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二十四年
午夜,東五所
蘇偉舉著燈籠,咽了口唾沫,渾身直冒涼氣,半天沒敢往外走一步,不會想什麼來什麼吧。
然四阿哥卻推開蘇偉,直直地向那個人影走去,蘇偉一看,連忙跟上。
燈籠的光晃到人影,蘇偉大著膽子上前道,「你是誰,見到四阿哥還不行禮?」
那影子上前兩步,一身藍灰色太監服,蘇偉才舒了口氣。
「奴才張保,參見四阿哥。」
「張保?」四阿哥歪過頭,「你是六阿哥的太監?」
張保點點頭,「奴才原是灑掃的粗使太監,後來被六阿哥提為正殿值守。」
蘇偉皺眉想了會兒,「六阿哥的太監都因疏忽瀆職被關了起來,你是怎麼出來的?」
張保低頭道,「奴才在慎刑司受了杖刑後就被放出來了。」
「杖刑?」蘇偉滿月復疑慮,「六阿哥身邊的太監因延誤阿哥病情,都是死罪,最輕的也得在慎刑司服苦役,你就受了杖刑就出來了?」
張保沉吟片刻,低聲道「只因奴才一早發現六阿哥生病就想宣太醫,卻被大太監阻攔。奴才與他們發生沖突,後來被侍衛關進了柴房。慎刑司查明了這件事,便放奴才出來了。」
蘇偉和四阿哥對視兩眼,這人倒是個忠心的。
「你起來吧,」四阿哥道。
張保聞言站起身,卻又嚇了兩人一跳,這人滿身的青紫,臉好像才消腫沒多久,紅彤彤的。張保自覺自己現在可能有點兒嚇人,便低下了腦袋,「奴才之前和侍衛們動手,才把自己弄成這樣的,嚇到阿哥了。」
四阿哥搖了搖頭,「你既然已出了慎刑司,還回阿哥所干嗎?」
「奴才暫時沒有活計,便向總管請求來清掃東五所,」張保低聲答道。♀
蘇偉看著張保,如果他的話屬實,這個人倒真是個可用之才,忠心、念舊又有膽量,唯一的缺點就是腦袋有點兒不會轉彎。
一旁,四阿哥沉吟片刻道,「你既然沒有活兒計,那來我正三所吧,明天我讓人去內務府說一聲。」
張保抬頭愣了一下,「這……」
蘇偉一翻白眼,輕踹了他一腳,「什麼這這那那的,主子提拔你,還不謝恩!」
「哦,」張保當頭跪下,「奴才謝四阿哥提拔。」
四阿哥點點頭,蘇偉從旁道,「主子,時候差不多了,咱們回去吧。」
「恩,」四阿哥答應著,轉身沖張保道「你也一起走吧。」
「是」,張保站起身,還算麻利地接過蘇偉手中的燈籠頭先帶路。
走到東五所大門口,四阿哥回頭看了最後一眼,微微嘆了口氣。
蘇偉將大門關上,東五所的一切被慢慢掩蔽在眾人視線中。門關上的最後一刻,空蕩蕩的院子里似乎卷起一陣小小的旋風,隨著一盞燈籠的走遠,好像有一個清幽的聲音響起「四哥,慢走……」
第二天清早,
蘇偉換班出來,就見蕭二格和幾個小太監圍著院子當中一個鼻青臉腫的太監轉圈。
「喂,你是誰啊,我怎麼沒見過你?」蕭二格皺著眉問道。
「張保……」張保拿著大掃帚,掃著石子路,絲毫不管周圍指指點點的目光。
「張保?」蕭二格撓撓腦袋,「沒听過啊,你們認識嗎?」
周圍的小太監齊齊搖頭,有的還指著張保的臉笑。
「喂,我說你是怎麼進來的?」蕭二格一拳頭頂在張保肩膀上,張保沒有反應,繼續掃地。
「你聾啦,我們蕭公公問你話呢!」一個小太監瞪著張保道,張保還是沒反應。那小太監皺起眉,跟兩邊的太監對視幾眼,突然伸出腳絆向張保。然這一腳卻像絆在了木樁子上,張保紋絲未動不說,絆人的小太監卻差點摔倒。
廊下看熱鬧的蘇偉一愣,哎,這人還是個練家子呢,怪不得能和侍衛動手。
蕭二格身旁的兩個太監一看這還得了,伸出手就想扣住張保的肩膀,然手里還拿著大掃帚的張保卻看似隨意地一擺身,輕松躲過了伸過來的兩只手。
「哎呦,」蕭二格一肚子氣地挽起袖子,正打算群毆或單挑時,廊下傳來輕飄飄地一聲,「住手!」
「蘇公公,」一眾小太監齊齊低頭行禮。
「恩,」蘇偉點點頭,走到院子當中,「一大早上的,吵什麼呢?打擾到主子,你們負責嗎?」
小太監們不敢答話,蕭二格湊到蘇偉跟前,「蘇公公,這個人……」
「這是張保,」蘇偉走到張保跟前,張保向他行個禮,轉身繼續掃地,蘇偉暗暗翻個白眼,這人心眼缺得不是一星半點啊。「張保是四阿哥親自領回來的,」蘇偉站到小太監中間解釋道。
「親自領回來的?」蕭二格撓撓頭,「什麼時候?」昨晚還沒這人啊。
「恩?」蘇偉眯著眼楮看向蕭二格,蕭二格一凜迅速低下頭,不再言語,蘇偉瞪了他一眼,繼續道「雖然張保還沒有具體職務,但你們都給我客氣點兒,以後再讓我看到有什麼搭幫結伙,欺負新人的事兒,別怪咱家不客氣!」
「是!」小太監齊齊低頭領命。
蘇偉揮揮手,讓他們散了,轉身沖蕭二格使個眼色,蕭二格趕緊跟上蘇偉。
進到蘇偉的小屋,蕭二格湊到蘇偉跟前,「蘇哥哥,那人到底什麼來頭啊?」
蘇偉坐到桌邊,喝了碗茶,把昨晚的事兒告訴給了蕭二格,隨後吩咐道「你去幫我查查張保的底兒,他原是灑掃太監,應該好打听,看他有沒有後宮的背景,進宮後都在哪里當過差,最主要的是這人是從哪兒學的功夫。」
蕭二格點點頭,「蘇哥哥放心,這事兒交給我了。」
翊坤宮
臥房里傳出孩子的啼哭聲,宜妃坐在床上,輕輕搖著小阿哥,臉色微有些蠟黃。
珠兒端著湯藥進來,宜妃把孩子遞給乳母,「快抱出去吧,別沾了藥氣。」
乳母俯身將小阿哥抱出臥房,珠兒把藥碗端給宜妃,略有些埋怨地道「娘娘真是的,剛出月科,就管那麼多閑事。這下好了,四阿哥康復了,您倒病了。小阿哥才滿月,您這一病,孩子都不安穩了。」
宜妃喝完藥,擦擦嘴,「行了,哪個做女人的沒點兒這些病,本宮生了幾個孩子了,身子能保養成這樣已經很好了。再說,能保下四阿哥,最起碼讓皇貴妃記本宮一個人情,以後本宮的孩子有了麻煩,她也能格外重視些。」
珠兒把藥碗放在桌上,「娘娘說到皇貴妃,奴婢倒有點兒擔心。小阿哥如今也滿月了,不知皇上有沒有意讓娘娘自己撫育孩子。」
宜妃低下頭,沉吟片刻道「本來,這次是有希望的。畢竟德妃都自己養了六阿哥,本宮已經送出去了五阿哥和九阿哥,如今養十一阿哥,皇上未必不會同意。可偏偏,六阿哥沒了……這生母自己帶孩子縱然是盡心得多,可有時,卻也頗多麻煩啊……」
珠兒低下頭,一時也不知道怎麼答話。
正三所
蕭二格的消息打探得還是很快的。這張保倒還真是個奇特的人物,九歲進宮,被分到了乾清門侍衛班房伺候,因其骨骼清奇,頗有學武天份,常被一幫侍衛訓練,遂學了一身功夫。但這人太不會辦事,經常得罪首領太監,十三歲那年被貶到遵義門值守,十四歲又被貶到灑掃處。後來因為分到東五所,得了六阿哥的喜歡,才被提了正殿值守。
蘇偉把這些告訴給了四阿哥,四阿哥點點頭。
第二天,張保被提為正殿值守太監。蘇偉暗地里告訴王家兄弟,讓他們多提點張保,盡量轉轉這人的木魚腦袋。
不過,張保得了四阿哥青眼,在眾太監中是傳開的。特別是在張保得了四阿哥的幾本書後,一股蘇公公要失寵的傳言在眾太監間甚囂塵上。
王朝傾在西偏殿里听了幾個小太監煞有其事的分析後,皺著臉搖著頭走出房間,人笨可以原諒,但是笨的忘乎所以就不能遷就了。那幫人也不想想,蘇公公在四阿哥旁邊幾年了,這又是王欽、又是劉裕,又是魏圖、曹清的,哪個把蘇公公擠下來過。連那伺候過先太後的吳全都不是他對手,一個腦袋硬的像茅坑石頭的張保能頂替了蘇培盛?異想天開!說到底,張保能得四阿哥重用,還不是多虧蘇公公對他另眼相看。
王朝傾一邊挪揄著,一邊走到蘇培盛的小屋前,七月底的天氣無疑是異常炎熱的。蘇公公開著窗戶,一身白色里衣,袖子挽到胳膊肘,辮子在脖子上饒了兩圈,手里一只棕竹管毛筆,正在揮毫潑墨中。
「蘇公公,」王朝傾在窗外叫了一聲。蘇偉沒有答應,繼續擺動著筆管,直到最後一筆畫完才抬起頭「王公公,進來吧。」
王朝傾走到屋內,「蘇公公,畫畫吶?」
「恩,你看怎麼樣?」蘇偉頗為豪氣地展示著自己的大作,王朝傾湊過去,目光一呆,「額,這是……馬?」
「對了,」蘇偉一拍巴掌,嚇了王朝傾一跳,「終于有人能看出我畫的是什麼了,這下主子不會罵我了吧。」
王朝傾抹了抹頭上的汗珠,「這是四阿哥讓畫的?」
蘇偉嘆口氣,點點頭。人家都說不作死就不會死,可誰讓他就喜歡作死呢。本來想畫個夸張的炭筆畫逗四阿哥開心,可誰知四阿哥看了之後,讓他當場做一幅水墨畫。
結果……其實蘇偉覺得自己那只王八畫的挺好的,怎麼四阿哥就臉黑了呢……
王朝傾控制著臉部抽筋的程度,向蘇偉說了現在太監間的流言。張保這樣一個突然冒出來的黑馬,確實惹人注意,但這流言卻直指蘇培盛,不得不讓人奇怪。
蘇偉听了之後笑笑,「我早就知道了,你放心,不過是有人太過害怕,狗急跳牆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張保在雍正元年有出現哦,敬事房大總管!不過現在,差的還有點遠兒。等張起麟出現了,這兩人會有種歡喜冤家的即視感哦~~~~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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