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鳳]花葉藏林 第60章 露宿

作者 ︰ 葉藏鴉

柳束腰走後不久,韓夜心也用完了早飯,福伯就過來催促眾人早些上路。那荷姑和七公子的眼疾頗有淵源,他實在是怕這兩位小公子一時激憤,上去找麻煩,反誤中了賊人的陷阱。自家公子千金之體,坐不垂堂,報仇出氣這種事,也用不著他親自動手。

花滿樓不知是理解了福伯的用意,還是本身就很不在乎,好似荷姑這個害他眼瞎的罪魁之一在他心里並不佔多大重量。見福伯來催請,就點了點頭,沒有半分猶豫。他這一點,連韓夜心也看不清楚。

陽春三月,草長鶯飛。長桐鎮上柳絮飛舞,桐花鋪路。幾人也不坐馬車,騎在馬上,一路賞著風景,一路談笑,走得十分悠閑又有情致。

福伯因為早上催得急,這一路就由著他們的性子,權作補償。眼見著天色越來越暗,車隊還在一片郊野,離下一個鄉鎮很有些距離,他倒也不著急,騎馬踱到花滿樓身邊,問︰「七公子,今日時辰不早,看樣子是趕不上宿頭了,不如就在此歇息一晚吧?」

花滿樓頗有些好奇和新鮮︰「福伯,你是說我們要露宿在這郊野?」福伯拈須道︰「眼下只有如此了。」

他早知道兩位小公子想露宿的念頭不是一日兩日,只是這江南鄉鎮繁多如星,眾人又是快馬快車,走得又是官道,哪里就能露宿得上呢?況且即使有機會,福伯也不願他們二位在這曠野遭罪。今日一是實在趕不上宿頭,二是好歹讓兩位公子一嘗夙願,他這個老人家看著孩子開心,自己也開心。

花滿樓回頭對韓夜心道︰「夜心,你听到沒有?」

韓夜心跳下馬,伸手道花滿樓身邊︰「我當然听到了,七公子,就讓小的來伺候你下馬吧。」

花滿樓一笑,就著他的手翻身下馬。一邊福伯已經在吩咐下人把馬車圍成一圈,中間的空地上架起篝火,準備晚飯和熱水,把帳篷扎好。

夜風送來花香盈鼻,草地溫柔。旁邊不遠就是一條河流,已經有人蹚到河水里,要去抓魚。

「夜心,有人在抓魚。」

韓夜心本想幫著福伯做點事,卻被福伯趕開,讓他陪著花滿樓。花滿樓閑閑地站在草地上,搖著折扇,听見韓夜心心有不甘地走過來,說道。

反正他知道福伯是不會讓他做任何事的,他就當這個甩手公子哥兒,或許還能替別人節省點時間。

「是有。」韓夜心拍了拍衣袖,看著前面的河流,應道。

花滿樓拉著他︰「我們也去看一看。」

韓夜心被他拉著向前走了幾步,忽然想起南宮綠蘿,回頭道︰「南宮姑娘,要不要去抓魚?」

南宮綠蘿在火堆前和幾個僕婦一起煮飯,笑著搖了搖手。

兩個人走到河邊。天上月明星稀,映照得這小河也朦朧可見。幾個下人在水里模了一會,有的抓住了,但大部分卻什麼也沒有抓住。月光再明亮,也不可能照見水里的魚。

「小韓公子,你也來抓魚?」有人打趣︰「這魚可不好抓!」

「南宮姑娘可等著你們的魚下鍋呢,我看也沒捉住幾條。」韓夜心往水桶里望了望,說道。

「小韓公子,非是我等不賣力,這大晚上的實在看不見啊!」

福伯此次出門,帶的都是花府的老人,他們很熟悉花滿樓和韓夜心,言行也不會太拘謹刻意。

「不信,你自己來試試!」其中一個挽著褲腿和袖子的家丁說道。

「試就試。」韓夜心說著就要動手月兌外衣,卻被花滿樓拍了拍肩膀。

花滿樓笑得十分溫柔,聲音也很柔︰「夜心,你說這水冷不冷?」

「不冷!」韓夜心立刻大聲答道。

「真的?」

「真的!」

「你覺得我會信?」

「花滿樓……」韓夜心的聲音幾乎帶著哀求。他可不想在這一群人面前丟臉。

花滿樓松開韓夜心的肩膀,一物飛向韓夜心的懷里︰「拿著!」

正是他越發不離手的折扇。韓夜心抱著折扇,見花滿樓月兌掉外衣,露出束腰勁裝,再月兌掉鞋子,挽起褲腳和衣袖,眼見著就要下水。韓夜心抱著花滿樓的衣服,這才反應過來,立刻拉住他︰「你干什麼呀?」

「自然是下水模魚。」

河里的家丁們已經說不出話來。七公子性子好,隨和得要命,但也有一股渾然天成的上位者的威嚴,雖然他從不會故意擺主人的架勢,但是他們卻比怕韓夜心還要怕他。此時為首的幾人也終于反應過來,一人連忙勸阻︰「七公子,晚上黑,看不見,您還是上去吧,小心別跌著!」

他剛一說完就被人狠狠地擰了一把,他也終于反應過來,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

花滿樓卻笑著揮開韓夜心的手︰「乖乖在岸上呆著。」全不在意河里眾人的勸阻下了水。連福伯也被聲音驚動,跑了過來。

韓夜心尋了個草地坐下,看著花滿樓捉魚。花滿樓站在水里,凝神彎腰。月光如銀,灑在他身上。

「有時候真不敢相信他看不見。」南宮綠蘿不知何時坐在了他身邊,托著臉頰道︰「或者說,是他從來沒有給我機會讓我相信。」

花滿樓的手伸進水里,那動作不快,卻寂靜無聲。只要他下手,必會捉起一條魚。河里其他人已經全部停了下來,只顧著看花滿樓捉魚的神技。

韓夜心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所有人都能說花滿樓簡直不像個瞎子,只有他不能。只有他清楚地知道花滿樓是怎樣熬過最初的那段歲月,身上磕出多少傷口,手指受過多少次傷。因為瞎了,過于敏感的听覺讓他受過多少折磨。他記得花滿樓剛瞎不久,在府里認路,無意中來到後廚。正是準備午飯的時間,廚娘抓著母雞正在宰殺。刀磨在雞脖子上,花滿樓猛然蹲下去,捂著耳朵,渾身瑟瑟發抖。

那種切膚之感,痛不欲生。

花滿樓走上岸來。魚抓的夠多,已經夠大伙晚飯了。裝魚的竹簍被抬到下游,自有人持刀料理。南宮綠蘿也趕了過去。她好像和花滿樓並不太親熱。

花滿樓笑吟吟地走過來,褲腳和袖子仍舊卷著。韓夜心見他赤腳走在草地上,連忙拉他坐下,生怕那青草割傷了他。

花滿樓的手很冷。想來陽春三月的夜里,河水仍舊是很冷的。他卻仍舊很高興,向後一仰躺在草地上。手仍然握在一起。輕輕一拉,韓夜心也跟著倒了下去。

明月在天。

花滿樓伸出手,蓋住韓夜心的眼楮,在他耳畔輕笑︰「是不是有泥土的氣息?」

嗅到了泥土和著青草味,韓夜心點了點頭。睫毛劃過花滿樓的手心,他仍然蓋著韓夜心的眼楮︰「是不是有花的香味?」

睫毛又劃過手心。

「是不是,听到更多的蟲鳴和蛙鳴?」「是。」

「把這些聲音都屏除,你還听到了什麼?」

花滿樓等了一會,察覺到手心的睫毛微微顫抖。那不是代替點頭的回答,那是不知為何的顫栗。

夜心是不是和他一樣,听到魚在水里游動的聲音,女敕草頂破泥土的聲音,花朵在夜晚悄然綻放的聲音……他只是想告訴他,沒有光的世界,一點也不孤單。

韓夜心忽然拿開花滿樓的手,坐了起來。

花滿樓吃了一驚,听到韓夜心呼吸急促,也忙跟著坐起︰「怎麼了?」

「沒什麼。」他听到韓夜心悶聲答︰「我去看看魚湯做好了沒有。」

說完就起身離開了草地。

饒是花滿樓,也不清楚這變故到底是為何。

韓夜心越走越快,直到快到篝火旁才放慢腳步。

他忍不住想捂住自己的臉。花滿樓看不見,但他自己豈會不知道?此時呼吸紊亂,臉漲得通紅……哪能瞞過別人的眼楮?

擯除蟲聲蛙鳴,不聞泥土草香,聞到的,是花滿樓衣料上的燻香,听到的,是他不疾不徐的呼吸,感受到的,時花滿樓身上散發的熱力……

他為什麼要臉紅發熱,連心也要不受控制地狂跳呢!

韓夜心恨恨不解,只能逃也似的離開。他隱隱知道,這件事,決不能讓花滿樓知道,否則……

深吸一口氣,勉強穩住心神,才向篝火走去。南宮綠蘿在火旁明亮若昔,從鍋里舀了點魚湯,嘗著咸淡。

有光明,就有昏暗。

他那無以名狀的心思,大概是不能拿來見人的。

韓夜心刻意躲著花滿樓,花滿樓卻笑吟吟的,並不在意。眼見兩位公子又鬧起別扭,福伯急的跟什麼似的。末了只能搖頭,大嘆一聲︰兒孫自有兒孫福!

雖然用的方法似乎有些不對。

南宮綠蘿睡車上,花韓二人睡帳篷。篝火明亮,守夜人分為明暗兩樁,或坐在火邊,或隱進黑暗里。

按照慣常的位置躺下之後,不一會,就听見花滿樓的平穩悠長的呼吸聲。他睡顏安穩且平靜,似乎萬事不縈心。

韓夜心輕輕嘆了口氣,也閉上眼楮。蟲叫蛙鳴,果真催人入眠。不一會他就睡著了。春天的夜晚有些冷,何況還近十五。韓夜心不知自己何時已翻了身,面向花滿樓而睡,手搭在花滿樓的腰上,臉頰抵著他的肩窩。而花滿樓也伸出一只手,從韓夜心的腋下穿過,扣住他的肩膀。

兩人相擁而眠,雖然是第一次,但卻覺得早已習慣這樣的姿勢。中間花滿樓迷迷糊糊地醒過來一次,感受到懷里低溫的身體,胳膊又扣緊了一點。

「嘿嘿。」忽地一聲冷笑傳來。隨著篝火搖蕩,一個黑影從帳篷前閃過。

花滿樓和韓夜心立刻醒了過來,手已極快地握上兵刃。

那一剎那,頭腦即已清明,身體也立刻反應過來,正要躍起,才發現彼此尷尬的姿勢。

花滿樓松開了手,韓夜心驀地起身,掀開帳篷追了出去。

營地里一點人聲也沒有。守夜人垂著脖子坐在火堆前。花滿樓過去一探,道︰「昏過去了。」

「嘿嘿。」那詭異的笑聲隨著夜風再度出現。

樹梢上出現一個黑影。

兩人迅速地追了過去,只見那黑影在樹間騰挪跳躍,仿若猿猴,輕功極是高明。

忽地一物從暗地里擲出,花滿樓拉著韓夜心一閃,只听那物落到地上,發出細微的金屬相撞的聲音。

「不要追了。」花滿樓道。

他跳下樹梢,拾起地上那物。是一個青皮包裹,打開包裹,里面露出五枚金屬令牌。

「這是,」韓夜心眉頭緊皺︰「四大名捕和柳束腰的令牌。」

花滿樓的手指拂過令牌,輕輕一笑︰「看樣子,是有人誠心讓我們管這樁閑事了。」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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