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緣何,皇帝漸漸的便冷落了她,而她在後宮之中,沒了皇帝的寵愛與扶持,愈發步履坎坷,不多久,納蘭修便病下了,這一病,便又是一個三年。然而這三年,花自清卻不知納蘭修究竟是如何熬過來的。他只知曉,當時王爺一日三餐的飯中,頓頓有毒。
花容在一側緩緩地解釋道︰「王爺中的毒不是那種一服用便會死去的劇性毒藥,而是那種令人不易察覺的慢性毒藥,無色無味,融入湯飯,即便是再高深的人,再警惕也察覺不出。這種慢性毒藥,若是服一次,倒對身子並無什麼損傷。然而日積月累,服得藥量過重,身子便會垮去。」
「那個時候,齊貴妃在後宮之中已然沒了地位。即便頂著貴妃的身份,四妃之首,權利還不如一個新進宮受封的美人,後宮的婢女都不待見她,那時王爺還年少,即便懂些世故,也難以同後宮之中其他勢力抗爭。」花自清又道,然而提起這些陳年過往,他的心中便涌起一股難以言語的傷痛。
起初,齊貴妃並無察覺,然而漸漸的察覺到納蘭修身子是異樣,緊接著,便如同得了失心瘋一般,神智接近崩潰。在皇室的漫長十年里,納蘭修一直都是她的依靠,縱然在皇帝身邊不再受寵,然而兒子卻一直都是她的心頭肉。如今納蘭修身子垮下,她愈發心痛神傷。
只是在後宮之中,母子倆無權無勢,無母族依傍,孤苦伶仃,相依為命。一日三餐依然照舊,下了毒。
齊貴妃心里清楚,可即便清楚又如何呢?
這飯,有毒,吃了,日積月累,毒性發作,便會死去。然而不吃,不出七日,便會活活餓死。
她沒了抉擇……
「後來呢?」雲歌听得不禁提心吊膽,她從未想過,納蘭修的過往,竟是如此。
花容道︰「我只依稀記得,齊貴妃不知從哪兒拿來的解藥,雖說是解藥,卻也不過只能解一時的毒性。那毒固然是慢性毒藥,然而發作起來,非常人所能忍受。也不知齊貴妃究竟是憑借的什麼手段,只知從那以後,齊貴妃的性子便越發的怪異,不但人變得陰晴不定,夜夜以淚洗面,就連侍寢也不願了。景元帝對她越發感到心涼,一怒之下,便將她打入了冷宮。在王爺九歲那年,冷宮一場大火,她便就那麼去了……」
提起往事,花自清與花容皆是心情沉重,花容的臉上不見往日的從容俏皮,甚至隱隱浮上絲絲哀傷,眼眶泛紅,他與花自清不同,跟隨納蘭修的時候,年紀還小,根本不大懂世故,平日里只在納蘭修身邊侍候,那時的他根本不知後宮之間的陰謀算計,然而如今細細回想,當年的齊貴妃與小王爺定是受了不少的苦。
「何止是下毒呢?這幾年來,王爺在皇室之中備受欺凌,直到建府之前,都一直過著這樣的日子。如今王爺的身子不但心脈枯損,五髒六腑都受了重創,就連公子策都感慨,王爺能夠活到如今,本就是一個奇跡!」花容在一邊沉沉道。
「那毒是誰下的?」雲歌不由得為之憤怒!即便她多少清楚,後宮之中冷暖自知,攻心暗箭防不勝防,然而她卻怎麼也不會想到,竟然連一個孩子都不放過!
那時的納蘭修才是多大的年紀?十年之前也不過九歲的光景,而那時的齊貴妃已離世,九歲的納蘭修,竟已是經歷了長達幾年之久那般慘絕人寰的毒害,也不過只是幾歲的少年,卻竟然遭受到如此慘無人道的凌虐!那下毒之人究竟是多狠的心?竟對一個孩子下此毒手?!
雲歌話音剛落,花自清的嘴角便勾弄起一抹陰冷至極的笑容,眼中泛起冰冷,聲音猶如冰窖之中的千年寒浮,冷冷地道︰「能有誰?當今後宮之中,最為得勢的女人,又是誰?!」
「皇後?!」雲歌聞言,面色大驚,心底蘊上一絲冰寒,緊抿唇角道,「也便是說,這些事都是皇後所為?!」
花自清看向雲歌,寒聲道︰「比起齊貴妃,蕭皇後所承的恩寵根本不比齊貴妃,然而就是因為蕭皇後母族勢力壯大,穩居後宮權位第一,因此後宮之中,但凡想要安居立命的嬪妃都會效忠與她!與她作對的人,下場都十分悲慘。當然,除了蕭皇後,後宮之中其他落井下石的人也不在少數!畢竟,那時小王爺的光環過于耀眼,多少人都看不下眼!」
雲歌聞言,卻沉默不語,目光冷凝,心中一時之間不知究竟是什麼滋味。她忽然回憶起年少的光景,殺手島上慘絕人寰猶如修羅煉獄一般的訓練,握槍,搏擊,常人根本難以想象到,世上還會有那樣一個地方,一群孩子猶如畜生一般活在圈籠之下,受盡凌辱折磨,幾歲的年紀,便初嘗殺人的滋味。一個殺手,名聲說來聞風喪膽,然而背後的無奈與辛酸,卻無人能知。
沒有任何人能夠對那份痛楚感同身受。
就一如她如今一樣,此刻的慕容雲歌根本不知該如何去想象,當一個孩子面對一份明知是有毒的湯飯,卻還要硬著頭皮狼狽吞咽的場景。換作是她,只怕是連活下去的念頭都喪失了。
究竟是什麼,支撐著那樣一個孩子活到現在?
雲歌想到此,又不禁是一怔,難怪她在納蘭修眼中,看到了太多太多難以形容的情愫。有野心,有仇恨,有疲憊,有滄桑,而更多的,則是不符合他這個年紀與身份的老練狠辣。
經歷了在後宮那樣的幾年,任是誰,也難以心安理得的享受著如今富貴榮華的一切。
換作是她,只怕定要傾盡任何一切,不洗手段的手刃仇人,報仇雪恨!
花自清望了一眼雲歌,卻見她此刻的臉上,神情異樣的慍怒,心下不禁驚奇!難道,她是在為小王爺而感到心疼嗎?這個慕容雲歌,也會為了小王爺而心疼在心嗎?
花容卻隱約有些擔憂,小聲地提醒道︰「雲歌小姐,恕奴才多嘴一句,這件事,還望您只當是不知道的好!權當我們沒有提起!」
「為什麼?」雲歌聞言,不由得詫異在心。
花容解釋道︰「王爺向來如此,不喜人打听他的過去,這些事,我們也不過是了解了片面。奴才雖然從小就跟隨在王爺身邊,然而卻也不知什麼事都知道的。王爺從未跟我們提起過他過去在皇宮里的事,因此……」
「好!」雲歌神情復雜地點了點頭,說道,「我只當,我沒听你們提起過!」
「嗯!那就先謝過雲歌小姐了!」花容感激在心,深深行了一禮。
「那……他的身子……」雲歌擺了擺手,又不禁提了一句。
鳳傾聞言,冷漠的面色不禁有了幾分緩和,淡淡地道,「王爺的身子,你不必擔心!天無絕人之路,王爺能夠活到今日,證明老天不願亡他!王爺貴人貴相,我不會讓他有絲毫閃失!」
雲歌點了點頭,轉過頭去,視線重又落在了桌上的錦盒之上,皺了皺眉道︰「那……這還魂丹……」
「還魂丹給你,你拿去救人便是。」鳳傾神情依是淡漠,冷冷地回了一句。然而只是不經意間,雲歌並未一絲察覺到,他望向她的眼神不再如先前那般冷漠。方才了,他竟然在她的眼中看見了一絲憐惜之意,想來,這個女人也並非如他所想那般沒心沒肺,看來她還是在意王爺的!
「我將還魂丹拿走,不會欠妥吧?」雲歌心中不禁有些擔憂,凡是無絕對,若是萬一,這還魂丹對納蘭修有用處,那她拿走了豈不是欠妥?
「不會!你拿走便是。」鳳傾皺了皺眉,淡淡地道,「論醫術,我比不過公良策。然而論毒術,我自認第二,無人敢認第一。這還魂丹中藥性中的毒性,與王爺體內的毒性相克,王爺若是服下,會有性命危險。」
「嗯……」雲歌點了點頭,心中稍稍安定,將錦盒納入袖口。她抬起頭來,便對鳳傾花自清與花容道,「既然如此,時間不早,我也要趕緊回去!如今公良策還在府上等我,我便不作久留了!」
花自清與花容聞言,齊齊地點了點頭。
「花容,送她回府。」鳳傾撇過臉叮囑了一句,望著雲歌對花容道,「如今夜深露重,這幾日京城之中不算太平,只怕路上會有個什麼閃失,你好生送雲歌小姐回府!」
「是!」花容低頭應聲。
雲歌即便不情願有花容護送,然而卻也沒再推拒,鳳傾一番好意,她算是心領。
慕容雲歌離開了瑜王府,緊忙向相府趕回去。
一路上,雲歌臉色陰冷如霜,低頭撫著錦盒表面,卻沉冷不語。耳畔是馬車 轆滾地的聲音。
寒冷的風徐徐拂來,夜里有些涼,寒意凜冽如鋒,車簾輕然翻飛。
——「後宮之中,便是如此。爭斗,殺伐,陰謀,算計,私念,野心,一念之差,萬劫不復。」
恍惚之間,納蘭修那蕭瑟而又清冷的話語忽然回響。
雲歌心頭一跳,心下竟是莫名得寒意,頸間的發絲被冷汗濕了透。
垂落沉重的眼簾,雲歌有些疲憊地揉了揉眉心,挑開車簾望向窗外的景色。
清冷朦朧的月色從窗口傾瀉,天邊隱隱泛起魚肚白。
竟已是黎明。
花容鞭著駿馬護在馬車的左邊,從窗口望去,是他俊秀如畫的側臉。
察覺到她打量的視線,花容轉過頭來,與她的目光對上,他面色一愕,神情古怪地道︰「雲歌小姐……怎麼了?」
「沒事兒。」雲歌搖了搖頭,又驀地想起什麼,即便知曉這個問題如今不適時宜,然而卻仍舊有些在意,開口問了一句,「王爺既然明知,天血蓮對他很重要,卻為何要給我呢?」
花容怔了怔,也搖了搖頭,歪了歪腦袋,笑道︰「許是王爺在使性子吧!」
「使性子?」雲歌眉梢輕揚,有些許不解。
「嗯!王爺不同其他的皇子一樣,其他的皇子年少時從不涉入後宮的勾心斗角之中,而王爺自出生那一刻便被不斷的算計,因此自小便與其他皇子一樣,從未有過孩童的天真。只是到底是有些在意的。」花容頓了頓,又道,「雲歌小姐,你該這麼想,王爺生氣,至少說明王爺是在意著你的!然而你在他面前,卻不惜代價,甚至以答應他一個條件為由,向他討要天血蓮,王爺心里如何能不在意呢?」
先前便從花自清那兒打听了事情經過,花容猜想,許是王爺心中吃了味,這才使了性子,有些賭氣的意味。王爺再老成,然而在感情方面,卻不同他對于攻心之計的老謀深算,遲鈍至極。王爺身邊從無有過女子,即便是一個女人都不曾有過。早些年,在王爺建府之前,花自清便主張為王爺教幾個侍寢丫鬟,然而夜里方才給王爺送去,翌日這些侍寢丫鬟便被打的遍體鱗傷了回來。
在花容印象之中,是個男子,都好,就連他有時見了美人,也禁不住想入非非。這似乎是一個正常男人的本能!然而王爺卻偏不如此,似乎十幾年以來,他都不曾染指過任何一個女子。
若不是有鳳美人在側,只怕京城之中,關于王爺是斷袖之癖的傳言又要鬧得滿城風雨。
在花容印象之中,慕容雲歌是王爺第一個放在心上的女子。
「不懂。」雲歌不明白地看著他,訥訥得逸出兩個字來,險些將花容氣得悶傷。
花容只怕是要哭笑不得了。納蘭修感情上遲鈍,造孽的是,雲歌前一世的一生,也並無一個男子,感情上一片空白,也是個悶騷的人物。
這感情上,兩方都是白痴,花容還能有什麼感想?他都說那麼直白了,卻偏偏這個慕容雲歌仍舊以一副不明白的表情瞪著他,看來這個女人,在感情上是比王爺還要遲鈍了!
花容不禁傷感地捂臉。
他沉默片刻,又換種方式解釋道︰「在意一個人……就是將那個人放在了心上。在意,便是心中歡喜,會因為她的開心而開心,也會因為她的感傷而感傷。若是一個你在意的人在你面前,卻為了別的女子不惜一切的要你去救她……」
雲歌淡淡地打斷道︰「我沒有在意的人。」
花容語塞,緊接著又連忙道︰「奴才是說如果……」
「沒有如果,沒有,就是沒有,哪兒來的如果?」雲歌撇唇,緊皺了眉心望向他。
花容徹底失了語言。他索性開門見山,直接地問道︰「雲歌小姐,難道你對我家王爺沒有任何動心麼?」
「動心?你家王爺?」雲歌詫異地瞪眸。
「是啊!難道你對我家王爺沒有任何上心?」花容面色古怪地問。倘若不在意,那她方才在得知王爺過去的時候,為何流露出那般憐惜的神色。
雲歌怔了怔,不知望向何處怔忡出神,卻並沒有說話。花容又道,「王爺可是在意著您呢!」
「他……在意我?」
「不然呢?王爺自然是在意著您的,您沒感覺出來麼?」
雲歌眉心微蹙。「在意……喜歡?怎麼會!?」
花容不以為然地道︰「若是不在意,王爺為何要執意娶您為妃?若是不在意,王爺為何又這般護著你包容你?」
雲歌一時不語。
花容又道︰「有時,喜歡也不過是一念之間。說不上究竟喜歡哪里,然而在心中,那人便是無可取代的。」
雲歌聞言,不禁一怔錯神,然而就在這時,花容的面色忽然一僵,顯然敏銳地察覺到了一絲異樣,臉上的笑容頓時收斂了下去,緊接著眼色便驟然沉寒而下,猛地勒馬駐停,眼鋒猛地瞥向一處,束手阻止,馬車冷不丁得停駐。
而一直行進在暗處緊跟保護的雲痕顯然也在花容之前便察覺到了不遠處可疑的氣息,足尖點地一躍,踏風飛步飛至馬車一邊,與花容一左一右,默契地守護在馬車兩側。兩個人警覺地環顧四周,而坐在車廂里的慕容雲歌也敏銳地察覺到一絲異樣,盡管她如今內功紊亂,然而仍舊能夠感知到不遠處強大內力的波動。
「有人!?」雲歌越發清晰地感知,猛地抬眸,盯向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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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容不僅人美,心更美,那個時候就有感情顧問了呀!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