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我們都該死。」我笑著,從地上爬起來,看著手中的玉墜子將它用力的扳開,取出玉身里的遺詔,輕聲念道︰
「我呈享天命,建大金十余載,今遙感倦怠,恐時日不多,特立此囑。膝下子嗣眾多,獨偏愛十五子多鐸,故,立多鐸為儲,諸子貝勒皆謹遵聖諭,盡心輔佐,若有二心皆可除之,如有不從者,殺無赦。」
皇太極靜靜的听著,身形一顫,卻不肯回頭,我笑著,上前一步,將從靴子里取出的短刀與遺詔一並交到他的面前︰「皇上是鐵了心要殺他們的,而奴才又以遺詔之事威脅皇上,我們都該死,如今遺詔與奴才的命都在此,任憑皇上處置。」
皇太極側眸看著我,漆黑的眸子里流露著我猜不透的情緒,他直勾勾的看著我,眼神變得極為復雜︰「你在逼我?」
「奴才不敢,奴才左右不了皇上的決定,又威脅到了皇上,故而奴才該死,若是皇上手刃奴才怕髒了手,大可像當年的阿巴亥福晉一樣,賜奴才白綾三尺,奴才定會遵命,絕不會有半分遲疑。」
「海蘭珠……」
「奴才欠多爾袞的,只能拿命來還。奴才明知先汗王將汗位傳給誰卻一直秘而不宣,奴才明知皇上與他有殺母之仇,還與皇上恩愛生子,我對不住他……我欠他的這輩子都還不清了,若是救不了他的命,還不如就隨他去了,黃泉路上好讓我與他相伴,還清他這一世對我的情緣。」我依舊笑著,可眼淚卻不住的流下眼眶,心痛難耐,又怎是眼淚可以解決的。
皇太極看著我眉頭微蹙,遲疑片刻,我見此機會,連忙握著刀朝胸口刺去,卻不料皇太極眼疾手快一掌打掉我手中的短刀,握緊了我的手臂︰「你這是在逼朕。」
「奴才不敢……若是皇上不願奴才死在這巍峨的崇政殿,那奴才便回關雎宮候著,皇上何時下令,奴才何時就死。」我用力的抽回手,朝他行著跪拜之禮,起身走出崇政殿。
片刻間我便覺得天旋地轉,渾身竟沒有一絲的力氣,我勉強支撐著走到翔鳳樓下,卻奈何腳下無力摔倒在地,暈厥了過去。
再醒來時已是傍晚了,濟蘭一直守在床前,見我醒來,連忙將我扶起來。我扶住濟蘭的手,輕聲道︰「皇上可有下旨?」
「下旨了,說免去睿親王一干人等的死罪,睿親王降郡王,罰銀萬兩,王爺在大清門外跪著謝恩,皇上卻閉門不見,這王爺卻犯了脾氣,扭頭便走了。」濟蘭說著話,無奈的搖搖頭,為我斟上茶水端過來,我端著茶杯的手一點力氣都沒有,竟將茶水撒到了被子上。
「那除了赦免睿親王他們的聖旨之外,還有其他的麼?」我柔聲問道。
「娘娘這話是何意?難道皇上還有其他聖旨沒下麼?」濟蘭好奇的看著我,我搖搖頭,再度躺下,卻听到明間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額涅,額涅。」福臨的聲音在明間響起,我側首,看著福臨一路小跑進屋,爬到床上不停的搖晃著我的身子︰「額涅,听說您病了,好了麼?」
我笑著起身將福臨摟在懷里,輕聲道︰「額涅不是病了,就是乏了,福臨你瞧瞧,額涅這不是好好的麼?」
「額涅,福臨想額涅。」福臨將我緊緊地抱著,突然放聲大哭︰「額涅沒生病,就跟皇後額涅說說,福臨不要去永福宮,福臨要跟額涅在一起。」
我猶如晴天霹靂一般,听到福臨的話霎那間沒有緩過神來,他剛才說什麼,哲哲要讓福臨去永福宮?絕對不行!
「好,額涅去跟皇後娘娘說說,福臨不去永福宮,福臨不去永福宮。」我拂去福臨臉上的淚痕安慰著說道,福臨點點頭,拉著我的手起床,想要我現在便往清寧宮去。
我讓濟蘭替我稍作梳洗,便帶著福臨往清寧宮去,卻在院門口看到了皇太極與哲哲相伴而來,皇太極面色凝重,陰鷙的眼神中讓人不寒而栗,見我帶著福臨要出門,直剌剌的看著我︰
「這是要帶著福臨去哪里?」
「去找姑姑,我好好的,為何要將福臨送去永福宮。」我對上皇太極的眼眸,滿臉的質問。我將福臨視作親子,尚在襁褓便一直由我撫養著,如今已經已經快四歲了,卻要此刻將他送回布木布泰的身邊,我的內心不許,我的情感不許!
「九阿哥終究是莊妃的兒子,也理應撫養在親額涅身邊了。」皇太極冷漠的語氣中,命令的成分讓人感到無形的壓迫,他看著我的眼神也不再有從前的溫柔,冷酷絕情,讓我仿佛置身于寒冬臘月的天氣之中,冷側心扉。
「皇上這話的意思便是,我不再是福臨的親額涅了?」我不可置信的看著他,不太相信他剛才說的話。他從前說過九阿哥是我兒子,我是他的生母,為何如今卻變了?
「君無戲言,你說過他是我的兒子,你怎麼能將他從我身邊奪走。」我蹲身將福臨緊緊地擁入懷里,或許是見我情不自禁的落淚,福臨竟然哇哇大哭起來,我心疼的抱著他,卻不料皇太極竟然下令,讓哲哲將福臨抱走,不許他出現在關雎宮內。
我大驚失色,連忙將福臨抱緊,卻不料皇太極將福臨從我懷里扯開,不顧福臨聲嘶力竭的哭喊,硬生生的將他與我分離,我上前一步想要抓住他,卻不料皇太極將我牢牢抓住,眼看著福臨被哲哲強行帶走,我頓時覺得天旋地轉,一口氣堵在了胸口。
「額涅……額涅……」福臨撕心裂肺的哭喊響在耳邊,似乎要將我整個人都撕碎一般,我望著灰蒙蒙的天,心里頭有著說不出的悲憤,望著福臨消失的地方,任憑眼淚模糊雙眼,卻再也發不出一絲的聲音。
「我有話要問你。」皇太極將我扶起來,攙著我進了屋,遣走了屋里伺候著的奴才們,然後在我面前負手而立。
我呆呆的望著燃起的燈芯,火苗隨著我的心跳,似有若無的跳動著︰「你騙我……你說過他是我的兒子……他是我的兒子……」
「那朕問你,朕的兒子呢?」許久,皇太極才回轉身看著我,眼里頭全是質疑的神色,我望著他,淺淺一笑︰
「你的兒子眾多,可我卻只有一個兒子,不……我還有一個兒子,只是他早早的沒了,沒了,如今就剩下福臨一個了。」
「朕問你,八阿哥是不是朕的兒子!」他抓起我的衣領,直勾勾的看著我,語氣似乎是在逼問。我震驚無比,皇太極此言何意,他這樣問,便是懷疑八阿哥不是他的兒子麼?
「皇上這麼問,便是懷疑八阿哥不是皇上的兒子了?」我不可置信的呢喃著,胸口有些悶,團在體內的一股氣在亂竄,急需一個發泄口。
「朕要你如實回答,八阿哥是不是朕的兒子!」他的語氣凜冽了些,抓著我衣領的手稍稍用力,讓我有些喘不過氣來。我用力想要扯開他的手,卻無濟于事,耗盡了全身的力氣,最終才無力的看著他。
「八阿哥不是你的兒子,還會是誰的兒子?」我反問著他,卻不料他將我拉近,抵住我的額頭︰
「多爾袞!八阿哥是不是多爾袞的兒子,有人親眼看見你在懷孕前一個月跟多爾袞獨處過,他離開一個月你便有孕,難道不是他的兒子麼!」他緊咬著牙關,通紅的眼中盡是怒氣,他指關節咯咯作響,似乎他恨不得此刻便將我掐死。
我滿心的委屈,卻又不知該如何解釋,他如今的表現似乎他已認定八阿哥不是他的孩子,就算我說破大天,他不信,便還是不信。
「我與多爾袞清清白白,八阿哥怎麼可能會是他的孩子,況且,你不信我,卻只信旁人的一面之詞便認為八阿哥是多爾袞的孩子,你未免也太強詞奪理,污人清白了。」
「污人清白,你替多爾袞求情之時不是說過你願意跟他一起死麼?如今卻說你跟他清清白白,你要我如何相信?你告訴我,你私底下從來沒有見過多爾袞,那我便相信你與他是清白的。」皇太極將我推開,怒不可遏地看著我。我深覺好笑,這世上怎會有這樣的人,硬要逼著自己的妻子承認與外人有私,承認了又如何?他便開心了?
只不過皇太極這陡轉的態度讓我徹底的寒了心,那一瞬我只覺得自己蠢到了家,自作自受,挖了一個坑將自己埋在里面,翻不了身。
「你在報復我,報復我用遺詔威脅你,你不殺我,就是想用這種方式懲罰我是不是?皇太極,你曾答應會信我的,可你終究不曾信過我。」我苦笑,我轉身看著西炕上擺著的佛龕,自嘲的笑起來。
「朕想信你,可你的所作所為讓朕無法信你,朕真心待你,你卻怎樣待朕的?你竟然為了那個男人不惜要同他一道死,朕如何能甘心,你是朕的女人,怎麼能為了別的男人威脅朕!」皇太極扳過我的身體,直勾勾的看著我,眼神中的怒氣未散,反而又多了許多。
「所以你便污我清白,想借此羞辱我麼?既然你恨我,為了不殺了我!」我朝他怒吼著,宣泄著我心中的憤憤不平之氣。
「為何要殺了你,你讓朕進退兩難,讓朕痛苦不堪,朕怎能殺了你,你也別尋死,否則朕一定殺了多爾袞,挫骨揚灰罷黜宗籍,朕會讓他身敗名裂,讓你們即便是黃泉路上遇上了,對你的也只會有恨。」皇太極陰鷙的臉上帶著恨意,他恨我,恨我揭開他的瘡疤,恨我揭開他的汗位並非是先汗王親傳,恨我不是他所想的那個女人,恨我有著跟那個女人一樣的臉,卻有一顆背叛他的心……
「我真傻,竟然真的原意忘記過去試圖去接受你,竟然相信你會信我,也是呢,這世上除了他無人會無條件的信我,也只有他罷了。皇太極,既然你說我若死你便殺了多爾袞,那好,此後你生我死兩不相干,不過我會好好的活著,與你黃泉路上永不相見。」我深深的吸氣,認真的說著。
皇太極看著我的眼神沒有絲毫的變化,拂袖轉身,喚來人,下令道︰自今日起宸妃不得踏出關雎宮半步,也不許人來探望,若是誰敢私自差人前來探視,重責不饒。
他還將伺候我的幾名奴才抽調走了一大半,只留下一個粗使丫頭與濟蘭伺候著。
他冷漠決絕的背影在夜色中消失,我喉嚨有些甜腥異味,微張嘴,熱血便月兌口而出,驚得濟蘭連忙過來扶著我往暖閣走去。暖閣陳設依舊,卻再也回不去最初的一切,我有千萬個後悔,卻再也換不回當初,我與他走到今天這一步,全是因為一個謊言,謊言戳破了,便不會再有好的結局了,更何況他是帝王,一個高高在上的帝王……
我倚在濟蘭的肩上,仿佛福臨的哭聲還在耳邊,我的心一陣揪著痛,從未想過會有如此的境地,我原以為仗著他的恩寵可以讓布木布泰失去所有,卻不料到最後失去所有的卻是我,我是高估了自己,還是太相信皇太極,這一刻我也不願多想了,我要想的是我接下去的路該如何走,該如何走出這困敗的境地……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