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堤岸松軟濕潤的泥土一步步地走來,現下已近子時,湖面上隱隱籠著一層朦朦又朧朧的水霧,腳下的芒鞋沿路踩下了零星的腳印,遠處山間似乎隱約傳來一陣曼妙又好听的歌聲,天上有飛鷹在低低地盤旋,慢慢收攏翅膀,見一個隱約只見背景的白衣的男子緩緩抬了一只手臂,飛鷹盤旋之下,便驟停在那只張開的手臂之上,竟原是只已經馴服了的大鷹。♀
——好孩子。
蘇折伸手撫著那鬼鷹的背上的翎羽,伸手撓了幾下那大鷹脖子上一圈細軟的絨毛,停在了臂上的鐵環上的鬼鷹喉嚨口發出一陣咕嚕咕嚕的古怪的舒服的聲響。
瞎子的眼楮雖然瞧不見,耳力卻是十分不差的。
那日里,從珠光寶氣閣出來,宴及一半,蘇折卻已經矮身出了那水閣,閻鐵珊差了人那一聲低喝「擒住那書生」,一出聲倒是當真驚上了他一驚,然而回頭又不覺難免有些好笑,莫說是仗著那蘇少卿一人,便是蘇少卿再年長了十年,成了江湖上一流的高手,卻也是擒他不住的。天上的雲自在的飄飄渺渺著,草原上的清風徐徐而過,流過指縫間的流水冰涼潺潺而去,又何時見過雲被網住,水被截住,風被留住的時候。
伸手點了那兔子吞下的三魂,還了青鯉的三魂,遣著青鯉尋著來時的客棧里等他,陸小鳳生性輕浮呱噪,心性卻是不壞,花滿樓溫文俊秀,確有名士君子之風,實是兩個值得托信之人。青鯉現下三魂剛及歸位,魂體定然不穩,便是隨身的那只青玉葫蘆里只怕也是呆不了太久了,便尋了個骨灰壇子于她做了個安生之所,伴在陸花二人左右行事倒也是未嘗不可。
囑著青鯉隨後便隨著陸花二人歸去客棧,蘇折回頭卻是一扯手,便扯開了那片垂下的朦朧的水幕,邁著輕巧無聲的步子出了那水閣,尋著耳邊那陣奇詭之聲而去了,待到陸花二人再回頭去瞧的時候,哪還有得身後之人的影子,卻是已經不辭而別了。
陸小鳳訕訕道︰「這朋友未免卻是實在當得太過不夠意思了些。」
陸小鳳不無可惜地這麼想著,這世上再沒有比他更夠意思的朋友了,陸小鳳心道,他先前遇了蘇折竟是幾番撞見了鬼,便尋思著日後最好也要自己很多的朋友最好都知了這世上原是有鬼的才好。
陸小鳳道︰「卻是可惜了。」
西門吹雪斬了上官丹鳳手中的劍,回身便已向著水閣外走去,陸小鳳懶懶地瞧上了那人一眼,再不過眨眼的功夫,便只見了一片白色衣袍的一角。
西門吹雪走了,上官丹鳳走了,霍天青走了,蘇少英死了,閻鐵珊也死了,便是蘇折現下也早已沒了蹤影,方才熱熱鬧鬧的水閣里現下只除了幾十個一動不動的死人之外便只余下了陸小鳳與花滿樓兩人。
然而,陸小鳳再回頭卻是見可一曼妙美麗非常的青衣女子,倚在蘇折方才還在的那落座的水閣之中向著他在笑,手上撐著一把紅色的油紙傘,懷里卻是抱著一個圓滾滾毛茸茸的一只兔子,腳邊卻是盤著蘇折的那只白狐。
這女人出現得又是實在太過突然了,出現得那麼輕巧,那麼悄無聲息,好似上一刻還應該是空無一人的地方卻是忽然出現了一個這樣的女人,一個本該出現在畫里的美得近乎不可思議的女人。
上官丹鳳無疑是很美的,然而若是同眼前的這女人相較起來,未免卻是有些不妥了,螢火之于皓月的美,兩廂之間自然是沒有可比性的,上官丹鳳的身上少了一種韻味,一種女人的韻味,而這種幾近美到了骨子里的韻味卻在這個女人的身上得到了十分完美的體現,便是一舉手一抬足之間,都是一種難言的美妙的姿態,一種特殊的韻味。
陸小鳳抬眼望了望天,確實是青天白日,水閣外的日頭更是意外的熱烈。
那女人笑道︰「公子囑我向陸公子,花公子帶上一句話。」
陸小鳳忍不住伸手模上了自己的鼻子。
花滿樓卻是溫溫和和地笑道︰「姑娘不妨直言。」
那女人道︰「你們在找一個人,一個死人。」
陸小鳳接口道︰「確實不錯。」
那女人便笑道︰「我知道那個死人現下在什麼地方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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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那日里,離了珠光寶氣閣之後,蘇折卻是一路尋著他听來的「咚咚」的詭聲,尋到了此間一處堤柳岸旁,又至了這深林之中,林子里隱隱約約傳來一陣此起彼伏的狐狸的尖尖細細的叫聲。
「這林子里怎的都竟是些野狐狸?」忽听得一似乎頗有些氣惱地女人略顯煩躁的抱怨聲。
林子里本該多是些野狼,卻少見晚上竟有這般頻繁的野狐狸的叫喚聲,此時又已是深夜子時,便是在耳邊听著,都覺得那陣可惡的很的狐狸叫聲既詭異又燥人,心下卻是不由泛起了一陣陡然的寒意。
這大晚上的林子里竟也會出現了一個嬌滴滴的女人。
「那夸著馬兒好跑得很的馬販子,回頭我若再見了他,定要一鞭子掀了他的。」原本一路走得還算順暢的馬車竟是兀的在這林子間忽然住了腳,女人手上的馬鞭抽了拉著馬車的棗紅馬馬背上幾下,拉車的馬卻只刨著馬蹄子在原地燥得很的打著幾個圈,竟又是一個十分清亮的女聲。
又听得一個听似要更穩重一些的女人沉聲道了一句︰「我瞧著這林子里卻是有古怪,那林子的狐狸叫聲真正是詭異得很,師妹你也莫要怪著那馬販子了,畜生總比人要更敏銳一些,那馬許是當真被什麼東西給嚇住了。」
掀了那馬車前面的垂簾,竟又有一個既年輕又漂亮的姑娘從那馬車里矮身鑽了出來,女人嘆了口氣,卻是不無擔憂地說道︰「現下這馬兒也不跑了,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卻是有些麻煩了。」
「先前鎮子上的小二卻有言道,這附近該是有一家落腳的客棧才是。」
竟是四個既年輕又漂亮的可愛的姑娘。
「我道是,你們現下四人還是早早的離了這林子里才好。」忽听得一個男人好听卻透著幾分無奈的聲音從旁而來。
那眉目之間最是英氣的少女拔出了自己系在腰間的長劍,卻是忽然喝道︰「你是何人?」
蘇折矮了身,撥開從旁橫伸出一截的矮枝,已出現在了那四個姑娘的面前。
那四個姑娘見來人竟是個瞧著長身玉立的清俊書生,手上更是沒有半分的功夫,面色也是和善得很,一時之間,才都不由大松了口氣。
那拔了劍的姑娘道︰「你道是我們不想早早的離了這詭秘得很的林子嗎,若不是……若不是……」
再走得近了些,才發現,原來那先前在于著幾個姑娘說話的那書生竟一直是閉上了眼的。
那抽劍出鞘的姑娘道︰「你這書生怎竟然也不正眼好好瞧瞧我們幾人,莫不是嫌著我們幾人不夠好看,入不得你的眼?」
身旁卻早是一青衣的姑娘輕輕拉扯了幾下那說話的姑娘的衣袖子,示意身旁的姑娘去瞧瞧那書生右手上那根青竹棒子。
蘇折卻是笑道︰「我知道你們都是很年輕又很漂亮的姑娘。」指了指自己的那雙招子,又道,「只是對我這個瞎子來說,睜眼與不睜眼又哪能有什麼區別呢?」
說來倒也是奇怪得很,那拉車的馬兒方才還一副焦躁不安的刨著蹄子的模樣,而現下,那書生不過走近了幾分,賣馬的馬販子的道這馬兒是如何個猛烈的性子,然而,現下,那書生不過一招手,那馬兒便已經乖乖地在人面前俯下了身,一副十分乖巧得很的模樣。
蘇折道︰「西行再不過五里,便能瞧見一家客棧,卻是這荒山里僅有的一家客棧了。」
隨即便是幾分漫自嘴角的幾分苦笑之意,「你們還是快些上路吧,越快越好,最好也莫要在這林子里轉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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