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瓦舉著手上的畫軸,先請沈沖看過。♀這位沈爺側眼一瞥,道︰「不認得。」和尚舉得近些,沈爺看也不看。他身後那些天下門的人,也齊聲道︰「我每都不認得,和尚莫要耍寶!」
飄瓦嘿然一笑,轉身,又將畫軸展在謝素面前。謝大公子、謝忠、謝無憂都定楮看那畫上之人。只見畫上一個女子,年不過二十青春,釵裙整飾,垂鬟接黛,顏色艷異,顧盼光輝,確是個美人。而這畫邊題名道「揚州小秦淮紗窗和月舫俞婉」,落款道「國朝第一聖手何燕及」。
飄瓦道︰「哪怕這世上有與俞婉同名同姓的女子,但她的畫舫名號是不會錯的。不知謝公子可認得她?」謝無憂此時冷笑一聲,道︰「什麼國朝第一聖手?這是那何燕及自封的罷?一個乞兒的畫,豈能作得真?」
飄瓦搖頭笑道︰「真不真,請典房子的掮客詹兄弟看過,或者請畫舫上的老鴇來認,不就曉得?」
杜知府道︰「正是,詹光你上來瞧瞧。」
那退在邊上的詹光,連忙走上前,湊近畫軸廝認,點頭道,「啟稟大人,畫上人正是蕭進之妻俞婉。」
此時,謝素淡聲道︰「我與這女子素不相識,亦不認得。管家,你可見過她?」
謝忠亦答道︰「啟稟大公子,小的未見過這女子上門。」
飄瓦點點頭,嘆口氣道︰「罷了,都不認得。小僧就將此畫獻上公堂,當是助幾位都頭訪查這位蕭夫人。」
杜知府含笑道︰「你這和尚也有心,方師爺,取畫來。」
方師爺下堂接過畫,呈在公案上,杜知府細看一眼,已命師爺將這畫軸卷將起來,給王都頭收著,好去查訪此女。
堂下謝無憂卻不以為然,冷哼道︰「揚州之地,美女如雲,比這俞婉慧心百倍的,不在少數。♀這蕭進端的沒眼力,挑來挑去,竟挑個潑辣貨。」
這話飄瓦听來,心上一動。
沈沖道︰「我蕭兄弟已死,謝公子莫要出言不遜。」
謝無憂笑道︰「我何曾出言不遜?我說的都是大實話!饒是蕭進看上這俞婉,以他的財力,大可再買幾個溫柔可人的,隨身伺候。怎麼偏稱對一個俞婉,死心塌地?以我見慣風月,久浸煙花,實在不解。」
謝大公子听幼弟說話越發沒遮沒攔,冷聲道︰「看來三百棍打得不夠,這些話也敢拿來吹噓?」
謝無憂扁扁嘴,沒再言語。
杜知府忽而肅然道︰「這件命案子,一問三不知。但這金線鎖子甲在此擺著,謝家月兌不開嫌疑。本官也只好作回歹人。李都頭、王都頭,替本官拿下謝無憂,押到牢里听候發落!」
謝無憂一听,還要再鬧。杜知府又道︰「若有違抗者,本官這就寫奏折上報朝廷,調請城外步兵營,上你們掃垢山莊拿人。」
杜知府說得真真,方師爺卻勸道︰「知府息怒,莫要為這點小事大動干戈。掃垢山莊不是那不知好歹的。只要交出謝無憂,我等也好生款待。若是沒罪,定還他清白。」
謝無憂斷斷不肯去牢里安身的。
但謝大公子卻道︰「既如此,但憑知府發落。」
李都頭和王都頭見機,上前押人,謝無憂不敢忤逆大哥,只能老實受制,滿臉不甘不願,道︰「我為咱謝家的大局著想,只在牢里呆上三天,三天之後,哥你不把我救出去,我自出去!」
謝素冷哼一聲,道︰「曉得你脾氣。♀」
說著大公子拂袖起身。
眼看謝家人要走,杜知府忙拍一聲驚堂木,道︰「退堂。」
這一番審案,和尚推波助瀾,倒做成一個主審。而無憂公子坐牢,還是謝家賣給知府一個面子。百般顛倒,公堂前的百姓看呆的也有,低聲罵的也有,但都不敢發作。謝家人要走,連忙分開道來,如魚鱗般齊整。謝家人穿過人群,衙門口上了馬車。
車 轆碾上衙署大街,轉眼揚長而去。
旁人亦紛紛散去。
此時茶樓之上,花紅玉低頭一笑,道︰「宗師說過,這謝家與天下門,定有認得俞婉的,倒猜得不錯。」
花紅玉同阿沅都且下樓,坐上自家馬車。
公堂此時散去,和尚也大步趕回來,坐上車轅,湊著簾內問道︰「小玉,他們露沒露口風?」
花紅玉微微一笑,隔簾答道︰「宗師神機妙算,這一招投石問路,果然問出來了。」
「哪里哪里。」和尚謙虛,揮鞭趕路有勁。
「那個沈爺,是認得俞婉的。他一出公堂,就叮囑手底人加緊搜查,好似那俞婉手上,有件要緊東西。」
和尚還問︰「那謝家人呢?」
花紅玉抿唇一笑,道︰「也認得,只是還有個妙處。」
「什麼妙處?」和尚道。
花紅玉道︰「那謝忠上馬車前,疑心這俞婉長得廝像一個人。謝大公子點點頭,沒再言語。那謝管家還道,莊上今早收著一封請帖,約大公子今夜在水月道觀,二更天,石榴林相見。帖上還說,大公子赴約,便會告知蕭夫人的所在。」
和尚笑道︰「妙哉妙哉,咱今晚也去探一探。不過趁天色未晚,還要去一個地方。」
阿沅倚靠馬車沉思,道︰「是該去蕭進宅子看看。」
和尚點頭,駕車轉向興教寺街,徑往蕭進宅子而去。
興教寺街槐樹蔽天,靜無人聲。和尚駕著馬車,且找到一間沒匾貼著封條的大宅。又往前,往街口茶樓,下馬車,朝店小二打听清楚,果然是蕭家。和尚又跳上馬車,揚鞭,轉到後巷,停下馬車。花紅玉只等在外頭,阿沅與和尚則凌空翻過牆去。
蕭宅大得很,先有妙遠堂,又有餞春堂,水廳樓閣,竹徑逶迤,還有四時花木,郁然濃陰,杳不可測。看這宅子,布置精當,想這蕭進確有與卿歸隱之意。再看屋舍內積塵,確是許久不曾住人的模樣。
阿沅道︰「此處亭台樓閣皆備,單單少一個所在。」
和尚道︰「莫非在別處?」
阿沅道︰「今晚去水月道觀瞧瞧,才見分曉。」
兩人便匆匆離開蕭宅,與花紅玉一同,坐馬車先回虹橋。
未到二更時分,見天色已黑,和尚與阿沅靠腳力,繞城自西向南。先過南門外放馬場,再過頭橋、二釣橋、中埂。將近亂墳崗時,遠遠瞧見一處矮草坡。坡上有個破落庵,庵上掛一個搖搖晃晃木匾,硬劃大字,自稱水月道觀。而牆內幾棵稀稀落落石榴樹,一排幾間茅屋,沒有燈火。
阿沅道︰「和尚,你問得真切?此處即是水月道觀?」
飄瓦道︰「揚州城里里外外,寺廟庵院數不勝數,水月道觀卻只有這一處。」
「就算是這里,咱往哪里躲?」阿沅問道。
正說話間,屋內忽然點起一盞油燈。光透紙窗,一個女子的身影正在房內做針線,又有一個雙髻童子,站在她身旁,點頭打磕睡。此夜暗無月光,四處陰風,野墳堆里一處破庵,只住這一主一僕,莫不是鬼狐所變?
和尚道︰「且不進去,只怕有詐。不如退到墳堆野草那,等謝家人來探。」
阿沅道︰「幸好今夜不甚亮堂,也不必退太遠。」
兩人就近伏身藏著,夜里草露濕衣,冷浸浸。
總算夜過二更,只見那道上,遠遠一盞燈籠,馬車 轆轆轉來,前後還跟著十來個黑衣勁裝的莊客。听步法聲息,都是高手。雖未露兵器,也算有備而來。
馬車停在庵前,那十來個莊客排作兩隊,四處望風。
阿沅與和尚只得更加小心,屏氣不言。
駕車的是謝忠,馬車里下來的自是謝素。謝忠也瞧得疑心,只向門內,略揚聲道︰「掃垢山莊大公子赴約前來,不知何人下帖?還不出門相迎?」
此時,那茅屋木門吱呦一聲開著,那個童子秉著一盞油燈,在門內招手道︰「我家女主人請謝大公子進屋說話。」
「你家女主人是誰?先報上名來。」謝忠道。
此時,那繡花的女人停了針指活計,隔著窗兒,柔聲道︰「奴家就是蕭俞氏。」
阿沅與和尚伏在草里,听到此處,自然驚詫。
誰想到這眾人搜尋的俞婉,尋尋覓覓不得,竟就住在亂墳崗?
莫非她早曉得蕭進埋于此處?
「你就是蕭進妻子俞婉?」謝忠疑道。
「正是奴家。」那女子答畢,又道,「大公子武功卓絕,難道還怕奴一介弱女子?也罷,既是貴客,按禮數,妾身合該出來相迎。」
謝素淡淡道︰「蕭夫人多慮了。」
話畢,謝素已踏進門去。
謝忠忙舉著燈籠跟進去。
而那俞婉亦邁出房門,她全身縞素,面容憔悴,立在門口中,撲通一聲即跪下。此時,她頭頂一株石榴樹斜綠,還未到夏日,無有花容。俞婉抬起頭,謝忠的燈籠火正照在她臉上,猛地一看,手上已微微一滯。
謝大公子瞧清,亦是詫然,問道︰「想不到趙姑娘竟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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