過也算她咎由自取,和自己毫不相干。
過了兩日便听說尤二姐因著妹子之死太過傷心以致早產,誕下一個不足月的男胎來。只是那胎兒落草不足兩日便斷了氣,只哭的尤二姐死去活來。
尤氏和鳳姐說完,又嘆了口氣,道,「那日我請了大夫給她瞧了,那大夫說她此番生產弄壞了身子,只怕是再難受孕。我只怕她得知此事太過傷心,只命人不許告訴她。只是紙里包不住火,長此以往,只怕那張家對她諸多不滿。」
鳳姐見她雖然如此嘆息,眼里卻是十分淡漠,便知這兩個妹子的死活,並不放在她心上。若不是賈珍因著紅蜻之事疏遠了尤氏母女三個,只怕她那兩個妹子遲早也能在寧國府有一席之地,也難怪尤氏心存芥蒂。
便淡淡道,「她們姐妹情深,嫂子也不必太過傷懷。我只是可憐姨媽,如今家里出了這樣的事,只怕越發一日不如一日了。」
尤氏自然記得她原是薛王氏的內佷女。只是這幾年鳳姐只為了自家籌謀打算,外頭那些親戚情分也未必放在心上。此刻見她矯情,不覺笑道,「你若是十分過意不去,多送幾兩銀子過去也就是了,何必在我跟前做這些樣兒。」
鳳姐道,「兩位太太都送了二十兩,我哪里敢和太太們比肩。何況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又有夏家的銀子幫著,想來姨媽且還能支應,我何必去錦上添花。」
忽然想起這句話還是前世劉姥姥第一番來打秋風時說過的,不覺微微一笑。
尤氏嗤的笑了一聲,正待說話,外頭卻有小琴匆匆進來道,「方才外頭有人來說,宮里頭有位老太妃薨了。凡誥命等皆入朝隨班按爵守制。聖人敕諭天下︰凡有爵之家,一年內不得筵宴音樂,庶民皆三月不得婚嫁。」
鳳姐記得前世也有此事,故此並不大吃驚。且賈璉如今偏是個從五品,自己也算不得誥命,不過是一年內不得宴飲罷了。橫豎迎春的親事定在秋冬,還差了好幾個月,這位老太妃之死與自己並無什麼妨礙。
只是賈母並邢王兩位夫人兼著尤氏等皆每日入朝隨祭,至未正以後方回。在大內偏宮二十一日後,方請靈入先陵,地名曰孝慈縣。這陵離都來往得十來日之功,如今請靈至此,還要停放數日,方入地宮,故得一月光景。
如此一來東府里便沒人照顧,賈珍便打發人求了鳳姐,幫著協理寧榮兩處事體。鳳姐推辭不得便應了,每日說不得過去半日幫著料理那些瑣事。只忙的茶飯也沒工夫吃得,坐臥不得清淨。剛到了寧府,榮府的人又跟到寧府;既回到榮府,寧府的人又找到榮府。
忙了兩日鳳姐便有些疲倦之色,只等著未正邢夫人回來和她商議定了,依舊教迎春和探春兩個在議事廳那邊幫著料理些不要緊的雜事,又打發平兒過去坐鎮幫著,倒也十分妥當。自己每日只帶了小琴小紅兩個過去東府料理半日,再回來用晌午飯。
當下榮寧兩處主人既如此不暇,並兩處執事人等,或有人跟隨入朝的,或有朝外照理下處事務的,又有先跴踏下處的,也都各各忙亂。鳳姐早吩咐了林之孝和旺兒兩家,或有偷安,或乘隙結黨,或是與權暫執事者竊弄威福的,只管一頓板子打出去,不必看誰的臉面。因此那些奴才們倒也並不敢太過憊懶生事,倒比前世安分了好些。
又見各官宦家為了太妃之事,凡養優伶男女者,一概蠲免遣發。鳳姐便想起自家那幾個小戲子,倒不如趁此機會打發出去,免得和前世一般為了她們幾個生出那些口舌來。
待邢夫人回家,便回明此事,笑道︰「這些人原是買的,如今雖不學唱,按說也可留著使喚,令其教習們自去也罷了。
只是她們都是花朵一般的年紀,生的又都出色,偏生學過這幾年戲,口里都有些沒輕沒重的也未可知,若是分在各房使喚,她們只管混說,姑娘們听了如何使得。倘若外頭親戚來瞧了,也說咱們家的丫頭沒規矩了。」
邢夫人听了有理,道,「你既如此說了,不如給他們幾兩銀子盤纏,各自去罷。當日祖宗手里都是有這例的,雖說後來留下了幾個,也是各有緣故,並非咱們不放。只是細想起來,留下那幾個也終究生過事。如今趕上這機會,咱們就盡數打發了的好。」
鳳姐道,「太太說的是千妥萬妥的。如今我們也去問她十二個,只教他們尋人帶了信兒出去,叫上各家父母來親自來領回去,再給幾兩銀子盤纏,也算仁至義盡了。若不叫上她父母親人來,只怕有混賬人頂名冒領出去又轉賣了,豈不辜負了這恩典。」邢夫人笑道︰「這話妥當。」
兩下里計議已定。鳳姐便命小紅去和林之孝家的說了,每教習給銀八兩,令其自便。凡梨香院一應物件,查清注冊收明,派人上夜。又將那十二個女孩子都叫過來當面細問。
誰知倒有一多半不願意回家的︰也有說父母雖有,他只以賣我們為事,這一去還被他賣了;也有父母已亡,或被叔伯兄弟所賣的;也有說無人可投的;也有說戀恩不舍的。所願去者止四五人。
鳳姐早知必定如此,便笑道,「偏生里頭各屋里的丫頭都是滿的,倒不好為了你們幾個壞了規矩。這也罷了,外頭針線上和漿洗房里都是缺人的,你們若是不願意出去,只管去這兩處也可。」
這些女孩子都是自小被買進來學戲的,哪里懂得針黹紡績女工諸務。一听鳳姐如此說,願意留下那幾個倒有一多半也都改了主意,只余下茄官艾官兩個鐵了心的不肯出府,情願去跟著針線上那些女人學些針黹。
鳳姐記得這兩個前世也算安分,又見她倆十分執意,便命人帶出去交給林之孝家的。余下這些都先安置在梨香院暫住著,各自等著他們父母親眷進來領出去。
獨賈菱十分舍不得齡官,便悄悄的在外頭買通了齡官家里的人,又在外頭置辦了一所房舍,預備養作外室。
賈菖和他交好,不由規勸道,「終究是個伶人,草草納做妾室也就是了,哪里值得在外頭另弄房舍,叫人知道了沒得笑話哥哥。便是嫂子知道了未必也不快。」可惜賈菱和齡官情投意合,哪里听得進去。賈菖見他一意孤行,便漸漸地和他疏遠起來。因著知道賈芸如今是鳳姐手下得用的人,便刻意和賈芸交好起來。
早有人將賈菱和齡官之事報知鳳姐。鳳姐便和平兒笑道,「那些小戲子里頭,獨這個齡官當日是娘娘最看重的,長得也最標致,果然就入了爺們的眼。」
平兒也笑道,「奴婢記得當日看戲之時,雲姑娘還提過一句說是這齡官長得有些像一個人。虧得女乃女乃立刻岔開了話頭,若不然只怕惹得林姑娘不快。說起來雲姑娘別的倒好,就是說話有些不知潤色,怪道女乃女乃一向不大喜歡她。」
鳳姐道,「她才是明白的呢,不過故意的裝痴賣傻罷了。只是她卻忘了,史家縱然一門雙候,也都不是她的親爹,林妹妹卻是林姑父嫡親的閨女,這里頭可是天壤之別。」
平兒道,「這是自然的。听說如今往林家提親的人絡繹不絕,都想著和林姑老爺攀親家,史家姑娘哪里趕得上,不過和衛家結了親就罷了。」
賈璉如今每日五鼓和賈赦賈政賈珍一同入朝隨祭,也是不得閑。听得鳳姐每日里十分忙碌,夜間便摟著笑道,「這些日子難為你辛苦,待此事畢了,我好生謝你。」
鳳姐道,「你是榮國府的嫡長孫,我是你的媳婦,這些原是分內的,哪里敢說辛苦。二爺這些日子倒是辛苦了,只是如今是國孝,萬不可在外頭混鬧才是。」
一面想著,再過數日東府賈敬便該賓天了。虧得尤氏姐妹如今風流雲散,倒不怕賈璉再鬧出那些事來。
賈璉不知她心中所想,只笑道,「如今每日里只跟著老爺們,哪里得空在外頭混鬧。你當我是薛大傻子那樣不管不顧的性子呢。」
鳳姐道,「二爺知道便好。薛家如今到這般田地,可不都是薛大傻子自家不知檢點鬧出來的。帶累的薛大妹妹連個像樣的人家都攀不上。咱們巧姐也漸漸大了,再有幾年也該議親了,二爺也須得立身端正些,免得教那些人詬病。」
寶釵雖說才貌雙全,終究是薛蟠的妹子。薛蟠這些年在京里鬧了無數笑話,如今成親了也是家宅不寧,竟然鬧出丫頭毒死小妾的事來,外頭那些人家唯恐避之不及,哪里還肯娶他的妹子進門。故而寶釵雖早已及笄,卻沒有議親。
如今迎春寶玉湘雲都訂了親,獨寶釵在薛家無人問津,薛姨媽也是十分焦急。賈璉明知其情,笑道,「咱們是甚麼人家,他家又是甚麼人家,豈可相提並論。你說的話我記得了,你只放心。」說著便各自睡去。第二日依舊早早起來入朝不提。
鳳姐只惦記著賈敬之事,卻不好說出來。果然這日剛回了自己院里還未換衣裳,外頭便有寧府那邊的小廝急匆匆跑過來報信道,「老爺賓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