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鳳]花葉藏林 第46章 脫出

作者 ︰ 葉藏鴉

梁靖安道︰「看來七公子並非在下知己。」

花滿樓道︰「你的計劃,為什麼不去找我大哥商量呢?我還是個孩子,懂的畢竟很少。」

梁靖安道︰「你的大哥太精明了,他不會同意如此冒風險的做法。」

花滿樓覺得梁靖安沒有說出實情。他可不相信梁靖安千辛萬苦動用這麼多高手綁他來,只是為了和他談談!而他的計劃的確有些無稽,更像空中樓閣。

梁靖安的確不是請花滿樓來聊天的。他把花滿樓綁架來,只不過是為了更純粹的目的︰贖金而已。此時花滿樓還不知道,段平王向整個花家提出一半地契,七千兩黃金的要求。

這怎麼看也是個瘋狂的數字。但是對花家來說,家庭成員永遠是最重要的。如果不需要考慮別的,他們自然願意花這麼多錢去換取七童的平安。可是,地契不光代表著土地,還有在土地上生活的人們。他們怎麼能輕易把這些人們送入虎口呢?

但是梁靖安很有自信。這種自信讓他看起來有一種貴族的氣質,仿佛生殺萬事,決于己手。

梁靖安道︰「七公子可會下棋?」

花滿樓此時又餓又累,整個人昏沉沉的,但仍打點精神,道︰「跟著哥哥們學過一點。」

「時辰尚早,不如手談一局如何?」

花滿樓點了點頭。他只能奉陪。

然而他並不知道,今日就是梁靖安給花家的最後期限。

杜樂遠遠地跟著馬車,見馬車停下來,大漢抱著花滿樓進了院子。那院門馬上就關上了。杜樂心中著急,四處望了望,見不遠處有一顆大槐樹。若是平時,爬上這樣的樹不是難事,可是這大雪天,樹上滿是積雪,連樹干都比往常粗了一倍,哪里那麼容易爬?

杜樂急的抓耳撈腮,正在這時,卻見街上跑來一群奇特的人。當先的是個六七歲的小孩,騎在一匹巨大的黑狗上,後面跟著兩匹馬,其中一大一下共乘一騎,另一個是一位錦衣華服的公子,眉宇間有淡淡的倦怠。

這群人竟然在杜樂面前停住。杜樂平生最怕狗,看到那黑狗朝他吐著舌頭,連忙嚇得躲到了槐樹後面。

騎在狗上的孩子同情地看了杜樂一眼,模了模黑狗的毛道︰「小黑不咬人。」

偏偏要和孩子作對一般,那狗伏地嗚咽,做撲人狀。

這是一聲呼哨從馬背上傳來,那狗听了這呼哨,立刻乖起來。吹呼哨的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他看了杜樂一眼道︰「花滿樓是不是進了這里?」

杜樂猶豫地點了點頭,又道︰「你們是誰?」

和少年共騎的那人笑道︰「放心,我們是來救他的。」

說罷,幾個人翻身下馬,直朝那院子走去。

他們竟也不敲門,那神情倦怠的公子輕輕一躍,就飛進了院子里。那個少年從腰間掏出長鞭,鞭子卷住牆頭,也跟著翻了進去。倒是那位看起來很英俊很可愛的青年,和騎在狗上的孩子一起等在門外。

門打開了,這兩人才沖進去。杜樂猶豫了一會,也趕緊跟了上去。

他從門口偷偷望里望了望,見幾個青衣少女倒在地上,而她們手上都拿著兵刃。杜樂躡手躡腳地進了院子,他當然听不見院子深處不斷傳來的打斗深,就做賊似的偷偷模模地往小院深處走。

漸漸地,他膽子也大了。因為所過之處,那些拿著長劍的青衣少女全都倒在了地上,或者站著一動不動。

杜樂終于走到了最里面,看到那奇怪的幾個人站在敞軒下。他走過去,就見到花滿樓坐在椅子上,手腳全被鐵鏈綁住。那鐵鏈從椅子里伸出來,和椅子連為一體。仔細一看,發現這椅子竟也是鐵的。

花滿樓的身後,一個金冠華服的公子手里拿著一把長劍,架在花滿樓的脖子上。

他的神色很冷峻,道︰「花無倦,沒想到你能找到這里來。」

花無倦看著他,眼神有著說不清的疲憊,道︰「我本來是找不到這里的。不過,你不該殺了蔣春勝。」

梁靖安冷哼︰「那樣的叛徒,留著何用?我替花府出手,你本該謝我!」

花無倦道︰「他的確該殺,但不該是你殺。」

梁靖安︰「這個人為了一個女子就背叛主人,殺害好友,這樣的人,你還替他說話?」

花無倦搖了搖頭。

梁靖安道︰「不過我也沒想到,他臨死了,還能禍害我一把。」

「他是臨終悔悟。」

梁靖安的笑容有些嘲弄。

「收手吧。」花無倦道。

梁靖安把劍往花滿樓脖子前送了送,道︰「花無倦,你知道我最討厭你什麼?就是你的假道學!上次若不是你,我的《蘭亭序》一定能賣一個好價錢,可惜啊可惜,你竟然把它給毀了。」

花無倦道︰「你用我的字作假,辛苦布局,不惜死人,目的不過就是讓那副《蘭亭序》看起來像真的。若不是那日南宮博邀我鑒賞,我又怎會想到這一切?」

梁靖安道︰「你既然已經識破,為何不來找我對質?」

花無倦的眼神很悲涼。半晌,他道︰「因為那時,我們還是朋友。」有時候朋友利用了朋友,被利用的人卻並不想去對質。因為他總相信,朋友這樣做是有自己的理由,而且這理由,他一定能接受。

或者,他只是擔心,如果一對質,他們的友情是不是就面臨破裂?以往的一切,是不是就全成了虛假?

梁靖安哈哈笑起來︰「朋友?不錯!有你花無倦做朋友,豈不知我有多快意!」

然而,也越來越覺得痛苦。因為他總是會听到兩個人被比較,而每次這個時候,花無倦的名頭總是會壓過梁靖安!事實上,在江湖中,花家的公子們的名頭都大得很,可是他梁靖安仍舊默默無聞。

不過那並不打緊,梁靖安心道,這是他自己選擇的結果。有的人喜歡名揚四海,有的人喜歡隱藏與幕後,操控著這一切不是嗎?況且,花無倦還把他當朋友!

花無倦沒有說話。

梁靖安道︰「若不是你這位朋友擋住了我的財路,我也不會輕易出此下招。那本是個天衣無縫的計劃,可惜,全被你打破了。所以,我損失的東西,只好從你身上找找回來了。」

花六童冷哼道︰「二哥,還和他多廢話什麼?」

梁靖安笑起來︰「不錯!我們的確不需要再廢話了!不知這次的商品,花公子可出得起價錢?」

他指的是花滿樓。而花無倦也知道,無論再快的招式,也阻止不了梁靖安放在花滿樓肩上的那把劍。

這時,屋後走出一個人來。那人影如小塔一般,腳步卻十分輕巧,一點兒聲音也沒有。這個人正是梁南山。忽然一人從側撲出來,擁住梁南山道,道︰「你終于回來了!」

梁南山皺眉看著眼前景象,拉開荷姑的手臂,筆直地朝梁靖安走去。

梁靖安卻冷冷地道︰「你終于知道回來了?」

梁南山一幅躬身受責的模樣︰「屬下辦事不利,半途遇到追蹤,很久才擺月兌他們。」

梁靖安道︰「罷了,就算你擺月兌了,這邊也已找上門來了。」

荷姑卻是氣極,走過來道︰「南哥,你為何這樣听他的話?莫忘了他不過是你的佷子!」

梁南山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荷姑又道︰「你的人怎麼都變了!以前的你不是這樣!」

梁南山低聲道︰「不要這樣。」

荷姑道︰「我真想不到,就算當初孩子沒了你不願意原諒我,可是,你怎麼會變得這樣沒氣勢,听命與他人呢?」

梁南山道︰「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兩個人吵鬧不休,梁靖安卻衣服氣定神閑的模樣,似乎還很享受兩人的紛爭。梁南山對他躬身行禮︰「荷姑長于金鈴之鄉,不懂規矩,還請公子不要生氣。」

梁靖安道︰「我不生氣。」

荷姑怒道︰「梁靖安,你又是什麼人?竟然對自己的叔父頤指氣使?哼,我荷姑可不像他那個膿包!」

梁靖安忽然眉頭一皺,他的手腕突然覺得軟弱無力,連劍都握不住。六童長鞭出手,卷向梁靖安的手腕,同時花無倦長劍閃著寒光,也直向梁靖安眉頭迫來。

荷姑冷笑到︰「誰讓你不答應我放了南哥?就讓你知道厲害!」

原來荷姑先把花滿樓放在破廟里,就是來和梁靖安談交易。她讓梁靖安放了梁南山自由,她就說出花滿樓所在的位置。梁靖安自是不願,而荷姑哪里曉得那個破廟到處都是梁南山的人?何況花滿樓還去找「青衣閻羅」看病!青衣閻羅一看就知道花滿樓是易容,立刻派人通知了梁南山,這才有了之後的事。

荷姑見梁靖安竟毫不費力地找到花滿樓,本以為人算不如天算。但她早就在見到梁靖安時就在他身上下了毒,梁靖安也絲毫沒有察覺。

此時梁靖安忽然覺得渾身上下有如無數螞蟻在啃食,痛苦非常,但他仍咬著牙,一聲不吭。

手腕被六童的鞭子抽出一道鮮紅的血痕,長劍掉到了地上。花無倦卻被梁南山迎住,梁南山一手招架花無倦,一手推來了梁靖安。

荷姑見此,跺了跺腳,卻也無可奈何。他見梁靖安坐在地上,咬牙忍著痛苦,就走過去拿話譏諷。但無論她怎麼說,梁靖安就是一個求饒都不吐露。

荷姑倒是越來越有興致,正準備加大藥量時,卻突然听梁靖安道︰「我知道你的孩子在哪。」

荷姑一怔,卻馬上又幾欲瘋狂起來,抓著他道︰「我的孩子在哪?」

「先給我解藥!」

「你在騙我?」

梁靖安道︰「你的孩子,是不是左胸前有一顆紅痣?」

荷姑呆了,這本是很少人知道的事,是不是梁南山告訴他的?

荷姑正欲問,梁靖安道︰「我這就帶你去找他。你願不願意賭?」

荷姑當然願意賭。她正欲喂梁靖安吃下解藥,卻見花開一劍插了進來。荷姑滿心煩亂,手中藥粉一揮,抓著梁靖安就往後退。

花無倦和梁南山戰纏斗起來,若論內力,他根本不及梁南山,果然被梁南山幾招雷霆之勢強迫推開長劍。梁南山向前一跨就要抓起綁著花滿樓的鐵椅。外面忽然涌進一群人來,各個手里拿著笤帚木棍,大喊道︰「是誰要欺負恩公?」

這些人,都是梁靖安給予安排生活的人,他們視梁靖安為恩人,即使面對六童的長鞭也毫不退縮。而六童雖然看起來很冷淡,但絕不是一個對普通人橫下殺手的人。

局面越加混亂,韓夜心和杜樂一人抬著鐵椅的一邊,使勁把花滿樓往外挪。但是流民越來越多,他們根本寸步難行。而花無倦也馬上就要擋不住梁南山。

這時忽然一只響箭劃空而過,屋外傳來一陣整齊規律而又急速的腳步聲。立刻就有人喊道︰「官府的人來了!」

三童人如飛鶴,從牆頭飛身而下,手中弓箭正對著梁靖安。

而人實在太多了!他扔下弓箭,人成一道白影,就向梁靖安追過去。

「二叔,快帶我走!」身上毒藥尚未完全解清的梁靖安喊道。梁南山一听,立刻舍了花無倦,化身成一道黑影,抱住梁靖安就向外跑去。

荷姑已經和梁靖安達成了共識,此時竟願意在二人身後斷後。一時間小小的院子里呼和不斷,人滿為患,除了兵刃相交的聲音,空中還飄著一股難聞的味道。

不一會,許多人就咳嗽了起來,覺得滿喉嚨都是蟲子在爬。花開和花無倦相望一眼,立刻一人提起一邊鐵椅就向外沖去。

那椅子意外地沉重,加上流民和官兵擁堵在一塊,一時間竟寸步難移。不一會,門口那又冒出了濃煙。不知什麼人竟點著了房子!

花無倦和花開提著鐵椅沖出了院子,花無倦又立刻回身進去!不一會韓夜心和杜樂就被他一邊一個夾了出來。

韓夜心還在不住地咳嗽,就抓著鐵椅,問花滿樓道︰「花滿樓,你有沒有受傷?」

不知為何,花滿樓看到韓夜心狼狽的臉,心里竟十分柔軟,也有些愉快︰「沒有。」

「那太好了。」韓夜心終于松了口氣,在椅子邊坐了下來。

這場大年初一的大火立刻引來很多街坊鄰居,所有人都拿著水桶木盆趕來救火,終于在火勢蔓延之前止住。索性本就天降大雪,本來就很難燒起來。要擔心的倒是混亂的時候互相踩踏的人群。那些流民有的逃竄出去,有的受了傷,被官府羈押起來。

當場只有三童一個人去追了梁南山,也只有他的輕功能和梁南山一較高下。

不一會,花家的大人們也趕了過來。見到花滿樓沒事,每個人都松了口氣。只是那張鐵椅,卻都拿它沒辦法。花如海把花滿樓連人帶椅子的搬進了客棧,他本已準備派人去找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魯大師,花滿樓卻想起一個人來,道︰「朱停是不是還住在家里?」

朱停的確還住在花府。他雖然和花滿樓相交不多,也覺得這個人不錯,听到他被綁架,也有些擔心,但這擔心並不足以讓他離開他溫暖的屋子。

花如海一拍腦袋,立刻讓人騎快馬去接朱停。如果花滿樓還沒有讓朱停行動起來的感情,那麼這張機關椅一定讓他興趣滿滿!

花無倦趁著空閑去了一趟官府,他是替那些流民做保釋的。原本對這些人來說,他們根本沒做錯什麼。梁靖安的許諾對他們來說是做夢都在想的事,保護梁靖安又有什麼可指責呢?

不過讓官府大年初一就出動,又引起這麼大騷亂,之後花家自然要有一番應酬。

就算再快,朱停也得過一天才到。花滿樓也只好就這樣被綁在鐵椅上接受每個人的關心照料。他望著米如玉粒的白粥,想起城外破廟里大鐵鍋熬出來的粥。見花滿樓憂思沉沉的樣子,秋素萍一問,笑道︰「孩子,這不是你現在需要操心的問題。」

花滿樓知道,秋素萍如此說,就是說她會去想辦法了。

「對了,杜樂呢?」

花滿樓左右瞧了瞧,已經不見了那個會讀唇術的少年。他對大人們說道︰「杜樂是救了我的人,幫了我很大忙。」

大人們相視一笑。接下來的話不說別人也知道。只是花滿樓仍舊有些憂心。杜樂會不會覺得他是有錢人家的小孩反而不願意接近他了?或者去找杜樂的人說了會讓他受傷的話?

話才說完沒多久,就見二童掀開簾子走了進來,手正搭在一個少年肩上。杜樂走到花滿樓面前,有些不好意思︰「你沒事就好了。」

花滿樓笑著說道︰「阿樂,謝謝你,若沒有你,我一定比現在糟糕。」

杜樂笑了︰「你是吉人自有天相。」

花滿樓道︰「現在公子走了,沒有人發你工錢了,你打算怎麼辦?」

杜樂道︰「走一步看一步唄。反正我這種人,就是天養活!」

花滿樓道︰「那你願不願意去花府?我保證工錢只多不少!」

杜樂有些驚訝,有些高興,又有些猶豫︰「可是我什麼都不會?」

花滿樓笑道︰「阿樂你怎麼會什麼都不會呢!至少你的唇語,會的人可不多!」

听此一說,杜樂才放了心,道︰「那我以後得叫你公子了!」

花滿樓一笑。這時一直睡在鐵椅旁邊的韓夜心手一揮,發出一聲夢囈︰「誰是阿樂?」

一直豎起耳朵听的大人們也不禁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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