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美人,奴才說的可對?」
鳳傾陰沉片刻,隨即面無表情地邁開腳步,緩緩地走向了他,直到在花自清面前站定腳步。她身材高挑,遠在花自清之上,因此微微低了頭看向他。
月光下,她一張妖艷的面容曝露在他面前,女子湊近了他,一雙鳳眸寒光瀲灩,語調幽冷,涼徹肺腑。
「你這一張嘴,倒是挺能說?」
「鳳美人過獎了!奴才唯恐。」花自清故作惶恐地低下頭,口吻卻不緊不慢。
鳳傾驀地一笑,嗓音卻清冷至極。「慕容雲歌是什麼樣的女人,我不管,但既是王爺認定的女人,我便也認了她的身份。不過你可要清楚,如今這後院,還是我說了算。」
花自清微微蹙眉,感情她這是在他面前立威了。然而卻正如她所言,她雖有名無分,然而在後院,的確為她掌有最大權利,事無巨細,一切也都是她說了算。
雖無名分,但她卻是王爺最寵愛的人,因此花自清自不敢與她強硬。
他愈發低下了頭。「奴才謹記。」
鳳傾微微點點頭,又問道︰「王爺用藥了嗎?」
「回鳳美人,王爺倦了,早早便歇下了,也沒用藥。」
「行了,我知道了!」鳳傾看向了遠山居一眼,擰了擰眉,這才冷冷地道,「這些奴才,真不濟事,撤了吧!」
「是,明日便撤下!」
女子點了點頭,轉身便離開了遠山居。花自清望著她離去的背影,佇立了許久,這才緊跟著離開。
翌日一早,絕影便奉了雲歌之命上了睿親王府兌現那張字據,此刻,景慕軒還未起來,而方才待絕影表明來意,立時在睿王府鬧起軒然大波!
世子竟然輸了足足價值一千萬兩黃金的賭金!單不論這賭約的價值,這麼多年來,放眼整個西涼國,天下之間,賭技也唯有容府公子才能凌駕于世子之上!王爺雖然不滿自己的兒子沒事兒便去賭坊混跡,然而對于兒子的賭技,卻也是自信于胸!
然而絕影上門來討要兌現,在睿王府無意是平地一聲驚雷!除去公子蓮,這西涼江山還有誰人能贏過世子?更何況,足足一千萬兩黃金的價值,足以令人大跌眼鏡!更令人忿然的是,那上門要兌現賭金的小子竟張口就道︰「我家主子說了,要麼地契,要麼黃金,不要銀票!」
睿王爺氣得吹胡子瞪眼,倘若是一千萬兩黃金到也就罷了,沒想到張口就是要地契,想來這人口中的主子是精明的很!知曉這地契與黃金比銀票實際來的要值錢許多!實際上古時的黃金比現代的黃金希貴太多,一是因為古人對黃金崇拜與太陽有關系。古人對太陽狂熱地崇拜,對于他們而言,唯有太陽才能給人類帶來光明,給萬物帶來生機。
而跟太陽一樣散發著耀眼光芒的黃金便等同于太陽的化身,擁有了黃金也就擁有了太陽,擁有了至高無上的權力和財富。
即便古時的提煉技術不比現代,黃金純度太低,然而一千萬兩黃金,足以叫西涼江山坍塌一半!
睿親王府即便有足以匹敵國庫的財力,卻也一時根本辦不出價值一千萬兩的金山來!
睿親王掃了一眼絕影,這人口中的主子相當精明,然而他的主子是何方神聖,他卻只字不提!
狐狸啊!絕對是一只精明的狐狸!銀票不要要黃金要地契!睿王爺一想到那麼多間莊子鋪子都被自己兒子敗沒了,十幾年的生意一夜之間付諸東流,他如今簡直氣得肝疼,想罵人也沒力氣罵出口來了!
景芙蓉也听聞動靜,匆匆趕來,她對那日景慕軒在賭坊輸了千萬黃金賭約的事毫不知情,她這個哥哥一向賭技驚人,何時見他輸過人?一听這字據上的東西,景芙蓉更是驚得瞪大了雙眼!
天啊!九處宅邸,承澤避暑山莊,十家絲綢鋪子,五家酒樓,四家酒莊,三家錢莊,兩家當鋪,外加封地十畝!雖然這只是睿王府家產的一半,卻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了!更何況,連睿親王府名下的三家錢莊都輸了出去,父王不雷霆震怒才怪乎呢!
景芙蓉越是想,越是心疼,盡管她心中也清楚,睿親王府輸了這些並不代表就一夜之間一窮二白了,即便沒了這些,睿親王府到底是貴族,還是有些家底在,然而卻也清楚,睿親王府十幾年來能夠這般富有,完全是依附了這幾家酒樓與絲綢鋪子的生意,更重要的是那三家錢莊,完全是睿親王府的命脈!如今竟要拱手讓人,她如何能甘心!?
想到這里,景芙蓉指著絕影怒道︰「你胡說!我哥哥怎麼可能會輸?你家主子是誰!?報上名來!有本事讓他親自上王府來對峙理論!」
絕影冷冷地揚眉,一抖手中字據,淡淡地道︰「字據在此,每一筆都是瑾世子親筆。若非王爺不認識瑾世子手筆,還是睿親王府欺負我家主子勢單力薄,想要反悔不成?」
睿親王一噎,就听絕影涼涼地道︰「睿親王想要悔賬,倒也情有可原!畢竟這字據上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只是京城之中,睿親王向來言而有信!更何況身為貴族,如何能不守信用?想必睿親王定不會讓我家主子失望了!」
「哼!」睿親王隱忍怒火,氣得吐不出一個字來。
景慕軒得知,匆匆趕來,卻只見絕影一人,不由得心下生疑,開口問道︰「你家小姐呢?」
小姐!?
睿親王一怔,顯然沒想到景慕軒輸給的人竟然是個女子?景芙蓉更是沒有想到哥哥竟然輸給了一個女人,不由得大驚失色,眼楮瞪得更大!
絕影微微一皺眉,立即壓低了聲音道︰「世子,我家主子不想暴露身份,多惹是非,還請世子避開些事端,別給我家主子添擾!」
「慕軒!我問你,這筆字據是不是你立下的!?」睿親王忽然發聲。
景慕軒看了絕影一眼,隨即轉過身對睿親王回道︰「回父王,這筆字據的確是慕軒立下的!」
「你——!」見他面色不改地承認,毫無半點兒懊悔之心,睿親王更是氣得說不出話來,「你平日如何……本王就不管了!可你竟然輸了這麼一大筆家產出去!你讓本王如何處置!這筆字據——不作數!」
不作數?
絕影一皺眉,然而還未開口,卻听景慕軒淡淡地道︰「不作數?父王,這不大好罷?畢竟是我立下字據在前,輸給別人在後,如今人家上門來討要,您卻說這字據不作數,若是這話叫人傳出去,往後王府的名聲可就不好听了!」
睿親王語塞了住,論情論理,他也知曉這其中利害,也知曉若是他賴賬,這事兒傳出去,睿親王府的名聲必定落下風來!可是他心疼啊!眼睜睜地見著那麼多他十幾年來苦心經營的家產就這麼被割讓,他心痛得簡直無以復加!這滋味無疑是比在他胸口猛戳一劍還要難受!
都是這混小子!一想到他當初是如何眼也不眨的立下這字據,他就恨不得舉著掃帚將這混小子掃地出門!然而真要他這麼做,只怕他也不舍得!
奈何整個王府里,他最疼愛這個嫡子!因此即便他在外頭輸了一大筆家產,睿親王也著實拿他無可奈何!
誰讓景慕軒這一身驕縱,是他養出來的呢!?子不教,父之過!況且睿親王最在乎貴族顏面,因此即便是忍痛割愛將這筆家產讓出去,也不可能悔賬敗壞了王府名聲!
睿親王緩緩地點了點頭,卻也氣得不看景慕軒一眼,無力地招了招手。「來人啊,將賬庫的地契都拿過來!」
景芙蓉見此急道︰「父王!您不能這麼做啊!這筆字據根本不能作數!哥哥賭技那麼厲害,除了容卿公子從不服任何人,怎麼會輸呢?分明是那人耍了什麼齷齪的手段……」
「你給本王閉嘴!這兒沒你開口的余地!」一看到景芙蓉,睿親王心中就來氣,一听她口中又是提起了容卿,他便快氣炸了肺!昨日景芙蓉入宮的事,他全都知道,也知道她不惜降低身份,向太後請求她與容府的婚事!
她堂堂玉蓮郡主,出身高貴的睿親王府,如何能下嫁一個滿身銅臭味的商甲?即便容府如何富有,富可敵國,人又生得何其俊美,一表人才,卻也不過是一個身份低賤的商人,如何能高攀睿親王府?!
而她竟然這般自降身份,睿親王如何不動怒!?
睿親王轉過頭看向了絕影,又長嘆一息道︰「況且,慕軒他也認了這字據!那便是作數了!」
景芙蓉咬了咬唇,死死地瞪著絕影,即便心中不甘,卻也不得不眼睜睜地望著總管從庫房里取來了地契交到了絕影手上!
絕影懷揣著裝了地契的錦箱,便躬身告退。景芙蓉又氣又委屈,眼見著睿親王府的家產一夜之間被分割了一半,又被父王這般訓斥,傷心地直掉眼淚。
景慕軒望著絕影的背影,卻驀然勾起了唇畔。家財這等俗物在他眼中,不過是過眼雲煙,堂堂男子,做過的事說出的話又怎麼能反悔?再者,願賭服輸,他當初在賭坊敢立下這字據,他便敢輸,也輸得起!況且,那一次,也當真是他輸給了慕容雲歌,技不如人,也輸得心服口服!
清早的時分,慕容雲歌難得地貪了會兒懶,睜開眼時,竟已是日曬三竿。似乎是因為換了張舒適的大床,因此這一覺睡得格外綿長,以至于醒過來都覺得渾身骨頭懶散了不少,坐在床上又調息了體內的真氣,這才下了床洗漱了一番。
紅玉也緊跟著好好休息了一晚,因此一大早的就格外精神,尤其是搬回西苑之後,心情愈發歡喜,以至于雲歌方才出了門便見她已在忙前忙活,又是澆花又是打點院落,忙得不亦說乎。
一見雲歌竟已起來了,紅玉連忙跑到她跟前。「小姐這就醒了?昨日怕是累壞了吧,這會兒還早?小姐怎麼不再多歇著會兒?」
雲歌淡笑著道︰「這會兒還早呢?再睡下去,身子骨可就懶散了。」
紅玉不禁笑了起來。「小姐說什麼話呢?再睡一會兒也不至身子骨就懶散了呀,不打緊的!小姐若是還累著,便回屋子歇著吧!」
「不累。」
雲歌說著,便走到院落一處的秋千上,撫平裙擺坐了上去,握著繩子一墊腳尖,輕輕地蕩了起來。
烏黑的青絲隨著清風飛揚錯縷,微風拂來,輕柔地揚起裙擺,繚繞的裙裾在陽光下越襯飄嬈仙氣,一眼望去竟像極了人間仙境的謫仙!
紅玉不由得有些開呆了眼,好不容易緩過神來,忽然想起了什麼,對著雲歌開心地道︰「小姐,奴婢听說今日府上可鬧了不少動靜呢!」
雲歌揚眉,難得有些興味。「哦?什麼事兒?」
「是關于處置王氏與慕容四小姐的事兒!」紅玉樂地拍了拍手,臉上顯得眉飛色舞,「奴婢還以為老爺會念在王氏往日的夫妻情分上偏心呢!結果沒想到今日一早,老爺便狠狠地處置了她們,絲毫沒留情面,奴婢听了可揚眉吐氣了!」
「夫妻情分?紅玉,你可要搞清楚,王氏不過是個做小的,算不上什麼妻。」
「呸呸!奴婢說錯了!什麼夫妻,小姐指正的是!奴婢謹記!」紅玉連忙糾錯。
雲歌勾唇一笑,就听紅玉繼續興奮地道︰「據說王氏一整夜都沒休息好,散盡了金銀首飾只為買通後院幾個夫人能夠在老爺面前替她求幾分情面!可哪里知道那些夫人都私底下串通一氣,即便是一只鐲子一只簪子也不敢拿下,還反告一狀,將平日里王氏作的惡都告訴了老爺,老爺听了氣得臉都鐵青了!一怒之下險些打斷她的腿呢!哈哈!奴婢打听說,後院幾位夫人都听說小姐搬回了西苑,深諳小姐得了寵,昨日又有太子與世子,還有幾家公子都爭相幫襯著,哪里還敢得罪小姐呀?雖然她們平日里也沒少欺負咱們,但是如今王氏落了勢頭,有小姐殺雞儆猴在先,如今後院人人自危,哪里還敢跟小姐對著干?」
哼!不過都是狗咬狗!如今王氏落了勢,她們便落井下石,這種人比王氏更可恨!
雲歌挑了挑眉,問道︰「父親怎麼處置她們的?」
「老爺可真是下了狠手了,若不是看在王氏為老爺撫育了一雙兒女,只怕便將她們母女趕出相府了!今日一早,老爺便將王氏在後院的權利移交給了大夫人,並且將王氏與慕容涵全都家法嚴厲處置。王氏還算好些,至少挨了幾板子,能下地走路,但是慕容涵可就罰得慘重了,不但杖責三十,還被罰去跪祠堂罰抄三百遍《女戒》,更是禁足三月,關禁閉。只怕在老爺消氣前,王氏跟慕容涵都沒什麼好日子過了!看來這回老爺是徹底對王氏跟慕容涵失望透頂了!杖責三十下來,慕容菡不過也就剩半條命了,半個後腰都爛了,慘不忍睹,血肉模糊!如今還被關在祠堂里,誰也不準探望。即便是王氏,也不準見上一面!昨個一晚上,就听她在祠堂里哭了一夜呢,喉嚨都要被她哭破了!抽抽噎噎的,都傳進院子里來了,惹人心煩!」頓了頓,紅玉噗嗤一聲偷笑出聲,賊兮兮地道,「不過昨晚,就著慕容涵的哭聲,奴婢睡得特別香!」
慕容雲歌聞言,心里不以為意。慕容誠如今算是氣頭上,可他的心腸向來軟,指不定哪天就解除了慕容涵的禁足!
沉默了片刻,紅玉一想到王氏讓小姐受過多少委屈,不禁憤慨道︰「奴婢以為,這王氏罰得還算輕的呢!這麼些年來,王氏仗著受著老爺的寵愛,跟慕容涵兩個人在後院積威多年,排擠小姐迫害小姐,騎在大夫人頭上!如今風水輪流轉,不受點皮肉之苦怎麼對得起小姐?不過慕容菡卻是自作孽不可活,如今還一身是傷的在祠堂跪著,受到這般懲戒,也算是罪有應得!」
「嗯!」雲歌點點頭,幽幽道,「王氏罰得的確算是輕了!」
紅玉冷哼了一聲。「許是老爺念在王氏伺候左右那麼多年的情分上吧!不過慕容菡可就淒慘了,听說王氏如今還在老爺書房門口跪著,哭著求著老爺寬容,可老爺卻閉門不見她,王氏便那麼死賴在門口也不願走,哭得肝腸寸斷!先前慕容涵受罰的時候,她在旁邊看著,也哭暈過去好幾回,卻無一人去攙扶,生怕與她沾點關系親故似的!這一回,她們是徹底的完了,至于慕容菡與太子的婚約,在奴婢看來也早已是名存實亡了!」
雲歌漫聲道︰「太子府的婚約雖傳進了丞相府,卻還未公布于眾,皇上即便是要作廢,也無人敢說什麼。太子心高氣傲,向來自恃高貴,又怎會娶一個容貌毀去的女子?更何況,這個女人還那麼工于心計?」
「活該!慕容菡有這樣的下場,完全是上天的報應!這是老天在幫著小姐呢!」紅玉憤憤道。
雲歌莞爾。紅玉又想起什麼,對著她道︰「小姐,您知道嗎?今日早上,大夫人過來尋小姐,奴婢跟夫人說小姐還在歇著,大夫人便回去了,臨走時讓奴婢跟您說,晚些時候請小姐去她那兒談心呢!」
雲歌眉間輕蹙,卻不應聲,對于這個容婉君,她從來只當沒有這個母親。
就在這時,門扉忽然被人推開,一眾僕人接連走了進來,其中幾個婆子手上小心翼翼地捧著幾個錦盒走了進來,一見到雲歌坐在秋千上,幾個人面面相視一眼,連忙恭恭敬敬地走上前來,對著她深行一禮。
「奴才們給小姐請安!」
稀稀落落的聲音響起,雲歌臉上的笑意頓時褪去,面無表情地掃過一眼站在她面前的幾個粗使婆子,冷冷地挑了挑眉。
「你們這是做什麼?」
李婆婆抬起頭來,面色微微一詫,小心地提醒︰「小姐,您忘了?奴才們都是老爺派來小姐身邊伺候的!」
雲歌一怔,打量了她們幾眼,這才猛地回想起來,這幾個人便是昨日慕容誠派過來西苑伺候著的,然而她卻習慣了紅玉在左右侍候,習慣了兩個人的清淨安逸,一時間多出這麼幾個陌生的人臉,頓覺有些不習慣。正琢磨著怎麼趕她們走,然而轉念一想,紅玉到底是個小丫頭,盡管很勤快,可西苑畢竟不必從先那個破舊的小院子,單是前廳便有兩個,真要留她一人打點想必也忙不過來,便留幾個人也好。
這麼想著,她一轉目光,卻見她們手上還捧著幾個鐫刻著奇妙圖騰的錦盒,雲歌蹙眉看著,問了句︰「這些錦盒里都是什麼?」
李婆婆立即答道︰「回小姐,這可是老爺賞賜給小姐的好東西呢!有東鋪趕制的新衣裳,還有雲疆進貢來的上等西瓷綢緞,以及好多漂亮的首飾呢!恕老奴直言,奴才在相府伺候那麼多年,還從沒見過老爺這麼寵著人呢!」
說著,她又轉過頭吩咐道︰「還不快打開來讓小姐看看!」
那捧著錦盒的婢女點點頭,然而卻听雲歌冷漠地道︰「行了,都送進屋子里去吧。」
李嬤嬤一怔,心中不禁驚詫萬分!這些可是上等的首飾、絲綢錦緞與衣裳呀,府里頭多少小姐都嫉妒不來,她還以為老爺賞賜了那麼多,她會欣喜若狂呢!哪知道她的反應如此冷淡,甚至一眼都不看,難道這些錦衣玉華的衣裳與美麗的首飾,都不得她歡心?
見她愣著,雲歌聲音微寒︰「杵這兒做什麼?听不懂我說話?」
李嬤嬤無意撞上那鋒芒畢露的眼神,連忙脖根一縮,畢恭畢敬地答︰「回、回小姐,奴才听見了!」
「嗯!」見她們都退了下去,雲歌忽然想起什麼,又叫住了李嬤嬤,「你留下!」
李嬤嬤一听,連忙站了住,倘若從前,她對這個不受恩寵,受盡世人凌辱嘲笑的七小姐從未正眼看過,然而如今對于慕容雲歌,她唯有恭敬。不提別的,單是從第一面起,她身上的那股威感十足的氣場,便非常人所能比。僅憑這一點,對于這個小主子她便再不敢怠慢,往後里事無巨細,但凡全都好生伺候,生怕出絲毫差池。
雲歌打量了她一眼,在下人中,唯數這個李嬤嬤上了年紀,向來在相府也該有個幾十年了,有些老資輩,看起來也是最懂看人臉色,于是便問道︰「李嬤嬤,你在相府有多久了?」
李嬤嬤心中細細算了算,緊跟著答︰「回小姐,奴才在府上伺候已有三十余載了!」
「來我這兒之前,你是在哪兒伺候的?」
「回小姐,奴婢此前是在三夫人跟前伺候著的!昨個兒,相爺將奴婢指派給了小姐您!相爺說了,小姐是府上的唯一嫡出,如今只有一個小丫鬟在身邊服侍,自然是不大體面的,傳出去也不好听,一個嫡出小姐只有一個小奴婢前後跟著,到底是不像話的!更怕有心人多舌是非,沒準會說這堂堂慕容相府,一個嫡女身邊連個像樣的婢女都沒有,總歸太難听。」
說來說去,慕容誠不過也是想討個相府體面罷了!既然送到她跟前來,她不受著倒是她的不是了?
雲歌听著便點了點頭,說道︰「既然父親將你指派給我,那往後便听我吩咐了,明白嗎?」
「回小姐,這是自然!奴才自然跟了您,便忠心不二伴您左右了,萬事巨細听候小姐差遣!」
「不錯。」雲歌抬眸,微微向紅玉示意了一眼,紅玉立即心領神會,從袖口模出了一錠銀子,走上去塞進了李嬤嬤手里。
李嬤嬤故作受寵若驚的連連感激涕零,實際心中卻對這等打賞根本瞧不上眼。她在三夫人那兒伺候那麼多年,什麼賞賜沒見過,也算是見過多少世面的。然而雲歌此刻用意,她自然心下會意,連忙向雲歌欠了欠身。「小姐厚愛,日後老奴定當盡心竭力服飾您!」
雲歌一眼看向她,卻也洞悉她心中在想什麼,冷冷一笑,卻道︰「嗯,既然你跟在三夫人身邊那麼久,自然是心思剔透的人。若是以後伺候盡心了,往後賞賜自不會少你!」
李嬤嬤欣喜道︰「謝過小姐!」
紅玉亦對著李嬤嬤欠了欠身,李嬤嬤原本便是三夫人身側的貼身侍女,論資歷,是要比紅玉高上一個位階的,因此自然是要以示理解的。
李嬤嬤連忙扶起了她,望著她微笑著道︰「你這丫頭,快別與我這麼生分了!往後你我一同服侍七小姐,既然如此,那都是自己人了,以後,就別在意這些小規矩。」
「嗯!謝過李嬤嬤!」紅玉揚起一抹笑顏。
雲歌驀然起身,走到李嬤嬤跟前,眉間卻微微一寒。「不過丑話可說前頭,在我面前,若是忠心耿耿,我自不會虧待。若有二心,我也必不會手軟,李嬤嬤可明白了?」
李嬤嬤察覺到她話中淡淡的冷意,不禁心底打了個寒顫,連忙點頭如搗蒜,哪敢二話。雲歌又接著道︰「不過雖然你是父親指派給我的,可在這兒還是我說了算的。紅玉年紀小,做事有些愚笨,到底束手束腳的,粗活干起來不是很利索。有你在的話,平日里也好替她分擔一些活計,她有什麼難處,你也替我照顧著些。」頓了頓,她又道,「你雖在我身旁伺候,可但凡記住,我的房間,除了紅玉,所有人一概不準進,即便是你也不許!至于一日起居也由她伺候便好。畢竟這麼多年了,我已經習慣了紅玉的服侍左右,其他人我不太習慣。」
不是她身邊的人,她怎麼能放心?
更何況這麼多日下來,她早已習慣紅玉侍候在身邊。雖然這個丫頭做事的確是不太細心,腦袋也不夠靈光聰慧,也不懂處事之道,甚至時常犯馬虎眼兒,但心思倒也細致,至少凡事都是真心實意地為她著想的。
從小在勾心斗角的環境中成長,重生之後又經歷了那麼多事,都讓雲歌深深地認為尤其是跟在身邊的人,也許可以不聰明,也許做事可以不夠俱全,但這心定是要實打實得忠誠與自己的。
她向來自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不會錯。紅玉雖然處事不穩當,但心卻是死心眼兒得忠于她的。然而看李嬤嬤的第一眼,她便敏銳地從她的眼底捕捉到了一閃即逝的神色。
紅玉的眼神通透而清澈,很符合她這樣年紀的小女孩特性,天真純樸,善良可愛。而這個李嬤嬤,穩重端莊的同時,渾身上下有一種並不符合她這個身份的深沉,且看來是個很聰明的人。
「七小姐,奴才……」李嬤嬤臉色掙扎著抬起頭,欲言又止。
三夫人可是先前有關照過她一些事,如今雲歌卻將她盡安排些粗活,她心里自然不是滋味。表面上看來,七小姐看在相爺的面上將她留在了身邊,卻只是限定她在一個範圍內,就連她身邊她都近身不得。她與紅玉不同,以前向來只服侍夫人起居出行,固然為奴為婢,卻也從沒沾過笨重的粗活,然而七小姐卻要她替紅玉分擔掉所有粗重的活務?
眼下,她倒不像是來服侍七小姐的,倒有點兒像讓她來伺候紅玉這小丫鬟的!
「嗯?不願意?」雲歌抬眸,見李嬤嬤眼底流露出異樣的神色,故作不解地道︰「還是說,你做不來粗重的活?」
她的眼神,深邃而暗蘊深意。
李嬤嬤低下頭,笑容僵硬地回道︰「回七小姐,紅玉粗苯,奴才自然是要替她分擔一些的!」
「那就好,那從明日起,這後院里那些瑣碎的繁事,你就替我把持著。你做的好,我也不會虧待你。」雲歌笑了笑,又羅列了一些她所忌諱的條條框框。
李嬤嬤越是听,臉色越是僵硬。雲歌吩咐完後,又問了句︰「都听清楚了嗎?」
「……回小姐,奴才都听清楚了!」
「嗯。」雲歌懶懶地揮了揮手道︰「那就退下吧。」
雲歌回到屋子里,就見那些錦羅木箱擺滿了整整一個廳落,她微微挑了挑眉,便坐回桌前,漫不經心地斟了一杯新茶,卻見紅玉匆匆地走了進來,對著她道︰「小姐,門外六小姐想要見您!」
雲歌握著茶杯的手頓了頓,眉間微蹙。
慕容芸?
這會兒她來做什麼?
雲歌怔了片刻,隨即輕輕地抿了一口茶,隨即淡淡地開口︰「讓她進來吧。」
紅玉點了點頭︰「是!」
說罷,紅玉出門,一臉不冷不熱地將慕容芸給迎了進來。顯然易見,固然昨日慕容芸幫襯著她們,然而對于這個從前就一直欺負著小姐的女人,紅玉一向反感至深。她可不認為慕容芸是真心實意地向著小姐的,只不過就是一株牆頭草罷了!
狗改不了吃屎,這句俗話用來形容慕容芸,一點兒也不會差!
雲歌面無表情地轉過身去,冰冷的視線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眼,見她穿了一件素雅的衣裳,態度倒是不復從前那般孤傲,畢恭畢敬的,儀態謙謙,笑容完美得簡直無懈可擊。
只肖一眼,雲歌便洞悉她來找自己的目的了。
說來說去,不過還是因為一個太子,她看這群相府里的女人簡直是得了失心瘋,好似天底下好男人都死絕了,不是慕容涵就是慕容芸跟慕容槿,一個個都跟一群臭蒼蠅一樣哄著太子辰,她怎麼就看不出這個太子究竟哪兒好了?
虛偽,假善,做作,兩面三刀,想來想去,只有這麼些個形容詞,莫說是本人,就是提一提他的名字,她都覺得滿心反胃!若不是他是一國之儲,只怕昨日當著眾人的面,她就對著那張嘴臉一個耳刮子扇過去了!
當真是離不了那句俗語,越是發臭的雞蛋,越是招蒼蠅招得厲害,而顯而易見納蘭辰便是那塊臭雞蛋!
時隔兩日慕容芸再見到她,卻見雲歌好整以暇地倚坐在桌前,一手支顎,姿態散漫而慵懶,卻盡顯出尊貴與倨傲來。她固然在笑,一雙冰冷的視線卻凝注在她的身上,盯得她心下卻仍舊有些打鼓的厲害。
雲歌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道︰「怎麼姐姐怎麼光站著,不坐麼?」
慕容芸一怔,愣了好半晌,這才蓮步走到了桌前,緩緩地在她面前坐下。雲歌又吩咐道︰「紅玉,還不快替六姐倒茶?」
「是!」紅玉走上前,動作利索地為她斟茶,眼楮卻時不時往慕容芸身上瞟,慕容芸察覺到她輕蔑而微含敵意的眼神,心里也是不舒服之極,然而礙于慕容雲歌,她卻只能當作視而不見了。
慕容芸轉過臉望向了雲歌,有些拘謹地笑了笑,寒暄道︰「七妹!如今外頭陽光正好,怎麼也不出門走動走動呢?」
「寒暄就免了吧,開門見山就好。」雲歌微微勾唇,笑意卻並未達眼底,甚至眼簾也不曾掀起,只是淡淡地問︰「六姐突然造訪,不知有什麼事?」
慕容芸見她態度很是淡漠,尷尬地抿了唇,低眉斂睫,很是落寞地緩緩逸出︰「七妹,我知曉你如今心里頭在怪姐姐,姐姐也知道你一直以來受委屈了,心中也覺得對妹妹感到虧欠。其實以前對你那樣也不是我意,你我之間不過是一場誤會,以前那樣對你,都是二姐與四姐她們的挑撥離間,如今姐姐心里算是明白過來了,大徹大悟,只希望七妹還請不要放在心上呀!」
雲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漫不經心地抿了口茶,嘴角驀然掀起一絲詭譎的弧度來。
又是一場誤會?好一個「一場誤會」。難道什麼事但凡是借著所謂「一場誤會」的名義,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後都不了了之,萬事俱安?
真是有意思!一個不過十幾歲的小毛丫頭,也敢來和她這個從小就在勾心斗角環境里生存下來的人比心眼兒?比算計?比陰謀?也太過異想天開了。她說這樣的話,無非是有什麼有求于她!
慕容芸謹慎得不敢妄開口,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她的臉色,卻見她亦正不動聲色地打量著自己,那冰冷冷漠的視線宛若銳利的刀鋒一般在她身上一寸一寸割據,頓時便有些坐立不安了,心中亦對她那譏誚的眼神痛恨到了幾點。
「七妹……莫非?你還在怪責姐姐,不肯原諒姐姐的過錯嗎?」慕容芸微微凝眉,說著又是頓了一頓,楚楚可憐地垂落了眼簾,無不委屈地道,「姐姐那時也是听信了二姐與四姐信口妄言,一時糊涂這才听信了她們與幾個奴才的挑撥,一念之錯!眼下,姐姐已是好生處置了那挑撥離間的奴才,還望七妹不要再記恨在心上!」
「若真是心志堅定,但凡有點腦子,又何必會因為幾個奴才的挑撥,而被人愚弄是非?六姐說的這話,不覺得太過敷衍了?好歹也要編點像樣的理由吧!」雲歌冷冷地打斷了她。
「……七妹,你這般說,當真是錯怪我了!也罔顧了我們的姐妹情誼……」
雲歌倒覺得有趣了。「我跟六姐哪兒來的姐妹情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