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堯回來得有點晚。
家里依舊是燈火通明,隱約從客廳傳來電視機的聲音。他走到玄關處,看到放在門口的陌生女鞋時,眉頭不由蹙了蹙,心中有了幾分揣測,然後抬腳走了進去……
「你回來了?」秦歡顏率先發現了他宮。
背對著他而坐的唐夫人也立馬起身,目光欣喜地投射過來,急切地在他身後尋找,卻發現除了他,玄關處空無一人。她的眸落寞地一沉,嗓音顫了幾分︰「他呢?朗」
「誰?」唐堯故作不知,動作熟稔地把鑰匙丟入玻璃碗中,月兌下了外套掛在旁邊。
「小禹呢?」唐夫人問得小心翼翼,眼底已經有明顯的晶瑩在涌動。
果然,她是為了「唐禹」而來。
「媽,您到了多久了?一起吃晚飯吧。」唐堯避而不答,忍住了心中的那股不悅,挽起袖子要去廚房。唐夫人不甘心地追上去想繼續問,唐堯的聲音霍然一冷︰「小禹死了!十年前就死了!這還需要我重復一遍嗎?」
冷硬的嗓音,帶著明顯的火氣,嚇得唐夫人一顫,反射性地站住了腳步。
她從來沒見過唐堯發火!
至少從來沒在她面前動過怒……
而唐堯抿了抿唇,沒有過多的解釋,轉身大步進了廚房。
他不想解釋!
唐禹已經死了,這是事實根本不需要解釋!
而任何試圖冒充唐禹,破壞整個家平靜的行為……他都不喜歡。
「媽,您先坐,我去問問看!」氣氛有些尷尬,還是秦歡顏站起來解了圍,她將唐夫人拖回沙發旁坐下,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他肯定有他的判斷……」
對方到底是不是唐禹?這說到底,判斷權還是在他至親的人手里!
唐堯才能給出最正確的判斷。
她今天只是把情況簡單說了說,沒想到唐夫人立馬就過來了……這種行為,是沖動了點!
********
廚房。
晚餐秦歡顏已經準備好,廚房實在沒有需要忙活的地方,唐堯也只是靜靜地站在角落,面對著一排的鍋碗發呆。他高大的背影有幾分寂寥,有幾分落寞……
秦歡顏拉上了廚房的拉門,小心翼翼地湊過去,伸手踫了踫他垂在身側的拳頭︰「喂!」
沒有反應。
「唐堯?」秦歡顏又輕輕踫了踫他,喃喃地出聲叫他,「你生氣了?」
「……恩。」他靜默了三秒鐘,才悶悶地應了一聲,坦誠地宣告自己的情緒,「是你告訴媽~的?」
「她打視頻電話過來,正好看到了唐禹的照片,我就把今天的事情都說了,沒想到……」秦歡顏停了停,默默地用手去拉他,一根根地撥著他的手指,「……對不起。」
她的確沒想到唐堯會生那麼大的氣!
「算了……」唐堯輕嘆出聲,反握住秦歡顏的手指,無奈地扯了扯唇角,「她沒見到小禹死的樣子……任何人說,她都會相信小禹還活著……」
「那……那個人呢?」秦歡顏趁機追問,「他到底是不是唐禹?」
雖然看他的表情,已經有了否定的答案,但秦歡顏還是忍不住追問了一句。她還是不明白的︰明明能說出那麼多關于唐家的細節……他不是唐禹又會是誰?
潛意識里,總覺得他是和唐家有關的!
「他不是。」唐堯頹然地搖搖頭,「不知道他從哪里知道那些事的,但他的確不是唐禹……我是親眼看著唐禹死的,他……不可能會活過來。」
唐堯的嗓音有些啞,有些顫。
這個「唐禹」的出現,像是把他拉入一場噩夢,逼迫著他重拾當年最黑暗、最難熬的記憶……他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一種看著唐禹死,卻什麼也做不了的無力感!
「唐堯……」他這個樣子,讓秦歡顏看著不禁覺得心疼。她忍不住喃喃叫出唐堯的名字,默默地從他身側環住他,用自己的體溫給他力所能及的溫暖,「對不起……」
什麼樣的解釋都顯得多余,秦歡顏只能一聲聲呢喃著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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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明白了!
她突然就明白了唐堯的心情!
在他心里,唐禹是不可替代的……那個出現的「高仿品」,已經觸動了他的底線!
「沒事……」唐堯回抱住她,一聲聲地重復,像是在安慰她,也像是在安撫內心深處的那個傷口,「以後不提了……以後不會再有人來冒充,唐禹可以安息……沒事,不提了。」
……
廚房內,壓抑哀傷的情緒在被慢慢撫慰。
廚房外,唐夫人偷偷地站在門口听著這一切,默默地擦著臉上的淚水……
秦歡顏準備的豐盛晚餐,最後還是三人一同分享的。
只是,分享的對象不是唐禹,而是換成了唐夫人。唐夫人的胃口不怎麼樣,晚上稍稍吃了幾口,便放下碗筷去客房休息了……她來得突然,可能明天一早就要走!
唐堯和秦歡顏睡得也早,依舊是和往常一樣相擁而眠,只是各懷心事。
向來平靜的氣氛,像是被「唐禹」這個插曲突然打擾到……
*****
深夜。
秦歡顏口渴,小心翼翼地翻身下床,去廚房找水喝。往常,這種事情都是她推一把,唐堯起來去倒,但是今天……她不忍心!看著他在睡眠中依舊緊鎖的眉頭,秦歡顏就不禁覺得心疼。
她輕手輕腳地掖好被子,然後再輕手輕腳地關門出去……
客房的燈竟還亮著!
秦歡顏倒了水想去看看,剛想敲門,眼角的余光正好瞥見坐在陽台上的人影——這里的陽台被唐堯改裝過,高層建築的陽台拓寬出去,上面還放了藤椅和小桌,很有情調……
此時,她看到唐夫人正坐在藤椅里,背對著她,正對著漫天的星辰和寂靜的夜色,沒有任何動靜……
她蹙了蹙眉,忍不住抬腳走了過去!
***********
秦歡顏來的時候,唐夫人其實已經坐在椅子里睡著了,陷入夢境不斷的淺眠——
夢里,還是當年的場景。
她生唐禹,經歷了九死一生。
「素素!你撐著點!」她生唐禹的時候,不巧是難產,幾度差點撐不下去,唐爺在產床旁邊聲嘶力竭地吼,「素素!你千萬別睡!你千萬要撐下去!」
素素……夢境里的呼喊,陌生又熟悉。這是她如今多年未被叫過的名。
「醫生,護士!快救救我老婆!這孩子我不要了,救我老婆!!!」產房被唐爺攪得一團亂,束手無策的醫生護士被唐爺打出去了好幾個,「你們的專家呢?快去叫專家!」
她精疲力竭,也以為自己到了垂危之際,哭著拉著他的手懇求︰「不要說這樣的話,這是我們的孩子……如果我撐不住,你怎麼能不要他……」
她哭得傷心。
唐爺最後也哭著保證︰「你撐下去……只要你活著,我保證,這個孩子……就是我的命!」
唐爺像是小孩子一樣無理取鬧的交易,讓她當時又甜又痛,她歷經生死,最後還是美國來的專家救了她,母子平安。從那以後,他們便對這個差點放棄的孩子更多的溺愛……
只是沒想到,唐禹八歲那年,還是……離開了人世
「媽?」
耳邊傳來輕響,唐夫人倏地從夢中驚醒,她睜開眼,才發現自己的臉上已全是淚。
「媽,您怎麼睡在這里?」秦歡顏遞了紙巾過來,指尖正好踫到唐夫人冰涼的手指。她詫異地蹙了蹙眉,把自己披在身上的毯子遞給她,「這兩天a市很冷,會感冒。」
「謝謝。」唐夫人吸著鼻子,低頭擦拭著臉上的淚痕。
而秦歡顏則站起身來,關上了旁邊通風的小窗,讓陽台上暖和一些。
她沒急著催促她回房,反而陪著唐夫人在她身邊坐下,共同望著窗外的夜色︰「今天的事情是我不好,我還沒有確定,就跟您這麼說了……」
「不怪你!是我自己太急了。」唐夫人搖搖頭,自嘲一笑。她月兌下手腕上帶著佛珠,放在手里一顆顆地推數,「我信佛這麼多年,平心靜氣慣了,沒想到還會有這種沖動的時候……其實我該感謝你,在那幾個小時里,我好高興,我想小禹真的活著,他回來了,我自己也好像活了過來……」
「雖然……」停頓了幾秒,她輕嘆出聲,「也只是幾個小時而已。」
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他都走了這麼多年了……」秦歡顏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只能根據自己的方式勸,「您該往前看……至少,您現在還有我們,還有幸福的家。我想小禹如果看到……他也會很高興的吧?」
「是啊……」唐夫人喃喃地應著,眼眶忍不住又跟著泛紅,「可是這麼多年了,我始終還是舍不得……」
「您還有唐堯。」秦歡顏安慰。
同樣是兒子,她失去了一個,至少還剩下一個。
唐夫人吸了吸鼻子,眼底的愧疚神色卻更濃。她仰頭望著天上的星辰,半晌才喃喃地找回自己的聲音︰「其實,這麼多年,我們更對不起唐堯……」
「您這麼多年不理他……但這已經過去了。」秦歡顏深吸了口氣,「唐堯從來沒有恨過您……」
唐夫人點點頭,卻是一點都笑不出來。
她只能在心中默默地嘆息——何止啊……
他們對唐堯的有愧,又何止是這麼多年不理他而已?
「叩叩!」
兩人都沒來得及說話,身後已傳來輕微的叩響。兩人同時回身,看到唐堯站在陽台的入口,輕輕地敲了敲門框︰「這麼晚了,怎麼都還不睡?」
他穿了一雙毛絨的拖鞋,頭發有些亂。
顯然,他是發現秦歡顏不在,才找過來的!
「恩,去睡了。」唐夫人起身笑笑,捏緊手上哭濕的紙巾,裝出一副平和的模樣,抬腳快速回了客廳。這個時候的她,對于唐堯,明顯有種躲閃的意味。
因為心虛,所以躲閃。
*******
陽台上只剩下唐堯和秦歡顏兩人,唐堯緩步過來,坐在秦歡顏的對面。
他冷著一張臉瞪著她,秦歡顏被他瞪得心里發毛,正想說話,卻听到微波爐「叮」的一聲。唐堯起身去了,很快拿了一杯溫牛女乃過來,口氣強硬︰「趁熱喝掉。」
在她伸手接過以後,唐堯也不走,再度坐在她的對面,撈起她的腿,讓她的腳放在他的膝上。
只是感覺到她雙腳的冰涼,他的臉色似乎又臭了幾分……
但是他沒開罵,只是默默地用身體給她捂暖。
「唐堯謝謝你啊……」
「趕緊喝完回去睡覺!」
「唐堯。」秦歡顏喝了小半杯,用腳心輕輕蹭了蹭他,忍不住小心翼翼地試探,「我想問你個問題?」雖然這個問題,有點嚴肅,他可能會生氣……
正在秦歡顏陷于「問還是不問」的兩難中時,唐堯已先行開了口——
「是‘愛過’還是‘沒
愛過’之類的問題嗎?」
秦歡顏失笑。
他有心情開玩笑,看來心情已經轉好。
「哪有!」她反駁,將腳從他的膝上抽回來,彎腰朝他傾了幾分,壓低了聲音問,「爸爸媽媽都愛唐禹更多一點,你心里……會不會有難受的時候?」
這個問題,她想了很久!
不是她太敏感,而是正常人都能感覺得到——同樣是兒子,唐禹的死,唐夫人能怪唐堯這麼多年,甚至連他這個兒子也不肯認!這對唐堯不公平!
他甚至沒被給予解釋的機會。
從一開始,她就覺得這不公平,但是她從來沒有說……
直到今天,發生了「唐禹」事件,她依舊覺得︰唐夫人對唐禹和對唐堯的態度,多少是有那麼一點不同的……
連她一個「外人」都感覺到了,唐堯這麼心思細膩的人,應該也有所察覺吧?
他心里會怎麼想?
「別亂想!」唐堯無奈地擁住她,順勢讓她坐到自己腿上,「家里人都很疼小禹,我也一樣。」
「唐堯……」她是獨身子女,體驗不到唐堯的那種心情,只能環住他,把頭擱在他的胸口,發自肺腑地低喃出聲,「我覺得……你真的好好……」
同一時刻。
臨近水庫的某個醫院,此時正進行一場搶救。
「子彈離心髒的位置太近了……我們取不出來。」連主任都束手無策的病歷,他頹然地搖著頭,囑咐候在手術室外的家屬,「唐禹先生的家屬,還是……準備後事吧!」
「滾蛋!」下屬氣急地 了粗口,連忙電話通知安排,「馬上準備飛機!現在就帶唐先生回美國……對,你負責讓專家在機場等,我這里會隨機帶最好的醫生。」
一個電話打完,下屬發現自己的全身都在顫。
他趴在手術室的門上,隔著那層透明玻璃,看著搶救床上的人——
他輸著血,臉上卻還是蒼白如紙,毫無生氣;他全身連著大大小小的管子,旁邊機器上的數值頻頻告急……這麼一個年輕的唐禹,他的魄力、他讓他們一眾人都心服口服的領袖能力……
下屬差點掉了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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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他久等不回,違反命令找過去,也許現在……
若不是他聞到濃郁的血腥味找過去,也許他根本不會發現躺在橋邊一動不動的人!
真的就差了這麼一點點!
但即使是這樣,他依舊流連在生死邊緣。
「唐先生……」他趴在玻璃上,望著里面的人,像是自言自語般的喃喃開口,「如果您能活下來……您還會用這種善意的方式接近唐家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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