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芽正在將裝上盤的鍋子蓋上蓋,「嬸,你不用擔心,咱們吃的這鍋沒放那麼辣,至于這鍋嘛,我是听哥哥說的,而且這豬下水得吃的辣,才夠味,只有這樣才真正的辣豬腸。」她平時怕家里人吃受不住,從不敢擱太多辣子,可這豬大腸必須得重辣才成。
燒好的鍋子,得用炭爐慢慢燒著,然後再擺上幾樣燙菜,喜歡吃啥,根據個人的口味燙。不用再擺其他的菜,光是這一鍋菜,就足以讓人吃的心花怒放。
冬生跟李元青都在院里幫忙,麥芽便讓李和將炭爐擺到院子的大桌上,怕燙壞桌子,還在炭爐下墊了塊抹布。
當裝著香辣的豬腸鍋子擺到院子里,那股子辣香,便叫人食欲大開。
原本張屠夫看著她家只擺了一樣菜,心里有些不快的,想他身為屠夫,到哪家干活,那不是擺了滿桌子的好酒好菜,卻不想到了田家,卻只上了一個鍋子。
他不快的情緒只維持了極短的時間,沒過一會,就被這香辣味給征服了,抹了把口水,問道︰「喲,你家這鍋里煮的是啥子,這樣香哩?」
冬生知道妹妹中午燒了豬大腸,可一聞香味又有些不一樣,弄的他也有些不確定了,倒是李元青肯定的回答,「就是你剛剛扒下來的豬大腸。」
張屠夫愣了下,他剛剛的確扒下一副豬大腸,最近他也听說有人拿豬下水燒成菜,原本只是听說,他也沒嘗過,都是飯館里燒出來的,他平時省的很,哪舍得去買。又一想,豬大腸味兒那樣重,燒出來也不見得有多好吃。
倒是他的徒弟,路過陳家酒樓時聞見燒豬腸的香味,怎耐口袋里空空如也,沒錢去買,現在回想起那香味,都叫他饞涎欲滴。
看著飯菜上來了,冬生便請張屠夫趕緊去吃飯,那鍋子是給他們師徒倆單獨做的,辣子放的足。
張屠夫樂呵呵的跟小徒弟簡單洗了把手,走到桌前端了碗,李元青替他們揭開鍋蓋,又燙了些豆腐青菜啥的,當然這酒也是少不了的,家里釀的水果酒對屠夫來講肯定太淡了,所以田冬生便抱了一壇子老白干。
師徒倆哪還顧得上講話,一人先舀了一大碗豬腸子,也不嫌燙嘴,夾起了便往嘴里塞,又香又辣又燙,幾種滋味摻在一起,簡直是獨一無二的美味。
看他們吃的這樣唐相,其他人看的有些傻眼。他們也不怕燙壞了嘴巴,冬生一面勸他們吃慢些,一面替他們把酒滿上。
李和這時也把其他人要吃的菜的都端到堂屋去了,也是一大鍋辣豬腸,卻不像張屠夫吃的那般辣,但味兒卻也很足,麥芽擱了不少的香料,把那股特別的味道給融合的恰到好處。李和端好了菜,便急著招呼他們吃飯。
冬生道︰「林叔,黃叔,你們都別忙了,先吃飯吧!」
林德壽跟黃年都在幫著收拾豬下水,還有刮豬毛,剝豬頭。那豬頭肉也是好吃的很,不過得把豬臉剝下來。林德壽經常幫人家殺豬,這活對他來說,舉手之勞而已,黃年便拿了把刮刀,刮豬蹄跟豬耳朵。
田家只殺了一頭豬,豬耳朵跟豬蹄子都少的很,如果要腌咸貨,只怕是不夠的。麥芽就想著還得從縣城里買一些,最近不做鹵肉了,小二也不常送這些東西過來。
殺豬的時候,豬血是不能扔的,存著之後,得放在鍋里加水煮,那豬血就能很快凝結成毛血旺,冬天燙鍋子吃,那叫一個美味。當初田家殺鵝的時候,也留了些鵝血旺,陸陸續續燒著吃了些,剩下的今兒全燙了鍋子。
吃飯的時候,田氏說起自家的鴨子也還沒殺,等到把豬處理了,就得抓緊時間殺鴨子,今年菜夠了,這雞就不殺了,留著吃新鮮的。麥芽不同意把鴨子全殺了,得留著幾只冬天炖老鴨湯喝,再說了咸貨腌那樣多,要是到明年開春吃不完,就得走味。
李氏同意麥芽講的,今年收了不少玉米,也不怕牲口冬天沒料子吃,干嘛非得急著殺。
黃年家明天也要殺豬,林德壽家就排在他後面,他們怕不過來,也讓冬生跟李元青過去幫幫忙,因為光是這逮豬就得要好幾個人才成。
張屠夫中午這頓飯吃的那叫一個酣暢淋灕,吃完了,一抹額頭上的汗,直甩頭,道︰「這辣鍋子吃的真帶勁!」
他家小徒弟不如師傅能吃那麼多辣,這會辣的直吸氣,又跑到井邊,舀了一瓢涼水喝,這才算找回自己的舌頭。
林德壽吃過飯,拿了根竹篾子掏牙,看著他師徒倆的模樣,笑道︰「張師傅,後兒你去我家,我讓田家丫頭還給你燒一鍋辣豬腸子,保管讓你吃好。」
張屠夫齜著滿嘴黃牙,樂了,「那感情好,反正我也不要你擺上十碗八碗的,就這一鍋辣豬腸就夠嘍!」說著話,他又從懷里掏出個小兒手臂長的旱煙桿,在地上敲了敲,又填了些干煙草,就著炭爐里還未熄滅的火星子點燃了。猛吸一大口,再從嘴里鼻子里吐出一圈一圈的煙霧。張屠夫真覺著,神仙過的日子也不過如此。
黃年這時也出來了,听見張屠夫的話,對林德壽笑道︰「喲,這樣講,那我家明兒也得讓麥芽煮一鍋辣豬腸。」
田氏在幫麥芽收碗,從堂屋出來,笑道︰「這有啥,明兒中午你們只管來端就是了,我家別的沒有,一鍋辣豬腸還是有的。」
林德壽道︰「那成,就當我買的,你賣給人家多少錢,我照價出,這樣才對。」
黃年連連點頭,要是賣的話,他們拿也安心些。
田氏送了碗到廚房,轉身出來,笑道︰「對不住了,我家麥芽燒的菜,你們要,只能是送的,不賣!」
李氏坐在堂屋里,笑著調侃黃年他倆,「你們哪,該說的說,不該說的別說,就是你們想給錢,麥芽她娘也不會要,咱們這些人,多點少點的,有必要算那麼清楚嗎?要是算的太清楚,倒顯的生份了!」
林德壽燦燦的笑了,抓抓腦袋,也不吭聲了。
黃年也笑,雖然他曉得田氏不會收錢,但還是應該講一下才對的。
吃過午飯,下午的進度就很快了,因為收了豬,還收了半片豬肉,雖然天氣冷不會壞,但張屠夫還是得趕著驢板車,把豬拉回家去,明天再來就是。臨走之前,還幫著把剩下的那半片分割了,連排骨跟尾骨都給剔的干干淨淨。要是擱在一般人家,那他是不干的,也就是看在麥芽煮了一鍋辣豬腸的份上。
麥芽也覺著怪不好意思的,便舀了些煮好的豬大腸,加了足量的紅辣椒,用罐子裝著,給他帶回家吃。
張屠夫得了好吃的菜,便高高興興的趕著驢車,帶上小徒弟一塊走了。
林德壽跟黃年下午也還有事,但臨走時,田氏一人塞給了一大塊後座肉,讓他們帶回去給娃兒吃。林德壽他們想推辭的,但又一想,明兒後兒,也要請冬生過去幫著殺豬,到時候再給他們帶些回來就是。
麥芽知道他倆的心思,便事先預定,若是他們弄不好豬下水,便都把給她,等燒好了,再請他們過來吃。
他倆自然是沒二話,等他們走了之後,田氏又將肉分些出來,對冬生道︰「你去送些肉給你舅舅,」知道兒子不會太樂意,便加了一句,「我也不是送給你舅舅跟你舅媽吃,我是拿給狗蛋跟狗剩他倆吃,往年咱家沒有豬,想送也送不了,現在有了,不送就不合適了。」
冬生也不是心腸硬的人,他就是不想看見孫氏那張臉,「等我把院里掃干淨,再去!」
這片豬,的確不小,分好的肉,整整裝了一大缸,田氏又挑了些五花肉,後座肉,跟兩個蹄,對李元青道︰「元青啊,你家今年沒殺豬,快拿些回去,炖也好,腌也好,留著過年吃。」
李氏趕忙拒絕,「不用不用,我家雖然沒殺豬,可還有不少野味呢,你別分了,再分自己家都該不夠了。」她哪里肯要。
田氏卻不容她拒絕,已經用菜刀在肉上掏了個洞,方便以後穿繩子拿出去掛曬,「哎喲,這有啥好拉扯的,過年殺豬不就圖個喜慶嘛,再說就我們幾個也吃不完這麼些豬肉,正月里也沒啥親戚過來,留著不也是自家人吃嘛!」
田家的親戚的確不多,老輩又都不在了,過年也就他們幾人在家過,所以他們這兩家人,也就湊成一家了。
听田氏這樣講了,李氏便不再推辭,田氏又不是那些假客氣的人,沒必要講那些虛的。
整整一個下午,田氏娘三個都在忙著收拾豬肉,除了要洗要腌之外,也沒什麼大活要干,麥芽便讓李元青回去了,他還有好些木工活要干呢!
剩余的,李氏便幫著他們一塊收拾。
這回了有了排骨,麥芽便想著要做些糖醋排骨來吃。再說了,這排骨不能腌,只能吃新鮮的,而且要是放在外面風干時間長了,也失了味道。這半片的排骨,真要燒的話,也只夠兩頓。沒辦法,光是李和這張嘴就夠吃下一半的了。
李和自打瞧見殺豬,就興奮的不行。時不時的跟在麥芽身後,問她晚上吃啥。听到麥芽講晚上燒糖醋排骨時,又直吸口水。
田氏也听見了,嘀咕道︰「那排骨不是要炖湯嘛,用糖醋燒出來了,那還能吃嗎?」
麥芽笑道︰「娘,我留一半出來,明天炖湯喝,至于這糖醋排骨嘛,我燒了你不就曉得好不好吃了嘛!」
她要燒,田氏自然也不管她,只顧忙自己的去了。麥芽讓哥哥幫著把排骨剁成小塊,留著傍晚的時候再燒。
院里因為殺豬,弄了好多的豬血。還沒等豬肉收拾完,麥芽便叫李和打井水上來,把院子沖干淨。也得及時將水掃了,免得明天上凍,走著滑。
冬生傍晚還得去狗剩家送豬肉,這腌豬肉的事,就得由李氏和田氏,麥芽她們三個干。
其實腌咸貨簡單的很,至少她們這里的腌法很簡單。只要把鹽均勻的抹在肉的表面,不過得使勁抹搓,否則進鹽就慢了,加之這里的鹽粒比較粗,不揉狠一些,等到要曬咸貨時,鹽粒還沒化呢!
半片豬肉腌起來也快,院子里擺上一口大缸,把較為難進鹽的豬蹄,豬耳朵這些東西放在最下面,大塊的豬肉都用刀劃成細條,擱在上面。這樣的話,等到上面的鹽粒融成水,就能把豬蹄豬耳朵泡進鹽。
至于還剩的一個蹄,麥芽便想留著過小年的時候拿出來炖了,還差半個月就到過小年了,說起來也快。而且眼看著也要下雪了,等氣溫降到零度以下,擱在外面,就等于擱在冰箱了。
豬頭肉可以煮熟了之後存放,只要過一遍水就成。
田家腌的咸鵝,都掛在後屋的梁上,從大梁上栓了個繩子下來,上面系上鐵勾,再把咸貨掛在上面,既防潮,又防老鼠或貓偷吃。
乘著天還沒黑,冬生便背著竹簍往王家村去了,田氏叮囑他早去早回,別耽擱了,現在天黑的早,別模夜路。
麥芽在家忙著燒排骨。切好的排骨得先在滾水中汆一遍,再撈出之後,放在油鍋中爆炒,當炒到表面露出油黃色時,再加入醬油醋,再改小火,加水慢炖,等炖到差不多爛熟,放入紅糖著色調味,至于咸甜的比例,則是根據各人口味而定。
前世的時候,她也喜歡做糖醋排骨,也不學食譜上那些繁瑣的步驟跟方法,自己模索著來,倒也是自己喜歡的口味。
當廚房里酸甜的香氣飄出來時,李和立馬擱下手里的掃把,跑到廚房里。瞧見麥芽坐在灶台後面燒火,他便想掀開鍋蓋瞧瞧,被麥芽攔下了,「這會排骨還沒爛呢,你急啥!」
李和嘿嘿的傻笑,「我這是聞見香了,想看看,又不吃。」
麥芽瞧見他腳邊也跟過來一個饞蟲,笑道︰「小黑肯定跟你想的一樣,也想扒開鍋蓋看看,你倆還真是像。」
李和一低頭,果然瞧見小黑正坐在他腳面上,本來是在看著大鍋的方向,在李和看它的時候,它也把視線拉回來,一人一狗默默無言的對視著。
李和哈哈大笑,抱著小黑,一路風也似的跑到院子里去了。
瞧著李和的背影,麥芽無聲笑了。這幾天李和的變化是有目共睹的,雖然一雙眼楮還看不見活,屬于戳一下動一下的那種,但相比他最初懶到連路都不想走的地步,已經算進步很大了。現在不管是誰叫他干活,他都沒二話,成熟多了。
晚上,當糖醋排骨端上桌之後,李和第一個搶著吃。這邊人吃菜,很少吃甜食,大家都習慣了,乍一吃甜的,雖然味道不錯,但田氏就吃了兩塊,便不吃了。
惹的李氏直埋怨她,不識好歹。
相比之下,李氏比她吃的就多了,李元青也很喜歡吃,應該說,麥芽做的菜,他都愛吃。這沒辦法,本性使然。
接連兩天的殺豬宴,榆樹村的人可熱鬧了,那些家里過年沒留豬殺的人家,也到張屠夫這里順便買些豬肉回去。冬生跟李元青兩個,每天上午也去幫忙,總是吃過午飯才回來,還帶著人家給的豬下水,還有些後座肉啥的。田氏數落冬生,拿太多了。可冬生也沒辦法,林德壽跟黃年那性子,你要是不拿,哪還出得了門,李元青那自然也少不了這一份。他家過年吃的肉倒是不用買了,光是這些就足夠了。
乘著沒下雨,田氏他們還得上山去撿板栗,上午的時候,田氏還殺了五只鴨子,準備腌成咸鴨。那些鴨肫,鵝肫也留下,一並跟咸貨掛在一起。麥芽瞅著家里掛的一大串鵝肫跟鵝爪,想著過年的時候, 上一鍋。
這鵝肫跟鵝爪在那個時空可是好東西,特別是農家養的鵝,要是上了飯店,那得叫鳳爪,貴著呢!
接連忙了幾天之後,便到了下初雪那日。
冬日本來活就不多,地里的油菜也不用管,菜園子種的青菜都是能經得住凍的,那些經不住凍的,都下了地窖。
家里一下少了這麼些牲口,人也跟著清閑下來。加上下了雪,也不用上山撿板栗。田氏撿拾干淨板栗之後,便坐到廚房里,用小鍋炒板栗吃。
瞧著外面雪越下越大,落在地上的雪沒一會就化了,但要是這雪下個不停,很快這座小山村就要蒙上一層白色的銀妝。
快到跟黃大全約定的日子,他也叫人帶了話回來,讓他們明兒都去縣城,就算不能每家人都去,至少也得派一個代表去。田家的銀子算籌備齊了,陳掌櫃也說過幾天把田家的賬給結了,也沒多少天,近兩個月的。所以這過年不成問題。
倒是李元青拿出的錢,叫麥芽吃了一驚,他家先前蓋房子,還借了錢,賣了豬之後,才把錢還上。沒想到才幾個月的時間,他就靠著自己的一門手藝掙了這麼些銀子。雖然沒有田家賣鹵肉掙的多,但他做木匠活,就靠他一個人,不像做菜是全家人齊上陣。
李元青之所以這般努力奮斗,自然是為了能讓自己在麥芽面前不輸。他是男人,得撐起一個家,得養得起家,更得養得起自己的老婆孩子。女人再能干,那也是女人的事,他可不想輸給麥芽。
頭一日的大雪,到了夜里越下越大,整個空間都靜悄悄的,好像完全靜止了一樣,落雪無聲,卻似有形。
第二天凌晨,麥芽坐被窩里,打開窗子一看,院里已經積了厚厚的一層雪,那光禿禿的香醇樹,孤獨的立在雪地里,它枝叉長的少,存不住雪,倒是她春天起回家種下的野薔薇,被雪完全覆蓋了。窗子一開,外面清洌的空氣,撲面而來,還有股梅花的香氣。
「咦?哪來的梅花香?」這屋子,她前前後後,里里外外,全都走遍了,也看遍了。除了野花野草之外,沒瞧見有梅花樹啊!
田氏這會也起來,她得給冬生跟李元青熱些饃饃,他們一早得趕到縣城去,饃饃是昨兒剩下的,現在只要擱里沏上水,蒸軟乎就成。
今兒的氣溫比昨天低了很多,冷的都伸不出手。麥芽換上棉襖棉褲,穿上棉鞋,又圍了條圍巾,把自己捂了個嚴實,才敢拉開里屋的門。
冬生正好也拉開門,看見妹妹捂成這樣,好笑道︰「有那樣冷嗎?」
麥芽反觀哥哥的穿著,嗯!還是就兩件長袖褂子,只是在外面套了個背心,這是前幾天麥芽晚上趕工趕出來的,他跟李元青一人一件。她誰都不想偏心,免得哥哥會吃醋,所以不管做什麼東西,都是他倆一人一人,弄的他倆有點像胞胎了。
麥芽搓著手,忍不住在嘴邊哈氣,「分明就是冷嘛,下了一夜的雪都沒化,你看那冰溜子結的,這還不叫冷啊?」
冬生也走到堂屋門口,看著院里被雪蓋住的院子,上面只有幾個雞爪印,還有麻雀留下的腳印,除此之外,平的跟鏡面似的,「是比昨兒冷了,看來今天去縣城得多費些時間,只怕要到天黑才能回來。」大路也被積雪覆蓋,走路的時候可得小心了,要是不小心踩到冰窟窿,褲子就得濕了。
麥芽道︰「那你們多帶些錢,要是真的回不來,就在縣城里歇一歇,明早回來也成。」
冬生轉過臉,看著妹妹的臉映在潔白的雪光下,玲瓏剔透,小小的臉兒,因這雪景,染上了喜歡的色彩。听見妹妹要他們在縣城住一晚的話,他覺著好笑,「咱村到縣城的這條路,不說我吧,元青至少模了上百遍,你還怕他模不回來嘛,再說了,大路附近又沒大河大洞之類的地方,兩邊都是農田,就是模錯了,大不了就是跌進小水溝,或是走到農田去了,那有啥大不了的。」
田氏把早飯燒上了,沿著走廊回了堂屋,一抬眼,看見他倆都起床了,卻站在這看風景,「你倆起都起了,還不趕緊去洗漱,冬生啊,你還要去縣城呢,你咋就不急呢,趕快準備準備,飯就要好了,等會喊元青一聲。」
田氏在院里溜了有一會,這會頭上,身上都沾了雪花。
「娘,你別動,我給你把雪拍掉,」麥芽叫住田氏,又去屋里拿了塊干抹布,替她把身上的雪花拍掉。
冬生很快去了廚房,他動作快,簡單洗漱了之後,便拿了鐵鍬去鏟院子里的雪。
麥芽幫田氏拍完雪,收拾好了自己之後,去拿了大笤帚,幫著哥哥一塊掃雪。哥哥鏟過的地方,她再把雪掃干淨。
小黑頭一次看見雪,興奮的不得了,在雪地里又蹦又跳,歡快極了。
麥芽才掃了一會,就凍的手指發疼,抱著笤帚把,站在雪地里把手攏到嘴邊吹了幾口熱乎氣,好歹緩解了一點點的寒冷。
冬生干的起勁,身上都暖和了,見妹妹還是冷,就勸她別干了,反正他一個人很快就能弄完了。
麥芽嘴一撅,俏皮的道︰「哥,你別小看人,啥叫我不能干,待會我還要堆個雪人出來,就堆咱家大門口,我還就照著鄭玉的模樣堆,你晚上回來的時候,要是天黑了,瞧見咱家門口立著鄭玉,可千萬別胡思亂想哦!」
冬生一張俊臉,刷的就紅了,扭過頭去,索性不理她。
麥芽最近越來越愛拿鄭玉跟他開玩笑,由林翠口中得知,鄭玉那邊情況還不算太遭,她放出話來,要是再逼她,她就不活了,有一回還叫她娘撞見她拿著剪刀往自己脖子上抹,還有一回,那繩子都掛到房梁上了,好在被人給救下了。經過這幾番鬧騰,誰也不敢提讓她嫁人一事。畢竟都是一個村子住著,那人也不好把事情做絕,再者說了,他也不想歡歡喜喜的娶個新娘子回去,再三天兩頭的上吊割脖子,那還叫過日子嗎?
當然了,這尋死覓活的主意,還是麥芽出的,倒不是真的叫鄭玉去尋死。這真尋死跟假尋死,區別可大了。
真尋死,得趕人沒人的時候,比如半夜,比如深山大河,眼一閉,步子一邁,一個大活人,說沒就沒了。可這假死,學問就大了,時機得選好了,可不能真把自己搭進去。鄭玉是個聰明的女娃,麥芽只講了幾句,她便充分領悟,而且做的很到位。
林翠自然也將冬生的心思帶給鄭玉,現在的鄭玉可以說,對未來充滿了希望,而且自從冬生知道她沒事之後,雖然他不說,但麥芽也瞧出他松了口氣,或許哥哥對鄭玉還沒到喜歡的不能自拔的地步,但好感是有了,以後如何,得看他倆慢慢的相處。
所以麥芽才敢大膽的跟哥哥開玩笑,每回瞧見哥哥害羞的紅了臉,她便知道,鄭玉在哥哥心里的分量又重了些。
「太冷了,」麥芽氣呼呼的站在院子里,一只杵著大掃帚,也不曉得是對這雪生氣,還是對掃地生氣。
冬生難看看見妹妹耍小性子,正要叫她別干時,就听她深吸一口氣,沖著李元青家的方向,高聲吼道︰「元青,吃早飯啦!」
冬生忍不住憋著笑,今兒妹妹這小性子,越使越大了。
雖然她沒喊李和,但李和完全是條件反射,在李元青出門後不久,連臉也顧不上洗,就奔了過來。
李元青一早就起來了,把廚房的水缸打滿水,又把院子掃了干干淨淨,在李和還在睡覺時,他已經忙的熱火朝天。
他推開院門,看見麥芽拿掃帚跟拿金箍棒似的杵在地上,還以為出啥事了呢。
麥芽嘴一撅,沖他可憐巴巴的道︰「好冷,我手都快凍僵了。」
李元青被她這講話的聲音弄的呆滯了片刻,他還是第一次瞧見露出小女兒嬌態的田麥芽。以往,她總是溫柔的,善解人意的,出現在他身邊,連她生氣的模樣,他都極少見到。印象中,麥芽臉上也總是噙著淡淡的笑容,所以乍一瞧見她對自撒嬌,他當然會愣住。
冬生背對著他們,听得身後沒了動靜,正要回頭看。就看見李元青已經笑容滿面的接過麥芽手里的掃帚,還用另一只大手,將麥芽的手握住,他手很暖,握住她的時候,那溫度直達麥芽心底。
這女人哪!就得在適當的時候,使個小性子,要不然就不是媳婦,而是老娘了。
李和沖進來的時候,李元青正好站在門的這邊,他沖勁大,一頭撞到李元青後背,把李元青往前撞出好幾步,他前面正站著麥芽,這一撞,他便朝著麥芽撲了過去,好在他底子穩,借勁將麥芽抱在懷里,才不至于被李和撞的摔跟頭。
李和瞧著這一幕,呵呵的傻樂,「我說堂哥啊,這一大早的,你在這兒干啥呢?」
其實李元青剛才也是腦子一熱,反射性的動作,根本就不是有意的,這下听見李和的嘲弄聲,也紅了臉,立馬放下麥芽,還朝堂屋門口瞧了一眼,生怕被田氏撞見。雖說他倆定親了,就是抱一下,也沒啥,可若是叫長輩看見了,總歸是不好。
田氏沒瞧見,倒是讓冬生看見了,不過,他只是笑,並不作聲。
麥芽被這一變故弄的,小臉也紅了,她頭一撞進那般結實的胸膛,只在那一剎那,好似听到他胸膛里傳出的有力心跳聲,而且他身上的味兒也好聞,可能經常跟木料打交道,他身上有股子木香。
李元青放開麥芽之後,轉身就給了李和一拳,捶在他心口上,「你小子,啥時候能不莽撞,走路都不會看著些嗎?」
李和很委屈,小聲的辯解,道︰「誰讓你站在門後面不動彈,我又沒有透視眼,哪里看得見。」
田氏從堂屋出來,看他們幾人站在院子里,皺著眉嚷道︰「你們幾個都傻站干啥,元青啊,你們還得去縣城,趕緊把飯吃了,再去你林叔家,今兒這麼大的雪,驢車是不敢趕了,孫夫子跟村長只怕是去不成了,要不你們到縣城找下陳掌櫃,讓他幫襯著些,有他在,你們也不會吃虧。」
冬生道︰「娘,我知道了,等一下,這雪就快掃完了,我把院子清理干淨了再走。」
李元青回過神來,忙跟他一塊掃院子。李和攏著袖子,吸了吸鼻子,正要蹲到廚房去烤火,卻被麥芽叫住了,「李和,你趕快回去洗了臉,順便告訴李嬸一聲,讓她早上別做飯了,待會你送些熱湯過去。」
李和應了聲,轉身往外去了。他這是剛起床,身上還沒捂熱呢,本指望著喝口熱湯,身上也暖和些,哪里想到,又被這位未來堂嫂分派任務,還非干不可。
早上現做豆花太麻煩,起來的也晚,燒稀飯肯定來不及。所以除了蒸饃之外,只有燒了些湯飯,好在麥芽今年腌了不少的咸鴨蛋,雖然是湯飯就咸鴨蛋,卻也算不錯的伙食。
乘著饃饃還熱,麥芽趕緊吃了一口,然後拿盆裝著了吃食,給李氏送去。
吃過早飯,他倆趕著往林家去了。臨走時,田氏又囑咐他們,一定要把錢揣好,早些回來。
說實話,他倆揣著這麼些錢去辦事,還是頭一回,田氏總歸還是不放心,麥芽卻不擔心,他倆都是穩重的人,又不輕浮,也不會遇上喝酒事這種麻煩,實在沒什麼可擔心的,他們總該出去歷練的,最近孫夫子教他們認了數字,也不怕被人騙了。
他倆出門的時候,這漫天的大雪還是沒停,而且是一塵不變的大小雪花朵,頭頂上的天空也是陰沉沉的,沒半分要放晴的意思。
冬生他倆臨走時才將院子大致清干淨,可沒過一會,又積了一層雪花。
現在是真沒啥事了,麥芽便打發李和回去休息,順便帶照顧下李氏,她一個人在家,外面那樣滑,怕她出門再滑著。剛剛麥芽去送飯時,已經將她房里的木痰盂倒了。這種事平常都是她自己做,元青畢竟是男娃,叫他也不方便,所以這兩天下大雪,都是麥芽去幫她倒的,萬一她出門滑摔倒了,可不得了。
說實話,這麼冷的天,窩在屋里,坐在熱炕上,那是最快活的。就連麥芽也不想去茅房,好冷的說。
可不想歸不想,生理問題還是得解決的,而且大白天的,也不能在屋子里方便。
哥哥他們走了有一會,田氏閑著也沒事干,便坐在堂屋納鞋底,麥芽從里屋跑出來,她的炕要到下午才燒,這回完全是依賴昨晚的余溫,那也比坐在堂屋強。
田氏看她急急慌慌的,笑道︰「你這是干啥,大襖也不穿,鞋子也沒弄好,要出去得先捂好了,省得招了風寒,回頭再生病了。」
「知道啦,」麥芽急著呢,顧不上跟她講話,把圍巾一裹便沿著走廊往東邊的茅廁去了。
風裹著雪花,輕柔的打在臉上,有些飄到睫毛上,涼涼的。麥芽伸手抹了把眼楮,幾步就到了茅廁外,掀開厚厚的草簾子,里面干淨整潔。她家的茅廁在整個榆樹村都算得上五星級的干淨,二妞每次來,都對她家的茅廁羨慕壞了。
不過茅廁的圍牆是用麻秸圍起來的,麻秸有縫隙,人蹲在里面就感覺四面透著風,鑽心的冷,可這樣的風格也有好處,通風就代表著透氣,這樣才不會有異味。
當麥芽從茅廁奔回堂屋時,干淨的鞋底也沾了不少的雪,她正準備拿著鐵鍬把鞋上的雪清干淨時,就听見原本寂靜的空間里,傳來一陣腳步聲,還有女娃嬉笑的聲音,听這動靜,好像還不止一個兩個人。
麥芽還沒回過神,就听見自家院門被人敲響了,同時還傳來二妞的叫嚷聲,「麥芽,快開門,我們又到你家蹭飯哩!」
她話一說完,身邊又傳來一陣輕笑。
「哎,來了,」麥芽趕緊應了一聲,也顧不上會不會把鞋弄濕,便跑去開門。
門一開,她只覺得著眼楮一亮,看了一上午的白雪,眼楮都快成黑白的了,現在乍一瞧見眼著三個穿著亮眼的女娃子,真是養眼。她笑著招呼道︰「二妞,林翠,鄭玉,原來是你們呀!」的確是鄭玉,絕不是她給留哥哥堆的雪人。
鄭玉見她愣住了,巧笑道︰「咦?咋不請我進去坐呢,你是不歡迎我來呢?」
麥芽回過神,趕忙讓開路,「看你說的,你我請都請不來,哪能不歡迎呢,這話可不能亂說,要是被我哥听見了,他只怕要怪我哩!」
鄭玉笑著走過她身邊,小臉嫣紅一片,如同開在寒風里的紅梅,嬌艷可人。
田氏見她們來了,從矮凳上站起來,笑著招呼了。
二妞甜甜叫了她一聲,林翠跟鄭玉也都應了聲。
跟田氏簡單講了幾句,麥芽便把她們帶到屋里,她們三個都穿著棉鞋,在鞋子外裹了一層草鞋,不然還能咋辦,又沒有皮靴或是膠鞋可以穿。這一路走來,她們的棉鞋也潮了大半。
麥芽先叫她們炕暖暖,她自己跑到外面把炕燒上。經過堂屋的時候,瞧見田氏還一個人坐那,「娘,你咋不進去哩,老在這兒坐著,腿都要凍麻了吧?」
田氏擺手道︰「你們去玩吧,我也不冷,待會要燒飯了,再從炕上跑下來,又該受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