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聰七年十二月。♀
屋外還堆著厚厚的積雪,夜很靜,靜的連化雪的聲音都可以听見。窗外北風呼嘯著,濟蘭怕我冷著,便又往火爐子里加了兩塊碳,見我還守著燭火看書,不免有些擔憂︰
「福晉就先歇下罷,貝勒爺恐怕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若是知道福晉冒寒等他,貝勒爺肯定會擔憂的。」
「他說了今晚會回來,我總得等著他,這兩年沒有隨征,總是擔憂著他會受傷,好不易在家待著,卻被大汗邀去前往葉赫涉獵。」我放下書本,仔細的听著院里的聲音,那踩在積雪上咯吱咯吱的聲音格外明顯,我噓聲,示意濟蘭不要說話,連忙吹滅了燈,悄沒聲的藏在了門後。
開門聲過後,那腳步聲便停在了暖閣外,我有些詫異,難道這家伙是準備跟我玩捉迷藏麼?我掩唇笑笑,悄悄的打開暖閣的門,趁其不備一把抱住︰
「被我逮到了吧,看你還想嚇唬我。」
只感覺懷中的人用力將我掙月兌,在我面前單膝點地行禮,戰戰兢兢道︰「福晉恕罪,奴才是貝勒爺的之命,邀福晉去後花園的。」
我呆呆的愣在原地,還好此刻是在黑暗之中,才沒有讓人看到我此時臉上的紅暈與窘迫。應聲阿林阿退下,忙讓濟蘭關上門,替我拿出來干淨漂亮的衣服替我梳妝打扮,這一月未見,即便是夜晚,我還是希望他能見到我最美的樣子。
過了月牙白的斗篷,與此時的積雪倒是融為了一體,雖然這條路走過了千百遍,可是礙于多爾袞的吩咐,只好讓阿林阿在前頭帶路。
冷清的後院只能听見我與阿林阿的腳步聲,偶爾一絲絲冷風吹過,不禁讓我心生擔憂,多爾袞自幼時身子就弱,也不知道他身邊可有帶保暖的物件,千萬別冷著了才好,心想著,卻為發覺已經走到了院中的八角亭中,亭下荷塘也與此時的夜色融為了一體。
整個後院冷冷清清,沒有人跡……
「不是說貝勒爺要我來後院麼?貝勒爺人呢?」我回身問阿林阿,卻發覺他早已不見了蹤影,我四下尋找,可都找不到半個人影。平日里這貝勒府雖說不上人聲鼎沸,但多多少少總會有人的,可今晚真真是奇怪,到沒了一個人影。
正當我疑惑不解之時,溫熱的手掌擋住了我所有的視線,那熟悉的溫度此刻在我臉上不斷加溫,灼著我的心。他漸漸的靠近我,俯首在我耳邊低語︰
「閉上眼楮,沒我的命令不許睜開。」
我淺淺一笑,听話的閉上雙眼,下一秒多爾袞便將我擁入了懷里,冰冷濕潤的雙唇覆上我的唇角,輕柔的觸覺讓我深深沉醉,這是他專屬的溫度與感覺,這不禁讓我想起了多年前在遼陽的時候,他也是這樣吻上我的唇角,信誓旦旦的說著要娶我的話。
「笑什麼。」慍怒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我含笑抬頭,看著此時面前的多爾袞,倚在他的懷里摟著他的腰︰
「我笑……我想起了當年在遼陽的時候,你說你要娶我,我還說……你有病。」我輕輕笑著,當時只覺得這一切都不可能,可如今想來,到覺得當時有幾分好笑,果然是應了那句世事難料啊。
他伸手捏著我的鼻頭,佯裝嗔怒︰「你敢說爺有病,看爺不好好懲治你!」他捏著我鼻頭的手稍稍的用力,我連忙從他身邊逃開,看著他臉上洋溢的笑意,溫暖的足以融化身邊的積雪。♀我笑著躲開他的「追捕」,花園的樹叢中便成了我此時最好的藏身之所,完全不顧樹上的積雪順著領口滑倒了脖子里,冷側心扉……
漸漸的,院子里就只剩下我一個人的笑聲,我有些害怕與失落,好怕這一切只是自己臆想出來的,好怕多爾袞還在葉赫,沒有回來沈陽。
我從樹下出來,也顧不得身上的積雪,疾步往荷塘邊的八角亭走去,多爾袞一襲白衣在亭中負手而立,他背對著我,修長挺拔的身姿宣告著他早已成為了頂天立地的男人,我緩步走過去,卻見到亭下的荷塘中點著盞盞蓮花燈,一盞接著一盞,直至布滿整個荷塘。
我呆呆的看著由小小燭火聚集起來的無限光明,莫名的感動涌上心頭,或許是知道我已經到來,多爾袞伸手將我拉到了身側,伸手覆上我冰冷的面頰,款款深情︰
「我與你就如同這池塘中的蓮花燈,一點一點的走到現在,你給我的溫暖也是這樣一點一點的照亮了我的心,烏倫珠,你是我此生的最愛,不管將來如何,你始終是我心里頭最重要的牽掛,你握著我的心,牽著我的魂魄。」
「你真心待我,我必不負你。」我眼前模糊一片,順勢倚在了他的懷里。他將我緊緊圈住,那力度似乎想要將我融進自己的身體里一般。
「你今晚是怎麼了,從葉赫回來,也不顧這樣冷的天氣要我來這後院,難道就是為了給我說這些好听的?」我笑著打趣道,希望他能松開些,這樣箍著到讓我有些喘不過氣來。
「我也不知是為何,突然就舍不得了,也不是第一次出征,可是這一次卻多了很多牽掛。」他抱著我,語氣中多了許多的無奈。
「怎麼又要出征,不是才從葉赫回來麼?」我抬起頭一臉疑惑的看著他,他輕點我的鼻頭,含笑道︰
「听說這林丹汗在前往青海的途中病重,這大汗思來想去,決心孤注一擲,想在此時將這察哈爾殘余部落一網打盡,所以這大半年來一直休養生息,這次前往葉赫,名義上是涉獵,可實際上就是整頓兵馬,準備出征青海呢。」
「青海……」我低頭思忱著,這青海與大金可謂是一個在東一個在西,若是真的出兵討伐,沒個一年半載可是回不來的,因之前出征大凌河之事,我又不能隨征,倒真是多了許多舍不得。
「你可得記得,不許自己受傷,你還要記得,我還在等著你呢。」我低下頭幽幽的說著,語氣中到多了幾分幽怨,不禁讓多爾袞啞然失笑,緊緊摟著我便不肯再松開。
天聰八年四月,皇太極接到密保,說林丹汗在青海的大草灘上病逝,隨後便命墨爾根代青率領八旗軍馬進軍青海,勢必要將察哈爾殘余部落一網打盡,這樣才是真正的完成了整個蒙古對大金的臣服。
大殿木柵內,皇太極站在大殿門口,舉酒敬天地。身著白色甲冑的多爾袞站在皇太極身旁,與皇太極共同舉杯敬著八旗將士。
木柵內外的八旗旗幟迎風招展,我打扮成了普通的侍衛的模樣,看著多爾袞的意氣風發與颯爽英姿,心中的不舍更是無以復加了,不在他身邊,總是會提心吊膽,擔心沒有眼楮的刀劍會傷到他,擔心會像在大凌河那次為救部族以身犯險而致身受重傷……
越是不在身邊,就越是會胡思亂想,越是亂想就越怕……我的視線一刻都不曾從他的身上挪開,我想記住他的模樣,即便是明知他最多一年內就能回來,我還是會怕……
我似乎能感覺到那晚他在荷塘邊的那一席話了,也不是第一次出征了,可這一次卻多了許多的牽掛,願上蒼能夠听到我的祈禱,讓他帶著我心,一同出征吧,讓我能日夜感受到他,陪伴著他……
午時過後,多爾袞便率領八旗大軍浩浩蕩蕩的走出沈陽城,輕風撩動了他的披風,他不畏嚴寒,傲首駕于馬上,帶著八旗大軍前往了他的戰場……
這院中掉光了葉子是樹枝也冒出了點點的新芽。♀頭上的暖日照的渾身懶洋洋的,坐在院中的亭子里,手里端著茶杯,雙眼直愣愣的看著敞開的院門。
「福晉,茶該涼了。」海蘭從背後出聲,驚得我手一松,手中的茶杯掉落在我的裙上,茶杯里冰涼的茶水慢慢的浸濕了衣裙,以為茶水還是滾燙的我,急的跳腳,連忙用手不停的拍著衣裙。
「福晉這是怎麼了?這樣魂不守舍的,莫不是思念貝勒爺了吧。」海蘭看著我,掩唇輕笑。我瞪著她,也怪我自己平日里太寵著她們了,如今竟然對我也沒大沒小起來。
「走了幾日了?算算日子,該走到哪兒了?」見海蘭憋住了笑臉,我也就換了語氣,由她攙著走向屋內去換身干淨的衣裳。
「這不是昨兒個才走嘛,福晉這麼快就不記得了?」海蘭有些驚訝的看著我,我眉頭微蹙,仔細想想確實是昨日才離開沈陽的沒錯,瞧我這記性,竟然覺得他已經走了好些天了。
換好了干淨的衣服,我深感身子不適,總感覺胸口堵住一口氣上不來下不去似得,我輕撫著胸口,卻覺得一陣反胃,扶著海蘭干嘔著,卻什麼都吐不出來,倒是急壞了海蘭,忙叫來的濟蘭,吩咐她去請大夫來。
我罷手,示意快要出門的濟蘭回來,手指拂過嘴唇,淺淺一笑︰「無礙的,不是什麼大事,沒必要去請大夫,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著呢。」
海蘭疑惑的看著我,隨即便像是想到了什麼似得,喜的她連忙抓住我的手,有些手足無措︰「福晉,可是真的?貝勒爺知道麼?」
「他要出征,不想他分心,也就沒有跟他提及,等他凱旋而歸時再告訴他,這不是更好嘛。」我頷首笑著,看著海蘭急切的詢問,我倒是顯得有些羞怯,不知該怎麼面對才好。
「福晉的身子到底要不要緊啊,奴才還是去請大夫來瞧瞧吧。」濟蘭看著我和海蘭,一副丈二和尚模不著頭腦的模樣不禁有幾分好笑。
這懷孕的事雖然沒有告訴出征的多爾袞,卻不能不告訴烏爾赫尼,雖然當初初入府時,她有些怨念,可是這幾年的相處下來,她待我卻是極好的,尤其是這兩年,多爾袞時長出征,烏爾赫尼便日日來陪著我,對我也是照料有加,雖然偶爾也會覺得她是有私心的,可是我不願去信,也就不信了,也就真的當她是對我真好。
這一轉眼,多爾袞便出征半月有余,從告訴烏爾赫尼我有身孕的消息時,她便對我的照顧更是小心翼翼了,單開了小廚房不說,就連月例銀子也從自己的那份里面撥了一半到我頭上,知道我不喜歡生人伺候,還特地為伺候我的奴才們加了月錢,要他們對我盡心伺候,將來等貝勒爺回來,還會有重賞。
早飯後不久,我正與烏爾赫尼討論著該用什麼料子做孩子的衣物時杜達古拉在門外奏報,說是宮里來人了,要我與烏爾赫尼一同進宮,說這是大福晉的意思,墨爾根代青為大金出征青海,她自然要好生照料著他的福晉,所以特地接我們到宮里去。
剛步入哲哲院門,就听見里面傳來孩子的啼哭,呼吉雅在門外候著,見我和烏爾赫尼到了,連忙行禮︰「兩位福晉可算來了,大福晉早盼著兩位福晉呢,如今也在大福晉這里呢。」
呼吉雅朝門內使了眼色告訴我們屋內還有何人,烏爾赫尼拉著我進屋,卻瞧見身著便裝的皇太極懷中抱著嬰兒,慈父的模樣曝露無疑,哼著搖籃曲哄著小格格入睡。
這樣的讓我和烏爾赫尼不免一愣,連忙蹲身行禮,皇太極這才側頭看著我們,應了一聲,便見到哲哲從暖閣里出來,拉著我和烏爾赫尼便在炕上坐下了︰
「這小格格也不知是怎的,分外要粘著自己的阿瑪,不像二格格和三格格。」哲哲看著眼前身形偉岸的男人,眼角眉梢都透著淡淡的喜悅之氣。
「這小格格像我,自然是要粘我些,二格格和三格格像你多一些。」皇太極也抱著孩子在南炕上坐下,即便是哲哲伸手要去抱那孩子,皇太極也不肯給,非要自己抱著。
「這多爾袞一出征,你們姊妹也要常進宮陪陪你姑姑,有什麼為難之處盡管開口,知道麼?」皇太極低頭看看自己懷中熟睡的嬰孩,面帶笑意的說著。
「多些大汗體恤,若是有需求之處,定會向姑姑言明的。」烏爾赫尼福身行禮,卻被皇太極罷手擋了回去,只說是一家人,在私底下就不必這麼見外了。
「姑姑,听說姐姐和烏倫珠進宮了,我特地做了些吃的送來呢。」屋外響起布木布泰的聲音,我側頭,看著布木布泰與蘇墨兒進屋,朝著皇太極行禮問好,走到我們身邊,拉著我們的手便開始噓寒問暖︰
「還是年節的時候在宮里見過姐姐和烏倫珠呢,兩個月不見,妹妹又是俊俏了呢。」布木布泰仔細的打量著我,眼里透著說不出的深意,十幾年來,布木布泰的容貌越發的好看了,然而那雙眸子卻依舊未變。她笑著,端過蘇墨兒托盤里的馬女乃糕放到我們的面前︰
「嘗嘗我的手藝,這可是我親自下廚做的呢,也不知道合不合你們的口味。」
我看著那雪白的女乃糕子,總感覺有股腥味,我輕撫著胸口,連忙沖到門口嘔吐起來。或許是因為懷有身孕,這嗅覺就越發的刁鑽了,一點點腥臭味都是容不得的。
見我如此,倒是嚇壞了哲哲,忙問我這是怎麼了,寒暄兩句,問是不是身子不好,要不要請大夫來看看。直到烏爾赫尼說是我懷有身孕,只要好生調養就好了,哲哲這才放心一笑,簡單的囑咐兩句也就了事了。
我低頭含笑,可是意外的瞧見說著恭喜,佯裝笑臉的布木布泰,卻捏緊了拳頭,發白的指骨表明了她現在是在極力的隱忍著自己的情緒。
皇太極起身,抱著小格格走進了暖閣,冷峻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傍晚,我辭了哲哲準備回府,中午府里來人說烏仁哈沁福晉突發惡疾,烏爾赫尼便急忙的趕了回去,只留我在宮里,讓哲哲傳授我些育兒經,沒想到這一聊便忘了時間,直到呼吉雅來問晚膳吃什麼的時候,我才知是傍晚了。
剛剛行至翔鳳樓,便听到身後傳來布木布泰的聲音,我淡下了笑臉,轉頭看著她。她面含淺笑,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走到我的身側,轉頭看著我︰
「午時沒有向妹妹好生道喜,現在來補上。」
「姐姐的心意,妹妹心領了,若是姐姐沒有其他的事,妹妹就得先回府了。」我福身行禮,準備轉身離開,卻被布木布泰一把抓住,我側頭看著她,她依舊是一副溫婉從容的微笑,輕聲道︰
「蘇墨兒,我有東西送給我的佷兒,可惜落在屋里了,你去給我拿來。」
蘇墨兒看著我和布木布泰,福身行禮轉身離去。這布木布泰故意支開蘇墨兒,如今這里也就只剩下我跟她兩個人了,也不知是布木布泰是有什麼話要跟我說,還得支開她的心月復丫鬟。
「姐姐有話對我說?」我一向不喜拐彎抹角,見她直剌剌盯著我看,便先開了口。
她淡下佯裝的從容笑意,抓著我手臂的手暗自用力,漸漸的紅了眼眶︰「我討厭你!」
「我知道,我從小就知道。」我從容一笑,以為她要對我說什麼,卻不料竟是她的抱怨,她討厭我,我知道,從我們一同來到大金的時候起,我就知道,可我卻從來不知道為何她會討厭我。
「我從小就討厭你,憑什麼你就得是科爾沁最尊貴的格格,我卻不是,憑什麼你就可以自己選擇想要的生活而我不能,憑什麼我喜歡的人要喜歡你!你除了是土謝圖汗的佷女兒以外,哪點比我強!就因為你是土謝圖汗的親佷女兒,額吉就得要我處處討好你,讓著你,憑什麼!我偏不!」她紅著雙眼,眼淚隨著她宣泄的怒氣滑下了眼眶,那般模樣到真是有幾分楚楚可憐。
我有些詫異,我一直以為她討厭我是因為我哪里做的不夠好,到頭來卻是因為我是土謝圖汗的親佷女兒,便讓她一直這麼討厭我。可是這個身份對我來說,又有什麼用呢。
「你現在得意了,搶走了我喜歡的人,現在還懷有身孕,幸福啊。」
「人各有命,多爾袞不屬于你,即便是沒有我,你也不會嫁他,他也不會喜歡你,這就是命,你改變不了。」我對上她的眼眸,輕聲說道。
「你住口。」她用力將我推開,我腳下不穩,險些摔倒,還好我眼疾手快扶住了旁邊的石欄,才沒有因為失足而落下石梯。
「我才不行!若是沒有你,他一定會喜歡我的!就是因為有你的出現,就是因為你,我就得處處忍著你讓著你,你為什麼要來到這個世上,為什麼當初沒有被一把火燒死!」布木布泰發瘋似的吼著,抓著我,不停的晃著,本來因為方才險些摔倒還驚魂未定,如今被她這般劇烈搖晃,就更是頭暈目眩。
我想掙月兌她的束縛,用力將她推開,由于慣性我下意識的後退兩步,卻不料腳下一滑,重心不穩摔下了石梯……
額頭重重的撞倒石階上,我的眼前瞬間就是一片血色,耳邊盡是布木布泰與蘇墨兒的驚呼聲,身體從石梯上滾落,渾身的骨架似乎都被摔碎了一般,撕心裂肺的疼著……
腦子里一片混亂,就連眼里看到的天都是通紅一片,我的腿在疼……肚子在疼……渾身都疼……
我沒有辦法思考,就連剛才能听見的驚呼聲也漸漸消失,什麼都听不到,眼前是血色漸漸淡去,籠上了一層黑色……
我就要死了麼……
什麼都听不到……看不到……
直到完全陷入無盡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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