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三,宜嫁娶、祭祀、出行。林俊帶著妻女千里迢迢上京拜壽去也。廣寧地處國土東北,與京城相距一千多里。此時出行,多半用馬車,均速一天為八十里左右。林俊帶著大量的禮物,又有女眷,一天能走六十里就不錯了。也就是說,林家這次旅行單程時間都要二十天。若是騎馬當然快很多,可騎馬的方式不適合拖家帶口。但馬車緩慢也不是沒有可取之處,林俊早派了得力的小廝騎馬先行至京城收拾房屋采買必須品,等林俊的大部隊趕到時,房屋必然已經很舒適。橫豎早早預留了時間,慢點有慢點的好處。
只是在馬車上的日子,一天兩天還當新鮮,三四天之後盡剩下無聊了。雖說沿途各有各的風景和民俗,可行車的路上也不總有熱鬧看。天氣又越來越熱,沒幾日林貞就蔫了。玉娘也有些蔫,又不好鎮日睡覺,以免夜間走了困更難受。又因是特意去給干娘拜壽,林俊一個小妾沒帶,玉娘心情甚好,然而平日里嫌她們礙眼,此時卻又覺得人少悶了些,只好輪流著喊著僕婦上來閑話。
林俊跟玉娘不同車,更沒人陪,便不耐煩悶在馬車里,不大曬的時候尋一匹馬騎著透氣。這日恰是個陰天兒,林俊便對林貞說︰「貞娘,天陰了,要騎馬玩麼?」
林貞無聊的都快長霉了,听到這話,喜笑顏開的道︰「要!」
玉娘忙道︰「路上騎甚麼馬?又沒換騎裝,又沒人在一旁瞧著,掉下來可不是玩的。」
「媽媽,我都練了一個多月了,再不會掉下來的。」林貞道,「我穿的是短打,你就讓我騎吧!」
林俊也道︰「橫豎我們走的慢,騎個母馬無妨,我帶著她呢。」
玉娘听到林俊開口方罷了。
林貞下車後,利落的翻上馬背,跟林俊並肩而行,看起來還挺像回事兒。玉娘笑道︰「若是明日還陰著,就給你換一套小哥兒的衣裳吧。」
林貞為了出行方便,穿的是短打。短打麼,男款女款都一樣,無非是料子顏色又側重性。便笑道︰「我這身衣裳都是素色的,跟小廝兒的一點區別都沒有,走在路上,別人一定都當我是男女圭女圭哩。♀」
林俊听到這一說,不由遺憾林貞為何不是兒子,只面上沒露出來。
林貞不知她爹所想,一面騎馬一面跟她爹八卦︰「爹爹,我們家怎麼認識干爺爺的?」
林俊回過神來,笑道︰「早了,祥泰三年女真擾邊,朝廷封了你爺爺一個總兵,以鎮邊關。那一仗打了有好二年才把女真打趴下。當時你爺爺還是宣寧伯,因這一站有功方封了侯。那會兒你還沒生,一晃有十來年了。」
「當時干爺爺就在我們廣寧縣麼?」
「可不是?你媽媽那會還在,常弄些酒肉勞軍。一來二去,熟慣起來,便認了親。」林俊笑道,「京里有這麼一門親,爹爹的買賣才好做。你到京里萬不可沖撞了府里的人,卻也不必畏縮,爹爹還略有點體面,不用怕。」
林貞點點頭表示明白,各取所需嘛,好歹算合作單位呢!又問︰「干爺爺多大了?」
「今年四十九了。論起來,你女乃女乃比他還大些,七月初九日,乃五十大壽。不然山長水遠的,我也不帶著你們去磕頭了。」
林貞扭頭看了看後面整整兩馬車的東西,暗嘆︰三節兩壽果然是行賄受禮的最佳時刻!
實在無聊,林貞又問︰「干爺爺的孩子多麼?」
「四子三女,皆成家立業了。這些你很不用管,到那日只跟著你媽媽去磕頭便是。咱們不是當官人家,正日子之前都去不得。早也要初十去了。」
「我們的禮物也是初十送去?」
「大禮物且看哪天到吧,你媽媽身上還須得多多帶幾個鐲兒簪兒的,好預備賞人。」
林貞看了看自己的袖子,笑了。此時大戶人家的女眷,袖子又大又長,最短都蓋過手指的一半,鐲子根本不具有裝飾意義,還真就是賞人的!
「京城好玩麼?」林貞閑瘋了的問,「女孩兒家可讓出門?我可以去逛逛麼?」
林俊笑道︰「規矩嚴的人家不大許出門,便是要出去,也是坐車的多。♀規矩小的人家,只帶足了人就行。我們又不是那等書香門第世代大族,你愛逛就多多逛去。京里的花樣別處都難見,多多買些,待回廣寧好與你先生裁衣裳。」
林貞一嘟嘴︰「影兒還沒見著呢。」
林俊耐心奇好的解釋︰「總要請個好點的,不然教的不好,豈不更耽誤工夫?我已托你大舅去打探了。再有,到京里痛快的玩一場,再回來上學,豈不更有滋味。」
林貞就是隨口說說,她不急著升學考試,學多學少都無所謂,只是沒得學上,在家里略無聊。听到林俊的解釋,便不再糾結這個話題。
就這麼有一搭沒一搭的跟林俊聊了一個時辰,玉娘一掀馬車簾子道︰「姐兒,下來媽媽這里。騎久了仔細腰疼。」
兩個小時的輕運動量已經不少,林貞順著馬鐙跳下來,又快速的爬進車內。玉娘道︰「你越發野了,總也不肯叫人抱你下馬,回回看得我膽戰心驚。」
林貞笑道︰「若要人抱,還騎甚麼馬?如今我掌握一些竅門了,再不那麼腰酸背痛,待從京里回來,還要練習快跑哩。」
春花笑道︰「索性連射箭一並學了,好跟女真姑娘們一齊打獵去。」
林貞拍手笑道︰「這個好,比踢球好玩。」
玉娘輕輕拍了春花一下,沒好氣的說︰「倒是曬得烏漆墨黑,沒人要,就把你跟著姐姐嫁到女真去。」
「耶?娘又說笑,」春花咯咯笑道,「朝廷再四不許通婚。再說娘可舍得姐姐?女真男人打老婆哩。」
玉娘朝外一努嘴︰「你爹還不照打?」
「橫豎不打娘罷!」春花一面說,一面暗自冷笑︰那幫yin|婦,打死也該!
離京越近,天氣越熱。林貞的身體雖然比以前好很多,但長途跋涉的旅行,還是繃不住中暑了,而且還起了滿身的痱子,吃了五六天藥都不見好。玉娘一狠心把她剝的只剩下肚兜在身上,還道︰「忍一忍吧,到京里就好了。」
春花和夏禾只看著笑︰「可千萬不能叫人看見。」
林貞難受的直喘氣,才不想理她們,有氣無力的問玉娘︰「多早晚才能到?」
「還有後日就到了,你爹使人買竹席去了。原是我沒想到,只當還在廣寧,藤席都使不上兩天。姐兒受苦了。」
林貞搖頭道︰「大伙兒都沒事,偏我有事,可見還是身體不好。每日要多騎馬踢球才行。」
玉娘模著林貞的頭發道︰「別急,到了京城,再尋陳太醫好好瞧瞧。日頭也太猛了些。」
林貞還是覺得熱,便問春花︰「有稻草沒有?」
「姐姐要稻草做什麼?路上隨便問哪家買點便是。」
林貞道︰「趕緊叫人去買吧,隨便扎一下,做成棉被樣,浸了水頂到馬車頂上去。」
春花疑惑的問︰「為什麼?」
「隔熱!」林貞想起來了!上輩子出門前總把傘過一遍水,可以起到十分有效的降溫作用。想來稻草效果更好。
玉娘听到這話,忙一疊聲叫人買稻草去,還道︰「橫豎有馬車,多多買些來,有備無患!」
林家僕從甚多,自有人打馬去左近的農家買了,又按照林貞的說法扎好,到河里滾了幾圈。蓋到馬車頂上,水滴如注,看著就涼快許多。林貞才覺得略緩過一點來。過了一會兒,連玉娘也覺得馬車里溫度確實降了,忙隔著簾子囑咐小廝道︰「若是水干了,便提一桶水澆上!」
因林貞只穿了一個肚兜,林俊不好進來,也隔著簾子問︰「貞娘好些了?新換的紗窗簾子透氣麼?還悶的話,再叫人去尋。」哎呀,早知道馬車處理的更好些了。往年他一個人走南闖北,只把窗子簾子都打開,車速又快,涼風吹來都並不覺得很熱。卻忘了自家女兒自幼體弱,受不住。
「好多了。」林貞拿著扇子扇著,後面還有丫頭也一齊扇,心里慢慢平靜了。太養尊處優了!廣寧夏天非常涼快,一年里有那麼兩天熱的還有的是冰。沒想到正常溫度下居然長痱子,上輩子是南方人的她覺得非常丟人!
玉娘見林貞平靜下來,放松了閑聊道︰「路上沒冰,真真難熬!都不知京里的平民百姓家如何過活。」
林俊笑道︰「京里都不算熱,往南更難受。我听人說兩廣地區才熱的人恨不得退掉一層皮去。我們廣寧的百姓夏天舒爽,冬天可不好過。」
「也是。」玉娘想起小時候,她家只有棉襖,凍的人直哆嗦。還是嫁了林俊,有皮衣穿才覺得冬天好過,才有那賞雪松的閑情。低頭看享受著丫頭打扇的林貞,笑道︰「我們姐兒是八字好的,不是那一遭治病,竟沒受過什麼罪。真真會投胎。」
「媽媽怎麼不說我前世燒了多少紙與閻王,今世才遇到你和爹爹呢?」沒這麼好條件,她早就再投胎了。難產的孩子真悲劇。
一句話逗的玉娘笑起來,捏著她的臉頰道︰「小甜嘴兒,越發拿我開心了。」
母女正閑話,忽听外頭有個生人道︰「耶?你們家馬車頂可是壞了?頂了這多稻草?」
玉娘一驚,忙拿一件紗衣蓋在林貞身上,支著耳朵听外面的動靜。
只听林俊道︰「小女嫌熱,叫放點打了水的稻草,果然涼快許多。女眷的車子,還望兄台……」
那人忙勒了勒馬,錯開一段距離,才拱手向林俊道︰「小人乃承平公府的,我們小少爺瞧著好玩,叫小人來看看,若有冒犯還請兄台見諒。」
林俊听到是公府門第,不單不好發火,還得賠笑道︰「小女頑皮,見笑,見笑。」
「果真涼快些?」
「是。」
那人行了一禮,騎著馬得得跑了。玉娘皺著眉頭問︰「好大膽的家奴,也不招呼,直就過來了!」
林貞道︰「橫豎隔了三層紗,外頭也看不見。」說著忙把最內一層布簾子拉上,一面拿出衣裳一面道,「我還是穿戴好吧,離京越近,路上的行人越多。萬一咱家人掀前頭簾子,有人眼錯見了,可怎麼好?」
玉娘听到如此說,只得打發丫頭替她穿戴好,又把簾子全部掀開通風。
憑良心說,這天氣不算很熱,至少比起後世不算什麼。只不過她中暑了特別難熬,連累玉娘陪綁。她是剝了衣服的,簾子全蓋上也無所謂,玉娘可是穿的整整齊齊,想著就熱。林貞很不好意思,忙喊丫頭︰「去擰快帕子與媽媽擦擦臉。」
這廂正忙亂,忽又听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最後停在馬車窗外,一個少年聲音響起︰「喂!稻草頂在頭上效果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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