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父子以對立之勢,在這樣的情景之下見面,聖上果然是用心良苦!
若是齊宵勇猛上陣全然不顧父子人倫,那即便是他勝了涼國公,大家對他的為人也會不恥,一個不忠不孝之人豈能帶兵上陣?到時候不但能制肘齊宵亦能動搖簡王部屬的軍心,還能將簡王一軍,他能用這樣一個不忠不孝的人,可見簡王是為人!
一個軍心不穩的隊伍,還有什麼戰斗力可言。
若是齊宵不戰而退,那就更加好辦,直接讓涼國公趁勝追擊即可!
聖上這一招棋下的可謂是高明,齊宵無論進退都是不妥。
「讓木椿給我準備馬車。」蓉卿回頭看著明蘭,明蘭正看著門外頭發呆,听蓉卿喊她,她一個激靈,問道,「小……小姐,您要出去?」
蓉卿眉頭緊擰,濟南一戰是無可避免的,她沒有辦法改變聖上的決定,更不能讓涼國公不上濟南,但是卻可以試著讓齊宵避開,去哪里和誰對陣都成,就是不能和涼國公對上。
「你別問了,你去告訴木椿一聲,讓他備了馬車。」蓉卿說著微頓,又喊明期,「幫我梳頭。」
兩個丫頭對視一眼,只得各自點頭應是。
明期跟著蓉卿進了房里,幫著蓉卿打散了發髻,又拿了篦子重新給她梳頭,她時不時拿眼角去 蓉卿,小姐的心里一定不好受吧,當初齊公子要上戰場,小姐就是不願意的,擔心有一天齊公子會和涼國公對上,如今事情果然如小姐所料,聖上派了涼國公出兵……
那個人可是齊公子的生父啊,齊公子的為難可想而知。
他打不能打,退不能退,全天下的人都在看著他呢!
想到這里,明期也心酸了起來,小姐的婚事怎麼這麼不順,先有孔公子退婚,現在好不容易和齊公子……齊公子若是出了事,小姐以後可怎麼辦啊!
「想什麼呢。」蓉卿拍了明期的手,明期一怔尷尬的笑笑,「奴婢有點走神了,馬上就好。」收了心思,飛快的挽了個垂柳髻。
蓉卿沒有心思和她多言,隨意找了支步搖,別了一朵米粒大小的珠花就起身出了門,在院子里正好踫見蕉娘,她攔了蓉卿問道︰「小姐是要去世子府?」
「嗯。」蓉卿也不瞞蕉娘,「雖然有些不得當,可我若不去試試,心里總是不安。」
蕉娘嘆了口氣,想了想點頭道︰「那您去吧,早點回來。」一頓又交代道,「和世子爺說話恭敬些,可千萬不能和上次那樣,世子爺是好脾氣,您可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
蓉卿點頭應是,辭了蕉娘帶著明蘭和明期出了門。
府里人少,也沒有專門養馬,所以每次出門木椿都要從租車行賃車回來,也沒有旁人駕車,只能木椿帶著個婆子跟車,等進了世子府木椿在門房候著,蓉卿進了世子府,早有人通稟進了內院,蓉卿換了清幃小油車,一路到楊氏住的院子前頭。
「蓉卿見過世子妃。」蓉卿盈盈蹲身行禮,楊氏請她坐,又讓人上了茶,問蓉卿的來意,「你尋常無事不來我這里,今兒突然過來,可是有什麼事?」
是齊宵的事情,她開口去提非常的不合適,可是現在也顧不得那麼多,她紅了臉和楊氏道︰「世子妃一向待蓉卿寬厚,蓉卿也不瞞您。」她話語一頓,楊氏就正了神色認真的看著她,蓉卿就道,「我今兒來,是想求世子妃一件事。」
楊氏微微頷首︰「你說!」蓉卿就道,「是為了齊公子的事,我听說聖上派了涼國公去了濟南,我想求世子妃和世子爺提一提,能不能將齊宵調去別處?也免他們父子對上,齊宵為難。」
「這件事我昨天也听到了。」楊氏臉色也是微變,「這件事最難做的就是齊公子了。」她想到了自己和娘家的境況。
蓉卿點頭應和,楊氏就跟著嘆了口氣︰「可惜世子爺去了軍營。」她滿臉的無奈,「要不然也能听听世子爺的看法。」
「世子爺不在?」蓉卿愕然,她被涼國公的事情弄的心思都亂了,竟是忘記了趙均瑞是有守城大任在身的,而且軍中糧草調配,西上將士訓練都落在他身上,他怎麼可能一直待在世子府不出去呢。
「是啊。」楊氏看著蓉卿,安慰她道,「你也別擔心,我一會兒就托人給世子爺帶信,看看他還有沒有別的安排。」
也只能這樣了,蓉卿向楊氏道了謝。
楊氏就順著說起永平學館的事情︰「听回來的人報,說是房子已經找好了,先生也定了四個,還在城外發了通告,按照你之前的意思,但凡家中有人招募入軍中,都可以讓家中的子女或是親眷來學館讀書。」說著微頓又道,「不過規矩到也沒有定的很死,一些老百姓人家想要送孩子進去,也是可以的。」
蓉卿一開始的意思,也是這樣,她當然不會反對,楊氏感慨的道︰「百姓的心穩定了,前方打仗的軍心才會更穩,咱們是女子做不了帶兵上陣的女將軍,但若能盡一點綿薄之力也好。」
「世子妃宅心仁厚,是北平的百姓之福。」蓉卿起身朝楊氏福了福,楊氏的心情輕快了一分,掩面而道,「你啊,什麼時候都這樣規規矩矩的說話!」她喜歡的,也正是蓉卿這樣,不管你抬舉她還是貶低她,她都是蘇蓉卿,不卑不吭不諂媚,近遠疏濃不多一分不少一分,讓人心里舒貼。
兩人又說了會兒,蓉卿無心再留,便想起身告辭,忽然趙玉敏大步從外頭進來,掀開簾子她就大聲問道︰「嫂嫂,我大哥什麼時候回來。」
蓉卿站起來朝趙玉敏行禮,趙玉敏掃了她一眼,擺了擺了手。
蓉卿起身,就听楊氏問道︰「可是有什麼事?你大哥大約還有幾日才能回來。」趙玉敏當下就擰了眉頭,「他在西山是不是?我去找他!」話落,就一副立刻就要去的架勢。
「你這丫頭。」楊氏喊住她,「你去西上做什麼?」趙玉敏就回頭看著楊氏,語氣里盡是不憤,「朝廷派了涼國公做了平征元帥您知道吧,我要去和大哥說,讓他去和齊宵說,讓他避一避風頭。」
原來趙玉敏是為了這件事,蓉卿看了眼趙玉敏,第一次覺得她的任性有些可愛。
楊氏看了眼蓉卿,暗暗嘆齊宵真是有齊人之福,面上卻是皺了眉頭︰「這些事父親和你大哥心里都有計較,齊公子也是聰明人,他定然知道怎麼做,你現在去找你大哥能有什麼用,還不是給她添亂。」
趙玉敏不高興,跺腳道︰「有計較有什麼用,涼國公眼見就要到濟南了。」說完,也不管楊氏,轉身就走,「您別管了,我要去西山一趟,若是母妃問起來,您幫我擋一擋。」
楊氏想要攔住她,可趙玉敏已經轉身出了門,她只得跟在後頭嘆氣。
蓉卿沒有說話,更沒有勸他!
從世子府回來,蓉卿依舊是心神不寧,讓鹿子時不時去外面打听,可能是時間太短,也可能是濟南的軍情還沒有傳回來,鹿子每每出去都是無功而返,她現在只能寄希望于趙均瑞,希望他能增派個能力不錯的人去頂替齊宵!
可是一連六日,無論是濟南還是趙均瑞那邊,都沒有消息傳回來。
蓉卿坐立難安,只能在房里不停的做針線,家里頭也受了她的影響,幾個丫頭連走路都不由自主的放緩了步子,說話做事也是靜悄悄的。
六月初一,薊州傳來捷報,蘇 和趙,木兩位總兵對上,三萬對八萬,蘇 被逼退了二十里,但宣同總兵木丞卻在此一役中重傷身亡,趙庭輝腳步大亂,連連向朝廷上奏章,希望能派兵增援。
北平城中百姓大喜,蓉卿的百文衣庫中,更是前所未有的熱鬧,有人送米有人送炭,甚至還有周邊的百姓挑著柴火送過去,皆是蘇氏真是北平的救星,蓉卿听到鮑全明敘述的話,滿面冷汗……
只能嘆著百姓淳樸。
「現在說這些似乎有些不合適。」鮑全明有些尷尬的道,「但小人覺得,眼下小姐名聲在外,百姓們都念著您是活菩薩,咱們能不能趁著這次的機會,去永平府開幾間分店,那幾處都沒有受多少影響,百姓生活也是如常,咱們若是去那邊開店,應該能有起色。」
蓉卿前些日子也想著分店的事情,不但永平,通州也是能開一間,那邊人來人往是交通要塞,開了鋪子生意也不會差,她不由打起精神和鮑全明商議分店的事情︰「一次也不能開多,到時候精力上難免不足,不如先在通州和梁城各開一間,鋪子里再加上些鞋襪!」一頓又道,「如今咱們的繡娘正在趕制軍中的衣服,肯定是騰不開手,你看不能在當地在找些這樣的婦人。」
鮑全明點頭應是︰「小人也正是這麼想的,世道亂賣鞋子肯定要比買衣服還要合算,價格定的低一些,不怕沒有人買!」
兩個人就商定了這些事,鮑全明也知道齊宵在濟南的事情,雖然現在還沒有軍情傳回來,但是只要細想都知道齊公子不容易,他了想道︰「要不然,抽十幾個人出來,給軍中將士做些鞋襪吧?以齊公子的名義,您看行不行。」好歹能穩一穩軍心。
「不成。」蓉卿搖搖頭道啊,「軍中的東西,哪有咱們想送就送的道理,也要經過王爺批復才成,這些事就算了吧,免得給他添亂。」
鮑全明細想,覺得還是蓉卿想的周全,就沒有再提。
「你若出去,鋪子里的事情要怎麼辦?」蓉卿說完,鮑全明就笑著道,「正想和小姐商量,能不能借個人給小人用用?」
蓉卿微愣,鮑全明就道︰「木椿機靈,前段時間他在鋪子里也幫小人了許多的忙,小人覺得如果多帶帶他,將來說不定還能為小姐分憂。」
「這是好事啊。」蓉卿微笑著道,「我把木椿喊來,你問問他,若是他願意你就將人領走。」反正家里也沒什麼大事,有鹿子在,回頭再提個小廝上來,也就成了。
鮑全明連連感謝,蓉卿讓紅梅將木椿喊過來,鮑全明把他的意思告訴了木椿,蓉卿隨後問木椿︰「你若是願意,就跟著鮑掌櫃去,不過有個事要說清楚,你既是決定出去,往後就要認真學著,不要喊苦喊累最後又吵著回來,到時候我可是不會再要你。」
木椿眼楮一亮,頓時激動起來,能放出去做個掌櫃,肯定要比在府里強,到也不是府里不好,只是他一直覺得做掌櫃是件很體面的事情︰「小人多謝小姐栽培,將來能不能替小姐分憂不知道,但小人一定肝腦涂地,殫精竭慮!」
「可不用你說的這麼嚴重。」蓉卿讓蕉娘賞了木椿五兩銀子,把這個月的月例給他,「你去吧,好好學,我等著你做我的大掌櫃。」
木椿又磕了頭,提了包袱跟著鮑全明走了。
「那咱們府里還要再提個小廝上來才成。」蕉娘和蓉卿商量,「和木椿一起進府的有個孩子叫福全,比木椿小一歲,瞧著不如木椿機靈,但人卻很老實。」
說了這會兒話,蓉卿已經積累,她點頭和蕉娘道︰「您看著辦吧,反正家里統共也就這幾個人,也沒什麼大事要辦,稍微機靈點就成。」
「好。」蕉娘應了,瞧著蓉卿心不在焉的樣子,就輕聲道,「您去休息會兒吧。」
蓉卿也想回去歇會兒,就和蕉娘叮囑了幾句,由青竹扶著回房,青竹剛掀了簾子鹿子跑了進來,遠遠的回道︰「小姐,山西那邊傳來消息,說是王爺勸降了晉王,山西歸順王爺了!」
蓉卿听著腳步一頓,原地轉身出了門,問道︰「收服了晉王?」鹿子點頭不迭,顯得很興奮,「晉王手中有兵馬,山西又是物產豐富的地界兒,往後就不用擔心糧草不足的事兒。」
是啊,山西是個好地方,北能斷了宣同的糧草,南接了河南道直奔京師,左連著甘肅,右邊又能護著北平城,成為北平的關口。
簡王爺能將晉王去勸降,不枉他費了這麼久的時間和精力!
「那王爺是不是要班師回濟南?」蓉卿關系的還是齊宵,「濟南可有消息回來?」
鹿子點了點頭道︰「外傳說是王爺月底就班師回濟南,至于齊公子那邊依舊是小打小鬧,沒有听到齊公子父子對陣的消息。」
已經過了半個月了,涼國公應該到了吧?!
怎麼還沒有消息傳回來。
鹿子出去,蓉卿又沒了睡意,那了輿圖出來,計算山西和濟南府的距離,算著簡王爺何時能到濟南,不知不覺天暗了下來,蕉娘悄悄了燈,蓉卿依舊趴在輿圖上寫寫畫畫,她依稀想起記憶中的那個王朝,似乎與現在的情況極其的類似,只是又有所不同,她吃不準自己想的行不行的通,畢竟她也是紙上談兵,全在想象罷
了!
齊宵,齊宵,你一定不能硬拼啊!
夜色漸漸暗下來,蕉娘輕聲問道︰「要不要擺飯?」蓉卿才抬頭看了眼外面,發現已經晚上,她凝眉道,「你們吃吧,我出去走走。」
她吃不下,蕉娘哪有心思吃,就陪著蓉卿在院子外頭散步,又去看從那邊搬過來的花,牡丹開了許多,奼紫嫣紅花團錦簇,但那株十八學士還是沒有動靜,蓉卿蹲在花前頭無奈的道,「再不開,索性就剪了算了!」
「您都養了這麼久了。」蕉娘知道她心情不好,說的也只是氣話,「剪了回頭又該可惜了。」
蓉卿就嘆了口氣。
她和蕉娘兩人說著話,忽然就听到院子外頭有腳步聲匆匆靠近,她只當是鹿子來了,以為打听到什麼軍情,等她走到院子里,就被眼前的人驚住︰「鰲大哥,你怎麼回來了。」
鰲立滿身風塵,臉色灰暗,衣角褲腿上還落了泥點子,一看就是馬不停蹄趕路回來的。
蓉卿看著他神色不對,心頓時揪了起來,不會是齊宵出了什麼事吧?
一時間她竟有些不想听,手腳冰冷!
蕉娘發現蓉卿臉色難看,忙扶了她去問鰲立︰「熬相公,您有什麼話就說吧!」
鰲立很少笑,臉一向也是板著的,但面相敦厚到讓人覺得穩重,可是現在他臉上的表情,卻是露出一種悲痛,滿眼痛苦和絕望的樣子。
容不得她們不多想。
鰲立終于開了口,聲音沉沉的回道︰「五爺他受傷了!」蓉卿听著眼前一黑,蕉娘急切的問道,「怎麼會受傷,不是說國公爺還沒有到濟南嗎?」齊宵身手好,尋常人傷不到他,這一點蕉娘也是知道的。
蓉卿也強打起精神,問道︰「鰲大哥,你既然回來了,就一定是打算告訴我的,你就說吧,若是有事我們也能有個商量。」
「是國公爺。」鰲立一字一句的道,「國公爺到濟南後,就上了城牆,讓手下的人對著五爺喊話,罵的極其的難听,我們都勸五爺不要出去,可五爺還是去了……」他想到當時的情景,五爺跪在城牆上,國公爺罵他不忠不孝,罵他狼子野心,罵他不是齊家人丟了列祖列宗的臉,五爺一句話都沒有說,直挺挺的跪了三個時辰,等國公爺罵累了,五爺忽然站了起來,揮手招來了軍中的侍衛,抬了長條的板凳,當著兩軍十幾萬人的面,五爺趴在了板凳上,他道︰「你生我養我,我不能盡孝,是我齊宵忘恩負義,數典忘祖,我這樣的人不該留活在這世上,今兒我當著您的面,受這一百軍棍,若我死了您就當沒有我這不孝之子,一把火燒了,我也隨我娘去。若我能僥幸逃生,往後這世上也沒有齊家老五,您也當沒有生過我這不孝之子!」話聲一頓,大喝道,「打!」
軍中哪有人敢上去打,五爺就道︰「若有作弊偷懶者,軍法處置。」
這才有人敢提了軍棍上去,可落在五爺身上依舊是像棉花似的,涼國公就站在城門上冷笑,嘲諷五爺做戲,那軍棍莫說大人,還不知能不能敲碎一個西瓜,五爺也不怒,抬頭道︰「父親說的是,那就勞煩您派個軍士下來吧!」
涼國公也不客氣,冷笑著道︰「好!」他指著齊宵道,「你若死了,我依舊將你葬在齊家祖墳,你若活下,往後你我沙場相見,也不是父子!」話落手臂一揮,他手下立刻有人出了城門,接過軍棍,好不留情的打在五爺的身上。
古往今來,還沒有人能在一百軍棍後活下來的,更何況,涼國公的兩個屬下,下手極重,是真的動了殺意。
一個時辰,八小姐給五爺做的道袍已經面目全非,整個後背上,是一片黑紅交加的血色,前頭的棍傷方方結痂,便被後頭的棍打扯開,一條條皮開肉綻地交錯在一起,和衣裳連粘著,血肉模糊……
棍聲方停,周圍一片死寂,兩軍的火把都點亮,照著在人群趴在那里的五爺,靜悄悄的像是早就沒了氣息。
有人忍不住低聲哭了起來,轟隆隆的跪地聲響了起來。
在哭聲中,濟南城中卻是爆發了一陣此起彼伏的大笑聲,他們在慶祝,慶祝五爺死了,慶祝簡王爺麾下少了一個得力干將,少了一個羅剎!
他和周老一人一邊撲了過去,想伸手去扶,卻是連放手的地方都找不到。
他這輩子,第一次落淚!
五爺趴在凳子上,依舊是無聲無息,周老吼著道︰「都死了嗎,軍醫呢!」隨後隨軍的大夫提著藥箱連爬帶跑的趕了過來,他探了探鼻息頓時臉色大變,咚的一聲坐在了地上,結結巴巴的道︰「沒……沒氣了。」
他氣的胸口發懵,一腳將軍醫踹開,和周老兩人將五爺抱起來,五爺說過,若他真的死了,也不要將葬在齊家的祖墳!
城頭上,涼國公道︰「把那孽子給我帶回來!」
剛剛負責行棍的兩個人,立刻得令就要來搶五爺,他怒火交加,莫說現在五爺生死未知,就是死了他拼了這條命,也要完成五爺的遺願。
他身後的眾將士也紛紛站了起來,拔劍提刀聲響震天,一時間群情激奮,城牆上也有準備,百千弓箭蓄勢待發……
場面一片死靜,他甚至能听到眾人砰砰的心跳聲。
就在這時,一直無聲無息趴在他背上的五爺,忽然動了動……
五爺沒死,他驚喜萬分!
就瞧見五爺扶著他,一點一點從他後背上滑下來,落在地上,這一系列動作,在眾人的矚目中做的極其緩慢,但卻像是冰天雪地里的枝頭的一抹綠色,頓時燃起了所有人的希望,一時間眾人屏住呼吸,就連城牆上的人也都探頭下去,盯著五爺!
五爺站了起來,一只手緊緊攥著他的手,手臂在迅速的顫抖,一百軍棍皮開肉綻,五爺是忍了極大的苦痛。
「國公爺。」五爺松開他的手,朝城頭抱拳,「齊宵令您失望了,五日後,咱們此刻再見!」話落,收拳再次扶住他的手,他想背五爺,可五爺卻朝他搖了搖頭,轉身過去,看著幾萬將士忽地鞠了個躬,大聲喝道,「方才乃齊宵家事,我作為國公爺嫡子,不忠不孝我該受此一罰,但是……」他說著咳嗽一聲,他看見五爺的嘴角溢出血絲來,五爺擦了又道,「往後,我齊宵和諸位一樣,沒有退路只有前進,清君側匡扶王朝,太平天下,做不世功臣!」
「是!」一聲應和,是幾萬人同聲應答,宛若炸雷般在耳邊響起,便是他也熱血沸騰,淚盈于睫,「清君側,匡扶王朝,太平天下,做不世功臣。」
他甚至都不記得五爺是怎麼回的軍帳,等他清醒過來,五爺已躺在床上,後背上濕漉漉一片,連被褥都被染成了紅色。
五爺抓住他的手,指了床頭的一個匣子,他不知為何意,五爺已在他耳邊低聲道︰「……交給蓉卿。」話落,他再次暈了過去。
沒日沒夜的趕回來,鰲立已經是身心極疲,可想到五爺的囑托,他只得咬緊牙關。
「五爺受了一百軍棍,我來前依舊昏迷未醒。」他說著微頓目光沉痛的看著蓉卿,從懷里拿了個匣子出來,「這是五爺讓我叫給您的。」
蓉卿腦袋里嗡嗡的響,只有鰲立的話,不停的在她耳邊回蕩,一百軍棍……生死未卜……她顫抖著嘴唇出了幾次聲,但每次聲音都仿佛被人掐滅在喉嚨里。
「八小姐。」鰲立走進了一步,將匣子遞給蓉卿,「這是五爺給您的,您收下吧!」
蓉卿伸手去接,踫了幾次都沒有接上,她想過齊宵可能身敗名裂,想過許多許多,卻沒有想到,齊宵會因此丟了性命,他受這一百軍棍確實是眼下最好的選擇,既能斷了世人的非議,又能鼓舞軍心,可是卻將自己的命搭進去了。
匣子很輕,但放在蓉卿手心里,卻覺得像是托了千金一般,她抱在懷里轉頭木然的對蕉娘道︰「陪鰲大哥去吃些東西休息一下。」話落,獨自一人轉身上了台階,進了房中又反手鎖上了門。
她坐在桌前,打開齊宵送來的匣子,匣子里沒有別的東西,只有數張紙,紙上是一份份地契,上頭落款的都是一家叫「徐永記」的茶行,一共十八張,分別在不同的地方!
她恍然想起來,北平城中也有一家這樣的茶行,只听說分鋪很多,頗有口碑,但從未關心過東家是誰。
現在她才知道,原來「徐永記」背後的東家,竟然是齊宵。
她又迫不及待的拆開信,信中寥寥數句,只提到他讓人將各處鋪子的地契收了上來,全部都在這里,往後這些鋪子都給她,若是他真的不在了,她也能實現自己的願望,做一個真正有錢的姑女乃女乃!
眼淚如月兌了線的珠子滑了下來。
她捂著胸口,所有的話都附著淚水落在面頰上,話落在散落一地的紙片上,她恨不得立刻沖過去,將他揪起來然後質問他,你憑什麼安排我以後的事情,我做不做有錢的姑女乃女乃與你無關,我自己能掙錢不需要你的東西!
見過傻的,沒有見過你這麼傻的人!
她趴在桌面上,無聲的哭著,彼此相處的一幕幕一一從她腦海中劃過……
「蕉娘。」蓉卿忽然站了起來,抹了眼淚也不管地上飄了一地的東西,拉開門就道,「鰲大哥走了沒有?」
蕉娘剛回來,見蓉卿眼楮紅腫,知道她心里難過,遂道︰「熬相公在廚房吃飯,說是一會兒就動身趕回去,還讓我給他準備點外傷用的內服外敷的藥帶走。」話落,她問道,「小姐,您有事找他。」
蓉卿目光堅定,回道︰「您幫我收拾東西,我今晚和鰲大哥一起走。」
蕉娘怔住︰「您也去。」她想到那邊是軍營,軍營中都是男子,可轉念又想到了齊宵生死未知,頓時收了心思,豁出去似的道,「那好,我收拾一下陪你一起去。」
蓉卿點了點頭,轉身回到房里,將床頭放的銀票拿出來,抽了幾張塞進衣襟里,又找鹿子讓他去一趟太子府,求楊氏遣一個太醫和她一起去濟南,鹿子應是而去,蓉卿又轉身回到房里,看見地上凌亂散了一地的地契,她一一收了起來放回匣子里,又找了布包好放進蕉娘收拾的衣物里……
不一會兒鹿子回了信,楊氏說世子爺還沒有回來,不過她已經和王妃說了情況,王妃遣了個擅外傷的太醫和鰲立一起回去,還派了兩輛馬車幾個侍衛護送他們。
鰲立過來和她辭行,進門時正瞧見蓉卿帶著蕉娘和明蘭明期出門,幾個人手里都提了個包袱,他驚訝的問道︰「八小姐要出門?」
「是!」蓉卿點了點頭,不見方才的悲傷,神色堅定的道,「我隨你一起去濟南!」
鰲立不敢置信,繼而狂喜,他木訥的點著頭︰「好,好!」五爺一直惦記著八小姐,若是八小姐去,五爺一定會轉危為安的,「只是馬車過去,至少要要十來天的時間,所以我們只能連夜趕路,八小姐可能吃得消?!」
「我們也不是嬌弱的人。」蓉卿看了眼蕉娘,蕉娘朝她點點頭,蓉卿又道,「那就別耽誤時間了,我們現在就啟程。」
鰲立點頭不迭,蓉卿就回頭吩咐青竹和紅梅︰「你們留在家里看家,有什麼事拿不定主意的就去商量鹿子,實在不行等我回來再說。」
青竹和紅梅點頭應是︰「小姐放心,我們一定看好家。」
蓉卿微微頷首,幾個人連夜上了馬車,帶著王府出來的太醫,兩車一馬叫開了城門,星夜趕路!
上一次從家里偷偷出來時,他們就是這樣趕路的,所以幾個人都能適應,輪流著抓緊時間休息,鰲立騎馬在前帶路,等天亮時他們已經到了涿州,並未停下而是直接往固城而去,晚上他們應王府太醫要求,在永清縣歇了一夜,第二日一早繼續趕路,就這樣隔著兩天歇一夜,中途換了三次馬之後,終于到了一個叫吳家堡的地方。
蓉卿已近虛月兌,蕉娘更是瘦了許多,強撐著靠在明期身上。
鰲立興奮的在車外道︰「八小姐,我們到了。」蓉卿激動的掀開車簾,遠遠的就能看到用籬笆圍城的一座軍營,這是她第一次見到打仗時行軍的陣勢,密密麻麻數不清的軍帳,來來往往巡邏的士兵……
「走!」鰲立一揮鞭子,車又往前行了一里路,立刻有侍衛過來攔住他們,又看清是鰲立,立刻將他們放行進去。
蓉卿是女子,總要有所避忌,所以他們在車中換了小廝的男裝,雖有些掩耳盜鈴的意思,可眼下也沒有別的辦法。
等鰲立告訴她,眼前的軍帳就是齊宵歇息的地方時,她的心又提了起來,從他受傷到今天已過了十來天,那麼重的傷勢便是在現代亦是要妥善處理,何況在這里條件艱苦,她一路上都不敢深想。
鰲立遣散了巡崗的侍衛,蓉卿由明蘭扶著下了車,她飛快的進了軍帳,正與周老迎面相撞,周老也不看人,煩躁的破口大罵︰「哪里來的臭小子,橫沖直撞的尋死呢。」
「周老!」蓉卿紅了眼楮,一向講究的周老,這會兒頭發雞窩似的堆在頭上,雙目血紅,衣服也是皺巴巴的不知多久沒有換洗,看來,這些天他守著齊宵未離開才是,周老會一直守著,看來齊宵的情況並不太好,她哽咽著又喊了聲,「周老,是我!」
周老聞言一怔,打量著蓉卿繼而瞪大了眼楮︰「丫頭!」蓉卿點著頭,問道,「您還好吧?」
「我很好,很好。」周老語無倫次,回頭去看屏風後頭,「五……五爺在里面呢。」蓉卿點了頭,飛快的穿過屏風……
就看見床上趴著一人,腰月復以下蓋了件薄薄的毯子,後背上纏著一層層的白細棉紗,點點猩紅滲透出來,雖看不到傷的如何,但已經過了十來日還有血絲滲出來,可想當初傷的有多嚴重。
她止步于與床前,不敢再往前走,看著埋頭在枕頭上,頭面朝外的齊宵,閉著眼楮呼吸沉重,人也瘦了不少面色泛黃,劍眉橫在臉上仿佛連夢中也不安穩,蓉卿的眼淚再也忍不住落了下來,想開口卻是咬住了唇瓣……
她見過許多模樣的齊宵,有冷酷俠氣的,有玉樹凌風的,有溫潤清朗的,有無賴逗貧的,還有意氣風發運籌帷幄的……卻從來沒有見過脆弱的他。
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身後,蕉娘幾人也低聲嚶嚶哭了起來。
「周老。」蓉卿回頭看著周老,「他傷勢如何了?」她聲音壓的很低,生怕把他吵醒。
周老卻讓她不用擔心︰「剛剛給他用了點軍中常用的麻夫桑,他剛剛睡著,不會吵醒他的。」周老說完又道,「一連燒了幾日,後背疼的睡不著,可還強撐著攻了一次城,雖只是假意造勢可也費了不少體力,致使傷口惡化了。」
蓉卿嘆氣,明明知道自己受傷了,還要逞強上戰場。
「讓太醫先看看吧。」蓉卿退了出來,請隨他們來的太醫給齊宵診脈,等著的時候她打量了一眼齊宵的軍帳,一張床一架屏風,一張方桌,桌上擺了許多信件和奏章,還有兩把半舊的椅子,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東西。
「你們趕路也累了,快坐下歇歇。」蓉卿能來,周老當然很高興,他提了茶壺出去接了水進來,給蓉卿幾人倒了茶,蓉卿謝過問道,「我們貿貿然的來,不會給你們添亂吧?」
「不會!」周老朝外頭看了看,「一會兒我打個招呼,讓大家沒事不要過來。」又看看明蘭和明期,「不要隨意走動即可。」
蓉卿點了點頭,雖知道不妥,可她若是不來一趟,心里怎麼也不會安心。
說話的間隙,太醫已經診好脈出來,蓉卿立刻問道︰「王太醫怎麼樣?」王太醫擰了眉頭回道,「情況不太好,傷口有幾處已經化膿,只能等五爺醒來把膿和腐肉去掉,再重上一層傷藥。」他從藥箱里拿了個瓷白細頸的瓶子來,「幸好來前王妃讓老夫帶了幾瓶御賜的傷藥,應該會比普通的傷藥管用。」
蓉卿心又提了起來,沒有消毒,哪怕再小的手術都有極大的風險!
「我先去準備一下。」王太醫看了眼鰲立,「鰲大人,能否陪老夫去準備些東西?」
鰲立點了點頭,和蓉卿打了招呼就出了門。
周老和蕉娘道︰「我在隔壁給你們再準備一頂帳子,離的近方便走動。」蕉娘謝過,又仔細問了些軍中禁忌,才放了心。
蓉卿穿過屏風在床前坐了下來,心疼的看著齊宵,周老說的麻夫桑,是一種類似于止疼麻醉的藥物,給他用這個,一定是非常疼的緣故吧?!她伸出手去卻又收了回來,眼淚簌簌的落了下來,嘟噥道︰「你怎麼那麼傻,避開就是,何必要做的這麼絕呢。」一頓又道,「最後吃虧的還不是你。」
齊宵依舊熟睡,蓉卿抹了眼淚,又道︰「還送這麼多鋪子給我,誰要你的東西!」
她又心疼又惱怒,嘀嘀咕咕說了許多話,卻不曾覺察,床上的人已經睜開了眼楮,怔怔的看著她,仿佛不相信似的閉上了眼楮猛地又睜開……耳邊就听到眼前小廝模樣打扮,卻依舊遮不住俏麗容顏的女子,恨恨的道︰「把我做的那件道袍也打沒了,以後若再想求我做衣服,看我可還答應你!」
------題外話------
月票十五名,記得投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