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宅的日子如一潭死水,偶或憶起廣寧時的鮮衣怒馬,恍如隔世。林貞日復一日的上房請安,陪伴著女性長輩。嫁妝里幾乎無需經營,在她手中的皆是不動產。廣寧的鋪租和京城的房租都是玉娘拿著日常用度。她自有嫁妝里的綢緞做衣裳,有府里的月錢過日子。孟豫章還未出仕,人情來往極少,竟幾乎無甚用度。府里的下人見人下菜碟兒,她十分看不慣,無意討好。偏她有錢,眾人倒奉承她的多。這真是眾人拾柴火焰高,牆倒萬人推了。
前世偶爾閑了也讀幾本小說,里頭盡是妯娌相爭。你道爭甚?無非是長輩手里的小利罷了。得寵的多得些玩物,待老人百年以後或當或賣都是值錢的。又有管家的受累錢多,不管家的清閑又無進項,日日關在家中無事,不是斗牌便是斗人。林貞都叫憋的撓牆,琢磨著京里有些甚麼生意可入股一二,偏府里規矩甚嚴,出門不得,就是天上白掉銀錢也撿不著。正要嘆氣,又見三女乃女乃搶了丫頭的差事,在給太夫人捶腿,硬生生把將要出來的那口氣咽了下去。
罷了,已經過的足夠好了,再多想該遭天譴了。
林貞揉了揉臉回過神,安逸的坐在她的位置上听長輩妯娌絮叨著家長里短。忽听三女乃女乃喚道︰「四嬸,前日我娘家嫂子使人到鋪子里買鹵味,與我閑話說四叔近日忙的緊?」
「咦?這可奇了,怎底親家女乃女乃也知道他最近忙了?」
三女乃女乃道︰「誰不知道他連拒了好幾次殿下的帖子?殿下面上不好看哩。依我說你也勸勸,課業為重是好,然男人卻總要有些交際才行。」
二太太皺眉道︰「老四在忙甚?老爺都比他在家的日子多。皇家的人也是得罪的起的?」
林貞霎時來了精神,故作愁苦姿態︰「他說學成文武藝才好販與帝王家哩,如今學問不扎實,再不敢虛度光陰。只等來日得中,方能好好報效朝廷造福黎民。那日榕王殿下的女乃嫂子還下帖子請我一敘,誰知他攔在頭里,嘰嘰咕咕說了半日,我雖認得幾個字,竟半句都听不懂。待再勸時,他倒罵了我一頓,說甚婦人之見。我正愁此事,只不敢拿來聒噪長輩,誰料竟連三嫂都知道了。」
眾人無言,太夫人嘆道︰「是我誤了他,早先就該攔在頭里,不讓去跟那甚御史讀書。便是中了庶吉士,為官做宰哪有不應酬的?」扭頭對大太太道,「你二叔是個貪圖享受的,半點指望不上。還得你回去同你爵爺說,叫他得空教導教導你佷兒。老四媳婦說的也是,我們女人家總也勸不到點子上,沒得白挨他惱。」
大太太應了。
太夫人又對林貞道︰「那也是你夫君,已是成親的人,長輩自不好時時盯著。該勸的還是要勸。待他不听你再來說與我們。」
林貞乖乖的應了。
太夫人暗自點頭,雖不出自大家,規矩卻是不錯的——知道以夫為天,對旁人潑辣些倒也能守住本錢。
林貞翹起嘴角,勸不勸、如何勸,那就是她自行發揮,無須長輩知道。橫豎這家人里,也無人管的住丈夫,她「無能」才合群呢。
太夫人又問大太太︰「敬上的年禮可預備好了?如今幾位王都長成了,誰也別落下。尤其是桂王人老實,單落了他,聖上臉上可不好看,也顯的我們家踩高捧低。」
大太太口含黃連,奪儲之事非得落下帷幕了,她們這些當家太太才好過日子。否則要麼跟著一邊兒一條道走到黑,要麼誰也不得罪。一條道走到黑要錢做投名狀,兩廂討好更要錢月兌罪。大太太心里恨不能聖上立刻去見先帝她才好送禮呢!如今鬧成這樣,庫里連老鼠都不想來!然她也知輕重,一面應著太夫人,一面盤算著從哪里擠出一注錢來。
三女乃女乃自是向著榕王,卻又愁如何親近,靈光一閃,瞟了一眼三小姐,對太夫人笑道︰「說來榕王殿下將要說親,咱家還不知備甚禮呢。」
太夫人看得分明,微微笑道︰「又不是太子,咱家還不到那個份上。」
二女乃女乃冷笑︰「咱家又不是正經外家,上趕著好沒臉皮!何苦來哉?」
家里人素知這二位不大對付,都是孫媳,太夫人自喜歡活潑逗趣兒的那個。平日里未免多看顧一二,誰料二女乃女乃竟吃起醋來。太夫人便有些不喜,娘家比人強,丈夫比人強,竟還如此容不下,背地里埋怨這她偏心,人老別扭,竟更耍起左性來,故意抬舉著三女乃女乃與自家出氣!便拉下臉道︰「都是親戚才有人情,便不是親戚,既在朝堂上混著,總也要有些臉面,怎底就叫上趕著?也有你娘家表弟成親,你不隨個分子?雖說那是天家要敬著,骨血天性卻抹不得。咱家貧寒點的親戚來了,你太太何時不曾以禮相待?這方是大家子行事!」
二女乃女乃羞的滿面通紅,忙站起來道︰「是媳婦想左了,老太太恕罪。」
太夫人懶怠搭理,徑自跟三女乃女乃說話。
二女乃女乃滿月復委屈,隱晦的瞪了三女乃女乃一眼——那賤婦千伶百俐慣會騙人,如今連妯娌都冷著她。老健春寒秋後熱,倒要看你風光到幾時!
林貞瞧了一出好戲,扭頭同大女乃女乃對望,一齊輕輕嘆氣。三女乃女乃好掐尖,二女乃女乃更糊涂——婆婆自是不喜歡輕浮媳婦,然木呆呆的一味端莊,成日里對著悶都悶死了,何處討喜?幸而林貞並非糊涂婦人,否則背地里也少不得說幾句二嫂端的架子比娘娘還大了。
三女乃女乃有心事,待眾人告辭時借機留下,只把婆婆送到門口又折了回來。三女乃女乃慣常在上房討好,眾人都習以為常,皆不理論,唯有二女乃女乃暗自冷哼了一聲扭頭走了。
太夫人見三女乃女乃回來,笑道︰「你休胡亂打主意,三丫頭模樣頂頂算秀氣,若說做正房她又出身不夠,偏房又顏色不夠。何況正妃未定,我們就想著往人夫妻兩個間塞人,豈不是往死里得罪榕王妃?」說著一嘆︰「可惜了是庶出,不然說與桂王也是好的。」
三女乃女乃話未出口就叫太夫人駁了,心里也不惱,面上帶著笑說︰「還是老太太見識廣,我只想當然,通不濟事兒。」
「你娘家就沒個模樣好的?」太夫人笑問,「還是想留著做正妃?」
三女乃女乃抿嘴笑道︰「我家七妹妹是個才女,可巧是隔房的,不在中表之列。這話我也不敢四處亂說,只告訴老太太知道,老太太可要替我保密。」
太夫人笑道︰「猴兒還在我面前弄鬼,全天下長眼楮的人都瞧出來了,還叫我別說!」
三女乃女乃苦著臉道︰「我的好祖宗,全天下人都長著眼楮,可耳清目明的能有幾個?若叫我娘知道是我嚼舌,定要打我哩。」
太夫人白了三女乃女乃一眼︰「你娘是個老實的,偏生出你這潑猴來,也不知像誰。」
「日日跟誰在一起便像誰!」三女乃女乃笑道,「可惜只學了三分,到哪一日把剩下那七分學全了那才是潑天的福氣哩!」
太夫人忍不住拍了三女乃女乃一下︰「去去去,嘴里越發沒章程。我瞧你也閑的慌,派你個差事。這都多早晚了,你到廚下瞧瞧中飯,同我一並吃了吧。」
三女乃女乃立刻從塌上跳起,學了那武戲的模樣輕喝︰「末將領命!」說完一陣風的跑了,留下太夫人指著門只管笑罵︰「猴兒!猴兒!」
太夫人的婆子也笑道︰「滿屋子就三女乃女乃最活潑,竟是個小子。」
太夫人一笑︰「如今個個都忙,也虧她在我跟前了。」祖孫兩個雖無太多的話說,有個人日日伴著也聊解寂寞。想到此處,太夫人冷笑︰不孝的東西,也敢怨我偏心!便是三女乃女乃做樣子想混私房,也好過你們一個個要的理直氣壯!有空在家整治庶子,沒空陪我老婆子?打量我傻子呢!
次日一早,大太太將擬好的禮單送至太夫人跟前︰「老太太瞧瞧可有紕漏?」
三女乃女乃忙接過︰「我替老太太念一回。」
三小姐又要撇嘴,見林貞一個眼風殺到,硬生生把嘴角往上扯,做出個笑模樣來。大女乃女乃看的撲哧一笑,悄悄道︰「哪里是養姑子,竟是養了個閨女!」
「你就胡說吧,也不知誰躲懶,說好把大姐送出閣就從我這兒接手的,我不計較你裝死,你還調侃起我來了。」
大女乃女乃笑道︰「哎喲喲,她管我叫大嫂,單管你一人叫嫂嫂,我可不敢搶。咱倆便一人領一宗差事,我管家你管人,這叫‘妯娌齊心,其利斷金’,這樣的大道理都不懂,那就枉稱了秀才娘子!」
「……」
三小姐正要笑,只听太夫人對大太太道︰「你是管家管老的人,再無不妥帖的。只是上回說買祭田的事兒,你們可動了?那是百年根本,要上心為好。」
大太太暗道︰哪還有閑錢弄那個!卻也不敢直說,忙回道︰「如今我們那片莊子也有幾家在朝上站班的,他們佔著頂好的地兒,總也買不到連城一片的。散碎買了卻不好灌溉,還與人爭水。旁的田產若不在一處,族人難免叫旁人欺負,反害了他們。如今只好等罷了。」
太夫人信以為真,嘆了幾句便罷了。
一時說完話,太夫人要听書,眾人便散了。林貞走在廊下趁機問︰「大嫂,何以散碎的地買不得?雖不好取水,也不是不能掘井。貧寒的族人有田種便得,誰還挑剔這個呢?」
大女乃女乃苦笑︰「甚無整地?不過是借口。誰不知祭田是翻身的本錢,可要買田就要大家省儉。是克扣我還是克扣你?你我還好說,爺們誰敢克扣了?日後誰讓我的兒孫不好過,我也是要惱的!」
「……」
「別做這個模樣兒,等你有了孩子便知道了。」
「……」上輩子的獨生兒子她也沒這麼往廢物里養過,有待勸說,正要開口,忽然一個外頭有人尖利一叫,把妯娌兩個都唬了一跳。大女乃女乃立著眉罵道︰「哪房的下人,青天白日里叫魂哩!還不拖了出去!」話未落音,只見一婆子披頭散發的奔了過來,噗通一聲跪在大女乃女乃跟前,泣涕橫流︰「女乃女乃!女乃女乃!錦衣衛來抄家了!!!」
大女乃女乃猶如五雷轟頂,直直跌倒在地。這一倒,猶如按了開關一般,整個公府霎時哭聲大作、亂成一團!
作者有話要說︰呃……其實我也忘了今天的二更會是這一章……
二更的緣由是,某日我跟方箋說6號要去佔便宜。
方箋問︰佔什麼便宜
我說︰陽歷生日,X毛九生日當天可以佔便宜。我是過陰歷的,早過了。
方箋就打滾鬧著要雙更,理由居然是——反正七月的全勤也沒有了。
我一口老血吐了出來,能不能表提醒我這麼慘烈的現實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