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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氏把小娃交到錢滿倉手里,「快看看吧,你媳婦又給你生了個大胖小子,足足有七斤重,難怪他娘費了半天勁生不下來,敢情是這小娃身子太胖,卡住了哩!」
原本緊張的氣氛,在田氏的戲言下,都化開了。
錢滿倉抱著小娃,眼里閃著淚光,嘴里只會說個好字,其他啥話也講不好了。
林翠看了眼那個小娃,湊過來跟麥芽講,「他家小娃很難看喲,臉上都是皺紋,跟個小老頭似的,一點都不好看。」
麥芽便跟她說,剛出生的小娃,臉皺在一起,難看的很,得過一陣子,才能變的粉女敕粉女敕。
因為錢氏剛生完孩子,田氏便留下,跟著林氏,黃氏一起幫著她家料理些事情,等下午錢氏娘家人來了,她們才各自回家。
李氏因為幫不上什麼忙,等錢氏一生完,她就走了。
看著沒什麼事,麥芽也趕緊回家去了。
一回到家,冬生正在家里忙,昨兒還剩了幾個饃饃,他便擱進大鍋里蒸了,又把家里的牲口喂了一遍。眼看妹妹跟娘還沒回來,他便準備去村里看看。
沒想到,他還沒出門,麥芽就回來了。
「咦,咋就你一個人回來了,娘呢?」
「娘還在那兒呢,錢嫂子生了個大胖小子,她娘家人還沒來,娘就留在那幫幫忙,我就先回來了,」在那站了一上午,她渴壞了,一回來就跑進廚房,喝了一大碗涼水。
冬生跟進廚房,「平安就好,你都不曉得,林嬸跑到地里去找娘時,那臉色有多難看,我當時還以為錢嫂子不行了呢!」
「呸呸,你說啥胡話呢,人家母子平安,」麥芽走過哥哥身邊,接連吐了幾口唾沫。
冬生嘿嘿的笑道︰「是我說胡話,當我沒說。」
麥芽在院子里走了一圈,瞧見原本盛鹵肉的大盆都空了,就問道︰「哥,早上進鹵肉的人,都來過了?他們今兒進了多少?」
一听妹妹提到進貨,冬生臉上綻開笑容,「今兒比昨兒又多賣出去二十斤,每家都多進了幾斤,照這樣下去,我們每天做的鹵肉只怕都不夠。」
不光是鹵肉不夠,連家里鍋灶也不夠用了,只用一口大鍋做鹵肉,肯定是不行了。
麥芽想了想,「那就再修一口大鍋,哥,家里不還剩些料子嗎?不如再蓋間小廚房,咱以後還要做好些事情,一個廚房肯定是不夠用,再說,等到了冬天,把土灶擱在外面,總是個問題。」
冬生也覺得妹妹說的有理,便道︰「成,不過要是再蓋小廚房,光這點材料也不夠,我帶著再去買點。」
中午,兄妹兩個簡單的吃了飯,吃過飯,麥芽把鍋碗洗了之後,就坐到院子里剝棉花。
田家的那幾塊地,因為地勢高,以前莊稼收成不好,總是旱。今年改種棉花跟粗糧,卻長的格外好。
山芋就不用說了,靠著冬生勤快,山芋秧子一挖出來,那大的足有幾斤重。棉花長的也好,因為地勢高,就算下大雨也不會淹澇。那一大片的白花,看起來喜人的很。
玉米秧都枯了,冬生接連挑了好幾天,才把玉米桿挑回來,現在都堆在院子里,還得抓緊時間把玉米剝下來,玉米桿子留著燒火。如今田家也不缺喂豬的糧食,要不然這玉米桿子打碎之後喂豬也好。
冬生也搬了凳子,坐過來收拾玉米秧子。那些曬好的玉米,都栓著,掛在廊檐下。今年田家收獲不錯,玉米都掛滿了,等到打碎的玉米渣吃完,再現磨。
「哥,過幾天你去趟縣城,當初我跟趙順叔說好的,你去趟縣城,讓陳掌櫃給他帶個話,就說咱們過些日子去瞧瞧他,順便談談梨樹種的事,」麥芽一邊剝著棉花,又想起種梨樹的事。看著滿山的荒坡,她就發急。眼下蓋房子,已經把家里存的錢都花光了,目前只留下周轉的銀子。也把元青花了不少錢,他也要蓋房子哩。
冬生點頭道︰「嗯,等去完了,回來還得趕緊再攢些錢,元青家的房子也得趕緊蓋,不然等入冬就沒法動工了。」
麥芽道︰「哥,你跟我想一塊去了,元青家的房子是得抓緊時間蓋,等房子蓋好了,心就定了。」
說著話的功夫,田氏從錢滿倉家回來了。
「咦,娘你回來啦,吃飯了沒?」麥芽瞧她疲憊的很,走路也沒勁。
田氏嘟囔道︰「吃啥飯哪,你錢嫂子娘家人來了,家里圍了一屋子人,我們看著沒啥能幫的,就都回來了,他家現在忙的很,我回家來吃不是一樣嗎?」
麥芽站起來道︰「今兒家里沒剩飯,我跟哥哥中午熱的饅頭吃,要不我給你打碗糖水雞蛋吧!」
田氏直搖頭,「不用不用,給我弄碗涼粉拌拌吃就行。」
麥芽知道她是心疼雞蛋,也不問她了,去廚房打了三個雞蛋,加了紅糖打的,又在糖水里擱了幾個大紅棗。
這棗子還是上回元青給她買的,一直沒舍得吃。
她端著糖水雞蛋出來,田氏瞧見碗里的東西,心疼壞了,「又不是我做月子,打啥糖水雞蛋哪,還入大棗,這大棗是元青買給你補血的,給我吃了,算咋回事哩!」
麥芽坐回到矮凳上,繼續剝棉花,听了田氏的話,笑道︰「娘,你要是做月子,我也這麼伺候你!」
這回連冬生都笑了,在田氏發火之前,他插嘴道︰「娘,傍晚還去起山芋不?」上午起了一半,田氏就走了。
田氏嘴里嚼著雞蛋,含糊著道︰「去,那咋不去,乘著沒下雨,得趕緊把山芋都弄回來,要是淋了雨,山芋還不得爛嘍。」
新起的山芋,要是保存不當,就容易爛,不過麥芽此時想的卻是,等把山芋曬上幾天,收些水份,就能放到鍋洞底下烤山芋吃,冬天還能用來做山芋粉絲,自己家做出來的,肯定比那些加工廠出來的好吃。
田氏吃完了糖水雞蛋,總算緩過勁來,也坐過來,幫著麥芽剝棉花,瞧著白花花的一片,田氏嘆了口氣,道︰「今年冬天,總算不會再讓你們受凍哩,往年咱家沒棉花,一到冬天,麥芽就凍的成在縮著脖子,這手啊,腳啊,都生了好些凍瘡,爛的很狠了,都能看見肉……」
麥芽听著听著,就听不下去了,「娘,今年不是有棉花了嗎?咱今年多彈些被子,都換新的,這些棉花也足夠了,另外每人再做幾件棉襖,把裝備置辦齊了,冬天才能不發愁嘛!」
冬生是無所謂,他經凍。
往年,麥芽凍的直流鼻涕,可他一點事也沒有,穿著單褲單鞋,照樣在雪地里走。
雖然他經凍,可每回他看見麥芽凍成那樣,也心疼的很,于是也對田氏說道︰「就是啊娘,今年這棉花就別賣了,多給麥芽做幾件棉襖,我不用做,都給她做,你也多做幾件,這些年,你都沒添過新衣服哩!」
田氏在兩個娃臉上來回瞧了一陣,失聲笑道︰「我又不是你們後媽,說的好像我虐待你們似的,行行行,今年咱家棉花一斤都不賣,全交給你妹妹,管她是要做啥,總之,娘不管了,這總行了吧?」
冬生咧著嘴笑了,剝了會玉米,他還得抓緊時間把堂屋地,抹一遍,得抹光滑了。回頭還得挖蚯蚓,穿黃鱔籠子。
傍晚的時候李元青過來了,他是從後山下來的,他家今年也種了不少棉花,其他的也跟田家種的差不多,如今家里也忙的很,還得顧著收黃鱔,總之,大家都很忙。
元青先到小溪溝,把兩只兔子皮剝了,這皮他留著賣,肉就給留麥芽燒燒吃。
麥芽瞧他熱的臉通紅通紅的,忙去井邊給他打了些水,給他洗臉。轉回身,再去看他今天的收獲。
「現在獵物少,不好打,天又這麼熱,你這樣急著上山干啥哩?」
元青洗好臉,把布巾往曬晾衣繩上一擱,笑呵呵的說道︰「我瞧著今兒下午沒什麼事,就去了山里一趟,平日去山里的人也不多,獵物還是很很好找的,我今兒收獲就不錯,兩只野兔,好幾只山雞呢,還挖到些不錯的藥材,等曬干了,再拿到縣城里賣。」
他這樣急,當然是有原因的,一切都為了蓋房子嘛。
麥芽自然也明白,她並不戳破,只是笑道︰「我去給你盛碗綠豆湯,兔子讓哥哥收拾吧,我可不敢弄。」剝了皮的兔子,血淋淋的。看上去很嚇人。
元青瞧見她露出一副小女兒的嬌態來,臉上頓時笑開了花,「還是我來收拾吧!」
他手上動作也快,三下兩下就把兩只兔子內髒刨洗干淨,野雞也宰殺了,把毛拔了,內髒掏洗干淨,隨後遞給麥芽,問她這兔子跟野雞打算怎麼做。麥芽笑而不答,只說先擱著,到時候就知道了。
洗好了手,元青才問道︰「你哥去哪了?怎麼都沒見著他?」
麥芽把那兩只兔子用個瓦盆裝了,一邊對他道︰「我哥去下黃鱔籠了,今兒了下的多,恐怕得晚些時候才能回來,你今天沒下嗎?」
元青笑呵呵的答道︰「還沒呢,我這就回去下,那……我先回去了。」
他轉身要走,麥芽忽然想起來一事,忙叫住他,「元青哥,你等一下,我炕了些芝麻餅,你帶些回去吃,先墊墊肚了,再去下黃鱔!」
麥芽趕緊跑回廚房,用個小竹籃子,裝了二十幾個餅子,一並塞給了他,「喏,還熱乎著呢!」
元青咧嘴笑了,「哎,我曉得了。」
抱著懷里熱乎乎的餅子,李元青一路往家去了。
一場秋雨一場涼,雖然還不到秋風掃落葉的地步,但這會已經有些涼意,他還沒到家,遠遠的就看見李氏縮著腰,站在門口。
瞧見他回來了,李氏臉上蘊開一抹笑容。
「娘,你站這兒干嘛呢?」元青喚了她一聲。
李氏笑道︰「我喂好了豬,就出來看看,你又打麥芽那里過了?」她看見元青手里的竹籃子,就知道這小子下山第一件事,就是去了田家。
元青嘿嘿的笑了,垂下腦袋,「順路嘛,哦對了,這是麥芽做的芝麻餅,讓我帶給你吃的,」他把小籃子擱進李氏手里。
李氏低頭一看,歡喜道︰「喲,芽子做的餅真好看,還是芝麻餡的,聞著就很香哩!」
元青听見他娘夸麥芽,也笑的開心。
娘倆站在門口,說了一會話。
元青問道︰「娘,我剛回來的時候看見錢大哥,家里好熱鬧,他家是咋了,出啥事了嗎?」
李氏也往那邊看,唏噓道︰「差點就出事了,還好,她娘倆命大,滿倉家這回又添了個大胖小子,過幾天還得吃喜面呢!」(這邊管生孩子的喜事叫吃喜面,管成親的喜事,叫喝喜酒。)
元青也真心的替他們高興,「平安就好,那明天咱也抓只老母雞送過去吧!」
李氏點頭,轉身準備進家了,「成啊,掏些錢,再抓只老母雞,這禮也夠了。」
還沒進到一半,李家的另一個大門開了。
「元青!」那邊門里走出來個身穿藍布馬甲的年輕男人,面目跟李元青有幾分相似。只見他拉開大門,朝著元青走了過來,走到跟前時,討好的沖他們喚了聲,「娘,元青!」
李氏剛剛還是笑臉,這會立刻板起臉來了,「你不在你家好好待著,跑我家干嘛來了,你媳婦又有啥要吩咐的?」
李元木走出來時,也沒把大門關好,兩個黑亮圓滾滾的小腦袋,從大門門里面探出頭來,朝李氏他們這邊看。
听見李氏冷冰冰的問道,李元木面上有些發窘,「娘,你這說的是啥話,何秀也不是那樣的人啊!」何秀是李元木的老婆,至于她是個什麼樣的人,很快就能看見了。
李氏也不理他,轉身回了家,李元木也跟了進來,大屋門口那兩個小腦袋,見自己的老爹進去,也偷偷模模的跑了過來。
李元青走在最後,看見兩個佷子,微笑著模模他們的頭,讓他們進去了。
回了家,李氏拽過凳子坐在院子,對著李元木,冷著臉問道︰「說吧,你又有啥事,說清楚,講明白了,我心里踏實,」她太了解李元木的秉性,要說成親以前,他也是個孝順听話的乖娃,人長的也高大挺拔,跟他弟弟一樣招人喜歡。可當初他偏偏就看上何秀。
何秀娘家是老土井的,老土井離榆錢樹村有一段路。當初,何秀也是十里八鄉數得上的漂亮女娃,成了很多男娃心里的女神,這其中也包括李元木。可李家窮,李氏也不敢冒冒然去上門提親,最後,還是何秀看上了李元木,幾番周折之下,才跟嫁給了李元木。因為原來不易,也更因為何秀的確長的很俊,所以李元木一直跟捧珍寶似的,把她捧在手里,精貴的不得了。
可是何秀當初會答應嫁給李元木,說了一個很苛刻的條件,那就是得分家,她一早就了解到,李元木下面還有個沒定親的弟弟,加上一個腿腳不好的老母親,再怎麼說,這兩人今後都是李元木的累贅。李氏原本還想著,自己辛辛苦苦養大的兒子,哪能娶了媳婦就不要老娘了呢。在她看來,娶媳婦就得娶賢,所以她不是很喜歡何秀,長的漂亮有啥用,漂亮又不能當飯吃。鄉下人,最重要的是過日子,又不是去選美。她這樣想,但是李元木卻不這麼認為,他性子固執,認定的事,十頭牛也拉不回來。
後來,李氏想想也就罷了,只好他們倆能過的好,日子順當,她受點委屈也沒啥。于是,李元木一成完親,他們就分家了。按道理說,李元青也是男娃,應該跟平分才是,可是……唉,這其中的原由也說不清,原本也很難理的清。
李元木听見老娘這樣問,一時有些無話。
那兩個小娃乘著他們說話的時候,溜進堂屋,開始翻箱倒櫃的倒騰,一眼又看見李元青把麥芽做的芝麻餅擱在桌子上,紛紛跑過去,抱來吃了,邊吃還邊嘀咕,「二叔,這是啥餅子,這麼好吃哩!」說話的是大一點的男娃,有八歲,他叫李大頭,旁邊的是弟弟,李小豹,他倆只差一歲,因為年齡接近,兩人沒少打架,誰也不讓著誰。這會搶著餅子吃,不一會,又開始吵吵起來。李元木還沒講正題呢,就被他倆吵架聲音給打斷了。
李大頭也是個愛鬧事的貨,上手就給了小豹一腳,小大人似的沖他嚷嚷道︰「搶啥搶哩,你餓死鬼投胎啊,再敢過來搶我肖死你!」
這話怎麼听也不像七八歲的小娃會說的,但李氏耳尖,听出這是何秀經常掛在口頭上的。
李元青也在堂屋,正要去把小豹拉起來,不想那孩子鬼機靈的很,也不像其他孩子哭天抹淚,坐在地上耍賴。只見他蹭的從地上跳起來,對著哥哥就撲了上去。一邊撲還一邊罵髒話,兩只不大的小手,摟上去就掐住大頭的脖子,「臭大頭,死大頭,叫你推我,看我不掐死你,掐死你!」
李大頭絲毫不慌亂,他畢竟大一些,兩手一撐,就把李小豹撥拉開了,「你還敢掐我呢,踢你,我踢死你……」
李元木臉一拉,怒喝一聲,「閉嘴,你倆又吵吵啥!」他走過去一手拎一個,把他們拎出了堂屋。李大頭被拎著時,也不忘了抓一個芝麻餅。
李元木把他倆扔到院子里,他倆氣呼呼的瞪著對方,誰也肯先轉過臉。
這兩個畢竟是李氏的大孫子,就算她對李元木跟何秀有一百個不滿意,但跟孩子也無關哪。
她沖著李元木直揮手,「你就不能好好說話嗎?動不動不是打就是罵,小豹,大頭,都過來,到女乃女乃這里來。」
那兩個小娃跟定住了似的,誰也不動,誰也不理,互相瞪著對方,就是不肯挪開眼楮。小豹還嘟著嘴,那模樣倒是挺可愛的。
李元青也從堂屋走出來,瞧見他倆這副模樣,臉上掛起淡淡的笑容。
李氏一拍大腿,「這兩個孩子,都叫你們給慣壞了,這脾氣以後還了得!」
李元木對著她娘的教訓,也不敢反駁,只說孩子還小,現在也不能管的太嚴厲。其實最關鍵的是,何秀對孩子慣的很,哪怕他倆在家鬧翻天,何秀也不舍得打一巴掌。
這事實李元青跟李氏都知道,兩家就隔了一堵牆,能不知道嗎?
但是,既然都已經分家了,李氏也不能多說什麼,只問李元木究竟有啥事,清楚了好。
李元木蹲到堂屋門口的台階上,有些尷尬的說道︰「娘,是這樣的,我听村長說,今年咱村子要辦個小學堂哩!」
李氏光著坐著說話,也閑的慌,就拉過院子里曬的棉花,剝起棉花來,听到這,也感興趣了,「喲,還真要辦學堂啊?前一段只听他們傳來傳去,我以為都是謠傳呢!」
李元木趕忙搖頭,「不是謠傳,是真事,我今兒去瞧村長了,是听他講的,教書的夫子以前就是咱們村的,听說還是個秀才,只因一直沒能高中,所以一直孤身到老,現在想回村子里,給村子里的人做點事。」
李氏點頭道︰「好像咱村以的確出了個秀才,但那是很早之前的事了,我也不清楚,不過有人教就好,咱這附近其他幾個村子都辦起了學堂,就唯獨咱們這兒沒有,這回總算能讓村里的小娃都去上學了。」
李元木一听李氏這口氣,笑呵呵的蹲到李氏跟前。而李元青一看他這這副表情,就知道他這哥哥肯定有事。
李元木道︰「娘啊,要是學堂真能蓋起來,我家兩個娃兒就都得上學,夫子也要收束脩,這筆費用可不是個小數目,我听說元青這些日子也干到不少錢,到時候你們可得幫襯著些,畢竟他們也是您的大孫子嘛!」
李氏眼楮一眯,把棉花往地上一扔,不悅道︰「元木啊,我們分家也有好幾年了,你們兩個大活人,咋連小娃上學都供不起哩,村里的學堂,那束脩能要多少錢?哼,別跟我說,你們沒錢,你弟弟還沒成親呢,咋不見你替他想想!」
她剛一說完,大門外就沖進來一個盤著頭的少婦,小腰細的很,頭發也梳的光亮,身上穿的衣賞干淨整潔,倒是不像農家媳婦。
這沖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何秀,自打兩個小娃進了這邊的門,她就偷偷趴在外面听。直到這會實在听不下去了,才不管不顧的沖進來。
對于她這種唐突的行為,李家的三個人都沒有反應,習以為常了,連地上坐的兩個小娃也沒有任何的動靜,仍是大眼瞪小眼,比著誰先認輸。
何秀站到院子,掐著腰,下巴揚高高的,那神態,像足了一只高高仰首的大公雞。
「娘,瞧瞧你說的啥話,那不管咋地,這兩個都是你孫子吧,就算分了家,他們還是姓李不?你要說不管也成,那明兒我就給兩個娃把姓改嘍,讓他們跟我何,從今以後,就不是你們老李家的人!」
這一通吼的,把李元木面上也吼的無光,他拽著何秀,讓她別說了,但是何秀哪里會听他的。她狠狠瞪了李元木一眼,李元木也是天生怕老婆,被她一瞪,頓時啞巴了,縮著腦袋蹲回原地去了。
李氏看著自己兒子變成這副慫樣,心里別提是啥滋味。李元青見何秀說話越發過份,黑著臉攔住她,「你說夠了沒有,你自己養的孩子,你愛怎麼著沒人管你們,都走,我要插門了!」
李氏扯住元青的胳膊,低著頭直搖腦袋。
何秀譏笑一聲,抱著雙臂陰陰的笑道︰「喲,幾天不見,你倒是會講話了,那田麥芽究竟給你灌了什麼*湯,看把你迷的五葷三素,都不知道自己姓啥了吧?你們要真不管,我明兒就給兩個娃改姓去,以後,他們就不是老李家的人,呸,連個學堂都不願意給孩子上,虧的你們,一個是女乃女乃,一個是叔叔,有你們這麼當長輩的嗎?」
何秀不說話的時候,看上去像個溫良的女人,可要是一張嘴,那家伙,跟潑婦也沒啥區別。
李氏被她氣的直發抖,李元青也氣的不行,要不是看在她是女人的份上,他早一拳頭掄過去了。
李元木就蹲在一邊,耷拉個頭,不聲不響,就好像跟他無關似的。
一直互瞪眼楮的小兄弟倆,受不了他娘的高嗓門,大頭吼了聲,「吵死啦!」吼完了,跟小豹兩個人爬起來,扭著**往家去了,臨走時,還順走了雞窩里剛下的幾個雞蛋。
李元青急道︰「大嫂,他倆順東西呢,你都不管管嗎?」這東西順的,也太順手了些。
何秀當然也瞧見了,可她把眼楮一瞪,狡辯道︰「他倆拿你們的東西也叫順嗎?真是的,拿你們幾個雞蛋就心疼成這樣,真是摳到家了!」
李氏心痛的道︰「那是幾個雞蛋的事嗎?俗話說,三歲看大,小的時候不管,難不成你還等著他們去偷雞模狗嗎?真是的,就是再慣也不能慣成這樣!」
何秀一時無話回她,只好拉回原來的話題,「別扯開話題,你們就說到底給不給個小娃上學吧!」
李元青氣憤的說道︰「什麼叫給不給,上不上學是你家的事,別往我們身上推!」
何秀尖著嗓子,說話陰陰的,「他們兩個也是姓李的,小事我們管,大事你們不得也一塊管嗎?就憑他倆姓李,這事就這麼定了,等村里學堂辦起來,你們只管掏錢就成,元木,走了,回家吃飯。」
「哎,」李元木站起來,跟在自己婆娘後頭,又想起堂屋桌上還有幾個芝麻餅,他倒也不客氣,連著竹籃一塊拿走了,「娘,你們天天都能吃上新菜,這個……就給我們嘗嘗鮮了。」
來嚷嚷這麼一通,他們倒是走的心安理得。李元青跟上去,他們前腳出門,後腿他便用力把門關上了。
何秀站在門口,沖著身後的大門啐了一口,隨後跟斗勝的大公雞似的,回家去了。
關了門,李氏娘倆坐在院子里,李氏想著大兒子一家那副德行,連聲嘆氣。
她小聲跟元青說道︰「唉,你哥哥咱是沒指望了,你也別怪他,合該是他的命,也是咱們的命,」或許前世她們欠了何秀,這輩子,她就來討債了。
李元青蹲在她身邊,「我沒事,他吵他的,我過我的,等以後搬的遠,也就清靜了。」
李氏愁的很,「哪里能真的清靜,咱房子還沒蓋,他倒惦記叫咱們供孩子上學,他也不想想,你現在什麼處境,眼看著麥芽家越過越好,咱要是不把房子蓋好,拿不出像樣的采禮,咋去提親,就算你田嬸不介意,我們也拿不出手啊!」
元青知道她娘說的是實情,以前田家過的窮,兩家沒有距離,如今麥芽憑著聰明能干,日子一天天好了,可他還是原地踏步,要不是經常上山打獵,只怕離蓋房子還遠著呢!
李元青道︰「等房子蓋好了,地方也大了,到時候我們再我喂幾頭豬,多喂些牲口,日子總能越過越好的,眼下,在這邊地方太小,啥也不能多養,只能等房子蓋好了。」
「嗯,也是,元青啊,咱家蓋房子,你別擔心錢的問題,這幾年娘也存了不少,先蓋著,要是錢不夠,我去找你爺爺他們借點,等過年的時候把這兩頭豬賣了,也能把錢還上,娘對你有信心,就憑你這麼勤快,還怕將來日子過不好嗎?」
李元青笑了,「成,那咱就先蓋房!」
晚上,娘倆吃的是稀飯,幸好之前她有準備,不然現在真得吃鍋貼了。
田家晚上吃的是芝麻餅,田氏以前沒做過,以前頂多拿沒發好的面團,直接扣在大鐵鍋邊上,等于是炕熱的,這種饃饃稱為死面饃饃,造型雖然不好看,但卻是最簡單的方法,而且那炕糊的一面,吃起來又焦又脆,好吃的很。只不過這種死面饃饃,卻不易放冷,冷了之後硬邦邦的,嚼不動。
田氏咬了口軟乎勁道的芝麻餅,直稱贊這餅做的好吃。
冬生也吃著餅,就著稀飯吃,吃的甭提有多香。
麥芽笑著對他們說道︰「這餅當然香了,先前得把芝麻擱鍋里炒熟,回頭加上白糖搗碎,這兩個一混和,那味兒香漂十八里呢!」
田氏樂呵呵的道︰「我說這芝麻咋這樣香呢,原來你是炒過了。」
娘三兒坐在堂屋里吃飯,外面星光閃閃,圓月掛在天邊,夜里溫度不高,涼爽的很,偶爾一陣風吹過,還有些冷呢!
田氏又說起錢家的小娃,她下午走的時候,那娃都睜眼了,小模樣長的跟錢滿倉一個樣。
麥芽想起林翠白天說的話,于是問道︰「娘,白天我听林翠說,錢家嫂子是被個道士嚇著的,听說那道士是到謝家去的,難不成還真是謝老二請了人去捉鬼啊?」
冬生不屑一顧,「他們心里要是沒鬼,還怕個啥!」
田氏咬著饃饃,也道︰「就是,我看是謝婆子虧心事干多了,自己嚇自己,平白無故的,哪個鬼閑的沒事干跑去找她!」
麥芽被她的逗笑了,但她還是要把話清楚,「其實,謝婆子之後所以這樣,恐怕還是因為那天我說的話,要不是我嚇唬她,她也不會成這樣,你們說……我是不是應該去跟她講明白。」不管謝婆子有多麼叫人討厭,總的來說,還不至于到要害她的地步,要是真把她弄出個好歹來,她心里也不好過。
但是田氏跟冬生卻都不這麼認為,冬生首先不同意,「當初是她說你像狐狸精,又不是我們逼著她講的,現在她被自己的話嚇著,那能怪誰,要怪只怪她嘴上沒德,自討苦吃。」
田氏道︰「你哥說的對,你現在要是去謝家,不管講什麼,他家人也不會信,好端端的,咱去受那個氣干啥,再說了,那天你也沒說什麼,都是謝婆子捏造出來的,麥芽,娘告訴你,可千萬別去,省得到時候惹了一身不是回來。」田氏知道女兒是還是太善良了,但具體謝婆子是啥毛病,她們也不清楚,冒冒然去了,人家還指不定要怎麼想呢!
見哥哥跟娘都反對,麥芽也只好作罷。
吃了飯,她把碗收去洗了,走出來的時候,把廚房門帶上,防止野貓進去偷吃。
等她跟田氏都回屋了,冬生才站在院子里,用冷水沖了個澡,隨後也回了自己屋。
如今,他的房間是家里最大的一間,里面布置簡陋的很,只有一張床,其他的什麼也沒有。
牆上掛著一只打磨非常亮堂光滑的弓箭,弓箭旁邊掛著一柄短刀,另外一邊的牆盯了個木楔子,上面掛了幾件衣服。
屋里的牆角擱了一雙舊布鞋,一雙草鞋。這便是一個男娃所有的東西,雖然少的可憐,但在冬生看來,卻已經是非常富足了。他對以後奢望不大,在妹妹跟娘面前,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漢。田父死的那年,他也懂事了。那時田父拉著他的手,鄭重的囑咐他「冬生啊,以後家里就靠你了,爹沒本事,沒能看著你們長大,是爹不好,你妹妹還小,今後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得照顧好她,記得要孝順你娘,她沒過,過一天好日子,等你長大成親了,要好好供養她,知道不?」
田父說完這話,就咽了氣,甚至沒來得及听冬生的回話。
那晚也是這麼個涼爽的天氣,可田家的三口人,卻如同墜入地窖,冷的刺骨。
這一夜,冬生一直夢見田父,把枕頭都哭濕了,直到雞鳴三遍,他才醒過來。起身之後,到院子里用涼水洗了把臉,總算好過了些。
天剛蒙蒙亮,遠處村莊里的其他雞,也陸續開始打鳴。
更遠處,山坡上,河塘上,升起薄薄的霧氣。
四周更是寂靜的很,鼻間還能聞到山野間特有的氣息。
這就是鄉下人的一天,從雞鳴開始。
冬生悄悄扛著鋤頭下地去了,現在棉花還沒開完,他想去把地翻翻,屋後的地也得翻,因為麥芽說想種些紅豆跟麻豆,可以燒稀飯吃。
入秋之後,頭天晚上就起了霧,冬生沒走多遠,褲腳就被露水打濕了,草鞋也濕透了。
田埂周圍有不少含著花苞的野花,還有遍地快要開放的秋菊,一些迎風招擺的狗尾巴草,更是草地間獨有的風景。他隨手拔了一根狗尾巴草,放在嘴里嚼最女敕的根睫。
這種野草,其實也沒啥味道,就有股子清香的氣味。
冬生一手扛著鋤頭,一手搖著狗尾巴草,翻過一處高地,再往下去,就是田家的棉花地。
之前謝老二說要收他們家的地,那塊地不在這兒,今年只種了些玉米,已經收回家了,眼前的這塊棉花是屬于田家的,是田父還有的時候,開墾出來的。
剛一到田里,他眼尖的發現一個人影也往這邊來了,瞧那身型,不是李元青還能是誰。
李元青也瞧見他了,徑直朝他這邊走了過來。
冬生看見背著竹簍,等他走近了,便問道︰「你這是要去收黃鱔籠?」
李元青也穿著短褂,兩條結實的胳膊比冬生的還粗,他沖冬生笑了笑,「本來是要去收黃鱔籠的,可看見昨晚棉花開了不少,我先摘棉花,等回頭再去收黃鱔,你昨兒黃鱔下了嗎?在哪下的?」
冬生放下鋤頭,把鋤頭撐在地上站在那,「我昨兒黃鱔籠子下的遠,這附近都被他們下完了,我就去了小溪溝上游,那里下的人少,就是路程遠了些。」
「我說那里的黃鱔籠子是誰下的呢,原來是你,我也跑那兒下去了,要不等會,咱倆一塊去收吧!」
冬生道︰「成,你去摘棉花,我把這地攏攏,回頭咱倆一塊去,對了,謝老二說要把地還給他,你咋想的?」
元青面色有些難看,嘆了口氣,「還就還唄,不過還了之後,我家地就少了,就這一塊,只怕種不了莊稼了。」
冬生也皺起眉頭,「誰說不是呢,可老種他們家的地,又能收多少糧食?先不說了,趕緊干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