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轟轟烈烈打響的速度，快得遠超江玖的想象。
除夕剛過,天氣貌似有轉暖的現象,連著好幾天沒有下雪了。城里城外半人多高的積雪在這幾天的時間里融化不少,雖然呼嘯的寒風仍然冷到了骨子里,可所有人都知道,在這積雪化盡的時候,便是戰爭再次打響的時候了。
燕國缺糧，燕軍卻糧，比楚國、楚軍更缺。可以說,兩國之間的戰爭，十有*都是因為缺糧和搶糧引起，進而矛盾不斷加劇,最後大爆發的。
今年燕軍來勢洶洶，不用問也知道，他們的目的還是糧食。尤其是在這樣百年難遇的大雪雪災過後，連富庶的楚國都不知道餓死了多少人，更北方的燕國內的境況也就可想而知了。
燕軍多騎兵，來去如風，采取的從來都是以戰養戰的方式。他們沒帶糧草來，他們劫掠了楚國人的糧食做糧草，然後更加凶猛的進攻楚國，以期奪取更多的糧食。只是如今遭遇大雪不得不止戰修養，這一個來月的時間過去了，連楚軍的糧草都吃緊了，更何況是他們？
楚韶和燕軍打交道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這些自然是知道的。所以從除夕天氣放晴的那天開始，臨莞城城頭上值守的士兵便再次增加了，而城里的防御明顯也更加嚴謹了。
這一趟以著押運糧草的名義來了邊關，江玖便也沒打算這麼著急著回去楚京。左右以公主殿下的能耐，楚京里的一切必然是早就安排好了的，她在和不在其實沒太大的差別，戶部有那個耿直的錢尚書在，其實也不用擔心。現下她只要安心的留在邊關，待在公主殿下的身邊，在能幫她的時候幫幫她也就是了。
江玖是個宅貨，不僅是在安逸的楚京，就是到了如今這隨時會爆發戰爭的臨莞城里，她也一樣習慣了足不出戶的日子。楚韶在時就陪她聊聊天，楚韶去軍營了，她就把自己關在縣衙的小書房里自己瞎搗鼓，所以倒是沒有察覺外間逐漸緊張起來的氣氛。
這一天，江玖正和楚韶吃著晚飯聊天。楚國近來也是多事之秋，兩人聊著聊著，話題還是落到了那完全不夠數的軍糧和救災糧上。
錢尚書當初在朝堂上提議說什麼一半一半，又說什麼各安天命，看上去不靠譜到了極點。文武百官幾乎都以為他是突然失心瘋了才會這麼說，可其實他並不是沒有自己的道理的。
這位尚書大人雖然身居高位多年，卻從來沒被金錢地位腐蝕掉那屬于讀書人的一腔熱血，所以面對他時，江玖曾經抱怨似得說起過自己的想法——那個關于派兵強行向當地富戶「借」糧的方法。
這法子或許會暫時損害一小部分人的利益，但卻是能拯救大批的平民百姓。因著是在當地「借」糧，期間還省去了冒雪運糧等瑣碎的過程。速度，有效，這其實是一個很好辦法，只是施行困難。
當錢尚書在早朝上一臉無所謂的說什麼「一半一半」時，江玖听了和所有人一樣的驚訝，可隨即腦子一轉就明白了他的深意。
雪災受災的地方在北邊兒，公主殿下帶兵作戰也是在北邊兒。和這滿潮堂頑固不化、世家出身的老大人們不同，心懷百姓且手掌權柄的公主殿下，必然是可以听進駙馬的話的。只要她听進去了，然後就近派兵「借」糧，那麼撐到南方的糧食運來，也就不是什麼太難的事兒了。
果然，隨後江玖就押運著糧草來到了邊關，順利的見到了公主殿下，之後又一字不落的把自己的想法向公主殿下提起了。
楚韶听完之後也只是喝了口茶想了想，然後便讓人帶人去辦了——名聲什麼的，她不在乎，京城里那些老頑固可能鬧出來的各種刁難，反正離得遠，還是等她回京之後再說吧。
楚韶先時派出去的人不多，畢竟這臨莞城里的軍隊是要留下來打仗的，本不該為這些瑣事奔波。不過如今派人出去了數日，近些的城鎮里倒真的是有好消息傳了回來——去過的城鎮當地果然有許多囤積了大量糧食的富戶，把這些人都收刮了一遍之後，得到的糧食竟真的可以勉強夠災民們撐到來年開春。
見著這般做法果然有效，楚韶也不猶豫，干脆的把江玖帶來的那五千運糧的後勤兵全分派出去唬人了。他們一個城市一個城市的走，不帶去一粒糧食，也不帶走一粒糧食，只留下幾張蓋著大印的白條，卻能讓那滿城的百姓熬過這個充滿苦難的冬日——至于那些富戶苦逼的吶喊，還是暫時忽略吧。
雖是在邊關打著仗，但解決了這一樁政事兒，救下不少百姓，楚韶心情還是不錯的。而對于她家小駙馬的各種奇思妙想，楚韶也有了一個新的認識。于是在這天的晚飯上，談論完救災糧的兩人，開始談論起了同樣緊缺的軍糧。
「當日錢尚書在朝堂上說起一半一半時，滿朝文武皆不敢苟同，駙馬卻是想也不想的就復議了。想必除了救災糧之外，軍糧之事也是成竹在胸了吧？」楚韶吃完了飯，放下筷子擦擦嘴，然後一邊捧著杯茶有一口沒一口的抿著，仿佛不經意般的問。
彼時江吃貨還在對著桌子上的紅燒肉大快朵頤，聞言腦子一時沒轉過彎兒來，只抬頭愣愣的看著楚韶。
這人，平時尚算正常，逼急了偶爾還能幾分急智，可怎麼一遇到吃，就這樣一副不靠譜的模樣了呢？
楚韶頓時一臉恨鐵不成鋼的看著她。
好在江玖很快反應過來，然後眨了眨眼，頗有些戀戀不舍的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她想了想，一臉認真陳懇的道︰「雖然各地富戶囤糧居多，但總歸有限，能用‘借’到的糧食救災撐到開春就不錯了，恐怕無法照此再籌集軍糧。」
這個楚韶自然知道，她想問的其實是自己小駙馬有什麼別的良策沒有。于是听完江玖的話後，她仍是睜著一雙美眸一瞬不瞬的看著對方。
被楚韶寫滿認真的眼楮盯著，江玖莫名的有點兒臉紅。她有些不自在的模了模鼻子，干笑著聳肩道︰「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軍糧的事兒，良策我是再沒有了，不過餿主意倒是想到過一個，只希望殿下听了別罵我，如果真這麼做，也別心疼。」
楚韶聞言眉梢略微一挑，點頭道︰「餿主意也是主意，你倒是說說看。」
江玖又「呵呵」干笑了兩聲，目光卻是從楚韶身邊移開了，一臉不自在的左右亂飄一陣之後，最終落在了楚韶手里捧著的青花瓷茶杯上。她略定了定神，道︰「那個，公主啊，其實你有沒有想過。燕軍從來沒有糧草，可是他們為什麼每年都能這樣來勢洶洶的攻打我們楚國？」
楚韶眨眨眼，一時間沒明白江玖到底想說些什麼，不過還是順著她的意思接過了話頭︰「自然想過。燕軍多騎兵，來去如風，行動敏捷。他們為搶奪糧食發動戰爭，打仗時自然采取的是以戰養戰的法子。一邊劫掠我大楚的糧食物資，一邊以此為軍資繼續攻打劫掠。」
江玖听了連連點頭，眸子亮晶晶的看著楚韶︰「沒錯沒錯，那公主殿下可曾想過，我們也來場以戰養戰，靠搶燕國人的東西來充作軍資，撐過這場雪災，撐到來年開春轉機到來呢？」
听了這話，楚韶幾乎忍不住笑出來。不過看著江玖那一臉認真的模樣，她還是勉強忍住了大笑的沖動，只輕輕地勾起了嘴角，微微搖頭道︰「駙馬剛才也說過了，燕國人都是靠著劫掠我楚國百姓的糧食以作軍資的。現下他們都在這冰天雪地里干耗了快一個月了，只怕已是山窮水盡，正急著想要攻打城池搶糧呢，哪里還有糧食可以讓我們搶來做軍糧啊？」
江玖這次倒是一臉嚴肅，她看了楚韶一眼，目光中似有深意︰「燕國人是沒有糧食了，不過殿下剛才說過，燕軍多騎兵。」說到最後那「騎兵」兩個字時，江玖盯著楚韶特意加重了語氣。
楚韶聞言愣了一下。聰明如她，自然很快明白過來江玖的意思，臉色頓時一變。她蹙著眉頭沉默了許久，這才開口道︰「你的意思是，燕國人的戰馬？」
江玖倒是一點兒也不為所動，點了點頭後自顧自的道︰「雖然我沒上過戰場，但對于燕國的騎兵卻還是知道一些的。燕國人牧馬放羊為生，是天生的騎兵，燕國的軍隊里基本上沒有步兵的存在。燕國的大軍中每人都有一匹戰馬不說，有些精良的部隊還配有雙騎。如今城外的燕軍少說也有十萬，他們的戰馬自然也有十余萬……」
楚韶這時候卻突然擺了擺手，打斷了江玖︰「你可知，戰馬對于騎兵來說，意味著什麼？」
江玖一愣，抿了抿唇。她雖不是軍人，更不是騎兵，但有些東西她是知道的。所以沉默了一下之後，還是道︰「對于騎兵來說，戰馬就是他們的伙伴、戰友，有時或許是比家人更重要的存在。」
楚韶倒不想她竟是知道的，頗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繼而又收斂了神色，淡淡道︰「既然你知道，那我也就不多說什麼了。把戰馬當做糧食這種事，別說燕國人知道後會把你當做生死仇敵，就連我楚國大軍中的那些騎兵們，只怕也是不會同意的。」
「這樣啊？那還真是個餿主意呢。」江玖忍不住耷拉下了肩膀，感嘆一聲。雖然提出來之前她也覺得有些不妥，不過當時還只想著楚國缺騎兵更缺好馬，如果真奪了燕軍的戰馬，只怕公主殿下會舍不得殺來吃的，誰知最後竟是因為吃不得。
看著江玖失落的樣子，楚韶抿了抿唇，還是壓下了突然間冒出來各種心思，問了句︰「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江玖抬頭看了她一眼，然後搖了搖頭，垂眸道︰「沒了。這冰天雪地的，整個北地又都遭了雪災，除了燕國人那里，哪里還能找出吃食來呢？」頓了頓又道︰「糧食只夠一個多月的，可南方距離這里太遠，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把糧草送來。如果真等不到，那可就真應了錢大人的那句各安天命了。」
權衡利弊是每個上位者必備的技能。之前那番說辭自然沒錯，也的確是楚韶听到江玖的建議後最覺得最不妥的地方，不過如果和軍隊斷糧戰敗比起來，吃兩匹戰馬就真的不算什麼了。
于是听到江玖如此堅定的給出了否定的答案之後，楚韶反而放松了表情。她嘆了口氣，然後一臉無奈的重復了一遍之前的話︰「看來是沒辦法了啊。不過餿主意也是主意呢。」
江玖听了，一時間有些沒明白過來，抬頭茫然的看著楚韶，呆呆地問了句︰「什麼？」
雖然見多了這人發呆賣蠢的模樣，不過這時候楚韶還是忍不住笑了，原本嚴肅甚至有些凝重的氣氛頓時散去。她很自然的伸手捏了捏江玖的臉，手感一如猜測那般柔軟女敕滑，心情頓時好了兩分︰「我是說，今後再和燕軍交戰時，我們得留心搶馬的事兒了。」
江玖漆黑的眸子頓時一亮，也沒計較楚韶捏她臉的事兒，整個人都興奮了起來︰「是嗎？那公主你是采納我的建議了？」
楚韶微微歪著頭，看著她一笑道︰「為了燕國人的戰馬，餓著我大楚的將士，怎麼也說不過去吧。」頓了頓又道︰「營里的騎兵們會理解的，至于燕國人……呵，我們本就是生死仇敵。」
公主殿下，您這態度轉變得略快吧？我這都還沒開勸呢，您就全想通了？！江玖覺得自己還有點兒暈乎乎的，感覺完全沒有跟上公主殿下的腦回路啊。
正當此時，外面突然急匆匆的跑了個傳信兵，慌慌張張的開口道︰「將軍，燕軍來攻城了。」
這時候積雪都還沒化完呢，就來攻城了？看樣子燕軍的確是要熬不想去，所以著急了吧？
不過听到這消息之後，江玖卻只有一個想法——她聞言一臉興奮的回頭，沖著楚韶喊道︰「公主，我們的儲備糧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小江大人神經略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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