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麼有錢,你父皇知道麼?」
納蘭修淡淡地道︰「我的身份,唯有鳳傾與太後知曉。」
雲歌握筷的手不由得頓了一頓,詫異地眨了眨眼眸,她還以為諸如景慕軒那等子人也是知曉容卿的身份的,只不過是替納蘭修隱瞞著罷了,倒沒想到,知曉他真實身份的人也不過寥寥可數,就連花自清都不知道。
「嗯,如今,還有你。」
「哎,我就著實不明白,你為何非要瞞著身份?你父皇這麼寵愛你,若是知道你就是容卿,定是開心地做夢也要笑醒了!」雲歌端起碗扒了幾口飯,又抬起臉換位思考想了一下,想她若是那個老皇帝,得知有容卿這麼一個身家富可敵國的兒子,簡直是要興奮地合不攏雙腿了!
納蘭修聞言,卻是輕笑了幾聲,緩緩地搖了搖頭道︰「在後宮之中,帝王對任何一人的寵愛,都是一柄雙刃劍。雖能夠將人捧上青雲,然而背後,卻也會刺得人遍體鱗傷。」
雲歌懶懶托腮,愣了半晌,驀地抿了抿唇,冷笑道︰「不懂,我也不樂意去懂。事實上,我便是討厭古人這一點,尤其是皇室之人,家,不是家。手足,卻要刀戈相向,明明本是同根生,然而卻腥風血雨,為了爭奪皇權,天下都鬧得不安定。」
納蘭修蹙眉,她的話固然不錯,他又何嘗不是這麼認為,分明同是手足,卻要暗中勾心斗角,為了儲君之位爭得你死我活,甚至不惜一切手段。然而普天之下,但凡人都有一己私欲,也會利欲燻心,權利與地位常常能夠蒙蔽人心智,即便高處不勝寒,然而人也不惜頭破血流地向高處爬去。最終,有人成功了,也有人爭得頭破血流,還有人爬到半山腰失足跌落,粉身碎骨。
他驀然意識到她口中一個古怪的詞匯。「古人?」
啊哦……
雲歌捂唇,自知說漏了嘴,慚愧扶額,恨不得自打自己十幾個嘴巴子,什麼古人?她如今不也是古人一個?從指縫中望去,見納蘭修眸中疑惑,緊接著抬起頭對著他干笑了幾聲,淡淡地蠱惑道︰「你听錯了,絕對听錯了。我說的是……你們。」
「是麼?」納蘭修失笑,他耳力這麼好,方圓幾百米之外一絲動靜,都瞞不過他耳朵,能會听錯?
雲歌咬著筷子,捧著臉調侃道︰「不過你這麼裝著,一會兒容卿,一會兒納蘭修,也不怕得精神分裂麼?」
納蘭修目光微錯,眼中染上幾分疑惑,顯然不明白她話中又一個新穎的名詞兒。「精神……分裂?」
「嗯!是一種術語。說是精神分裂,倒也不是。準確的說,是人格分裂!」她沉思片刻,索性解釋了一下,「人格分裂呢,就是指……人潛在意識里會產生幻覺,以至于潛在了幾個不同人格。」
「人格?」納蘭修擰眉。
雲歌突然感覺溝通困難。「……就是人的性格。」
也為難她這麼用心地解釋,可听了未必能懂。
納蘭修怔了怔,有些似懂非懂,然而心下更多的卻是有些古怪,他似乎還沒習慣,這個慕容雲歌口中總能逸出一些他都听不懂的詞匯,諸如精神分裂,曾經她口中還蹦出過「鑽石」這樣一個詞匯。他那一日回府之後特意命人去查,然而西涼開國以來,都沒有這個說法。他又還以為是從華夏與北齊兩國傳過來的玩意兒,然而再一細查,也不得果。
他忽然又想起了那一日在雲西湖慕容雲歌指使孟常懷救景芙蓉的手段,在西涼國,他也從沒見過哪家落水的人是這麼救過來的!
「那一日,你指使孟常懷救景芙蓉的用的什麼法子?」這麼想著,他便好奇地問了出來。
人工呼吸啊,人工呼吸都不懂,沒文化真可怕……
眼下該如何解釋好呢?眼下的這位尊貴的王爺如同化身為一個好奇寶寶,這也不懂那也不懂,可解釋又不知從何解釋而起。她只人溺水了就該這麼救,卻也弄不清楚原理是什麼。
雲歌皺了皺眉,忽然感覺解釋無力。她自然清楚在古人眼中,男女一旦有了肌膚相親之實,便要受千夫所指,因此她那種方法這才顯得不倫不類,太過出格。而這人工呼吸與心肺復蘇,又是胸口按壓,又是口對口呼吸,那一日鬧得這一出可是震驚住了所有人。
「哎呀,你那麼笨,我解釋了你也不懂。」雲歌懶得解釋,冷哼了一聲,卻是語出驚人。
然而這話,卻讓向來孤傲納蘭修一下便寒了臉色。
「我笨?」
納蘭修劍眉微顰。這位自一出生起便光環無數,被封為王,年紀輕輕,便在文武才能上天賦異稟,驚才艷艷的王爺一時間有些郁悶了。他雖不是真的天人,然而四歲讀顏氏漢書,撰指瑕十卷,五歲包綜六經,七歲時便成為了滿譽天下的驚世鬼才少年,她竟然說他笨?
雲歌看了一眼納蘭修清冷而又懷疑不信的眼神,又是搭了一句,「說你笨,你還別不服氣,你懂得可確實沒我多。」
于是這納蘭修的面色更是鐵青了。
「你……」骨子里的傲氣,令他不由得覺得這話刺耳,一下子便來了貴少爺的脾性,然而一眼對上雲歌漫不驚心的眼神,那涌上喉嚨口的話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雲歌慵懶托腮,指尖在桌面上扣了扣,薄唇張了張,卻又硬生生地沒憋出一個字來,也覺得在這方面和他沒法子多溝通。
俗話說三歲一代溝,她比他多活了二十幾年,而這二十幾年又濃縮了現代文明的精華,這代溝都能能繞幾輪了。
論聰明才智,興許比不過他能算計,然而論知識力量,他遠遠難同她相提並論。
只是她這話可是沒說錯的,她是二十一世紀現代文明出生的人,不比這些千年文明前的古人,計算機時代走過來的現代人,在她那個時代,但不論那些劃時代的技術諸如量子傳送、激光炮之類的,就是天上飛的飛機,地上開的坦克,地下潛伏的核潛艇,就是生活中用的電視機、手機、無線網絡,對他而言都是天方夜譚。打個比方,就是將一部iphone5s丟在這位王爺面前,只怕也被他當做板磚個使了。
身為殺手,卻也接受了科學而機械化的訓練,不但現代科學要學得深入透徹,古代科學文明都研究了許多。她是個殺手,雖不比那些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博士,然而卻是要比古人懂得太多,在納蘭修面前,她無意是一個思想領先的超級大神。單是拋出這麼幾個問題來,諸如——
他知道他這腳下的這地究竟有多廣闊?
他可知道這天有多高多大麼?
他又是否知道,是地上的砂礫多,還是這天上的星星多?
他難道能知道,這星星在天上肉眼看似不過砂礫大小,實際上一顆砸下來,能夠砸出一個幾十丈的巨坑來麼?
然而這些話都是不能問的,會將他給砸懵。她如此問,不但會暴露她的身份,而且說出來只怕納蘭修還會拿她當瘋子看,也未必能夠明白她所說的另一個大千世界,只當是天方夜譚一笑而之。
更何況,古代沒有通話,只有傳說。然而她說的這些,古人只會將她當傳說里的妖魔鬼怪一樣看待。
納蘭修見她尚久不語,失笑道︰「你聰明,莫非你天下之事,無所不知?」
「我可沒這麼說!」她又不是諸葛亮,夜觀星象也能知道天下大變,她不過就是一介凡夫俗子罷了。
「哎!不討論這些了,我方才也不過隨口一提!論聰明才智,我還能比得過你麼?」不想同他一般見識,雲歌挑了挑眉,敷衍了一句。
納蘭修顯然听得心情愈發沉悶,總感覺心上壓了一塊石頭,陰郁的很。
雲歌瞥了他一眼,見他臉色陰沉無比,冷冷地瞪著她,眼中不甘也有,不悅也有,顯然這是傷自尊了。她不由得拍了拍嘴,自嗔了一句,也不知方才為何要跟他一爭高低。
倒也看不出來,平日里高貴冷艷的瑜王爺,私底下也會有這般孩子氣的性子。
「喂,你臉色這麼難看?生氣了!」
「沒有。」納蘭修抬眼看了她一眼,慢悠悠地反問,「我為何要同你一般計較?」
雲歌咬著筷子干瞪著他,唇角抽搐了一番。說是不合她一般計較,可心里想著什麼,都擺在了臉上。
他平日里不是藏得極深麼?怎麼如今這心思全都擺在臉上了?
她抬起頭,干笑了一聲,抓起筷子招呼道︰「吃飯吃飯!」
納蘭修顯然沒了這個興致,索性放下筷子,悶聲道︰「沒胃口。」
被她說得有些氣了,這個女人,當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納蘭修斂眸垂眼,眼中一片涼意。
「你不吃麼?」
「沒胃口!」
雲歌眸光打量了他一眼,什麼沒胃口,分明是在和她置氣。她冷哼了一聲,原本並不想理會他,他不賞臉,她自己倒也樂呵,一人獨享整桌美味不用顧念別人跟她搶,倒也是件無比幸福的事。然而余光一瞥,卻見他眉心微蹙,臉色蒼白羸弱,清瘦的身子似是弱不禁風,風一拂就會折似的,又是于心不忍,無奈道︰「你不是餓了嗎?一日一夜不吃,肚子不難受?」
她先前听花自清說,他的身子並不好,時常犯胃病,一旦不按時用膳,便會犯胃疼。
「我又不餓了。」納蘭修低下頭,押一口茶,卻是看也不看她一眼。
「你再不吃,晚些時候再想吃,菜都要涼了!」雲歌嗔了一句。
「涼了,便叫人換一桌。」納蘭修道。
「這麼奢侈?!」雲歌訝然地張了張嘴,筷子險些掉在桌上。湊這麼一桌山珍海味,她已是覺得奢侈至極,這個納蘭修竟說涼了再換一桌便是?
雲歌涼涼地看了他一眼,心中無限感慨道,哎呀,這人窮得只剩錢的感覺,真是……挺好的!
「你身子剛好,先前毒性發作,若不再吃好點兒補著些身子,晚些不又要遭罪?」雲歌說著,便耐著性子為他承了一碗蓮葉粥,遞到他的面前,將碗筷都擺放好,挑眉道,「再不濟,也喝點粥吧!暖一暖胃,總不能空著月復什麼也不吃。」
納蘭修聞言,不知為何,心頭莫名一暖,這句關心的話語幾乎一下子溫存了他的心側。他抿了抿唇,固然神色不動,然而眉宇間的冰寒悉數褪了去。
她這是在關心他麼?
除了花自清以外,似乎許久都不曾有人這麼關心過他了。他竟莫名貪戀這份溫存,以至于許久都難以回過神來。
雲歌一見他沉默的神情,還誤以為他這是還在跟她置氣,豁然站起身子來。
「既然你說你身子也好了,那我倒也安心了,是該回府去了!」
說著,雲歌轉身取下外衣,展臂披了上,緊接著拿起掛在牆上的佩劍正欲出門,納蘭修一見,緊盯著她的身影,張口卻又欲言而止。眼見著她當真跨出門檻就欲離去,他眸光閃過一瞬的慌亂,擱在桌上的指尖冷不丁地顫了一顫。
「你這就走?」納蘭修臉上有一抹不悅一閃而過。
雲歌步下一頓,好整以暇地轉過身來,慢條斯理地反問道︰「不然呢?我原本留下來就是照看你,如今你人兒也醒了,身子也好了,還懂得跟我置氣了,我如今府里還有事沒處理,留在這里做什麼?」
納蘭修一陣語塞,緊接著面色清冷道︰「誰說我身子好了?」
「花自清說,你只要醒過來,就身子無礙了,只需要調理一番。」
「我身子不舒服。」納蘭修沉聲了一句。
雲歌漫無表情地望天。他身子不舒服,還有瑜王府這麼多人伺候著,干她什麼事?
納蘭修見她無動于衷,臉色愈發鐵青地道,「我心口疼。」
雲歌愣了愣。「……」
「哎……我胃也疼,手上也沒力氣。」納蘭修頓了頓,目光垂落在粥碗上,臉上難掩失落。
雲歌不想搭理他,轉身就想離去,然而步子抬了抬,卻艱難地難以邁開。她不得不放下步子,轉過身去,目光涼涼地望去,他就這麼一動不動地坐在桌前,這個孤寂而蕭瑟的背影實在是牽絆她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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