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反,怎麼會用這樣一個罪名?
「那曾大人是拿了聖上的手諭圍的王府?」蓉卿心里砰砰的跳起來,木椿點頭應是,「是,曾大人手中有聖上的親筆手諭。」
蓉卿沒有再問,義手握聖諭就足以證明,這件事絕非是聖上臨時興起的,她忽然想起來永平一直未曾撤退的三萬薊州兵馬……還有死去的湘王和被貶的周王,看來聖上在動那幾位王爺時,就已經在暗中部署對簡王的控制。
「我四哥呢。」蓉卿想起蘇 和齊宵來,「在不在王府?」
木椿點了點頭,回道︰「小人知道這些,就是四少爺讓人回來說的,四少爺還說,讓小姐待在家里將門戶關好,不要亂走動!」
蓉卿周身如墜冰窖,盡管已有遼王謀反在前,她心里也有所準備,但是如今感覺到戰爭離自己這麼近,甚至都能聞到殺戮的血腥味,她不由輕輕抖了抖,身後明蘭和青竹幾個人更是嚇的低聲哭了起來,北平若是打仗,她們可就真的是那案板的肉了。
「都別慌。」蓉卿朝明蘭幾人擺擺手,又吩咐木椿,「現在街上還沒有禁行,你趕緊去一趟百文衣庫,讓他們將鋪子關了,再想辦法通知綢緞鋪子。」木椿听著應是,蓉卿又拉著他,緊張的叮囑他,「記住,一定要小心一些,若是不能出去就趕緊回來,什麼都沒有命重要。」
木椿應了,飛快的跑了出去。
「蕉娘。」蓉卿回頭看著蕉娘,「我們去家里轉轉。」蓉卿就和蕉娘一起,帶著幾個婆子將府里統共的三道門看了一遍,每個門讓一個婆子守著,若是有事就敲鑼響應,雖不能做什麼,但總是有備無患。
大家如坐針氈般惴惴不安,蓉卿不了解簡王爺,但他當年隨著先帝南征北戰殺敵無數,想必也不是好說話的,還有趙均瑞,她想不到那麼一個人束手就擒成為階下囚的樣子。
所以,簡王肯定不會乖乖束手。
可是,現在北平就和當時遼王一樣,前有宣同薊州,後有河南和山東,離京師又近,而且當初遼王起兵,他可是籌備了許多,無論從錢財是兵力上,都是準備充足的,可盡管如此他還是不堪一擊,那麼簡王呢,他有沒有準備?
起兵造反不只是帶著幾萬人沒日沒夜的攻城殺敵這麼容易,還要有足夠的銀子和充足的軍資,軍資不單只是大米白面糧食之類,還有軍士身上穿的衣物,腳上踩的鞋子,手中的兵器,這些都是易耗品,沒有足夠的準備,那全軍的戰斗力就會大打折扣。
她忽然想到,自己手中的那一千套葛布粗衣,當時許多繡坊接了單子,按實力各處的數量也是不一,這些是不是簡王爺提前的準備之一?
那麼兵器呢?
蓉卿腦子里一下子亂哄哄的,誰坐上那把椅子對于她來說沒有不同,只是現在他們的身家性命都系在了簡王身上,若是他兵敗,那這一次永平蘇氏,只怕就沒有那麼好運氣了,畢竟當初的蘇茂源只是和遼王走的極近而已,可蘇 不同,他可是實實在在的簡王麾下的游擊將軍。
她壓了口氣,盡量讓自己安定下來,不要胡思亂想,這些事她能想得到,簡王爺肯定也能想得到,趙均瑞能想得到,蘇 和齊宵也會考慮到!
她告訴自己不用她操心,她只要將家里照顧好,保住自己的命就好了。
「別哭了。」蕉娘瞪了青竹和紅梅一眼,她們兩個不曾經歷過這樣的事情,難免會害怕,見兩個人強作鎮定下來,蕉娘才和蓉卿道,「家里沒有屯米面,若是北平受困,咱們恐怕維持不了多久。」
蓉卿也嘆了口氣,她沒有想到聖上動作這麼快,年才過完就迫不及待的動手了。
「先不要著急。」蓉卿安慰眾人,「北平是簡王爺的封地,若是連北平也能被困,那這場戰用不了幾日就能分出勝負來,反之,簡王爺佔領了北平,他也不會對自己封地的百姓動手。」微頓又道,「不管怎麼說,我們都不會有事。」
大家听著都覺得蓉卿說的有道理,提著的心不免松了幾分。
「八小姐。」忽然有道聲音在院外響起,蓉卿听出來是鹿子的聲音,她忙出了門果然瞧見鹿子在外面,「可是四哥讓你回來的,王府現在怎麼樣了?四哥什麼時候能回來。」她還想問問齊宵,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鹿子點了點頭,話語有些急切︰「我和鰲大哥一起來的,他現在在外院布置兄弟們,四少爺讓小人告訴小姐,不要害怕,王爺已有部署,天黑前就會有分曉。」
分曉,什麼分曉,蓉卿能不擔心嘛,她問道︰「曾大人帶了多少人?除了手諭以外,可有聖旨在手,念了沒有?」若是當著眾人的面念了聖旨,不免會有簡王府的軍士惶恐,有動搖軍心之可能。
「既有聖旨亦有手諭。」鹿子回道,「不過曾大人都沒有念!」
有聖旨沒有念?蓉卿眼楮一亮,他不由想到義和簡王爺的關系,先帝駕崩時,簡王在府中哭喪,還是曾大人上門勸的。
她暗暗生出一絲慶幸,聖上沒有臨時調任了曾大人,對于簡王爺來說,會不會也是一次助力呢。
「我知道了。」蓉卿點頭道,「你去忙吧!」
鹿子見蓉卿並未有害怕驚恐的樣子,心里也松了一口氣,行禮應是退了下去。
現在是午時一刻,離天黑還有兩個半時辰,蓉卿回頭吩咐蕉娘︰「讓她們擺飯吧,我們總不能餓著肚子才是。」
蕉娘應是,讓人擺了飯,蓉卿吃過飯後遣了幾個丫頭各自回去歇著,她也上床躺了一會兒,迷迷糊糊間她似是听見外面刀劍嗡鳴,馬嘶蹄踏的聲音,驚的醒過來,蕉娘已經掀了簾子進來,臉色凝重的道︰「小姐,街面上打起來了。」
蓉卿仿佛听到咚的一聲,心里一直繃著的弦斷了,兵戎相見看來簡王已經無路可選,她此刻反而冷靜下來︰「木椿回來了嗎?」蕉娘點了點頭道,「回來了,我讓他先去吃飯,一會兒過來給您回事。」
蓉卿應了,梳洗了一番去了暖閣里,木椿已經吃過飯在門口候著,見著蓉卿他立刻回道︰「小人去百文衣庫的時候,小鮑掌櫃已經將鋪子關上了,小人將小姐的話告訴了他,他說讓小姐放心,他心里有數。」一頓又道,「小人又跑了染布坊和綢緞鋪子,兩邊也都關了門將里面的人遣回了家,回來的時候,就瞧見街上已經動起了手,衙門口也被人圍了,瞧樣子王爺恐怕是……」他後面的話不敢往下說,聲音都打著顫。
「嗯,我知道了,你回去歇著吧。」鋪子里沒事她也放了心,其它的事情,也只能去等了!
時間過的極慢,街面上的刀劍聲依舊未消,槐樹胡同其實位置很偏,在這里能听到動靜,想必街面上應該很激烈,鹿子和鰲立帶著人一刻不懈怠的巡視院子四周,蓉卿幫不上忙,就讓蕉娘多做點好吃的犒勞他們。
直到晚上,院子里點起第一盞燈時,外面的械斗聲終于消失了,鹿子高興的進來回道︰「沒事了小姐!」
蓉卿料到了,簡王能不能奪天下她不敢斷言,可一個北平還不在他話下,她笑著道︰「大家先去吃飯吧,今晚肯定還不會消停,一切的事情等明天再說了。」
鹿子應是,大家各自吃了飯,留了人守著門等蘇 回來,其它人早早就上床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上,蓉卿被敲門聲吵醒,她一個激靈翻身坐起來,披了衣服就出了門,才發現外面依舊黑漆漆的,只有東面泛著點魚肚白,婆子披著衣服正在開門,蓉卿站在門口沒有出聲,待婆子開了門,她就看見蘇 負手站在院門前。
「四哥!」蓉卿也顧不得穿戴整齊,隨意套了夾襖就跑了出去,上下打量了蘇 見他精神很好,沒有不妥才放了心問道,「北平的軍情怎麼樣,簡王爺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蘇 見她只披夾襖,不由凝眉道︰「外頭冷,進去再說。」他和蓉卿並肩進了門,蕉娘帶人將暖閣里地龍加熱,蓉卿扣好了衣服和蘇 一人一邊坐了下來,蘇 才道︰「王爺起兵,朝廷一定會很快就有響應,這一場戰免不了的。」
「那您是不是要帶兵上戰場?」蓉卿擔憂的看著蘇 ,前一次出征是平亂,這一次卻是「作亂」,意義大不相同,蘇 見她面露擔憂,就長長嘆了口氣,回道,「我急著回來,就是要和你商量這件事。」他聲音微沉,帶著一份壯士斷腕的果決,「我追隨王爺,這是我個人的決定,將來是生是死都是我的事,可是我不能連累你,趁著北平未亂你帶著蕉娘回去吧,簡王爺和遼王不同,所以你們回去不會有危險。」
「不要!」蓉卿搖著頭,「四哥即便隱姓埋名,可是知道你是蘇家四少爺的人不在少數,若將來簡王爺真的……那我也逃不掉,所以,既是做了就一往無前的不要多慮了,您沒有退路,我們何嘗有!」
蘇 知道蓉卿說的有道理,將來簡王要是失敗了,成王敗寇他們這些追隨的人,一個逃不掉,而已經風雨飄搖的蘇氏二房,更是雪上加霜,無論他怎麼撇清聖上也會弄清楚他的來歷,永平蘇氏是擺月兌不掉被牽連的命運。
可是一件事歸一件事,盡管知道可他還是不願看著蓉卿因他而受牽連。
「四哥別擔心了。」蓉卿提了茶壺給他斟茶,「您與其擔心這些,不如冒死一搏吧,若不成也是天命如此!」
「八妹……」蘇 喃喃自語,愧疚不已,蓉卿卻是不願和他再說這些給他再添負擔,就問道,「曾大人是不是並沒有打算抓王爺?」義有聖旨在手,卻沒有去念,她就覺得義不像是抓人,反而像是報信的樣子。
「是。」蘇 頷首道,「曾大人的家眷年前就被安置好了,如今北平城中只有他只身一人,他與王爺是莫逆之交,當然不會操戈相向。」
蓉卿驚訝的說不出話來,恍然想起來華靜芝回去,好像就是和曾大人的家人同船的,她當時只以為他們是回鄉探親,原來並不是如此。
「既是這樣,那王爺是不是早就準備好,就等待這一天了?」一瞬間她腦海里想到了許多東西,蘇 和齊宵常去王府,每每回來衣物都仔細換洗過,趙均瑞殲滅的幾萬遼兵,華靜芝在香山見到的世子府的馬車,城中雞舍被人清空,簡王府聞到若有似無的臭味,以及簡王府中那個莫名變小的人工湖……
這些東西,一瞬間在腦子里串聯了起來,她不可思議的道︰「你們是不是將遼兵都勸降了而非像上報所言的悉數殲滅?還有那個湖,湖底是不是有什麼?」蘇 無奈的看著他,揉了揉她的腦袋,也不瞞她︰「你猜的沒錯,天津衛的一萬三千遼軍,以及永平府俘獲的兩萬人,分別隱在香山和孤竹山,至于王府後花園的那個湖底,就是王爺暗設的兵器庫,後來聖上對幾個藩王下手,王爺怕引人注意,就在湖中的亭子里養了許多的雞鴨,那些家禽嘈雜之聲能蓋過夜里打造兵器時的動靜。」
果然是這樣,她一直覺的似乎哪里不太對,卻一直沒有將這些連起來,如今听蘇 解釋過後,她恍然大悟。
如此看來,遼王當初的起兵,幾乎成為了簡王的跳板!
「那既是這樣,誰打前鋒?」蓉卿緊張的看著蘇 ,蘇 笑著道,「我與秦大同兵分兩路,一人從真定直入平陽,一人從保定直入永平,控制山海衛。」
蓉卿暗暗咋舌,一東一西以包抄之勢,將北平佔領,接下來再從山東入京師︰「那您一定是去永平吧?」蘇 是永平人,又常去山海衛,對那邊比任何人都熟悉。
不過山海衛有趙庭輝的三萬兵馬鎮守,又有宣同的虎視眈眈,難度要更高點!
「嗯。」蘇 微微頷首,看著蓉卿道,「既決意不回去,那你一個人在北平處處小心。」話落聲音沉痛悲痛的看著蓉卿,「若是……若是兵敗,齊宵會安排你逃出去,倒時候隱形埋名在他鄉,雖有些委屈但總能保你一命。」
蓉卿輕輕嗯了一聲,回道︰「我記住了。」一頓又道,「四哥一定要平安回來。」
蘇 鄭重的點了點頭。
蘇 去了香山,第二日蕉娘就讓木椿和鹿子陪著去了法華寺,求了尊佛像回來供在房里,早晚三炷香,還常常在佛龕前一跪就是一個上午,蓉卿沒有辦法安慰她,因為她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
二月初二,蘇 只領兵五千去了永平府,蓉卿知道在孤竹山還有兩萬兵馬,如此一來到是能擾亂別人的視線,是以蘇 一路過去連連傳來捷迅,而秦大同卻反而復雜起來,他剛到真定就被聖上派來的陵辛侯汪重給逼退,這時北平城才收到消息,汪重帶兵二十萬,兵分三路堵在了北平的關口。
蓉卿問道︰「堵在哪三個地方?」鹿子想了想,回道,「汪大人派了副將高寧駐扎在莫州,唐甫進駐河間,先鋒劉常庸守在雄縣,擺出三角之勢,意欲將簡王的兵馬困在北平,只等薊州與宣同兵馬從北方包抄而上。」
不愧是老將,蓉卿暗暗贊嘆,鎮定和河間雄縣是北平去京都的必經之路,簡王既然要造反,那麼京都是必須要去的,所以汪重這樣亦守亦攻收尾呼應的布局非常的高明︰「簡王爺有什麼動靜,他還是派秦將軍進攻?」齊宵不會上陣吧?
「沒有。」鹿子搖了搖頭,「王爺親自上陣,打算親自會一會陵辛侯!」
蓉卿松了口氣,齊宵還在簡王府,比起上陣殺敵她更願意他能做個謀士,以免將來在戰場上和涼國公父子兵戎相見,若是可以她甚至希望他回京都,不管將來簡王是贏是敗,他都能全身而退。
實際上,一個正常人都會這樣做!
果然,第二日傍晚簡王爺帶領一千飛燕衛以及兵馬三萬出了北平,北平城里百姓送行好不熱鬧,蓉卿讓鹿子去打听齊宵在不在,鹿子回來卻是道︰「沒有看見齊公子,不知道是不是沒有隨軍。」
蓉卿滿月復疑惑,難道齊宵真的和她想的一樣,留在王府並未隨軍?
鹿子去而復返,他笑著道︰「小姐,齊公子讓人將您的花送來了。」蓉卿愕然,問道,「都搬過來了?」
鹿子點了點頭,果然瞧見七八個婆子每人手里都捧著花盆進來,當先的蓉卿認識,是原先就給齊宵看宅子的婆子,笑著道︰「八小姐,花都擺在哪里?」
蓉卿木然的指了指她院子里。
一行人一會兒工夫,就將十幾盆牡丹芍藥加上那盆十八學士搬了進來,「五爺說,家里沒有人會打理,還是給小姐送過來了。」
蓉卿看著花發愣,喃喃的哦了一聲,還是蕉娘笑著和眾人說話,又拿著荷包打了賞將人送了出去。
等蕉娘回來時,蓉卿還維持著方才的姿勢,看著那十幾盆花直發愣。
蕉娘嘆了口氣,和明蘭幾個又將花搬到耳房里去,開了窗戶通風,蓉卿這才跟著進來蹲在十八學士前面,十幾日沒有打理十八學士並沒有多少的變化,依舊和以前一樣枝繁葉茂的。
「我們走吧,讓小姐一個人待會兒。」蕉娘拉著明蘭幾人出來,留了蓉卿一個人在里面。
等她再從里面出來時,外面的天色已暗了下來,她長長的舒出口氣,仿佛想要將胸口的濁氣吐出來一般,就在這時,身後突然傳來齊宵聲音︰「蓉卿!」
她听著一愣,以為是自己听錯了,站在那里沒有動,齊宵又喊了聲︰「蓉卿。」她這才猛地轉身過來,就瞧見齊宵正站在院門口,身影孤零零的融在潑墨似的夜色中,讓她看不真切。
好像瘦了點,臉色看不清但似乎精神並不是很好的樣子。
齊宵看著蓉卿,是他魂牽夢繞的面容,無論他睜開眼還是閉上,都能讓他窒息和心疼,這十幾日他想了很多,從前他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報仇上,從未想過兒女情長,直到遇到了蓉卿。世事就是這麼奇妙,有人白首如新,有人傾蓋如故,而蓉卿便是後者,即便他再如何努力,也終究拋不開這段情。
時間仿佛凝結,兩人對面站著,一個心里愧疚怕說什麼出來都會驚著對方,一個卻是滿月復無力說什麼都顯得空洞,過了許久還是蓉卿先開的口,問道︰「王爺出兵,你不會去吧?」
「會!」齊宵說的不留余地,他未動聲音里卻滿是決絕,「你們無路可選,我亦是!」
「你怎麼會沒有!」蓉卿心里的火拱了上來,她走了幾步看著齊宵,聲音也提高了一分,「你可以回京都,做你的齊家五爺,安安穩穩的等著仗打完,將來不管是誰坐擁天下,以涼國公的實力以你和簡王的交情,齊氏依舊是百年士族屹立不倒,你根本不用冒險!」
齊宵身形巨震,晦暗的眼底,仿佛突然被人點燃了煙火般,瞬間照亮,崩現出灼人的光芒。
「你去戰場,難不成要等著哪一日和涼國公父子刀兵相見?」蓉卿說著,語氣不由放緩了一分,「齊宵,回去吧,你這十幾年為別人而活,為仇恨而活,以後就只為自己而活,做一個鮮衣怒馬,紈褲風流的貴公子,有什麼不好!」
齊宵忽然笑了起來,所有的消沉和萎靡,像是清風掃過露台,卷走所有的陰霾和浮物,他看著蓉卿,眼眸明亮堅定的回道︰「我說過,天涯海角隨你去,有你蘇蓉卿在的地方,便是我齊宵的陣營,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心像是被什麼東西塞住了,許久以來的空洞,被填的滿滿的,漲漲的,蓉卿只覺得心酸,卻又忍不住生氣,她瞪著眼楮語氣卻沒了方才的不饒人︰「要死你去死,我不會死!」話落,她拂袖啐道,「白痴!」轉身要走,不過才走了兩步,手臂卻猛然被他環住,濕熱的氣息噴灑在她耳際,蓉卿耳邊就只剩下咚咚的心跳聲,齊宵輕聲道,「好!我們都不死!」
脾氣真倔,蓉卿想要推開他,齊宵卻已先一步松開她,沉沉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又恢復成那個成竹在胸運籌帷幄的齊宵︰「等我!」他不等回答,後退了一步,又道,「就在原地等我。」話落,深看了蓉卿一眼,幾個跳躍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齊宵!」蓉卿回頭,身後已沒了他的人影,她跺著腳恨不得抓到他捶幾下才能解氣,可是盡管她再怒,院子里也沒有他的回應,蓉卿捂住臉蹲在地上低聲的哭了起來!
「小姐。」蕉娘抱住她,輕聲道,「齊公子對您的心,我看的真真兒的,您不要再多想了,緣分這件事說不清楚,若你們注定有緣這一生都是糾糾纏纏在一起,若沒有即便再努力,也不會有結果。」說完,輕嘆一聲,「隨緣吧。」
「蕉娘。」蓉卿抱住蕉娘第一次放聲哭了起來,「他為了我留在北平,寧願做一個謀逆之臣,也不願意回去做齊家的五爺,我勸他,他也不听我的,要是將來簡王爺真的……我心里怎麼過意的去,我會欠他一輩子的。」
「好了,好了。」蕉娘拍著他的後背,安慰道,「五爺也不是孩子,他知道取舍的結果,他這麼做也是跟著心走,再說,齊家在朝中屹立不倒,當年涼國公更是軍功無數,就算齊公子追隨了簡王爺,也不會對齊家有影響,至多將來你們隱姓埋名小心度日就是,何必想那麼遠。」
蓉卿哭了一陣,心里的氣紓解了一些,覺得好受了一些,蕉娘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可她就是過不了自己這關,蕉娘見她不再哭,就拿帕子給她擦眼淚︰「就听他的,你什麼都不要做,等著他吧,看上天的安排。」
蓉卿閉著眼楮,一時沒了話!
又過了幾日,听到簡王爺在北平城外駐扎的消息,大家都在猜簡王爺先會進攻哪里,蓉卿翻開輿圖目光落在雄縣,又是長長的嘆了口氣,蕉娘看著她瘦下去的臉,心疼不已︰「實在悶的慌,不如去鋪子里看看吧。」
蓉卿點了點頭。
外面雖是劍拔弩張,但北平城內的鋪子又重新開了張,蓉卿一心料理鋪子里的事情,請了兩位鮑掌櫃進府說話︰「……現在以王府的訂單為首,盡快將一千套衣服做出來,再吩咐繡娘從現在起開始做夾襖,不要用葛布做,換上焦布!」
鮑掌櫃听著一愣,問道︰「可是這樣的話,我們的成本就提高了。」蓉卿擺擺手道,「現在生意是其次,若是將來能活命,這些都是身外之物。」
「小姐說的是。」鮑掌櫃也知道茲事體大,他們都和蘇 綁在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尤其是八小姐,簡王爺若是兵馬,就是生意遍布了大夏,也救不了她一條命,「小人立刻去辦。」
蓉卿應了一聲,想起牛順河家里的孩子,就將辦學堂的事情提了出來︰「請兩個先生回來,在染布坊後面空著的院子里辦個私塾,幾個鋪子里若是有人願意將孩子送去啟蒙認字,我們一分錢不收,免費供著。」一頓又道,「許多北平的士兵出門打仗,家里孩子的學業也跟著荒廢了,你和那些人說,但凡想去私塾里上課的,只要自己準備了筆墨紙硯,就可以去上課。」
這真的是件大好事,伙計們出來拼死拼活的干活,為的就是讓孩子活的比自己好,可是盡管如此許多人還是承擔不起請先生進私塾的費用,若是小姐將這件事情解決了,將來伙計跳槽的事情也會少了很多,大家穩定下來就會一心一意給鋪子里做事,那幾個鋪子的生意,只會好不會壞。
至于讓士兵百姓的孩子來上學也是善舉,但凡戰亂遺留最大的問題,便是滿城的孤兒孀寡,都是些可憐人,小姐這麼做也是積德積福的善事。
「好!」鮑掌櫃兄弟兩對視一眼,齊齊跪了下來,「我們替鋪子里的伙計,還有那些百姓謝謝小姐。」
蓉卿汗顏,她沒有他們想到的那麼偉大,不由道︰「你們這樣折煞我了,快起來吧,這些事就辛苦你們了。」
幾個人就討論起城中哪家哪家的秀才或是童生閑著在家,能請了坐館,蓉卿道︰「……束脩的話,就按市面上的價格十五兩銀子一年,四季衣裳,中午學館里管一頓飯!」
「好!」鮑掌櫃應是,就和鮑全明一起去辦事,約莫過了十來日的功夫,鮑掌櫃上門來回道,「請了三個先生,一共是十八個孩子,大小年紀不同,先生說要分成兩個班授課,小人就沒有多言隨他們去安排,至于婆子和伺候的小廝也挑好了,是鋪子里一個年紀小的孩子,他家里困難有老母伺候,雖想去上課可又不能耽誤生計,所以小人就讓他去伺候幾個先生,閑了也能旁听。」
「您做事我放心,就這樣辦吧。」蓉卿笑著道,「將來等人多了也可以換個大點的宅子,不過也是後話,先將就一些吧。」
鮑掌櫃應是而去。
學館辦好之後,北平傳來簡王的軍報,王爺帶兵一萬直搗雄縣,將雄縣的劉常庸生擒,河間的唐甫連夜奔赴救援,卻被王爺在半道截殺,全軍覆沒!
簡王爺出師大捷,打了一個漂亮的第一仗,于此同時蓉卿也收到關于齊宵的消息,外面都在傳王爺能打勝此戰,都是因為齊宵的計策,蓉卿听到時也只能嘆氣,不願意去想更多,就一門心思的張羅著學館的事。
可不管她想不想知道,過了幾日,簡王爺和汪重對上的消息還是傳到她的耳朵里,汪重據守真定拒絕出兵,甚至傳言汪重在真定縣城里日日听書,喝茶聊天,日子過的輕松愜意,蓉卿听到時不由皺了眉頭,汪重可以輕松愜意,但是簡王爺不行啊,起兵在于迅捷尤其在世人眼中他還是掀旗謀逆,時間拖的越久越是不利。
可汪重像是打定了主意,就算是山海衛蘇 的兵馬和趙庭輝對上,趙庭輝節節敗退,他也穩如泰山,余下的十二大軍駐扎在真定城外,沒有半點前去救援的意思。
「馬上就要到三月了。」蕉娘也知道其中的利害,這麼多士兵要吃喝拉撒,還要發軍餉,拖一天就是一筆龐大的支出,她非常害怕哪一天簡王爺錢不夠了,或是什麼地方出了亂子變成和遼王的一樣的下場,那四少爺和小姐可就真的完了。
「齊宵應該知道怎麼做。」蓉卿不了解簡王,但是他了解齊宵,這樣的局面下,絕對不能和汪重比耐心,最好的手段就是不擇手段將汪重逼出來。
而逼汪重出來的辦法,就是斷了他的糧草,沒有糧草汪重就是再悠閑,也得著急起來。
她能想到,齊宵一定能想到,蓉卿定心等真定的捷報。
學館沒有掛牌,一開始幾日正如鮑掌櫃說的,不過十幾個孩子輪流上課,可後來有人听到了風聲,說是有免費的學堂,短短七八日的功夫,學館里就已經擠擠攘攘的坐了五六十個孩子,人太多,只能一天分批上課,但這樣一來先生不免就辛苦了,一兩日還好時間一久誰也堅持不下來,鮑掌櫃沒了辦法,只得來尋蓉卿︰「小姐,您看要不要把學館挪到隔壁院子去,我听到隔壁的院子人家要去逃難,院子也會空置下來。」
「那敢情好,你去和隔壁的人家打听看看。」染布坊隔壁,就是蓉卿剛到京城時住的院子,大小到是合適,還能解決幾個先生的住宿問題,只是這樣一來她要負擔的開銷,又多添了一項。
因為打仗,生意也不如從前的好,但還算每日都有進項不到捉襟見肘。
「租金一年是一百兩,現在戰亂咱們不租他也租不出去,小人去和東家談談。」鮑掌櫃細細算著賬,就怕到時候人越來越多,負擔太重,小姐賺的點錢都貼進去。
蓉卿應了,鮑掌櫃就和東家談,東家一听是百文衣庫的東家免費辦的學堂,主要收容那些出征在外軍士家中的孩子,和城中上不起學的孩子,就很爽快的將房租降到了八十兩,鮑掌櫃自然高興,簽了合約交了銀子,將學館搬了過來。
三月十五,蓉卿再次听到,簡王連夜帶人繞道鎮定的後方,燒了汪重的三處糧草庫,蕉娘笑著和蓉卿道︰「竟和您想到一起去了。」
蓉卿也顯得很高興。
這一日,蓉卿從學館回來,還沒進門就看見院子門口停了輛華蓋馬車,車身精致典雅貼著王府的標志,她微微一愣進了家中,蕉娘就從里面迎了出來,笑著道︰「世子妃來了。」
蓉卿忙進了房里,果然見楊氏正端坐在主座上喝著茶,她斂衽行禮︰「不知道您過來,失禮了。」
「和我客氣什麼。」楊氏攜了她的手,拉著她坐下,蓉卿想問她有何貴干,豈料楊氏開門見山的道,「我們兩個就不拐彎抹角了,我有件事想問問你。」
蓉卿听著心中一驚,首先就想到了是蘇 和齊宵出了什麼事,心里不由砰砰跳了起來,臉色也瞬息變了幾變,楊氏仿佛未察覺,開口道︰「我這兩天听說有個百文衣庫的東家,在城北開了間學館,專門收那些出征在外軍士家中的幼童讀書認字,那人可是你?」
原來是為了這件事,蓉卿長長的松了一口氣,點頭道︰「是!」不解的看著楊氏,楊氏就笑著道,「果然是你辦的。」
蓉卿不知道楊氏忽然說這件事的目的,便不出聲听著她講,楊氏笑了一會兒,就道︰「你也不用緊張,這件事我和世子爺都听說了,就覺得你這個主意極好,前方軍士在打仗,是把頭顱掛在褲腰帶上的事情,我們若是能將他們的家眷照顧好,也能解了他們的後顧之憂。」說著一頓又道,「世子爺的意思是,讓你一個人辦,你一個女子難免精力不夠,他也不好出面,所以就讓我們兩一起辦,你覺得如何?」這是搶蓉卿功勞的事情,楊氏有些不確定的看著他。
「好啊。」蓉卿很爽快的應了,楊氏是世子妃,有她在就是最大的靠山和支持,而且別人如果知道是她辦的,對前方士氣也是鼓舞,「若是有世子爺和您的支持,那真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楊氏暗暗松了一口氣,若是蓉卿不願意,她還真不好強求,現在她這麼爽快的答應,她也顯得很高興︰「那好,明日我就讓府里的管事去學館里,和那邊的管事踫個面,那邊的院子是不是小了點,要不然再多請幾個先生,這些事都要商量一下。」
「是!」蓉卿也高興起來,她正愁著怕將來錢不夠,楊氏能出錢那也減輕了她的負擔,「……院子是剛租的,原來六十二個孩子到也夠了,誰知道這幾日城外頭也有孩子過來,這一下就有近百人了,院子瞧著可能還是不夠,至于先生,若是能再添幾個更好,現在四個先生也辛苦他們了。」
楊氏讓身邊的劉媽媽一一記下來,因急著回去和趙均瑞說,坐了一刻就告辭了。
三月十八,汪重終于支持不住,在真定城外和積蓄許久士氣高漲的簡王兵馬相遇……
蘇 將趙庭輝兵馬逼回了薊州。
蓉卿和楊氏又見了幾面,商量的結果就是在百文衣庫旁邊重新租了一個院子做染布坊,楊氏直接花錢將當初被東家隔成兩間的院子買下來,又重新打通讓人粉刷一番,添了桌椅板凳和伺候的人,如此一來就是再添一百個人也足夠了。
這件事先在北平城中還是私下里相傳,等世子妃參與之後,滿城的人都在議論世子妃和蘇八小姐的善舉,听鹿子說就是城外的百姓也都听說了,還有人專門去周邊的鄉下貼通告,但凡家中有人出征隨軍的,只要願意孩子都可以去學館里讀書認字。
一時間人人爭相告知,蓉卿和楊氏幾乎被傳成了女菩薩。
讓人傳頌,借機將善舉遠播,龍龍人心!蓉卿失笑,這些事情也只有趙均瑞能做出來,不過,雖與她的初衷有些違背,但也不相干。
「小姐。」鮑掌櫃笑眯眯的進府里來回,「那些家里有孩子去學館讀書的婦人,都上門來討布,說是在家閑著無事,幫鋪子里做衣服,還不收手工錢。」
蓉卿沒有料到是這樣的結果,笑著和鮑掌櫃道︰「她們要做也不用拒絕,驗了手藝覺得合格就把布料發下去,將來等人把衣服交上來,我們再給工錢就是。」一頓又道,「只是如今生意沒有那麼好,咱們要挪好地方備庫存才好,等北方定了,就將貨運去山東賣,總不能把衣服爛在家里。」
鮑掌櫃應是,笑著道︰「那小人去辦了。」他話落正要走,正好與王喬踫上,蓉卿也有些詫異,不知道王喬突然造訪是為何事,「王統領可是有事?」
「八小姐。」王喬抱拳行禮,「世子爺讓小人告訴八小姐一聲,說軍中將士的衣物還要再添,若是八小姐手中有余力,再依先前的價格做兩千套出來!」
蓉卿和鮑掌櫃對視一眼,雙雙都露出喜色。
這樣的話,既能解決收入不足,又能讓富余的人手都利用起來。
「世子爺吩咐,自當全力以赴。」蓉卿笑著道,「還請王統領替我向世子爺道謝。」
王喬打量了蓉卿一眼,這位蘇八小姐真的是讓他刮目相看,從永平相識直至她來北平,這兩年多的時間里,她不斷變化帶給他許多出乎意料,也讓他自心中生出欽佩之意,他隨世子爺這麼多年,見過的女子不止少數,可讓他這樣感覺的,蘇八小姐還是第一個。
「是。」王喬點頭應是,「稍後會有人將合約送過來,八小姐簽過之後親自送去世子府即可。」
蓉卿笑著點頭︰「多謝!」
下午世子府府的管事果然將合約送了過來,蓉卿簽了字,讓暮春備了馬車,就去了世子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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