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豫章從未與人聊的如此投機,不知不覺已到午飯時。二人還長篇大論的說些個甚「孰能濁以靜之徐清?」把來尋他二人的薛思妍听的雲山霧罩。忙叫停二人,領著一齊走到園子里涼亭花陰下,玉娘等人已擺好杯盤,只待人齊開動。
團團見過禮,孟二太太問林貞︰「我家老四慣說些胡話,可沒沖撞了你吧?」
薛思妍一旁笑道︰「我可真個憋不住了,他們兩個,說了半晌書,我一句都听不懂!竟不像閑話,倒像學堂里夫子做學問。也不知雙福四喜日日跟著姐兒讀書的,可听明白了?」
雙福搖頭︰「太難了!先生都沒教!不知姐兒從哪里看的!」
孟豫章同林貞相視一笑,孟二太太扯了扯嘴角,玉娘撲哧笑道︰「今日可不哭了!」
林貞低頭不語,孟豫章傻笑。
一亭子人皆笑的開懷,賓主盡歡!
玉娘來京,原只想著拜壽,不想竟定了親。因此不曾帶了許多錢來,此時不由扼腕!同丫頭春花抱怨道︰「好的寶石都不能買,不知明年能否找到這等好的。」
林貞道︰「京里買倒叫他殺豬了,還不如叫爹爹使人往南邊買哩。我不愛京里的款式,不如江南的好看。」
「你不是才夸京里的水晶都不切碎,大塊兒的,墜著好看麼?」
「統共就一套……」
「一套就一套吧,那個樣式就你們女孩兒帶著好看。那麼大一塊兒,就打個窟窿穿個銀鉤,跟我們在廣寧見的女真人似的粗糙,我們帶來就要招人笑話哩,你小女孩兒家倒不妨。」
林貞不接話,反問道︰「多早晚回家?」
玉娘調侃︰「還等你與我們姐夫再暢談一回才走哩!」
林貞幾日被調侃無數,再听這話惱了,跺腳道︰「媽媽!」
屋里人又笑,林貞無語凝噎。
要說林貞與孟豫章是知己,也並非戲言。且看二人家世,皆是武官,肯讀書者百中無一。時人看不起這等,以其粗俗。是以文轉武,得封王公者,天下人敬之。武轉文,只好叫人罵個裙帶關系了。功勛乃武將起家,也不乏有識之士叫子孫讀書。可于內宅婦人而言,十分不以為然。考個秀才當了廩生一月才六斗米,還時常是陳米,且不值得半兩銀子,還不如丫頭的月錢呢。誰看重它來?不過是朝廷重文輕武,子弟會幾句子曰,顯的面上有光罷了。
自來讀書便是苦差,不說要頭懸梁錐刺股,日日早起晚歇乃常有之事。不是爹媽抽著打著,幾個願意受苦?是以公侯府第,滿目文盲也不足為奇。偏有孟豫章這等怪人,也不說走雞斗狗,也不說尋花問柳,鎮日讀書識字彈琴作畫,眾人皆道︰外甥肖舅!與林貞竟是一樣光景。有時林貞都疑惑——真是天作姻緣?
長輩們你看中我的權、我看中你的錢。二小有情無情且說的太早,彼此和睦倒是真的。林貞並非文人,可早看林家生|殖|器官專有名詞日日在耳邊過二百回早已不滿。且內宅凌亂不堪,又無兄弟以承父業,為此常常憂心。而孟豫章更甚,他乃男子,合該頂立門戶。勛貴到這一代,已遠離朝堂。仗著祖上的臉面,眾人不至于欺辱。然則他是二房,承爵無望,京城水深,便是分得幾個家私,又敢說護的住?先幾代的分支里,只好依著本家當叫花吧。如今一代不如一代,他兒子恐叫花都當不成——本家且自身難保。便想走個科舉,也掙一份前程,誰知十個里九個要恥笑他,文官家的孩子還不屑跟他在一處,真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兩個苦逼的未婚夫妻,就如此一見如故了!
是以待到林貞要離京歸家,孟豫章竟生出十分不舍之意來。帶著僕從,直送至十里長亭還不願回去,險些掉下淚來。玉娘把十二分得意放在心底,將其苦勸回去。孟豫章硬是痴痴站于長亭,直到馬車隱于天際,才怏怏回家。
回到廣寧,林俊早已接到信,在城外苦苦等待。好容易見著了,跳上馬車便問玉娘︰「好娘子!你替林家立了一大功!女婿性兒可好?」
玉娘笑道︰「問你女兒去。」
林俊真個就問︰「性格好麼?模樣好麼?」
林貞大大方方的道︰「都好,略有些孩子氣,長大些就好了。」
林俊笑了︰「你不也是一孩子?」
「都定親了,是大人了。」
「好,好,我們姐兒是大人了!爹爹給你攢嫁妝去!」林俊十分高興的道,「女婿也愛讀書?你等著,我再去尋幾箱子雲母片來,專給你們做窗戶使!」
玉娘忙道︰「那個不忙,緊要的是衣裳首飾。往常做干親還好,如今往親家邊上一坐,她那五彩朝鳳的雜寶簪子,把我比成了村姑兒。若是按著廣寧的款式陪嫁過去,豈不叫人笑話?依我說,也按宮里的樣式,打上幾套撐場面才好。親家說了,成親時,先捐一官兒,好叫姐兒有鳳冠帶,也是我們的體面。成親固是鳳冠,見翁姑時,卻要自己家的首飾。若是扣扣索索,旁人難免看輕;若是金碧輝煌,親友看著也輕易不敢相欺。你說是也不是?」
林俊早樂的沒邊兒,只管點頭說是。
林貞看著為她操持的父母,心里暖暖的。拉著玉娘的手道︰「媽媽,日後你也跟我去京城里住吧。我舍不得你們。」
玉娘道︰「我若走的動,一年去住半年,只怕女婿嫌。」
「我們自家的屋子,他敢嫌!?」
「正是!」林俊道︰「可惜那屋子買小了,當日地價不貴時,就該咬牙買大點的。如今做陪嫁卻不好看。」
「屋子不如鋪子,那個生錢!婦人手里有活錢,不用看人臉色哩。」
「嗯!先托人看著,時機到了,也在京城買兩個鋪子。自己做買賣也好,租與人也好。廣寧的我且替你先看著吧。」
話題又轉到林貞的未來上,林貞便不在說話。听著父母絮叨鳳簪要打幾個、料子要備幾匹。明亮的陽光從馬車簾子的縫隙里照進來,看得到浮塵飛舞。耳邊的聲音逐漸模糊,但安心的感覺卻逐漸清晰。林貞面帶微笑,挨著玉娘沉沉睡去。媽媽,一直以來謝謝你。
林貞才將十歲,離出嫁還早。林俊夫妻不過是說一回閑話,尋個開心。林俊之女許給承平公嫡孫之事,霎時傳遍大街小巷,人人稱羨。唯有陳指揮使同夫人笑道︰「可見山民無知了。」
陳夫人微微一笑︰「一個女孩兒,嫁的高門便罷了,還想要甚大出息不成?依我看就很好。」
「不過一個空殼子,也值得歡欣鼓舞。」陳指揮使不屑,「咱家的女孩兒,可別許這等中看不中用的人家。」
陳夫人笑道︰「他一個捐官兒,祖上連個泥腿子都不算,竟是個風里來雨里去的行商。能嫁公侯不錯了,你也糊涂,怎底拿我們家與他比?越發出息了你!」
說的陳指揮使也笑了︰「正是,還當他是一般官員。」說完,又搓搓手問夫人︰「太醫瞧了湘竹如何?」
陳夫人一窒,面上擠出一絲笑來︰「說是胃氣不暢,歇兩日便好。你也知道他,無事也要哭兩句,不然何以起個名字叫湘竹?」又嗔笑,「像個女孩兒名字,幸而他乖巧可人,也不惱你。」
陳指揮使得意道︰「那是!也不枉費我撈他出來,不然落到林俊手里,他那莽夫,還不定怎底禍害哩。」
陳夫人一陣反胃!暗罵︰禍害仇人才算漢子,你把個流罪之人藏在後院,好意思說人家!阿彌陀佛,此事一定要保密,別叫人知道了影響自家孩兒的婚嫁才是!罵完丈夫,又罵那妖精︰不得好死的東西!一個男人,也這等沒剛性叫人揉爛了**也下不出蛋來!待看那日你的下場吧!
林貞之事既有不以為然者,亦有羨慕嫉妒者。林家連接幾日,賓客絡繹不絕,禮物收的庫里都滿出來了。她先生李鳳山趁機識得幾個大戶,林俊極大方的替他引見——橫豎女孩兒不用教太久,何不做個人情?眾人也有樂意的,也有看不慣的,都面上應的極好。李鳳山模著胡子,差點飄起來。要林貞說,李鳳山本事還不錯,就是人品太差!裝過頭了!比小娘子們還作!平日里只當個古文學習機使用,並無敬愛之心,不過面子情兒。偏李鳳山瞧不出來,竟滿口子夸她懂禮。林貞有時不由想︰誰個說女人頭發長見識短的?男人糊涂起來,比女人還好哄!才想完這一句,抬頭就見幾個尼姑婆子結伴而來,一陣肝疼……好吧,內宅是個人都好哄!今日媽媽又不知被騙去幾兩銀子。罷罷,全當花錢買開心吧。橫豎家里不差這點錢,不必計較。
如此你來我往鬧了*日,門客和尚尼姑吃的滿嘴流油、滿袖豬肉,林家才漸漸安靜下來。林貞叫鬧的頭痛,才松一口氣,拿起本閑書看著。忽春花小跑進來,氣喘吁吁的道︰「姐姐快去上房救上一救,娘叫氣哭了哩!」
作者有話要說︰關于玉娘能否拍板林貞的婚事我真是無語
一樣米白樣人,所謂規定是一回事,執行是另一回事,何況一村一俗,什麼時候古代有四海皆一的標準了?
何況特殊情況特殊對待。林貞就只能嫁這樣的人家了,她出身不夠。捐官不同于清貴,四品武將含金量是不如七品翰林的。就好比當今知名大學教授的閨女,只要人品好,運氣好,怎麼嫁都行,因為出身清白尊貴。
所以天上掉一餡餅,換誰不接著?玉娘就算不心疼林貞也得接著,何況她很愛林貞?廣寧是些神馬鳥人喲!至少京城勛貴家里的庶子,管親媽叫姨娘不叫娘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