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雨珊見過小星星的生父裴少宗的照片,自然也知道他和主任的相似度高到什麼程度。但身為裴少宗妻子的葉婉婷居然會認錯,還是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意外。
「你沒事,我知道你一定沒事!」不等在場的人做出反應,葉婉婷便激動地接上了剛才的話題。只是,剛剛才蘇醒不久的她明顯還有些氣短,即便帶著激動興奮的心情,說話的聲音也只能用氣若游絲來形容。
「許醫生,你剛才不是說她什麼都不記得了?」葉婉婷突然說出‘我知道你一定沒事這句話’,裴少欽自然會下意識想到五年前的那場車禍,她會有此反應,是否意味著她對這段記憶還是頗有印象?
「我就是不記得自己也不會忘記你是誰。」葉婉婷臉上依然帶著煎熬許久終于等來希望的狂喜和幸福,甚至還能隱約在她眼中看到幾絲閃爍的淚光。
「可是……」裴少欽正要開口跟她解釋,卻被站在身後小心翼翼觀望的喬雨珊果斷攔了下來——
「她到底記得多少,先讓許醫生跟她談一談,我們出去等著。」剛才許醫生已經說了,葉婉婷現在的狀況就是回光返照,即便能正常思維、會說話,卻也只是被一個孱弱的身體支撐著。喬雨珊實在不敢想象如果主任坦白跟她說‘少宗已經不在,我是他哥哥’,這個也許就是憑著自己丈夫還活著的信念支撐到現在的可憐女人會有怎樣的反應。
最壞的可能,也許會當場崩潰,她這些年的努力支撐也可能會化為烏有。
所以,喬雨珊覺得現在還不是坦白一切的時候
葉婉婷也知道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況,確實不太適合太過激動興奮,能再次見到‘少宗’已經算滿足了她最大的心願。就算現在就讓她永遠閉眼不醒,她也會覺得此生再無遺憾,「我會很快好起來的,你不用太擔心,把這里交給醫生就好了。」
說完這不長的一段話,葉婉婷已經開始急促地喘氣。許醫生之前的猜測也基本得到證實,她現在的狀況不過是在拼最後一絲力氣和時間賽跑。而且,已經注定是一場必敗無疑的比賽。
雖然一時沒反應過來珊珊為什麼會突然打斷自己,但裴少欽還是遂她所願地跟著她一起離開了病房。而且他心里也很清楚,以珊珊在重要事情上的謹慎態度,這麼做一定有她的原因。
終于徹底遠離了葉婉婷的視線之後,裴少欽幾乎是未作任何鋪墊便直奔主題地問,「你在打什麼主意?」
他問得直接,喬雨珊的回答卻明顯和他不在一個頻道上,「許醫生剛才說小星星的媽媽已經活不了多久了是不是?」
「她剛才的情況你也看到了,確實比想象中還糟糕。」裴少欽的回答還算含蓄,但基本也就是這個意思。
「我覺得……她能努力堅持到現在,一定是因為心里還有個很強的信念一直支撐著,顯然這個信念就是她相信自己的丈夫還活著。可是,如果你當著她的面拆穿一切,就等于親手掐滅了她這麼多年努力堅持盼來的一點希望之光。這樣的結果對一個昏睡了五年終于蘇醒的病人來說有多殘忍你想過沒有?」女人大多是感性生物,所以她們往往能在很短的時間內想到很多男人想不到的細節。今天,喬雨珊就很好地證明了這一點。
「我暫時還沒想到這些,但……欺騙終究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裴少欽也是真心覺得珊珊說的這些都很有道理,但理解並不代表完全贊同。
「欺騙確實不好,可對一個活著的每一秒都是奇跡和恩賜的可憐女人來說,卻是最好也是唯一的辦法。如果她再過不久就要永遠離開,讓她生命的最後時光活在夢里又有何妨?我相信,你和你的家人肯定都不希望她帶著絕望和悲痛離開是不是?」感性的生物做起決定來難免會感情用事,但在面對某些特定的情況時,也確實需要這樣的感性和不按常理。
「你說的對,我們裴家已經欠了婉婷很多,誰也不希望她最後的日子里還要再受一次致命打擊。」裴家的兩位長輩也正好趕到,喬雨珊剛才說的那番話二老也基本上一字不落地全听進了耳朵里。對她的想法,裴媽媽是深表贊同。
同時,也帶了幾分震驚的意外。他們家這兒媳婦看著就是個大孩子性格,沒想到在關鍵時刻會如此冷靜、考慮如此周全。能娶到這麼好的兒媳婦,不僅是少欽和小星星的福氣,也是他們全家的福氣。
「伯父、伯母。」雖然當下的氣氛有些凝重,喬雨珊還是趕緊轉過身去禮貌地向兩位長輩打了招呼。
裴媽媽無限欣慰地拉著她的手輕輕拍了拍,「真是個深明大義的好孩子,無論少欽如何決定,你有這份心,我和他爸爸已經很滿足了。」
喬雨珊難得在面對長輩的夸獎時沒有表現出半點忸怩和不好意思,而是一鼓作氣地順著裴媽媽的話將主任逼到了沒有退路的境地,「我相信他一定會做出正確的決定。」此話一出,基本算是把裴少欽‘逼上了梁山’。
「還是等許醫生給她做完詳細檢查再說吧。」裴少欽這邊已經做出了明顯的讓步,但還不到做最後決定的時候。
萬一情況突然出現好轉,葉婉婷還有完全康復的希望,這個謊撒下之後可不好收場。就現在的狀況來看,他還不敢冒這個險。
「就算還有復原的可能也要給她希望才行,如果連堅持下去的動力都沒有,她也很難支撐下去。」喬雨珊的觀點是,如果沒有好的開始和基礎,期待以後都是空談。
「媽,您和爸爸先過去看看,也不知道她對你們倆還有沒有印象。」讓父母先去病房那邊看看情況只是支開他們的借口,真正的目的顯然還是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和執拗又實心眼的某人好好談談。
喬雨珊也是難得機敏地一眼就看透了他的心思,目送裴爸爸和裴媽媽離開後便跟著他一起去了走廊盡頭的家屬休息室。
「喬雨珊,你還能不能更傻一點!本來今天應該是我們登記領證的日子,可是你卻想把我往另一個女人身邊推,到底是何居心?」她剛才說了那麼多,可以說句句在理,而且也得到了母親的贊同,可裴少欽心里卻有些莫名的不甘,總覺得她對自己不夠在乎。
「你就當是我同情心泛濫,看不得有人活得太悲慘、太可憐唄。你就相信我一回好不好,如果讓她知道自己心心念念惦記的人已經不在人世,她很有可能隨時崩潰,捫心自問,這是你希望見到的結果麼?以後的事情咱先別想,先顧好眼前的事不行麼?」
「可是……我畢竟不是少宗,也不是一個很好的演員。」即便‘扮演’的是一個和自己幾乎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但多少還是會涉及到情感流露的時刻,到底能不能把握得當,裴少欽心里是一點底也沒有。
「我相信你能做得很好,她現在需要的只是陪伴,和一些讓她覺得安心的希望。這一切可能只需要你坐在她身邊,輕輕握著她的手就能完成。」喬雨珊的這番話听上去更像是個美好的願望,但有時候事情也許就是這麼簡單。
「你還希望我握著她的手?」如此簡單的事,在裴少欽看來卻是大有難度。
「我沒那麼小氣的。」已經決心執拗到底的某個傻姑娘對此倒是一點也不介意。
「要我說你什麼好!換成是我,別說是握手,其他男人多看你兩眼我都會心里不爽很久。」咳咳,如此小家子氣的表現拿出來現真的好麼?
對主任極度**小氣的想法喬雨珊是發自內心的‘鄙視’,但嘴上也不好明說,只能繼續給他‘下套’,「也要看什麼情況的吧,明知道不是發自內心的,當然不會介意。」
「你真的希望我不要坦白自己的真正身份?」看來,某主任這會兒是真動搖了。
喬雨珊幾乎是想也沒想便果斷點頭,「至少要先讓她穩定住情緒再說吧,如果真的還有希望復原,以後再找合適的機會跟她解釋清楚;如果她的日子的所剩不多,就當圓她一個夢想也好啊。她已經受了這麼多年的折磨和煎熬,臨走前還要再遭重創,這一切不光是殘忍,更是不公。」
「我可以答應你盡力一試,不過……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葉婉婷突然蘇醒,所有的計劃幾乎都被打亂,但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裴少欽還是希望按原計劃順利完成。
「你說,只要我能做到,一定眉頭都不皺一下。」雖然主任平日里一向**霸道,但喬雨珊對他把握尺度的控制力還是很有信心。就他這舍不得讓她受半點委屈的性子,也不可能提出太讓她為難的要求。
「今天下午我們還是要抽點時間去把正事辦了。」一大早就起來忙活,還特地為穿什麼衣服費了一番心思,如果就此打住,還真是有點不甘心。
「都到了醫院,你還在想這件事?」喬雨珊現在的表情只能用一個詞來形容——哭笑不得。
「你說我自私也好、冷漠也罷,反正我就覺得這件事必須今天完成,不然心里總是會惦記這件事。」說到底,裴少欽現在多少還是有點擔心‘夜長夢多’。意外來臨時從來不會給你做準備的時間,天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
「我沒說你自私冷漠,只是覺得……要抽出時間也不容易吧。」婚姻登記處的辦公時間可是很有限的好吧,要是去得晚,可能就趕不上了。所以,這事也不是想辦就能辦得成的。
「只要你點頭,其他事我來想辦法。」很多時候,時間確實要擠才會有,但要想事半功倍,也需要合理的安排。
「如果時間上沒問題,我是沒意見啦,就是擔心你這一走,醫院這邊萬一出個……」
「沒那麼多萬一,醫院有最好的醫生時刻照看,出不了大事;再說了,我又不是去了不回來。」裴少欽這邊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如果真要以‘裴少宗’的身份在葉婉婷面前出現,今晚留在醫院幾乎是板上釘釘。
裴家兩位大家長已經去見過了葉婉婷,很遺憾,她對這兩位和自己一起生活了近兩年的長輩完全沒有任何印象。不過,听二人做了介紹之後,她還是頗有興致地問起了‘少宗’最近幾年的生活。
這個可憐的女人,昏迷不醒的這五年,心里想的全是和自己一起經歷過生死考驗的丈夫。醒來之後,她一點也不關心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況到底如何,只想知道她昏迷的這幾年,‘少宗’過得好不好。
「你一昏迷就是五年,他怎麼可能過得好。」這話雖然是順水推舟說的,但其實裴媽媽心里想的就是她已經過世的小兒子。當年,少宗也是帶著遺憾走的,就算離世之後能上天堂,只怕他的日子也過得不好。
「對不起,我又提到了您的傷心事。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重要的是把握當下、珍惜眼前,我現在已經醒了,他也不用再費心惦記。」葉婉婷突然提到了‘把握當下、珍惜眼前’,或許也意味著對自己的身體狀況她心里其實也是有數的。
但盡管如此,在她臉上還是看不到半點油盡燈枯前的傷心欲絕;相反,此時的她倒顯得格外安心和平靜。
「是是是,過去的事咱就不提了,你只管安心休養,我們大家都在盼著你出院的那一天。」明知道這個可能性微乎其微,裴媽媽還是發自內心地期盼能有這麼一天。
「對了,剛才和少宗一起來的那個小妹妹是誰,我怎麼對她一點印象也沒有?她……也是您家里的人?」婆婆突然提到‘我們大家’,葉婉婷也下意識地想起了剛才和‘少宗’一起進來的漂亮小妹妹。
「她啊,確實是我們家的人。」裴媽媽這話也不算撒謊,如果沒有婉婷突然蘇醒的意外,珊珊已經是裴家的兒媳婦,自己也算得上是他們家的人。而且,就算沒能順利領到證,這一天也遲早會到來,「那孩子是我娘家那邊一個堂哥的女兒,算是少……宗的表妹。」看來,裴媽媽也不是習慣撒謊的人,說名字的時候差點說錯。
不過,裴少欽再回來的時候,葉婉婷並沒有見到剛才和他一起出現的‘表妹’,她也不免有些好奇,「剛才和你一起來的小妹妹已經走了麼?我還想跟她打個招呼呢。」
「她還有事要忙,改天再來看你。」經過近五分的自我催眠,正式以‘少宗’的身份出現在葉婉婷面前時,裴少欽的反應明顯自然多了。
這還得感謝他家大度的未婚妻不厭其煩地在他耳邊碎碎念地嘮叨,最後才有他剛才近乎被洗腦的表現。
葉婉婷也沒再多問,以她現在的精神狀況,確實也不足以支撐她一口氣說太長的話。現在,她只要靜靜地看著站在眼前這個讓她心心念念惦記的男人便已經心滿意足。
而這樣的狀況也是裴少欽樂意看到的,畢竟對少宗和葉婉婷之間曾經發生過的故事幾乎一無所知,如果她突然想起什麼想跟他一起回憶,穿幫只是遲早的事。
沒過多久,醫生又進來取了些樣本去做檢查,自始至終表情都是異常凝重。
血檢結果顯示,葉婉婷體內的血紅蛋白含量只有不到正常值的十分之一,因為大腦嚴重供血不足,也使得她很難長時間保持清醒狀態。
大多數時候,她還是處于深度的沉睡狀態。只是,和之前五年不同的是,她是帶著放松和滿足的心情安靜的沉睡著。
這一切顯然是因為當她再次睜開眼楮時,病床前坐著她最想見的人。
醫院方便已經針對各項結果找專家做了會診,會診的結果和許醫生之前的預料完全吻合,以病人現在的身體狀況,恐怕最多也只能再支撐兩到三天。如果情況急轉直下,就在明天撒手而去也是有可能的。
雖然沒有再出現在葉婉婷的病房里,喬雨珊也沒有離開醫院,幾位專家進行會診時,她和裴少欽也在。
所以,等到幾位專家離開會議室後她還是謹慎地向主任提出了建議,「要不,我們還是改天去登記吧。許醫生說病人現在差不多每隔一個小時就會醒來一次,如果她醒來看不到你怎麼辦?」
「就算能看到又如何?對自己的身體她應該比我們更清楚,我猜她現在的心情肯定很矛盾。站在她的角度,能在臨走前再見‘少宗’一面確實是了卻了一個心願,但如果她的日子已經所剩不多,就只剩‘少宗’一個人孤零零的生活,她心里也不好受。」真要把事情往深了想,確實還是裴少欽看得更透徹。這也是他不敢在葉婉婷面前‘演’得太逼真、太激動的原因。