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輕飄飄地坐在樹上,連著白色的裙裾像是一片軟綿綿的白雲,那老樹旁的山井邊隱有泉水叮咚之響,回頭再見,樹上的姑娘早已不見了影子,卻見樹後隱約見了一白狐,白色的狐尾恍惚間似乎一閃而過,狐尾重來隱綽之間,好似隱約見了整整九條毛茸茸的狐狸尾巴。
妖狐貪食人間煙火,吸食男子精氣為食,已成妖身,形似靈狐九尾,已墮天成妖,乃為九尾妖狐。
妖狐心性狡詐,此行至此,定非全無所圖,九尾初顯,必經天地間一大劫,定然無暇游玩,此行恐勢必另有所圖……
手上的青竹暫且化作了一截青竹棒收入懷中,那陰邪之物既已入局中,此方青竹便是留于此地也無大用。仔細辨了空氣中層層散開的一陣妖氣,奈何……並了右手中指食指兩指暫且在眼前一抹,回頭再見村中一番盛景,這三面環海的小村莊現下整個都好似籠在了一層蒙蒙的紫氣之中,那紫氣似從海上而來,妖氣極盛,尚不知其源頭所在……妖跡難尋。
蘇折將手上的青竹棒放入了身後的竹筐之中,手上的飛鷹忽然聞聲而動,猛然如電一般沖入那雲霄之中,翅膀幾個起落之間便已經不見了蹤影。竟原來那肥鷹看似身形奇胖,身手卻是一番難得的矯捷。
……
——咯吱咯吱!
村中近山一處原有一山神廟,然而,百年不曾有人拜祭,香火早已荒廢。這夜里,那山神廟中似乎隱約傳來了一陣人咀嚼著食物發出的「咯吱咯吱」的聲音。
一腳方才踏入了那破廟之中,只見那破廟之中竟然盤著數以千計的斑斕毒蛇,或蜷在一旁,或盤成一團,或游于其間,蛇身尤其艷麗,色彩斑斕,雖夜視不便,也隱約能瞧見那千百毒蛇好似滿滿鋪滿了一層山神廟的駭人之景……
一腳方及踏入其中,那數以千計的毒蛇且爭相向著那入廟之人的身上襲去,然而,未幾,听聞那山神廟中「嘶嘶」吞吐著蛇信的聲音不斷,那數百毒蛇卻又好似遇到了雄黃之物一般一同駭然退去,待那入廟之人走上一步,那廟中的毒蛇且爭相游走躲避,那人踩下的一步落地之時必然是干干淨淨的一塊磚地。
待走得近了,方才見到那山神相前竟有兩具血淋淋的尸體,觀其生前裝束,應是當地村中的村民。那兩具尸體上隱約見了三個青面獠牙的小人,正在那尸身之上啃食,竟原來那「咯吱咯吱」的聲響正是那三個小人咀嚼著賴以為食的人肉之時發出的聲響。但見那三個小人通體碧綠,五官奇丑不全,面上似有蛆蟲游走,牙齒看似卻及其尖利,故而啃食人尸之時,那人尸……便已好似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去了骨外血肉。
再回頭去瞧那入廟之人,卻竟是一貌美女子。那女人且只穿著一件翠色的肚兜,一條薄薄的褻褲……兩眼無神,且茫然直視著一方,一手卻拿著一只整個巴掌大小的小巧青葫。柳眉,杏目,薄唇,膚如凝脂,烏發如墨……那女人的五官一筆一劃都好似精心雕琢的一般的貌美,美好得好像整個人都是從畫中走出來一般,一種……幾近遙不可及的美好。
那正啃食著人尸的一個小人忽然「咯咯」怪笑幾聲之後,竟忽然張嘴口吐人言,「……養魂葫蘆。」
那白狐只言道,意下揣測,那養魂葫蘆浸于陰邪之地百年竟已生出了那葫中邪靈,卻不知,那養魂葫蘆天生便缺了一根葫蘆筋,天生缺了一片天魂,歷經百世亦難成其靈性,靈性尚且難全,更莫說張口能言,蠱惑人心……
原是那三個菌人五百年前困入那養魂葫蘆之中,那葫蘆之中尚存了那菌人一分殘魂……那三個菌人雖困于那葫蘆之中百年,深受其難,然而百年間亦深知了那葫蘆的妙處,膽大包天,竟起了貪念,妄圖一同將那葫蘆收入囊中。
然而,那三個菌人已為妖邪之身,那葫蘆本是天地間的神物,自然不可任其驅使,故而,欲借凡人之身得之。
忽見那山神廟中一寸白光而來,廟外隱約又聞見一陣悠悠揚揚地搖鈴聲,遠遠地瞧去,竟瞧見了一個一身白衣的溫潤書生,只見那書生且穿了一身的儒袍,身後卻竟背著一個竹筐,那竹筐之中且綴著幾個鈴鐺,隱隱約約的,便聞見了那陣入耳的鈴聲,那鈴聲悠悠揚揚的,似從天外而來,渺渺幾不可聞,又似近在耳邊,聲聲入耳……
那三個菌人自從那青玉葫蘆之中逃逸而出,月余間,殘害村中數十人性命,又食人尸骨,已成天地間極惡的幾大妖物之一。
只見那書生一步一步行至了那廟前,每一步都好似走得極慢,然而,眨眼間,竟已出十里之外。
那雙眼楮,遠在十里之外皆能瞧見了那書生一雙……非比尋常的眼楮。一雙……已經無謂眼白的一雙眼楮,瞳仁以至于眼白的部分都是如潑墨一般的漆黑,那層層的黑氣好似要透過那雙眼眶向外躍出,眼眶周圍一圈泛著淺淺的青色,隱約可見了一層細小的青色鱗片……
「汝本妖身,千年修行得以得道成仙,奈何甘願蛻去妖皮,歷人間十世百年,渡化成人……」
「卻不想你蘇折……最後竟只栽在了這人間乳臭未干的丑丫頭的身上……」
耳邊好似隱隱听聞了那妖狐似笑非笑的一陣調侃之聲。
那青玉葫蘆眨眼之間竟已經飛入手中,入手且溫涼,身上的白袍罩在了懷中那女孩的身上,低頭且瞧了懷中那女孩,一手揮罷,便見那女孩的面上似有一種淡紫色的霧氣緩緩散開,傾城之姿眨眼不在,仍是尋常一般清秀的面容,然而……盡管左臉的烏黑青紫的胎記已經不在,那紫氣之中尚余幾分妖毒,那女孩的面色之中竟好似隱隱泛起了幾處黑斑,幾縷黑氣欲越臉皮而出……
三個菌人不知那青玉葫蘆原是那蘇折之物,葫蘆上蘇折的心神未散,那葫蘆自然不可能易主,待到蘇折現了本相,且一揮手,那葫蘆便招至了他的手中,徑自取了那葫蘆塞子。那三個菌人隨即便只好道了一聲,「不好。」,待到書生雙眼一凝,道了一聲,「收。」那三個青面獠牙的妖物眨眼之間竟已經被收入了那養魂葫蘆之中。
那養魂葫蘆不僅能養人魂,也是個能噬了妖物魂魄的好物件。
睜開眼,且看見了一張俊俏的不似尋常的臉蛋,嘴角好似時常掛著幾分似笑非笑的溫潤笑意,溫文爾雅,猶存了幾分書卷氣,溫潤,尚且迷人,唯獨那雙眼楮……一雙眼楮……
——那該是怎樣的一雙眼楮……
漆黑,空洞,虛無的……和瞳仁一般同色的眼白,眼眶周圍好似圍著一圈極細小的青色鱗片,好似只看上了一眼,整個人的魂魄都好像要被吸了進去,恐懼……從心底近乎無法抑制的生起的一種恐懼……
蘇折……
近乎驚恐地瞧著眼前熟悉的……好似又極為陌生的書生,瞳孔近乎無意識的開始慢慢地放大
不……這絕不是……不會是……
——不會是……她認識的那個蘇折。
……
妖狐且化作人身,笑嘻嘻地伸手且踫了那女孩的臉頰。
——呀!你還想見到他啊!真是個貪心的壞孩子……我幫你哦。
——越來越漂亮啊……變成我呦,好不好?
——從此以後……你便是我,我便是你哦。
……
幾月後,
瑤山以外的一處小道上,
遠遠地,好似瞧見了一書生從路的另一頭走來,那路好似從山上而來,一眼卻望不見來處。那書生一步一步地走得極慢,一手收于身前,一手且負于身後,恍惚間,一陣朦朦的輕煙朦朧了那書生的面目,不見了一雙……非比尋常的眼楮。
那書生每走上一步,四下便好似泛起了一層隱隱約約的水紋,一浪疊過一浪地且向著四周而去。
四下草木榮枯,再回首,已過百年身。
……
白雲寺中香火鼎盛,一縷悠悠的檀香繞過一處廳堂之中,散入一處禪院之中,「呀啊」院中忽聞一小沙彌疾呼出聲,一拍了光光的腦門,眼珠子且那麼上上下下的一轉,笑眯眯地道了一聲,「師叔。」
那禪院之中原有一老和尚抵了一手尚在石亭之中淺眠,待得轉醒之後,只听得那老和尚且笑呵呵地道了一聲,「做了一個好夢啊。」
「做了一個好夢啊。」蘇折忽而且笑呵呵地道了一聲。
隨後閉目忽又听聞低低地輕聲道了一聲,「一個好夢。」
書齋里的那檀香猶自只燃盡了一半,青鯉猶自換了一壺新茶正在一旁添茶,那未足五百年歲的靈狐縮在他的腳邊團著尾巴且將自己團成了一團,好似正在淺淺的打著呵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