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一過,八月便尾隨而來,這皇太極雖不在宮內,哲哲卻也打算與諸親王貝勒的福晉們好好聚一聚。
中秋節當日,從早上開始便熱鬧非凡,宮內來往的人聲分外嘈雜,濟蘭正為我梳妝,卻聞院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起身出暖閣時才發現福臨手里握著氈帽,正站在門口,黑 的眼珠子直勾勾的看著我。
我呆呆的看著面前站著的小人兒,嘴角不自覺的上揚︰「福臨……」
「額涅,我最近弓馬騎射都有進步,我有沒有很乖啊額涅。」他看著我,認真的說著,我一個勁兒的點頭,蹲□子將福臨擁進懷里︰
「我的福臨最乖了,福臨要好好練習弓馬騎射,知道不知道,要好好的護著自己。」我輕撫著他的面頰,拭去他額上細密的汗珠,淺笑著說道。
「阿瑪什麼時候才讓我回到額涅身邊,莊妃額涅不讓我來看您,皇後額涅不讓我來看您,福臨想額涅的時候只能遠遠的看著,身後都有人看著,不許我跟額涅說話。」福臨的小臉上瞬間變得委屈萬分,眼淚在眼眶打轉,看得人心都碎了。
「福臨乖,她們不喜歡額涅,所以不會讓你跟額涅在一起的。」我拂去福臨臉上的淚痕,將他抱在懷里︰「福臨,你乖乖的听額涅說,她們不喜歡額涅,所以把你從額涅身邊搶走,她們想看著額涅難受。」
「她們都是壞人是不是……」福臨不僅月兌口而出,我看著他,噓聲,拿過他手中的氈帽為他戴上︰
「這話不能讓她們听見,你要听她們的話,不能讓她們也傷害到你,只要你沒事,就是保護到額涅了。」
福臨認真的看著我,似懂非懂的點著頭︰「在我心里,只有您一位額涅,她們不喜歡你,我就不喜歡她們,但是我要听額涅話,听她們的話,不讓她們傷害我,不讓額涅難受。」
我含笑點頭,模模福臨的面頰,心里頭竟然有著萬般不舍,我真的不知道我如今的決定會不會傷害到這個孩子,可是仇,已經不能再阻止我了,她讓我痛苦一時,我便要她痛苦一生。
中秋宴上,哲哲與諸親王貝勒的福晉們高談闊論,諸福晉也都是一臉恭敬隨和的笑容,與烏爾赫尼一同落座的是阿茹娜,原本這中秋宴只是邀了各府的嫡福晉們,這阿茹娜前來估計是淑妃想閨女了。
布木布泰走到身邊,在我身側坐下為我斟酒,我側眸,看著含笑的她,有些不解︰「怎麼著,今兒個莊妃娘娘竟親自為我斟酒了,只怕我是無福消受了。」
「妹妹是怕姐姐心涼,相用這烈酒暖暖姐姐的心。」布木布泰笑著說道,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我直勾勾的看著她,倒是讓布木布泰笑了,復望著我︰「姐姐看著我做什麼?」
「我想你知道你是從何處看到我心涼的,我從未心涼過,又何須酒來暖心。」我淺淺一笑,眼神中略帶輕蔑的笑意。
「姐姐似乎不曾忘記我說過的話吧。」布木布泰眉毛一挑,低聲說道。
「什麼?」
「我曾說過,姐姐的傲是因為有了皇上的寵,才能與我一斗,一旦失寵,你便再也沒能力跟我斗。」布木布泰雖是笑顏,也是眼角眉梢的冰冷卻讓人不寒而栗,我依舊是從容不迫的笑臉︰
「是麼?即便是沒了恩寵你又能奈我何?」
「榮耀一時的姐姐幾乎是達到了呼風喚雨的地步,可如今呢,還不是孤身一人,妹妹還得謝姐姐將我的兒子撫養的如此乖巧懂事呢。」布木布泰得意的笑著,端起酒杯遞到我的面前,我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然後看著她︰
「孤身一人……哈哈,妹妹當真就以為我如今一無所有到連報仇的機會都沒有麼?」
布木布泰微愣,隨即笑笑,恍然道︰「對了,姐姐還有個相好的,不過這相好的只怕是命不久矣了。」布木布泰的眼神陡轉,我心中一驚,直勾勾的看著她。
「姐姐多少時日沒見過皇上了,自然是不知道皇上如今的想法了。這睿郡王府里頭有人跟皇上告密,說是這睿郡王與十五爺十二爺商議著起兵的事呢,這皇上讓他們一同出征錦州,便是要想法子除掉他們。」布木布泰不緊不慢的說著,我心口一窒,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是好,直勾勾的看著布木布泰。
她得意的笑笑︰「看著你此時的模樣,當真是大快人心,沒了孩子,失了恩寵,救了一次的相好如今再沒其他法子能救了,瞧你,你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你什麼意思……皇上讓他們出征錦州是要除掉他們?」我不可置信的再問了一次,布木布泰點點頭,臉上難掩得意的笑意︰
「怎麼,難不成你還想快馬加鞭感到錦州不成?如今你連出宮都難,更別說到錦州了,你還是死了那條心,孤獨終老吧。」
布木布泰起身朝著其他的福晉走去,一面敬酒,一面與之笑談,我看著她,捏緊了拳頭。此刻的我並不在意布木布泰的挑釁,而是在意她的話。
多爾袞伺機起兵的事還有誰知道,是誰給皇太極通風報信的……
之前蒙古兵投降錦州時皇太極都不讓多爾袞帶兵,如今卻讓他隨征錦州,卻不曾想皇太極竟然會想借此機會除掉他們兄弟,皇太極便當真容不下他們麼?
我的心口在隱隱作痛,有些慌亂,真如布木布泰所說,此刻的我當真是一點法子都沒有,與他相隔千里,即便是我想到了法子也不一定能送到他手上,況且戰場上的事瞬息萬變,皇太極指不定會找什麼借口除掉他們,借明兵之手也好,借他們在戰場上犯錯也好,總之他們現在的處境可謂是舉步維艱……
該怎麼辦才好,要怎麼樣才能告訴他皇太極正設局等著他們呢……
我借故身子不適先行離席,通往關雎宮的這一路上,我始終想不到什麼法子可以告訴他們,與此同時,我也猜想不到到底是誰向皇太極告的密,難道說皇太極將他的眼線都布在他身邊了麼?
此想法一出,我整個人便為之一振,呆呆的站在關雎宮門口,抬頭望著關雎宮的漆金匾額出神……
安插在他身邊,又隨時能進宮的眼線,不是只有她麼。
她已經犯過一次錯了,再犯一次便不在話下了,只不過她到底喜不喜歡多爾袞,我拼了命救回來的人,她竟能將他一次次置于險地,于我是容不下她了。
暮色臨,我獨自站在荷塘邊上,看著荷塘里早已殘敗的荷葉,听著身後傳來的腳步聲,听著濟蘭說睿王側福晉來了,我微微側身,罷手示意濟蘭離去。
「不知宸妃娘娘讓濟蘭叫我來有何事?額吉在宮里備好了月餅正等我去呢。」阿茹娜的聲音似乎有些不耐煩,我沒有開口理她,依舊背對著她。
「宸妃娘娘若是沒事,阿茹娜就先走了。」阿茹娜急匆匆的說著,正想離開卻被我一把抓住,直勾勾的看著她。
「宸妃娘娘找阿茹娜來又不說話,阿茹娜只好先走了。」她看著我,雖然臉上是恭恭敬敬的表情,可語氣似乎不怎麼耐煩。我直勾勾的盯著她,緩緩道︰
「似乎你常進宮啊。」
「我額吉在宮里,自然是常進宮了。」阿茹娜隨口說到。
「我問你,你是不是常在皇上面前說睿王府的事!」我厲聲質問著,阿茹娜微愣,身子有些僵硬,想要拜托我的束縛,無奈她如何掙扎都無濟于事,只得任由著我抓著她。
「宸妃娘娘這是何意,我與王爺之間的事需要跟娘娘您說麼?娘娘未免管的太寬了,是,我說過了,你是個連姑父都可以勾引的人,憑什麼要讓他為你身犯險境,伺機起兵,他這是謀反!我自然是不能讓他這麼做的,尤其是為了你。」阿茹娜爭辯著,我一巴掌狠狠的甩在她的臉上,她驚訝的看著我,有些不可置信︰
「你敢打我!」
「打你又如何,這一巴掌是替睿王打的你,你口無遮攔,幾次三番害他身處險境不自知,還敢強詞奪理。」我怒視著她,隨即甩出第二巴掌,夜色中,耳光的聲音格外響亮清脆︰「這一巴掌是我自己打的你,從來只道你乖巧懂事,從小我便不曾虧過你,不要求你對我像對長輩一般,好歹我也年長你幾歲,這樣不敬,該打!」
阿茹娜用力將我推開怒視著我,沉默片刻後才吼道︰「你不曾虧過我,額吉說過,我出生當日,因為你的緣故,我與我額吉險些喪命,這個仇我一直記在心里,睿郡王又如何!我恨不得他死!是他毀了我的家園,我在草原上過的好好的,為何他要帶兵來攻打我們,阿兀沒了,他就連我們最後的一處棲身之所都要侵佔,寄人籬下的日子我受夠了!是他讓我家破人亡,我恨死他了!」
「所以你想方設法嫁給他,便是為了監視他麼?」我有些驚訝面前的這個孩子,從未想過她小小年紀便有如此重的心計,簡直讓我自嘆不如。
「沒錯,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實話告訴你,是我找皇上求他指婚的,我答應替他監視著多爾袞,當初在御花園我也是故意說給皇上听的,我就是讓他對多爾袞心存芥蒂,也是我偷听到多爾袞與阿濟格多鐸密謀後告訴的皇上。實話告訴你你又能如何?皇上與他們此刻都在戰場上,只怕是皇上已經暗中部署,準備除掉他們為我報仇了,你一個深宮婦人又能如何!誰都阻止不了皇上,尤其是你!」阿茹娜得意一笑,眼中的恨意令我分外震撼,可她的實話更讓我震驚不已。
「你……倒真是讓我意外,不曾想你對他的恨意竟然是如此之深。」我看著她輕聲道。
她笑笑,預備轉身離開,我連忙抓住她,不能讓她離開這里,她想要掙月兌我的手掌與我推搡著,卻不料腳下一滑,我整個人都向後仰去,我連忙松開抓住阿茹娜的手,反手撐著地,手腕處傳來鑽心的疼痛,正當我全神貫注在手腕上時,卻听到身後噗通一聲,我連忙循聲望去,阿茹娜由于我的放手整個人栽入荷塘。
她撲騰著叫救命,卻不料荷塘里的淤泥過多,她越是掙扎便越陷越深,她不停的拍打著水面呼救,卻不料荷塘里的水不停灌到她的嘴里。
「救……救救我……」她的語氣越發的微弱了,一聲比一聲還小,腦袋也在水中不停的沉浮著。
看著這場景,本該大呼救命的我遲疑了,冷漠的看著在荷塘里漸漸絕望的阿茹娜,暗自捏緊了拳頭,將她的呼救擯棄,轉身揉著手腕子大步離開荷塘,將阿茹娜拋在腦後,不聞不問。
心如鐵石,恐怕便是說的我此刻的心境了吧。
「娘娘,跟側福晉談的如何了?」剛剛步入關雎宮,濟蘭便迎上了輕聲問道,我看了濟蘭一眼,只是輕輕應了一聲,剛要進屋,便听見宮外傳來打罵的聲音,我連忙回身,看著宮外走過兩個人。
精奇嬤嬤指著跪著地上的包衣奴才又打又罵,從她的言語中大致听出是往衍慶宮送東西,卻不料被這奴才給灑了一地,她沒法子交差,只得在這里打罵她出氣。
那跪著垂首抹淚的包衣奴才似乎很是熟悉,我連忙上前喝止住精奇嬤嬤,她轉頭看了我一眼,只是道了一聲宸妃娘娘,便再無其他,想來這後宮的人勢力到如此,一個精奇嬤嬤竟也能對我如此無禮。
「她不過是灑了一盤點心罷了,用得著這樣大呼小叫的,非得讓闔宮上下都知道不成。」我冷語道,精奇嬤嬤似乎也听出我語氣不是太好,也放下了傲慢的表情,彎腰對著我。
跪在地上的奴才不停的咳嗽著,我吩咐濟蘭將她扶起來,然後一巴掌甩在精奇嬤嬤的臉上,厲聲道︰「她病成這樣不讓她好好修養著,竟然還叫她做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