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善人這一生活得窩囊,第一次婚姻就被人做了手腳,因此他在對待兒子的婚姻問題上特別謹慎,郭善人說話盡量婉轉,他說︰「老李叔,咱們在一起相處了幾十年,誰對誰都知根知底,我得回家跟夫人商量一下,既然兩個孩子常在一起,還得問問他們是否願意,強扭的瓜不甜,這件事急不得」。不是所有站都是第一言情首發,搜索+你就知道了。可那鐵算盤卻有點迫不及待,板起面孔問道︰「親家兒,你是不是想看我李家的笑話」?郭善人忙說不敢,他不是那個意思,他本人絕對沒有意見,他明天就回郭宇村,起碼應當跟那牡丹紅商量一下,三天後就給回話。
軟饃跟竹葉也在桌子前坐著,軟饃只顧低頭吃菜,好像這件事跟他無關,竹葉的臉上稍顯尷尬,一直默默地坐著,直到臨散場時她才說︰「親家,你放心,李娟是個听話的孩子,到你家後保證對你們老兩口孝順」。
郭善人看竹葉一眼,突然間感覺這個家里就數這個女人可憐,默默地承受著所有的不幸。郭善人端起酒杯邀了一下軟饃,假如兩個孩子結婚,軟饃就是他的親家。看軟饃無動于衷,只得自斟自飲,把酒灌進肚子,然後才說︰「我知道李娟是個乖孩子,只是全中年紀太小,虛歲才不到十二。反正不管怎麼樣只要孩子願意,我就沒啥說的」。
鐵算盤把郭善人送出大門,突然間老淚縱橫︰「雙有(郭善人),這個家你也看見了,老漢我沒啥想法,就是想給李娟安排一個安穩的去處,竹葉喜歡全中這個孩子,故意使了些手段,你也不要介意,絕對沒有其他壞心」。
郭善人一輩子心軟,感覺到鐵算盤既然把話說到這種地步,再不答應也說不過去,于是當面表態︰「我回家跟孩子他娘商量一下,估計問題不大,你就準備準備,兵荒馬亂的年月,娃的事盡量辦簡單一點」。
回到藥鋪郭善人把全中叫過來詢問︰「你跟李娟到底怎麼了,讓人家抓住了把柄」?全中非常老實地回答︰「我也鬧不清為啥,沒有人的時候李娟姐姐老愛抱住我啃我的臉蛋,還愛把舌頭伸進我的嘴里,讓我咬她的舌頭」。郭善人看兒子一臉稚氣,真的還不懂男歡女愛,可是他已經答應了鐵算盤,這陣子無論如何都無法反悔,于是又問兒子︰「你喜歡李娟不」?全中歪起頭來看著爹︰「李娟姐姐說她想跟我結婚」。郭善人繼續盤問︰「你答應了沒有」?十一歲的兒子低下頭來,滿臉羞澀︰「我喜歡,我願意」。
郭善人突然感到,傳說中的月下老已經用紅絲線把兩個年輕人拴住。一到晚上滿城戒嚴,四面城牆上巡邏兵的手電筒照來照去,雖然這幾年鳳棲人的生活基本上沒有受到干擾,但是人心惶惶,整天生活在戰爭的陰影之中。郭善人抬頭看這幢雕梁畫棟的百年老店,突然間有點靈性,想起了鐵算盤的憨憨兒子和孫子,心的一隅又燃起了一絲**,鐵算盤會不會百年之後把這幢藥鋪交給女婿來傳承?
第二天郭善人雇了一頭騾子,他什麼都沒有買,想把牡丹紅接到鳳棲來陳說厲害,細細商議。誰知道那牡丹紅無論如何也不肯來,鳳棲是她的傷心之地,她不願讓鳳棲人再認出她自己。這多年什麼都不想了,兒子就是牡丹紅唯一的牽掛。郭善人無奈,只得說出了想為兒子結婚的打算。牡丹紅先是吃驚,繼而滿口答應,這幢院子太寂寞,娶個兒媳婦回來能為牡丹紅做伴,牡丹紅不太考慮那女子是誰家的姑娘,也不詢問究竟長得咋樣,她只想有個伴兒,每天晚上村子里的狗一咬她就無法睡覺。
讓我們回到本書開頭的第三章。于是,郭善人就找大兒子郭全發商議,想讓大兒子幫他料理小兒子全中的婚事。牡丹紅為父子倆泡了一壺香茶,罕見地對這個丈夫前妻的兒子露出了笑臉。其實誰都不用開口,相互間心照不宣,郭子儀離家出走十余年杳無音信,生死不明,即使在世,也已經成了古稀老人。十余年來郭善人念念不忘的,仍然是爺孫倆從家里轉運出去的那兩褡褳銀元,這陣子小兒子結婚需要用錢,十多年來郭善人雖然每年都收地租,可那地租越收越少,有的人家多少還交一點,有的人家干脆一點都不交,不像郭子儀在家那許多年,村里沒有人敢說不交地租。牆倒眾人推,人一倒霉就有人敢欺負你,好在郭全發在郭宇村人緣頗佳,村里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對郭善人還算留一點情面。
郭全發看見了爺爺的水煙壺,把那水煙壺拿在手里把玩,郭善人猜出了兒子的心思,知道兒子在想念爺爺,這多年郭善人也非常後悔,假如老爺子在家,這個家里不會這麼衰敗,看樣子郭全發並不知情爺爺跟爹爹鬧矛盾之事,人的一生有許多不便告人的**,有些**也許要帶到棺材里頭。郭善人欲言又止,低下了頭,那牡丹紅倒沒有什麼顧忌,代替郭善人說出了想說的話︰「全發,我也進屋十多年了,假如不是走投無路,誰也不會走到這一步。你爹的意思是——」
郭全發打斷了牡丹紅的話︰「我爹的意思我明白,咱們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這十多年來那兩褡褳銀元一直在我岳父家存著,我從來沒有打算一個人獨佔,只想等爺爺回來處置,既然家里急等用錢,我明天就去我岳父家,把那些銀元先馱回來一些」。
郭善人只是說︰「全發,你爺爺的這把水煙壺你拿著,給你做個念想」。
郭全發揣著爺爺的水煙壺進了家門,年翠英劈頭就問︰「爹爹叫你去做什麼」?郭全發把爺爺的水煙壺掏出來放在桌子上,沒有立即回答妻子的話,而是說︰「你先坐下,咱倆商量個事情」。那年翠英的刀子嘴還是不饒人︰「是不是又在打那兩褡褳銀元的主意?老實告訴你郭全發,沒門!那是爺爺留給咱倆的,誰也別想動用一枚」!
郭全發知道妻子的三板斧使過以後,說話還是講理,于是仍然不緊不慢地說︰「爹爹想給全中結婚」。
年翠英吭哧一聲笑了︰「啥,結婚?那全中才多大?虛歲十二歲不到,能懂個啥?該不是爹爹又給他娶小老婆,就像瓦溝鎮的張魚兒那樣,娶了七房太太——」
年翠英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郭全發打斷︰「翠英,咱都五個孩子了,我從來沒有大聲呵過你一次,你說話給我都不留情面,有點太不像話!好賴那是我爹,用不著你那樣損他」。
年翠英自知說漏嘴,自找台階下︰「你家的事輪不著我管,我也不想管。銀元的事你願給就給,不要忘記了你還有五個孩子」。
郭全發長出了一口氣,說︰「明天進城後還想听听孩子他外公的意見,反正只要幾方面都能說得過去就行」。
第二天郭全發起了個大早,趕上毛驢來到鳳棲城,進了叫驢子酒館的後院,叫驢子還沒等女婿開口就問︰「听說你爹要給他的小兒子結婚」?
郭全發看老岳父一臉調侃的神色,稍顯尷尬,答道︰「就是」。接著反問道︰「你听誰說的」?
叫驢子滿臉不屑︰「鳳棲城里誰人不知誰人不曉,說那郭善人的兒子要娶鐵算盤的閨女(孫女)!那鐵算盤是個啥人?鳳棲鎮開酒坊(公公燒兒子媳婦)的行家」!叫驢子說得高興,說著說著就說漏了嘴︰「我看親家也有點頭昏,鳳棲鎮的人都清楚他那二兒子就不是他親生,誰曉得那是那牡丹紅混下誰的……」
郭全發尷尬至極,咳嗽了一聲。叫驢子猛拍一下腦瓜,突然靈性,問女婿︰「你吃了沒有」?
這還用問!幸虧對面站著他的岳父,要是旁人,郭全發直想摔門而出,想想,還是忍下這口氣,誰讓自己的老爹爹不爭氣,有把柄攥在人家手里?郭全發臉色紫脹,又無法發作,只能強忍著。用沉默來抗議岳父的挑釁,那叫驢子也自知說漏了嘴,自打圓場︰「我給你做飯去」。
正好郭全發在學校念書的兩個孩子跟二妻弟年貴元一起放學回來,父子仨多日不見,相互間免不了親熱一番,看見兩個兒子在外公這里又長高了一截,內心的喜悅沖淡了剛才的不快,人活一生,草木一秋,有了兒子就有了希望,無論如何郭全發的五個子女真米實谷,不會有假,是實實在在的郭家的後人!停一會兒叫驢子端上飯來,父子仨跟貴元一起開始吃飯,吃完飯後郭全發穩定了一下情緒,還是對岳父說清了來意。
叫驢子好賴也在鳳棲街上混了幾十年,什麼場景都見過。他對女婿說︰「你趕上毛驢來到我的後院我都知道你來干啥,那銀元是你們郭家的,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昧良心據為己有,只要老掌櫃(郭子儀)回來,我會給他交代得一清二楚。那些銀元我給你也能說得過去,我不給你也有理由。既然你開了口,總不能讓你空手回去。今黑地你跟兩個孩子就住在酒館,我先回年家莊,明天一大早你趕著毛驢過來,我給你數一百銀元,一百銀元給你家老二結婚足夠」。
老岳父已經把話說得非常明白,郭全發不好再說啥,郭全發讓岳父把毛驢騎上回家,他自己明天早晨步行走到年家莊。
當夜,郭全發給兩個孩子洗了腳,安頓兩個孩子睡下,貴元稍大一些,單獨睡一間小屋。郭全發卻睡不著,出了門站在大街上,看鳳棲在暗夜里靜默,城牆上,游動著巡邏的兵,曾經屬于郭家的那幢藥鋪佇立在郭全發面前,心的一隅便被蜇疼,歲月無痕,日子在不經意間溜走,不盡惆悵涌上心頭。
第二天一大早,郭全發便迫不及待出了城門,撩開大步朝年家莊走去,看那太陽好像沒有睡醒似地,臉頰通紅,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焦糊味,天上漂浮著幾片煙雲,似乎向人們宣泄著不幸,遠遠地,隱隱約約傳來了哭聲。郭全發的心緊縮著,不知道前邊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幾乎一路小跑,跑上了一道土坎,當年,郭全發就在那里跟爺爺分手。極目望去,那里還有什麼年家莊!眼前出現了一片廢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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