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無根的塵,即使你再眷戀你所棲息的這片土地,風來了,你不想走也得走,今日天涯,明日便是海角。♀我們輾轉沉浮,只是為了生活。蘇尼特草原——那樣美麗的地方,成了安華的天涯。
唐僧去西天取經,歷經了九九八十一難的千辛萬苦才修成正果,遇到的妖魔怪鬼何其多也,安華立志送岳樂的靈柩回京,也算是千里之行了,可途中恁是連個小毛賊都沒有踫到,導致她的旅途相當枯燥乏味。她不禁想難道毛賊山大王都放了國慶大假,集體旅游去了?長日無聊,她只能逗逗青峰或者爬到岳樂的棺材上絮絮叨叨的去講話。
車輪吱吱嘎嘎響了一個月,才終于望見了盧溝橋的獅子。安華騎著高頭大馬,老遠就瞧見了那盛大威儀的親王儀仗和赫赫揚揚的白幡,蔡和同一個勁兒的絮叨︰「格格,中間那位是安郡王,您見了可不能叫王爺,得稱呼二舅舅,這樣顯得親熱。旁邊那位是僖郡王,您得稱呼四舅舅。到時候您得哭,哭的越傷心越好啊……」
「可我的眼淚早流光了呀,風吹日曬之下連皮膚都是皺的,我還哪來的稀有液體給他們演戲呢?」
她的嘴角噙著一絲自嘲似的冷笑,蔡和同瞧得分明,卻強硬的吩咐道︰「今日就是擠你也得擠出眼淚來,實在不行用芥末好了,綠翹,把東西給格格。」
綠翹早有準備,拿出一塊手帕很自然的別在安華腋下,就像是再尋常不過的整理衣服那樣鎮定自然。安華知道,那是一塊沾了芥末的帕子,哭不出來的時候擦一下眼楮,保證鐵血漢子也能立即淚如泉涌,她以前犯了錯誤,就是用這招哄騙瑪法的,簡直屢試不爽。
兩邊人馬漸漸離得近了,蔡和同首先下馬,然後上前替安華牽馬。♀她挺胸抬頭,用一種從未有過的驕傲姿態直視那兩個久未見面的親人,他們也同樣審視她。
她覺得心虛,空茫茫的那種感覺,她也膽怯,那種無所依持的脆弱瞬間就擊中了她。青峰在安華的馬前站定,弓著背,安華精致的鹿皮靴踏在那還不甚結實的脊梁上,她的心抽了抽,可沒有法子,這是特權階級必備的尊榮,為了體現青峰這個馬前卒的價值以及她雖身在大草原卻依舊不失王侯貴族的身份,所以這個姿態必須要做。
安華想,回去了叫青峰和自己打一架好了,請他也在自己的背上踹出一個大腳印來,當然,最好他在要踹的那一刻突然肚子疼或者腳抽筋就好了。
為了行路方便,安華一身男孩兒的打扮,此時行禮也是慣性地按著爺們的方式來,後襟一撂,唰的單膝點地,動作瀟灑利落。安華那一百多屬下眼皮子都不抬一下,顯得司空見慣,兩位王爺卻似乎受了驚嚇,安郡王瑪爾渾圍著安華轉了兩圈,自言自語地說︰「這眉毛這眼楮分明就是以前那個小孩子呀?」他又回頭問蔡和同︰「蔡諳達,這是咱們格格嗎?」
听到「咱們」二字,安華心里一暖,蔡和同幾乎老淚縱橫,趕緊打個千兒,佝僂著背誠惶誠恐的答︰「可不是麼?為了趕路方便就扮成了男孩兒。」
僖郡王景熙抿著唇說︰「事實上她不趕路的時候也喜歡把自己打扮成男孩子,好出去調皮搗蛋麼。」
安華說︰「這個您也知道?」
他把安華從地上拉起來,拍了一下她的腦袋,眼楮里有笑意,說︰「我知道的比這個還多,幾乎你做過的每一件糗事我都知道。♀」
瑪爾渾替她拉了拉披風,審視道︰「真是長大了!走的時候還是個皮球一樣的小不點,一天沒見著人影,我們以為又躲到那個犄角旮旯里去淘氣了,一直找了三天,你小舅舅連樹上的烏鴉窩都找了,大家以為是被拐子拐走了。你五舅舅就說‘那怎麼可能?要拐也是她拐走了拐子!大家別急,說不定過兩天她就把拐子賣了,發一筆小財回來。’他自己卻比誰都著急,夜里組織奴才們尋找,白天跑衙門跑京營的幾個駐地。嗨,想不到最後你偷偷跟著老頭子去了。」
這些都是她不知道往事,安華只是咧嘴傻笑,醞釀了好久,說︰「我帶瑪法回來了。」
瑪爾渾和景熙的臉上立即顯出戚色來,兩人來到岳樂的棺槨前,對著那不甚華美的棺槨深深的磕了三個頭。
瑪爾渾說︰「兒子來接阿瑪回家!」
景熙說︰「阿瑪,這麼多年不見,我真是想你!」
安華突然紅了眼眶,導致綠翹準備的芥末手帕沒了用武之地。這和她想象中的會面不大一樣,她設定過許多親人見面的鏡頭,其中許多要素都月兌不開《紅樓夢》中賈敬辦喪事時賈府的孝子賢孫的做派。
她一直覺得,按照統治階層愛作秀的癖好,怎麼著這兩位郡王都應該爬一段路,中途至少蹬掉一只鞋子,掉一個帽子,再嚎一嗓子,喊一句︰我可憐的阿瑪呀,你怎麼就走了這樣的話才夠味。結果什麼都沒有發生,兩位王爺衣冠楚楚,彬彬有禮,連眼淚都沒有流得出來,只是眼圈有些紅。對于這個情況,安華反而覺得安心舒服,緊繃的神經也就放下了一半。
他們在離大清門五里地的小茶館里做了休整,安華帶來的一百來人喝了碗熱粥,換上了嶄新的孝衣,安華自己也換了一身行頭。白色的流霞錦仔細裁成的深衣,上好的雪狐大氅,她拒絕穿安王府送來的麻布孝衣,她對綠翹說,那個東西太難看,像是老太太的裹腳布,綠翹沒有法子只能請來蔡諳達。
蔡和同道︰「格格,穿孝服是上古傳下來的規矩,披麻戴孝是孝子賢孫應該遵守的禮儀規範,再說王府連孝服都送來了,您應當明白其中的意思。」
安華說︰「這麼難看的東西我不喜歡,瑪法也不會喜歡我穿這個東西的!」
安華執拗起來時蔡和同也無可奈何,最後經過協商只在她的額間綁了一條白麻布。不過她那一身的白也足夠表示披麻戴孝的意思了。
博爾敦上下打量她一圈,不屑道︰「你還是和小時候一樣臭美!」
他是安郡王的長子,額娘是科爾沁的大格格,早逝,他本人年方十八,長的唇紅齒白,由于受過良好的教育又有富貴的生活環境,所以形象氣質極佳,放在現代那就是一偶像派代表,別看他人五人六的,其實是個大大的混蛋,不僅騙錢還騙色。
令安華記憶猶新的是,七年前的某一天康親王福晉辦了個賞花宴,邀請京城貴婦名流攜子女參加,由于大一點的孩子都去踏青了,小的又太小,還在吃女乃,為了湊人數安親王福晉赫舍里氏帶了時年五歲的安華和九歲的博爾敦去赴宴。
他們在王府的後花園里捉蜜蜂,有個梳著包包頭的可愛小女孩迷了路,她應該怕大人著急就請教博爾敦浣花溪該怎麼走,博爾敦當時說︰「你眼楮閉上叫我親一下我就告訴你。」
由于社會監管太嚴厲,五六歲的小女孩應該不知道「親」是什麼東西,所以很乖巧的閉上了眼楮,長長的睫毛顫呀顫的,博爾敦吧唧親了一口。小女孩憋紅了臉,博爾敦說︰「走,我帶你去找浣花溪!」然後在安華的注目禮之下帶著小女孩施施然離開,大致十分鐘之後他回來了,安華就說︰「我記得浣花溪應該往左走,你怎麼帶她往右邊去了?」
他說︰「鬼知道浣花溪怎麼走!」
「呃?那你帶人家小女孩去找浣花溪!」
「我怕她哭你听著煩,所以把她帶遠一點丟掉呀!」
安華頓時就被雷擊了。
與安郡王一起來迎靈的還有幾個王府的小輩,都是安華的表哥表弟們,她一眼就認出了博爾敦,其實他與以前沒有多大的分別,只是個頭高了,輪廓深了。
他又翻個大白眼,說︰「難道草原真的如此貧瘠?連個帥哥也沒有麼?難怪一見到本帥哥你就兩眼發直!」
帥哥這個詞還是安華教給他的。
大舅舅家的赫圖把玩著馬鞭,笑道︰「快上馬吧!我就知道你不愛坐轎子,在我的力勸之下瑪嬤才省了這項俗理,怎麼樣,你感不感謝我?」
他只比安華大幾個月,當年也是安華的死對頭之一,兩人經常因為一只兔子或者一只螞蚱大打出手。她本是個隨性的人,如今這樣的相處方式叫她覺得舒服,由于她穿過來之後一心一意的融入到郭絡羅安華這個角色中,所以很多感情都是水到渠成的繼承與發展。
她笑道︰「听說京城近來時興斗蛐蛐兒斗雞,我們改日抖一場好了!」
赫圖立即眉開眼笑,往瑪爾渾與景熙的方向瞧了瞧,鬼頭鬼腦地壓低聲音說︰「就這麼說定嘍!」
安華抽一鞭子胯下的小白馬,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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