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我來看你了」一句話出來,鼻子就酸了,抱住墓碑,將額抵在某處凹凸上,恰恰就是那個「蘇」字,帶著絲絲涼意。待酸意回轉,心情平復時,才重新開始我與老爹的談心。
絮絮叨叨的將這一年的事娓娓道來,靜謐的空間只有我一個人的聲音在回轉,但我想老爹定是能听得見的。他看到我如今能夠獨當一面又無需再依靠人,應該會在那頭笑吧。
印象中他很少笑,額頭的皺紋,眼角的紋路都顯著嚴厲,是習慣所然。崗位不允許他嬉笑以對,就是對我的教育,也從來都是那種風格。唯有一點不同的是眼神,他看著我的眼中會多了慈愛。
有可能就是他這種刻板而嚴謹的綠裝形象,根深蒂固的刻進我腦里,所以在那年看到子杰時,徒生出深度迷戀。「老爹啊,你看吧,我受你荼毒真挺多的。本以為你能罩我一輩子呢,我也就不管不顧的胡作非為,反正有你在前頭擋著呢。哪想你突然就撒手不管我了,這一時之間要適應,還真挺難的。幸好我心理承受能力強,就像打不死的小強一樣,呵。」
仰了頭看那陰霾的漆黑天空,幽幽的聲音來自胸腔︰「老爹,你怎麼舍得下我,讓我一人孤苦凋零?」眼楮刺疼,以為那里早已干涸,卻仍然有濕意泛起,仍然有什麼滑過鬢角,埋入發中。老爹啊,無數個不眠的夜里,我是那麼的,思念你,你可有在那個地方想念過我?
怎麼能不焦躁呢?去年的今天,我痛飲死離別,再過幾日,我又飽嘗生離別。同樣的,都是我生命中最最摯愛的男人。♀兩者相比,我寧願是後者,至少生離別只是情求不得,至少離別的時候我們都還活著。而前者,哪怕是窮盡一生,都再不能見到。
張小嫻說︰曾經以為,離別是離開不愛的人。有一天,長大了,才發現,有一種離別,是離開你愛的人。有一種離別,是擦著眼淚,不敢回首。
我在生與死的離別中長大、成熟,然後擦著眼淚不敢回首。不過是眨眼的功夫,慈愛的臉永埋地下;不過是轉身的距離,我和他已經隔著一片汪洋恣意的海。
眼淚在黑暗中成蛹化碟,無聲無息卻哇哇直流。竟不知道自己可以有這許多的淚,是曾經笑得太多,所以將淚水都積聚了嗎?困頓的、荒撩的,枯坐著,直到天明。
保持同一個姿勢整整一夜的結果就是,四肢僵硬。扶著墓碑扭曲了身體站起來,再度低頭凝目,輕語喃念︰「老爹,明年再來看你。」轉過身,全身血液凍住。
他怎麼會在這里?!
十幾米開外處,許子杰黑衣裹身凝立,額際的發沾著晨露,與我一般。他這是來了很久?而我卻敏覺性低到毫無所覺?是他潛藏蹤跡的功夫太高深,還是我沉浸在自己情緒里太投入?如果他來沒多久,那麼也目睹了我淒涼的情景;如果他來了很久,甚至從我踏入這墓地時他就在的話,那麼他就是觀賞了我從苦到悲的整個過程,這讓我情何以堪?
要知道,我可以將悲傷流露給任何人看,唯獨不能是他!從來不願在他面前,展露脆弱、表現無依,因為這兩種情緒只會加深他對我的愧疚,從而讓我陷入可悲的境地。♀在他面前,我智商不高,但還算有可用之處;時常犯二,但能搏他一樂;即使轉身,也至少保留了微末的驕傲。然而此刻,我僅余的驕傲盡掃于地,無所遁形。
「為什麼你要跟著我?為什麼你就不能不管我?」尖銳的嘶喊劃破長空時,才發現來自我,瞪圓了雙眼,比對面的他還要震驚,這是我嗎?我怎麼會這樣對我的子杰?可是,他還是我的嗎?恍然搖頭,早已不是了。
他在向我走來,距離越來越近,直到跟前的時候停下,忽而抬起手伸向我,腦中做出一個避讓的動作,卻發現身體並沒隨腦而運動,直愣愣地動也不動看著他。微涼的指尖觸及我臉頰,他低首輕聲說︰「我沒有跟著你,昨天一整天我都在這,想代你為你父親守墓。」
心頭巨震,他說什麼?代我為老爹守墓?而他下一句,卻是直接將我整個人震到發麻,腦中只剩白光。他說︰我怎能不管你呢,你是我老婆啊。
足有半分鐘的思維空白,半分鐘後,我也只能重復問一句話︰「你說什麼?」
他指尖改為掌撫在我臉上,似嘆息似無奈,「我說,蘇敏,你是我的老婆,合法有證的,我不可能不管你。」掌心的涼意漸漸散去,溫度穿透皮膚沒入血液,但卻捂不熱,從表層到內里再到心髒,我的周身都是寒涼的,感覺得到溫度也渴望著,但就是無法把那涼意溫暖。
往後大退了一步,臉頰也從他掌中退開,迎著他的眸光,幽聲道︰「你不要開玩笑了,我們已經離婚了,一年前小叔叔就把離婚協議書拿給了你。」
他微眯起眼,眉峰又蹙在一起,「如果我說,我從未簽字呢?那張紙就形同廢紙。」
「不可能!」我大聲否定,「許子杰,你不欠我,真的,你無需對我心存愧疚而來補償什麼,說到底其實是我欠了你,是我用愛情將你束縛,用婚姻將你捆綁。現在我把這繩索解開,還你一片清寧與自由,也請你放我獨自一人,好嗎?當我求你了。」
一長串話傾吐後,我再也呆不下去,轉過身拔腿而跑,深秋的寒風吹起我的發,刮在臉上生疼,但再疼也疼不過心如割裂了般的痛意。人之所以卑微,是因為有比較,在這個人面前,我就是渺小到卑微的。
百米短跑的速度,跑出了墓地,禁不住回眸看了一眼,心上的痛楚在加劇。遠遠的,那道身影屹立,像……冰雕一般,動也不動,甚至連轉身看向這邊的動作都不曾有。子杰!無數個聲音在心頭吶喊著他的名字,但凡我只要失去些理智,就退回去沖向他了。
可,理智還在。重新劃開步伐,往馬路而奔,不知跑了多久,再回首已是看不清墓地了,我終于大喘著氣停下,在路口攔上一輛出租車去往汽車站,司機將我看了又看後,以過來人的心態勸︰「姑娘,節哀順變,人沒了,活著的人還得過呢。別太傷心了!那,前面有紙巾,擦擦眼淚吧。」
我怔了下,抬手而模,臉上冰冰的,濕濕的……原來不知何時,我已淚流滿面。
沒有拒絕司機師傅的好意,抽了兩張紙抹了淚,就頭靠車窗,視線飄離在外。司機許是體貼我心情沉痛,沒有再與我攀談。進了車站,買了最快一班回吳市的車,但也是在兩小時後出車,計算時間抵達終點時,應是午夜凌晨。
沒有去別處,就坐在候車廳內發呆。視角被陰影遮擋,黑色皮鞋,深色西褲,深色西服,一整套凝重肅穆的打扮,不用抬頭也知道來人是誰了。如卸去渾身的力氣般,緩緩向後靠在座椅背上,就著這樣的角度仰望,「小叔叔……」
登上回程的大巴車,我的顛倒生物鐘開始起效,昏天黑地的就睡了起來,等到終點站吳市時,還是大巴司機將我推醒的。有那麼幾秒鐘,腦子空白,不知身在何處。腳踏實地時,深吸了一口氣,焦躁一時間無法消除,至少回去看了老爹,心不再糾結了。
至于……其他,還需要時間。
一周過去,我向老板秦周報道,不說神清氣爽,但也恢復了原來的耳聰目明。秦周在我當班一晚下來後,甚是欣慰道︰「是得放個假寬寬心的,這不工作面貌就回來了。」
我抿唇而笑,從善如流地點頭。不管是否真的寬心了,利用這一周時間,我想通一個問題,每個人都有雙面,人前一面人後一面,且看如何駕馭了。我要學會的是將人前的這面表現得盡量不顯山露水,而人後的一面則隱得越深越好,最好是沒有人能看出你情緒的變化,這才叫上乘。
一時間沒找著合適的其它工作,我只好找老板秦周商量,可否白天也當班,但希望是流動性的,因為導游的活不定時就有。秦周听了我對工作性質的要求以及解釋後,並沒有為難于我,很爽快地就批了。他說正好近期館內要新增項目,會需要人手,當時我就這麼一听,沒想他這新增項目會進展得如此快,更沒想這個項目將我以為要平靜的生活又掀波瀾。
在了解清楚秦周口中的新增項目具體內容後,我幾乎是瞬間就上心了。開闢室外場地,模擬cs對戰游戲中的經典場景,主要用于給射擊愛好者團體進行實戰游戲。這與當初我們特訓時的對戰模式訓練有異曲同工之處。
莫名的,我有了久違的興奮和期待。因為很懷念那段時光,多單純美好啊,除了天真的喜愛一個人,毫無其它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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