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曾家祠堂的農會在曾果的帶領下,工作轟轟烈烈地開展了起來。♀友情提示這本書第一更新網站,百度請搜索+鄉親們親自經歷了一樁樁一件件的大事,漸漸地積極主動起來。農會干部天天開會,有時候通宵達旦。隨著階級成份劃分接近尾聲,農會根據鄉公所的安排,決定召開斗爭會。
九月初的一個上午,太陽升上茶山山尖一丈余高的時候,曾家祠堂周圍十多個村子的群眾一人手里拿了一張農會發的紅顏色的或者綠顏色的三角形紙片,陸陸續續進了曾家祠堂。祠堂天井里,走廊里,後庭里,二樓走廊上都是人。主席台設在前面的戲台上。農會邀請來指導的鄉公所湯德水鄉長和秘書劉長根同志早就居中坐在主席台上,曾果曾朝福和曾朝順曾風雲等在主席台就坐。民兵們分了組,一組在祠堂外站崗,一組負責押解地主,一組負責會場。會場四周都貼滿了標語。
人們熙熙嚷嚷說著話,這是有史以來全祠堂的人們來開會。以往,祠堂的門是向著祠堂里有頭有臉的人和有錢的人開的,窮人們進祠堂,不是因為欠帳還不起被告到祠堂,就是別的什麼事受到指責。所以,人們在心里既記掛祠堂,又有些害怕祠堂。今天,祠堂上下數百人都一同進了祠堂,連過去從不拋頭露面的婦女都來了不少。
農會主席曾果親自主持斗爭會。他站起來,走到主席台中間,領頭呼喊口號道︰「打到地主階級!」「貧下中農當家作主!」鬧哄哄的天井里的人們開始沒有多少人注意,戲台底下近邊的人們雖然听到了,卻還沒有反應過來。主席台上的幾位首先舉起拳頭跟著叫起來,雲頂村的曾經營就在主席台底下,他第一個跟著喊起了口號,並提醒旁邊的人們道︰「喊呀,喊!」曾老七曾鐵生分別在天井中間和左面,他們也喊了起來,這樣,三三兩兩的有了應和,等曾果喊第三聲口號時,人們不再鬧哄哄地瞎講話了,相繼跟著舉起手里的紙片片喊起來,旋即爆發成震耳欲饋的怒吼。
「把狗地主曾潭高克貴曾鍵帶上來!」曾果大聲宣布道。手持梭鏢的民兵在二樓偏房門口喝道︰「老實點!」。不一會,高克貴曾潭曾鍵戴著紙做的尖尖的高帽,被押上了主席台。民兵喝道︰「跪下!」,高克貴曾鍵 地跪到木樓板上,曾潭裝笑道︰「父老兄弟們,我沒做缺德事呀!」「狗日的還裝善人!」民兵罵道。「打倒封建地主!打倒剝削制度!」曾風雲怔了一下,站起來擎臂高呼道。天井里,群眾跟著高呼。「打死高克貴狗日的!」「打死曾潭狗日的!」「打死曾鍵狗日的!」天井里有人喊道。曾潭偷偷地瞥了曾風雲一眼,既才老老實實跪下。曾風雲猛地在心里打了一下鼓,沒再領頭喊口號。「把富農分子押上來。」曾果再一次宣布道。民兵們押著幾個富農上了台,並喝令他們在三個地主後面跪好。
在一遍震天的口號聲中,曾果宣布貧下中農上台控告地主,有冤的訴冤,有仇的訴仇。天井里樓上的走廊上群眾怒吼道︰「狗日的地主太可惡!」「打死狗日的!」群眾的情緒被調動起來了。曾風雲猶豫了一下,第一個沖到戲台中間,沖高克貴左右開弓,打了兩個耳光。罵道︰「狗地主,早該槍砰了你個老雜種!你個豬日出的,敢打我爺爺!」群眾一陣驚愕,他們沒有料到,曾風雲會帶頭打地主。有個老婦人顫顫巍巍走上台,沖高克貴控訴道︰「我家老頭子買南鹽走了半年,販點鹽回來,你個黑心的,硬是逼著交稅,老頭子哪舍得呀!天可憐見,老頭子原本就有病,被你個炮子打的一氣就越發垮了,拖了半年,就見了閻王。你好狠呀!」老婦人哭得昏死了過去。曾果趕緊讓民兵把老婦人攙走,高呼口號道︰「打倒剝削階級,打倒剝削制度!」天井里,群眾再一次怒吼起來。曾潭店里的兩個伙計站到台上替他算了一筆帳,他家店里的進項每天都是一筆大收入,他們做伙計的只吃三餐飯,年底算工錢還要扣飯錢,在他家店里辛苦一年,得不到幾個錢。「是條不叫的狗!」台下有人說,「打死狗日的!」「都是賺的黑心錢!」。幾個佃戶也走上了台,曾老七走到曾潭跟前,沖他掀了一記耳光,道︰「我爸幫你種了一輩子田,病得那樣子重了,向你借點救命的錢,你不但不肯,還要逼租,可憐我爸被你咯樣子一逼,沒拖兩天就死了,你狗日的太毒了!」「曾潭最壞,听說要害曾果主席的也是他。」台底下有人叫道。曾老七一把抓起曾潭的衣領子,怒喝道︰「老實交代,是不是你干的壞事?」「不交代就打死他!」「揍死老雜種!」曾潭渾身發顫,臉色煞白,連連作揖道︰「真不是我,大佷子,我沒得那樣子的膽呀!」曾老七一摔手,曾潭砰的一聲趴在戲台木樓板上。曾老七高聲道︰「哪個是你大佷子?以前,你嗎沒今日善良,認我個大佷子,啊?」曾潭勾下腦袋,雞啄米似的點著頭。曾老七再次怒喝道︰「臭地主,老實交代,是不是你要害曾果主席?」「冤枉,冤枉呀,真不是我呀,我不曉得呀。」曾潭裝做一副可憐相,拜伏道。「也嘿!還講不曉得!說,是哪個?」曾老七厲聲道。「不講就打死他!」群眾在天井里怒吼道。「我講,我講。」曾潭終于顫抖著嗓子,道︰「是個跑……跑江湖的。」「狗屁!你是想耍弄大伙是不是?你想找死了!」曾老七氣憤道。「真……真的!哪個不說大實話,哪個天……天打雷劈!」曾潭賭咒發誓道。「那就是你叫來的?」曾老七緊追道。「狗日的好毒辣!」有群眾道。「不是!」曾潭抵賴道。「打死他!」「裝得那樣好。」「弄死狗日的!」天井里再一次群情激奮起來。曾潭勾下了頭,道︰「你大嬸……賤內……有一天頭痛,吃藥不管用,在沙河街上請了個跑江湖的,信了一回迷信,說是飛剎種痘……」曾潭滿臉是汗,惶恐道。「講!」群眾怒吼道。「跑江湖的說他本事大得很……,要嗎樣就嗎樣……」「你就叫他害曾果主席!」曾老七怒不可遏。「不是呀,不是呀,天地良心!」曾潭再一次雞啄米似的點著頭。「他也打听土改咧!」曾潭說,「如今我才想明白,他是想多混點錢,他主動問起有不有仇人要弄弄的,還說……還說,不會死人的,你大嬸……,哦,賤內就信了他,想讓曾果主席病……病一場,哪想到他做出咯樣斷子絕孫的事……」「把臭地主婆抽上台來!」曾朝福站起來怒吼道。「打倒地主階級!」曾朝順呼喊口號道,會場上的群眾都振臂高呼。不一會,民兵就把早已看押到祠堂腳屋里的瓦刀臉女人押上了台。「打死災老婆子!」群眾喊道。「咯個女人才是壞根子!」民兵一腳把她踢倒在戲台的樓板上。曾老七罵道︰「臭地主婆,你也有今日!」瓦刀臉女人沒見過這陣勢,早癱坐在戲台上了。曾老七又揭發了一會,方才走下台來。群眾批斗曾鍵沒有那麼激烈。幾個富農都老老實實跪在戲台上,勾著腦袋,在戲台下的人們只能看到他們頭上一排紙做的高帽子。
揭發持續了一個上午,直到正晌午,太陽已經垂直照到了天井里好長一段時間,並開始西斜了。人們也開始有些乏了,見批斗會達到了預計的效果,湯德水發表了講話。他總結了斗爭會的成果,肯定了曾家灣一帶土改的成績,號召貧下中農團結起來,在農會的帶領下下一步要去分地主的浮財。他說︰「農會是我們廣大貧下中農的主心骨,人民政府是廣大勞苦群眾的靠山,地主富人賺的是我們貧下中農的血汗,**就是要領導我們翻身求解放,我們要徹底打倒地主階級,分他們的田,分他們的房,把我們自己勞動掙得的拿回來!」「**萬歲!」曾果喊道,天井里群眾也跟著喊道。「打倒地主階級!」曾果繼續喊道,天井里的群眾也繼續喊道。
「把狗日的押下去!」曾果大聲宣布道,八個民兵一前一後把高克貴曾潭兩口子曾鍵分別從台上押著往樓梯下走,後面兩個民兵押著幾個富農相跟著。天井里騷動起來。「打死狗日的!」有人喊道,群眾一窩蜂涌向了戲台下的樓梯邊。
湯德水叫聲不好,趕緊叫工作組的下樓攔阻,他知道弄不好人都會被踩成血糊糊。台上的人急忙往樓梯口跑,曾風雲跑得最快,下到樓梯還差幾級的地方,一個箭步翻過扶欄,跳到民兵們身後,正好插到人群前面,有人從後面飛起一腳踢在高克貴的上,曾風雲一個踉蹌,就勢推了高克貴一把,高克貴撲通一聲重重地摔在天井台階的石條角上,兩個民兵也打了個趔趄,人群既才站住。
「啊喲!我個眼楮。」高克貴殺豬樣的嚎叫了一聲,趴在地上半天沒有動彈。等民兵們回過身來,喝令高克貴站起來,高克貴左手封著眼楮,右手支撐著爬起來,左手里滿是鮮血,手心里捏著血糊糊的眼珠子。曾潭也被憤怒的群眾打了幾拳,他的額頭上被打腫了一大塊。
第二十章
吃了晌午飯,民兵們按照事先的安排,押著地主在祠堂管轄的十幾個村子里游斗。
湯鄉長在祠堂樓上戲台邊原來祠堂的主事室主持召開了曾家祠堂一帶農會骨干和貧協會成員的會議,他對曾家祠堂一帶前段的土改工作進行了總結。他一邊抽煙,一邊滿意地說道︰「曾家灣一帶前段的工作成績是突出的,啊!農會管轄的十幾個村子,群眾們都發動了起來,貧雇農骨干都挑起了大梁。批斗大會打擊了地主的氣焰,群眾的情緒起來了。我看哪,現在沒有誰再怕地主了!據我了解呀,現在,貧雇農都想分地主的田,分地主的浮財,住地主的青磚大瓦房了,曾果曾朝福同志哪,是不是呀?」曾果抽著煙,笑眯著眼楮答道︰「是咧,是咧。♀」曾朝福憨厚地點了點頭。湯鄉長笑著道︰「局面已經打開了呀!不過,話得說回來,階級斗爭是你死我活的大拼斗,嗎樣情況下都大意不得。同志們雖然都很辛苦了,卻還不可放松警惕。」接著,湯鄉長對下一階段量測田畝,給貧下中農分田分土,對地主的浮財和房屋的分法和政策進行了講解。最後,湯鄉長就便提到了上午斗爭會散會時出現的意外,希望以後要考慮更細致些,不要釀成大的事故。
曾果主動承擔了上午批斗打會出現意外的責任。他說︰「我們還是第一次召開群眾大會,沒想到狗日的民憤大著咧!」「摔著他狗日的算個鳥毛事,打死他活該!」曾風雲不以為然道。「我看斗爭歸斗爭,政策還是要掌握好。風雲還無意中推了高克貴一把,群眾不知情還會誤解為你公報私仇咧。」曾朝順紅著臉道。
曾風雲的心怦怦跳了幾下,他最怕的就是有人說出這個話來。他原來想借劃分階級成份,劃高克貴個惡霸成份,依照政策可以名正言順鎮壓他。這一腳棋沒能實現,他又想乘機狠狠地斗爭一番高克貴,不過,高克貴的民憤顯然沒有曾潭大。對于今天批斗會後所發生的事,曾風雲並非故意,只是當時情急,他相信大家都看到了。他掃了一眼大家,見大家沒有反應,他相信了自己的判斷,反而冷靜了下來。
劉秘書接話道︰「我看斗爭沒有過火,群眾起來了,群情激憤不是壞事。」見劉秘書這麼說,曾風雲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聲,看都不看曾朝順,不滿地說︰「我沒有私心,我站的是在無產階級農民兄弟的立場上,對地主階級的同情就是對人民的殘忍!散會時的那件事我也是急于去阻止,無心中推了狗日的一把,有的人關鍵時候不能挺身而出,這個時候來找事,我不知道居心何在?」「風雲,不是這回事!我沒別的意思。」曾朝順一听,反倒急了,慌忙道。「不是這個意思,是嗎意思咯?」曾風雲反問道。
「你們兩個干嗎?啊!還當是小時侯在屋場里搓泥巴坨耍?想讓地主們看我們的笑話?簡直不象樣子!」曾果拍了拍桌子,制止道。湯德水也掃了會場一眼,語重心長道︰「同志們,我們是受黨委托,群眾支持,帶領曾家祠堂一帶一千多號貧下中農鬧翻身,一定要執行好黨的政策,細心處理好土改中的各類問題,不可粗枝大葉,啊!」
開完會,湯鄉長要和劉秘書趕往駐在沙河鎮唐家祠堂的區公所。大家紛紛起了身,送湯鄉長劉秘書下樓。湯德水說︰「不用,不用。」他站起來就往外頭走。
大家擁簇著湯德水走出祠堂,都站到土坪里送他。湯德水把曾朝順和曾風雲叫過來,站到土坪前頭的臘樹下,嚴肅而又慈愛地對他們說道︰「你們倆還剛參加土改,這個比不得做學生,以後要多經風雨。啊!今天曾果主席批評得對,希望你們以後不犯類似的錯誤。往後任何時候都記住了,我們講究一是一,二是二,工作中的問題允許爭論,不同意見在組織決定以後還可以保留,但是,決不能鬧個人意氣,團結是黨的生命,啊!你們本鄉本土的,嗎子都數得清,你們兩還會撥弄個算盤珠子,分田正缺不得。可不能互生埋怨喲。我希望你們快快成長喲,哈哈!」
曾風雲受了批評,白淨的瘦臉上冒出了汗珠,他對曾朝順十分惱火。曾朝順黝黑的臉龐上紅了一片,他不好意思地勾著頭。但他們都被湯鄉長的真誠和豪爽所感染,眼楮都濕潤了,兩個人認真地點了點頭。
湯鄉長對劉秘書道︰「長根同志,我們走吧。」說完,他跟大家揮了揮手,穿過土坪前的那排蠟樹,沿著青石板路,朝茶山坳外面走去。土坪里的人們望著他們朝前走去的身影,直到出了坳,看不見了。
第二十一章
各個村分發地主浮財和分田分地的進度不一,曾家灣和枇杷塘連在一起,高克貴田產不多,都在曾家灣附近,只有幾畝天在外頭。曾潭算是附近的大地主了,他家的田產除了集中在曾家灣和枇杷塘一帶外,還有散落在曾家祠堂上面的一些村子里和其他地方的。曾鍵的田產主要在雲頂村一帶。但也還有外地地主的田產散落在曾家灣這條壟坑里的。
這天晚上,曾果給湯鄉長寫了一封信,一方面請示對外地地主在曾家灣一帶的田產如何劃分,另一方面把曾家灣農會收集到的外地一個叫樟樹灣的地方的一個地主的情況向鄉公所匯報,希望得到鄉公所及時的指示。
第二天一大早,下了小雨,地上濕漉漉的,天氣轉涼了。曾果讓曾朝順去沖灣給湯鄉長送信。曾朝順二話沒說,光著腳丫,沿著白水溪邊上泥濘的小路,一陣急走,半個來鐘頭就到了沖灣。他正要轉過鐵鋪,往祠堂里走,突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曾朝順在鐵鋪矮屋的轉角處站住了,他回過頭一看,驀地一陣激動,那不是湯水田嗎?她正在水井邊打水。看得出,湯水田也非常興奮,她那張瓜子臉紅紅的,一雙水汪汪的眼楮看著他,又羞澀地躲開去。曾朝順一時不知道怎樣才好,楞了半晌,結結巴巴道︰「湯水田,我……要找湯鄉長,有事咧!」湯水田先是一楞,隨即「噗嗤」一聲笑了,曾朝順也傻呼呼地咧開嘴笑起來,湯水田問道︰「你家那邊土改搞完了?」曾朝順說︰「還沒咧,這不,分田的事正要請示湯鄉長咧。」「听說你們曾家灣土改斗爭蠻激烈的,地主還謀害農會干部呀?」湯水田撲閃著她那對美麗的眼楮,有些緊張地問道。「是呀,本來就是你死我活的斗爭嘛!沖灣湯老八,要不是解放軍前來解決了他家的家丁,你爸那時侯也危險咧!」說到土改上的事,曾朝順不再慌張,他認真道。「可得注意安全哪!」湯水田紅著臉,輕聲道。說完,湯水田勾下頭,挑起了水。
曾朝順呆呆地站在那里,看著湯水田挑起兩木桶水從井沿邊上來。因為地上全是濕的,泥地比較滑,她走得比較小心,這樣,在他面前,她展現的姿態竟然如此優美。他還從來沒有這麼近距離認真地看著過哪個妹子干活時的神態,更沒有這麼奇異地感受過與一個妙齡姑娘在一起的愉悅,他似乎連她急促的呼吸聲都听到了。
她從他面前經過時,因為害羞,她的頭雖然是低著的,她的眼楮雖然看著地下,但是,他感覺得到,她實際上是關注著他的,他覺得他的全身都在她那羞怯的眼神溫柔的關注下。曾朝順不由自主地叫了一聲︰「水田。」
湯水田敏感地回過頭,站住了,欣喜地應道︰「嗯。」她閃亮的眼楮一眨不眨地盯住了曾朝順,由于激動,曾朝順的方臉龐漲得通紅,曾朝順終于道︰「你等著我的信,啊!」
鐵鋪湯師傅的開門聲驚散了兩個年輕人。湯水田象受了驚嚇的兔子,趕緊挑著水往她家里那一頭走,曾朝順目送著湯水田過了白水溪上的石板橋,既才轉身進了祠堂。
湯鄉長正要和劉秘書去樟樹灣,那里剛劃了階級成份,由于農會有些措施不夠得力,地主們都想方設法搪塞農會,不肯交出房契田契,加上湯鄉長的母親是那一邊的,雖然他母親和舅舅都已經過世,有人還是通過他老表找到他這里來了。
湯鄉長看了曾果的信,果斷地對曾朝順和劉秘書道︰「我正要和劉秘書去樟樹灣,曾朝順呀,你來得正好,劉秘書就不去了,你直接跟我過去,把樟樹灣地主在曾家灣的田畝冊子和地契一並拿過去,那邊的田歸曾家灣農會統一分給貧下中農。」
曾朝順有些緊張也有些驚訝,道︰「我去?」湯鄉長見曾朝順感到突然,哈哈笑著道︰「嗎了,後生家,不願意,還是怕我吃了你?」一句話說得劉秘書笑了起來,道︰「曾朝順哪,听說你和湯鄉長家水田還是同學呀,你陪鄉長走一趟,啊!」湯鄉長沖劉長根同志笑著罵道︰「你個玩意,哪跟哪呀!」
他們這一笑,把個曾朝順弄得滿臉通紅。不過,他倒是不緊張了。
安排完工作,湯鄉長帶領曾朝順出發了。去樟樹灣要沿著與白水溪相反的壟坑走。他們兩個人一前一後跟著山腳邊的小路,轉過山嘴,就進入了一條不寬的壟坑,山巒不規則地把壟坑分岔開來。湯鄉長熟悉路,他走前面,曾朝順跟著。憑著豐富的經驗,湯鄉長剛一進入這樣的壟坑,走得十分的警覺,畢竟才剛剛解放。走了一段路,湯鄉長才開始問起曾家灣最近的情況,曾朝順一邊認真地回答,一邊注意著學習湯鄉長處事的沉著鎮定。他在心底里是十分敬重這個敢作敢為的傳奇式的人物的,沖灣一帶不是他帶頭做出了樣子,土改進程肯定沒有這些子快。湯鄉長幾次去曾家灣,還在他家吃過飯,參加過他組織的劃分階級成份的會議,對他和曾風雲當面提出過希望和要求。最初,他跟曾家灣所有的人一樣對湯鄉長是敬畏的,他不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當他知道湯德水就是湯水田的父親時,他莫名其妙地產生了一絲恐懼。通過幾次接觸以後,他對他有了一些了解,他漸漸地由敬畏變成了對他的敬重,盡管今天他沒有想到他會跟他單獨在一起。
走了約有七八里路以後,拐進了一個山坳。湯鄉長說︰「後生家呀,準備爬山了喲。」
曾朝順抬頭一看,一條山路從山腳的一口水塘邊開始朝山梁上延伸,翻過山巒,那邊連接著另一道高一些的山。這一帶山坡上,到處都是葉片返黃或者葉片月兌落光了的山柴叢,中間夾雜著少量枝頭掛著紅葉的楓樹,松枝繁亂舉著松球的馬尾松由于它的青色倒很顯眼。隱隱約約可以看到遠處的荒山山腰上有一個亭子。這里沒有人煙,直覺讓曾朝順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曾朝順按捺不住,對湯德水說︰「湯鄉長,我今日總覺得不太安生。」「嗎了,有情況?」湯鄉長警覺地掃了四周一眼,問道。
曾朝順沒有做聲,兩個人沿著羊腸小道開始爬山。又走了十多分鐘,曾朝順突然發現前頭有人躲躲閃閃朝亭子底側邊樹木茂密,顯得有些陰森的山岔子溝里走。曾朝順輕聲道︰「湯鄉長,你看,亭子底下走著那兩人有問題。」
听曾朝順這麼一說,湯德水借著山柴叢蹬下來,曾朝順往亭子底下指了指。那里有兩個人,一個五十多歲,手里夾著個布包,一個三十來歲,肩上扛著一把鋤頭,兩個人鬼鬼祟祟,一步一回頭,象是提防著,怕人發現。「跟上去。」湯德水說。
趁著前頭兩個人鑽進了山岔溝里,湯德水和曾朝順小跑著跟了過去。兩人才接近樹林子邊,就听到了挖土的聲音。「怪了,這里頭沒有田,也沒有土呀。」曾朝順嘀咕道。湯德水也感到奇怪,道︰「靠近看清楚再說。」
兩個人躬著腰輕輕地朝聲音發出的地方走過去。等他們走近了,他們發現,在他們前頭不遠的一棵大松樹下,那個年輕的在挖土,他非常麻利,很快就在土堆下挖出了一個坑,那個年齡大的扯掉了手里包裹上的布,露出一個木匝子。許是不放心,在掩埋前看一看,他把木匝子打開了。那里面是一層油布,揭開油布,里面是一疊一疊紙質樣的東西,似乎還有字墨痕跡。老的嘀咕著道︰「祖宗保佑,莫讓農會找到!」
「掩埋田契房契!抓住他們!」湯德水命令道。
听到湯鄉長果斷的命令,曾朝順一躍而起,叫道︰「不許動,把東西交出來,我們是鄉公所的!」
听到叫聲,一老一少大驚失色。少的叫道︰「爸,趕緊跑!」說完,扯起鋤頭,撒腿就往山岔溝盡頭跑。見老的沒反應過來,他又回身扯他的父親。老的死死地夾著木匝子,也跟著跑。曾朝順顧不得別的,飛快追了上去。
那兩個人仗著地形熟悉,跑出林子,沖上了一道山塘壩。老的跑得慢一些,眼看就要被曾朝順抓住,小的站在塘壩高頭,把手里的鋤頭猛地朝曾朝順摔來。「注意!」跑在後面的湯德水驚叫道。曾朝順一閃身,鋤頭扎在他腳邊的泥土上。湯德水在後面憤怒地吼道︰「站住,再跑我就開槍了!」隨即,他果斷地向空中開了一槍。
小的在塘壩上站了一下,听到槍響,不敢再逗留,一溜煙跑了。老的則嚇得兩腿發抖,抱著木匝子呆呆地站在塘壩坡上。曾朝順一個箭步跑上去,奪過他手里的木匝子,喝道︰「老實點!向政府交代,你是哪個村的?叫嗎名字?」那人的瘦白臉跟死人一般,額頭上直往下流著汗,卻是一言不發。湯德水氣喘吁吁,趕上來,吩咐道︰「先帶回去再說。」
曾朝順在前,那個老頭在中間,湯德水拿著手槍斷後。湯德水說︰「留心點,說不定他兒子中道截人咧。」老頭「撲通」一聲跪在湯德水面前,央告道︰「同志,我是樟樹灣的,放我一碼,我沒干壞事,田契房契也是我自己的呀,農會實在要,我給就是,啊!」
曾朝順驚訝道︰「樟樹灣的!」老頭雞啄米似的點著頭。湯德水大聲斥責道︰「還沒干壞事?把田契房契埋起來,還想等待再要回去?做夢去吧!起來,回村子再說。」完了,湯德水又補充道︰「我代表政府警告你,讓你兒子老老實實主動歸案,豈有此理!他若要再半道生事,小心我對他就地正法!」
老頭作揖道︰「別,千萬別,求你高抬貴手!小子呀,你在周圍全听到了?你趕緊走吧,你救不了為父呀!」
三個人爬過山梁,沿著山脊走了大半天,再往山下走,走到半山腰上就是樟樹灣了。
在他們進村的當口,剛好,村農會主席帶著幾個人正從村子里出來。看見他們兩個,農會主席驚訝道︰「湯鄉長,你們嗎樣抓住了咯個臭地主?剛才,民兵到他家,說他父子倆跑了咧!」
「他們父子倆正埋田契房契咧,剛好踫上我們了。」湯德水嚴肅道。
看著他們一幫子人急急地象是要往外走,湯德水不解道︰「干嗎咧,有情況?」
農會主席道︰「剛才听到槍響,群眾反映,就在山那邊,我們看看去,怕出新情況。」
湯德水一听,松了一口氣,吩咐道︰「把這老小子押走,你們也不要去了。」農會主席不解地站在那里,曾朝順說︰「槍是我們抓這狗地主時,湯鄉長放的,他那地主崽子想行凶,可惜讓他跑了。」
農會主席一听,冒火道︰「把這老不死的押走,趕快追捕他那狗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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