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請教姑娘的姓名,」吳三桂直勾勾的看著我驚訝的表情,有些疑惑,連忙出聲問道。我有些不好意思,忙道︰
「芸玳,沈芸玳。」我認真的說著,第一次正大光明的用回這個名字,心里頭竟然有著莫名的激動。他頷首淺笑,簡單的囑咐兩句後便離去,我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心里頭也有好多疑惑想問,我為何會出現在這里,身上穿著誰的衣物,誰為我換的,可是有些事畢竟與他有別,他不是我至親之人,亦不熟識,有些事羞于啟齒,還是讓它爛在心里即可。
穿戴好以後,看著鏡中浮腫的面頰,習慣了原本的美貌,此刻竟然有些難以接受,不過卻也因此感到安心,不都說女為悅己者容麼,沒了他在,便不會再對容貌上心了。
我環視著屋內,他竟然拿著我的包袱一同放在了我的枕邊,我拿起包袱走出房間,看著映入眼簾的四合院子,院中的參天大樹如今已樹葉凋零了,院中寂靜一片,分外情景。
我輕輕咳著,邁步出了院子,我從不喜歡欠別人的情,吳三桂對我有救命之恩,我如今要離開,自然是要跟他道別的,至于欠他的救命之恩,就看日後有機會再還吧。
剛剛出了院子,便迎上來一位士卒,似乎是想到了昨日的遭遇,我不禁後退了兩步,對他也是滿懷戒心。士兵似乎也察覺到了我的戒心,忙伸手遞來一封書信,說這是吳總兵交代的,讓我隨他一同去校場。
我看著紙張上吳三桂寫的內容與士兵所說的沒什麼兩樣,也放下了些許的戒心,只是有些不解,忙問道︰「吳總兵找我有何事?」
「總兵不曾交代,只說讓沈姑娘去校場,他有事要交代。」士兵一直垂首不看著我,我頷首點頭,讓他前頭帶著路。
校場內傳來兵卒操練的殺伐聲,我看著操練的士兵們,隨著領路的士兵朝著主將台走去,遠遠的我看著主將台前綁著一個赤著上身的男人,周圍站著的士兵皆嚴陣以待,吳三桂身著甲冑站在主將台上,面容陰鷙,見到我前來,忙走到我面前,朝我抱拳行禮︰
「我的人對姑娘多有冒犯,如今綁在這里,全由姑娘處置。」
我看了吳三桂一眼,隨著他一同走到那個綁著的男人面前,直勾勾的看著那個人,他臉上長長的刀疤看的我心頭一窒,這人的長相相當凶悍,看到他便想到昨夜他一巴掌一巴掌打在我臉上的感覺,細碎衣服的聲音響在耳邊,恨意油然而生,捏緊了拳頭,惡狠狠的看著他。
吳三桂站在我身側,冷聲道︰「本官一向治軍嚴明,你犯下禍事,本官也是饒你不得的,你的生死現在已經握在沈姑娘的手上,她讓你生你便生,她讓你死,本官也不能說半個不字。」
「沈姑娘,饒命啊!」那莽漢連忙叩首賠罪,我卻依舊是一副冷漠的表情看著他,走到他的面前狠狠的一巴掌劈到他的臉上,可依舊不能解我心頭的恨意,冷聲道︰
「你欺辱我時,可有想過繞過我的命?」
他抬頭看著我,眼中竟然有些慌亂,因為我這樣說便是不原諒他,那麼他便是必死無疑了。吳三桂也不再對說什麼,一揮手,士兵便拖著喊饒命的男人遠去,吳三桂走的我身邊,低聲道︰
「讓姑娘受屈,實屬我的過失,還望姑娘原諒。」
我側眸看著吳三桂,語氣微變,低聲道︰「與將軍無關,將軍已經為我報仇了。芸玳感謝將軍搭救之恩,我原想去京城的,特地來此跟將軍道別。」
「可姑娘身子還未好,怎麼這麼著急趕路,難不成這京城有等著姑娘的人麼?」吳三桂略帶疑惑的看著我。
我微怔,隨即低聲道︰「我的身子並無大礙,我孤身一人舉目無親,有個目的地便能找到自己存在的意義了,吳將軍的救命之恩,只能日後再做報答了。」
「可眼見著要入冬了,如今這又逢亂世,若是再有其他危險可如何是好,我有提議,不如姑娘就暫且留在寧遠,昨日軍醫說他還缺個副手,不如姑娘就暫且留下,待明年入了春,我送軍情回京時,姑娘再一同入京如何?」吳三桂認真的建議著。
听著他的話,昨日遭遇的那一幕再次浮現在腦海里,身子一僵,心里頭的恨意俱散,留下的只是隱隱的害怕與擔憂。吳三桂說的沒錯,這亂世中死個人什麼的都不是什麼大事,尤其是我這個什麼都沒有的人,若是真的在路上遇上了什麼事丟了命,即便是變成了一堆白骨,也不會有人察覺吧。
我思索許久,想著他的話也有道理,有人陪著總比獨自一人上路要好,再說我對整理藥材也還是有些經驗的,便應下了,反正是要離開寧遠的,不過是早晚的事,離明年開春還有小半年的時間,算算日子也就過去了。
許是吳三桂覺得軍中有女子出現不好,便找來適合我身材的男裝讓我換上,在軍醫處報道後,便算是在寧遠安頓了下來。來年正月,大雪連連下了數日,寧遠城被掩在雪中,我與軍醫在藥房里拾掇著藥材,抓藥,送藥。
二月,皇太極命阿濟格進兵寧遠,吳三桂領兵迎戰獲勝而回。
我站在藥櫃前,呆呆的看著藥方,想著敗走的阿濟格,想起了多爾袞,他現在過的怎麼樣?他的舊疾還有沒有發作……
隨後我又隱約听說駐守松山的守將洪承疇被圍,據說是因他拒絕援兵圖為不成功,戰死在了松山了,當寧遠城的士兵都在把洪承疇這為國捐軀的事在茶余飯後閑談時,我卻不以為然,因為我知道這洪承疇不止沒有陣亡,反而還會向清廷投誠。可我卻不能告訴任何人,因為我不能破壞在他們心中英雄的形象。
三月,當祖大壽與洪承疇的消息傳到了寧遠城,眾人皆大失所望,大罵洪承疇與祖大壽背叛明主,為此,吳三桂一直閉門不出,直到有人來傳軍醫,說吳三桂渾身發熱後,我才隨著軍醫去了吳三桂的住處,為他診病煎藥。
傍晚時分,我端著煎好的藥與熬好的小米粥去了吳三桂住的地方,他披著衣服站在門口,看著灰蒙蒙的天,臉上也看不出的情緒,直到我來,他才收回視線直剌剌的看著我︰
「來了。」
「嗯,給將軍送藥來了。」我徑直進屋,將藥碗與粥碗放到了桌上,轉身看著隨即進屋的吳三桂,輕聲道︰「不過是祖大壽與洪承疇降清,怎麼將軍還病了呢?」
吳三桂滿臉的愁容,在凳子上坐下來,雙眼直勾勾的看著湯藥,輕聲道︰「當年鎮守寧遠城的袁崇煥將軍因為被皇上猜忌投敵叛國,故而死于凌遲。」
「我听說過,不過這跟將軍生病有何關系?」我有些疑惑。
「你有所不知,這祖大壽算得上是我的舅舅了,如今他降了清廷,只怕皇上還會疑心我也會降清,恐怕到時我就算是無心降清,也會被扣上這頂投敵叛國的罪名,這條命恐怕就到頭了。」吳三桂的語氣中充滿著無奈,臉色也極為難看。
「將軍是在擔憂皇上治罪麼?」我試探著問道,吳三桂不語,這沉默似乎也就是回答了我的問話。我起身,看著屋外漸漸暗下來的天,輕聲道︰「將軍應當上書,以表對朝廷的赤膽忠心,祖大壽雖說是將軍的舅舅,可畢竟也算是兩家人了,將軍就以此向皇上表明決心,讓皇上放心不就得了。」
吳三桂側眸看著我,眼神中有些驚訝,緩緩道︰「不料姑娘還有這樣的見地。」
「我都快三十的人了,若說六十年為一輩子,我這都過了一半了,這點見地還是有的,難不成在將軍眼里,女人就該在家做女紅,相夫教子麼?可在我的眼里,女人不僅要能相夫教子,還要為夫排憂解難,難道說吳將軍的夫人便對將軍一直不聞不問麼?」我在凳子上坐下,直勾勾的看著他,他淺淺一笑,可笑容中有些無奈︰
「沈姑娘一直在關外生活麼?」
我被他的問的呆愣住了,我還未開口解釋,他便自顧自的說道︰「難怪與中原的女子不大一樣,中原女子一向以夫為妻綱,夫君的事更是不能過問半分,向姑娘這樣直言不諱的,恐怕只有這關外的女子了,也只有她們才有這直率的性格了吧。」
「是麼,我可不覺得。」我笑笑,提著食盒便離開了吳三桂的住處,可是心里頭總有些隱隱的不安,想是今日的話說的太多了,這日後一定要小心說話,不是因為我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而是怕有心之人听了我的話大做文章,看來過段日子,我還是離開寧遠為好。
原以為只需待段時間便能離開寧遠,誰料這寧遠城的軍醫收到家中來信便匆匆趕回了關內,如今這軍中就剩下我一個抓藥送藥的人了,跟著軍醫這麼久了,療傷止血的方子我倒是會,可若是其他人有個病痛的我便束手無策了,雖有向吳三桂提及過軍醫的事,他也答應會盡快安排其他的軍醫,讓而這一等便是半年有余。
冬十月乙未,多鐸與阿達禮駐兵寧遠,雖無進攻之意,可這樣駐兵便如芒刺在背,讓吳三桂每日都提心吊膽的,生怕哪一日清兵會趁其不備偷襲寧遠,而我也怕他們會攻進寧遠城,到那時,我便是想逃也逃不掉的了。
「沈姑娘,吳總兵有要事找沈姑娘,請您前往。」我還在藥房跟軍醫抓藥,卻听見吳三桂有要事要見我,看著來人的神情,似乎有什麼重要的事,便也未多想,便披了件厚衣服,隨著來人一同去了總兵府。
吳三桂的書房中已經燃起了火爐,一進屋便能感覺到屋內屋外的兩種溫度,士兵退出書房關上房門,我看著書房內的陳設,然後在椅子上坐下,這吳三桂找我,卻不在書房,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藥啊。
「沈姑娘來了。」正當我倒水輕抿時,吳三桂的聲音便在書房的暖閣響起,我起身,看著吳三桂拿著書信走了出來,示意我坐下,然後將書信遞給我,我有些疑惑,吳三桂卻讓我打開信箋,看看信上的內容。
我有些驚訝,這信是身在盛京的祖大壽寫給吳三桂的,他在信中描述皇太極是如何惜才,如何勸降的吳三桂,同時也在信中譴責崇禎皇帝猜忌屬下剛愎自用,還列舉當年的袁崇煥的例子來解釋自己為何降清,這信上雖沒有提到讓吳三桂降清的半個字,可是字里行間的意思卻再也清楚不過了。
「將軍這是何意?」我疑惑吳三桂為何要給我看祖大壽寫給他的信,他在擔憂明朝皇帝會因為祖大壽而猜忌他,殺了他,為何他現在會讓我看祖大壽寫給他的書信呢?這封信可是會置他于死地的重要證據,他怎麼會這麼輕易給我看呢?
「這軍中的人,我唯一信得過的便是姑娘了,不知姑娘對此事有些什麼看法呢?」吳三桂直剌剌的看著我,眼神中似乎還有些期許,他在期許我告訴他些什麼呢?
「這是將軍的事,我能有何看法,還請將軍自己定奪吧,于信上的內容,芸玳絕不會向任何人提起的。」我連忙起身,朝他微微施禮便要離開,可當我抬頭看到他眼神的時候心里卻燃起了重重的疑惑,可似乎一切又很明白。
沒有在吳三桂的書房里多待,離開的時候天上竟然下起了小雪,我駐足在總兵府外,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一年了,離開盛京已有一年了,可卻不曾想還是在一個跟他們有牽連的人身邊待了一年,忽想起吳三桂這段日子來跟我說的話,似乎總是涉及一些降清之類的話題,難不成他以為我是皇太極派來的內應,亦或是想向他使美人計,讓他降清的麼?我無奈一笑,不管是設想中的那一層,我在寧遠恐怕是不能待下去了。
吳三桂的猜疑,還有寧遠城外駐守的清軍……任何一樣,都會是我在寧遠城待下去的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