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節的預感果然沒有錯,沒幾日,他便听說有人寫了薦書,向皇帝推薦了幾個小官兒家里的女兒,皇帝沒幾日便下了旨,招了其中的兩個入宮。
本朝的後宮成員構成還是蠻有規律的,宮女一般是讓人下去采買的貧家女子。講究你情我願,掏錢帶人,畢竟進宮了再想出來就難了,這玩意不會強迫,窮得很了活都活不下去,把女兒賣到宮里做宮女總算是條出路。而後妃成員則更雜亂些,皇後肯定是需要千挑萬選的,一般都是家世容貌才德兼備是名門閨秀。而別的妃子則比較隨心所欲,可以是皇親權貴贈送,也可以是宮女提拔,當然皇帝自己出去散步遇到個美女帶回來封個昭儀什麼的也不是什麼不可以的事兒,當然,大部分是小官兒的女兒傳出美名來,被召進宮做個妃嬪——只可能是小官!大官的女兒召進宮做妃子,這不是成心給後宮添亂麼?
這種事兒跟秦節沒啥關系,他是正經走科舉路子上去的,絕對不能干這種旁門左道。雖然心里有些煩,但這畢竟不是他能操心的事兒,煩了一下便不再琢磨了︰就算皇帝打了別的什麼主意,總不至于弄出個比現在這位太子更糟糕的選擇吧?既然如此,還想個屁啊!
秦節本來已經把這件事兒放到一邊兒去了,誰知道沒過一個月,秦節忽然接到一份公文,是皇帝又一批要招人後宮的名單,其中江寧同知賀涵的女兒賀秋容的名字赫然在列,要求地方政府做好這些女子進宮的沿途照顧工作。
秦節收起公文便去賀涵辦公的廂房,一進門,便看到賀涵鐵青的臉色,顯然,他也得到消息了。
秦節簡直不知道怎麼安慰賀涵才好,又不是做王妃做皇後,誰忒瑪樂意讓女兒給皇帝當小老婆?今上四十幾歲也沒養下一個孩子,把女兒送進宮,快不快活放在一邊兒,就這個日後的結果就好不了!而賀涵本人呢?四十歲的五品官,前途正好,弄出個外戚的身份來,除非女兒在後宮艷壓群芳,否則對前程有半點好處麼?
秦節跟賀涵的關系還算不錯,看賀涵的臉色不好,便出主意道︰「事情也不是沒有回旋的余地的,聖上並非貪花之人,而且一向通情達理,你趕緊給秋容找個可靠的人家,然後上個奏折,只需說令愛早就定親了——」
「行不通!」賀涵打斷了秦節的話,冷笑道︰「好好的聖上怎麼會知道我女兒才名遠播?到聖上這個年紀,哪里會喜歡什麼才女?這是有人在坑我家呢!」他說到這里嘴唇都有些顫了︰「我若敢現在給秋容找婆家,不出半個月欺君的帽子就扣到我頭上來。況且這當口,誰有膽子接這個局!」說著又低聲道︰「明知道秋容天真爛漫,把她往那地方坑,是逼她死呢!」
秦節頓時語塞,他心里隱隱猜到是誰干的這事兒,卻不能說出口,他估麼著賀涵也猜到了,一時間竟不知道說什麼好。
又過了幾日,秦節得到消息,吳王那個二百五,帶了人到賀涵家賀喜外加邀功,說他當初覺得賀涵的女兒有福,就幫他推薦了,看看,這下子可是大喜了,還笑著問賀涵要謝禮……
秦節听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差點吐血,這吳王真的不是裝傻,他是真傻!這忒瑪要有多腦殘才來邀功?賀涵家里有四個兒子,女兒只有賀秋容一個,全家稀罕這個女兒稀罕的要命,只因為賀秋容愛面子,她四個兄弟輪番給她當槍手,硬是供起個才女的形象,她在家里多招人疼!這麼個寶貝疙瘩,你給弄成你堂弟的小老婆了,你這麼坑人家,人家記恨你到死好麼?
這事兒的禍首不用猜了,除了福順縣主沒別人!肯定是她攛掇她父親這麼干的的。而對于吳王來說,他姬妾成群,才不會考慮到自己小老婆們有誰是不想跟他的,所以將心比心,他壓根懶得去想這世界上有不樂意去給皇帝當小老婆的女人︰作為一個閑散王爺,他真的完全不了解清流這種生物,一個能鼓勵一群有功名的士子下淤泥池給他摘花的祖宗,會懂風骨這倆字就出鬼了!
但無論多麼氣憤,賀涵都不可能得罪吳王,被氣個半死,還得陪著笑把吳王送出門︰吳王的不靠譜全江寧的人都知道,他對亡妻留下的唯一女兒的嬌慣同樣盡人皆知,別說賀家一家人能猜到,就連在家里呆著的秦昭都猜了個七七八八。
秦昭不算喜歡賀秋容,她虛榮的厲害,又頗有些自以為是的毛病。可她不該落到這個地步的!她的出身不比秦昭差多少,父母雙全,兄弟友愛,她原本可以有非常好的未來,可現在,一切都沒了,她的後半生將被關在高牆之內,永遠無法解月兌。
秦昭忍不住想要去看望賀秋容,她們畢竟認識了兩三年,雖然不算合得來,可也是朋友,她問了秦節是否合適,秦節嘆道︰「去吧,去吧!現在不去看看,只怕你日後很難再有機會見到她了。」
秦昭又問︰「我可不可以給她送些東西?」
秦節嘆了口氣︰「想送就送吧!宮里日子不好過,你送些實在的東西。」
秦昭想了半天,最後準備了一對兒可以隨身攜帶的長柄小鏡子,想了想,從書架上翻出來連瑜抄的一套詩三百,秦昭記得去年賀秋容來她這里做客的時候對這書愛不釋手,連連說這字寫得好,甚至提出要拿自己的幾本書來交換,那會兒秦昭覺得連瑜送自己的,所以不願轉送別人,可到了現在這個時候,還有什麼不舍得的?兩樣禮物放到匣子里,秦昭想了想,又拿了一堆小金錠鋪在盒子最底下,上頭用緞子蓋了。
賀府的氣氛糟糕極了,即使是面對秦昭這個客人,賀夫人臉上都很難擠出正常的笑容來,勉強寒暄幾句,便讓丫鬟帶秦昭去見賀秋容。
賀秋容自從年前出了那個丑之後,便淡出了社交場合,前前後後算算,秦昭竟有小半年沒見她了,這會兒見了賀秋容,秦昭簡直無法相信這是她認識的那個賀秋容︰賀秋容原本長得就不錯,但卻是那種豐滿型的姑娘。可現在的賀秋容,瘦了一大圈兒,雖然還是比秦昭胖點兒,但最多只能算是珠圓玉潤,任誰也說不出那個胖子了︰原本的圓臉變成鵝蛋臉,腰細了許多,大概是瘦了的緣故,個子顯得比原來高了不少。只是臉色實在難看,看著憔悴極了。
秦昭見了賀秋容,竟不知道說什麼好,倒是賀秋容見了她,哼了一聲︰「怎麼自己來了?你該把你的堂姐們帶來看笑話才是呢!」
秦昭被她噎了一句,當即叫道︰「誰稀罕看你!我是怕現在不來看你,日後沒機會見了罷了!」她說完了就後悔了,到這個時候,她有什麼好跟賀秋容置氣的?怎麼嘴上就這麼不饒人,可話說到這個地步,她卻也不想忍了,看看賀秋容蠟黃的臉色,哼了一聲︰「你看看你現在這個丑樣子!這還是江寧第一才女呢,這樣子去開封,沒的丟我們江寧的臉呢!」
賀秋容咬牙道︰「總好過你這個黃毛丫頭!」
秦昭伸手把打開禮物匣子,把那長柄的小鏡子遞到賀秋容跟前︰「你看看你,你現在好意思說你比我好看?」
賀秋容對著鏡子一看,也吃了一驚,鏡子里的人臉色蠟黃,眼眶烏青,哪里還有半分美貌,厭惡地把臉歪到一邊兒不肯再看。
秦昭忍不住罵道︰「你不看難道就會變漂亮了?你就準備這樣子去開封?那你不如直接吊死,讓賀伯伯給你報個暴斃呢!也省的死在那不得見人的地方,到時候連魂兒都找不到家!」
賀秋容愣了半晌,猛地把鏡子奪過來摔在地上︰「你知道什麼,你知道什麼,要進宮的是我不是你,你自然可以站著說話不腰疼!」
秦昭看都沒去看那碎了的鏡子一眼︰「你剛才摔碎的鏡子值一百五十兩。」
賀秋容抓狂道︰「不就是一百五十兩麼?我賠你!」
秦昭冷笑道︰「賀姑娘好豪氣!不知道等進了宮之後,摔了東西,是不是也能用錢補上就行了,摔一次一百五十兩,敢問家里給帶的銀錢夠你幾次摔的!」
賀秋容呆了一呆,終于忍不住哭了起來︰「你是專門來氣我的麼?你是專門來欺負我給你姐姐出氣的不成?」
秦昭怒道︰「我吃飽了撐的帶上幾百兩銀子的禮物只為了笑話你!咱們好歹也結識了一場,你說,除了你莫名其妙跟我二姐打那一架之外,我可曾得罪過你?你又何曾得罪過我?我們總歸認識了兩三年,難道我就不能專門來看看你?只把好心當作驢肝肺,你腦袋哭傻了不成?」說著賭氣地把禮物盒子往她面前一推︰「喏!一對兒鏡子被你摔了一個,只剩單個了的,你摔的自己的東西,我才不心疼呢!里頭還有你喜歡的那本詩集,你呢,要是想圖痛快,就把另一個鏡子也砸了,詩集燒了才好呢!我沒工夫跟個哭包矯情!」
秦昭說著,把盒子抱起來塞到賀秋容的懷里,然後扭頭就要走,卻不妨被賀秋容拽住手,緊接著被她一把摟住,賀秋容的哽咽聲變成了嚎啕大哭。
秦昭的眼眶也有些酸,同為女孩子,她簡直無法想象如果這樣的命運落到自己身上,自己是不是就能比賀秋容表現的更好,賀秋容才十五歲,卻要去給一個年近半百的老頭子做小老婆,不管那老頭子的身份如何高貴,可老頭兒就是老頭兒,更不要說她還只是那個老頭子許許多多女人當中的一個,這個老頭子甚至很可能已經喪失了生育能力,就算是成為寵妃也沒有任何未來可言……人生之絕望,莫過如是。
賀秋容是在一個陰冷的雨天離開的,秦昭事先並不知道,後來從琉璃的口中得知,連瑜那天去送她了,回來的時候臉色很糟糕。
「連公子連傘都沒打,回來的時候渾身都濕透了,就那麼一路走回來。唉,公子雖然花心了點,卻還是痴情的!」
狗屁痴情!秦昭心中暗道︰他又不喜歡賀秋容,哪里來的痴情?不過是看到個無辜的女孩子被送入深宮,心里難過吧?想到此處也不得不承認︰怪不得姑娘們喜歡連瑜,他確實溫柔,對待任何一個女孩子都是發自內心的關心的,可是又有什麼用呢?他能娶的不過是那麼一個,其他的女子,要麼懷著對他的思戀各自嫁人,要麼是為姬為妾,最後容顏老去再慢慢被遺忘……多情男人給予女人的所謂痴情,不過是幾滴眼淚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